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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乘
苏序
自序
题词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自序
「台湾通史」既刊之后,乃集古今之诗,刺其有系台湾者编而次之,名曰「诗乘」。子舆有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是诗则史也,史则诗也。余撰此编,亦本斯意。
夫台湾固无史也,又无诗也。台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长育子姓,艰难缔造之功多,而优游歌舞之事少;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明社既屋,汉族流离,瞻顾神州,黯然无色,而我延平郡王以一成一旅,志切中兴,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渐忠励义,共麾天戈,同仇敌忾之心坚,而扢雅扬风之意薄;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清人奄有,文事渐兴,士趣科名,家传制艺,二三俊秀始以诗鸣,游宦寓公亦多吟咏,重以舆图易色,民气飘摇,侘傺不平,悲歌慷慨,发扬蹈厉,凌轹前人;台湾之诗今日之盛者,时也,亦势也。
然而余之所戚者则无史。无史之痛,余已言之。十稔以来,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余暇而成「诗乘」。则余亦可稍慰矣。然而经营惨淡之中,尚有璀璨陆离之望。是诗是史,可兴可群。读此编者,其亦有感于变风、变雅之会也欤!
辛酉花朝,台南连横序于台北大遯山房。
题词
遗山野史少陵诗,今日于君并见之。千古才人一枝笔,相怜传世总伤时。
难得知书有细君,十年相伴助文情。从来修史无兹福,半臂虚夸宋子京。
掌故搜罗三百年,几多佳句集毫颠。任公尚有游台稿,好采遗珠续后编。
鹿耳鲲身壮海东,延平剑气尚磨空。不须更写沧桑感,还我河山指顾中。
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吴兴陈其采题。
卷一
台湾为海上荒土,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汉族;宏功伟绩,震曜坤舆,具载「台湾通史」。闻王克台后,颇事吟咏,而不留只字。岂当玄黄之际,王之子孙閟而不发欤?余从各处搜罗,仅得一首,为登岘石山;是为北征之时,师次京口所作。诗曰:『黄叶古祠里,秋风寒殿开。沉沉松柏老,瞑暝鸟飞回。碑碣空埋地,庭阶尽杂苔。此地到人少,尘世转堪哀』!
延平郡王之诗,既载之矣,嗣有友人传示一首,为王手书,现存平户某所;惜不知其题目,似为游览之作。诗曰:『破屋荒畦趁水湾,行人渐少鸟声闲。偶迷沙路曾来处,始踏苔岩常望山。樵户秋深知露冷,僧扉昼静任云关。霜林独爱新红好,更入风泉乱壑间』。
平户在日本肥前国,与长崎隔带水,有千里滨,延平降诞之地也。清嘉庆元年壬子(按嘉庆元年为丙辰,壬子系乾隆五十七年;经查原稿,确系壬子)冬十二月,藩主松浦干斋公命建庆诞芳纵碑,叶山高行撰文,多贺嘉彰书册,而自系铭。碑高可丈余;旁有椎,干老叶茂,闻为延平幼时所植,至今宝之。
台湾之名始于明季,而澎湖见于隋代。及唐中叶,施肩吾始率其族居此。肩吾,汾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有诗行世。其题澎湖云:『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年少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是此居民尚为岛夷,故有「黑皮年少」之语。然澎湖之有华人,远在秦、汉之际。或曰:楚灭越,越之子孙迁于闽,流落海上,或居于澎湖。是华人之来也已久,惟不见于载籍尔。
有明之末,海氛不靖,闽、粤戒严。天启二年,荷人再乞互市,明廷不许,遂据澎湖。四年春,福建巡抚南居益遗总兵俞咨皋讨之,荷人大败,擒其将高文律,斩之以徇。八月,荷人请和,乃去澎湖而入台湾。是时居益至厦门,调集水师,筹军务,故有视师中左所之诗。中左所者,厦门也。诗曰:『寥廓闽天际,纵横岛屿微。长风吹浪立,片雨挟潮飞。半夜防维楫,中流谨袽衣。听鸡频起舞,万里待扬威』。其二:『一区精卫土,孤戍海南边。潮涌三军氧,云蒸万灶烟。有山堪砥柱,无地足屯田。貔虎聊防泛,蛟龙藉稳眠』。此诗第一首仅言驻厦用兵之事,而第二首则言澎湖之险要。「有山」、「无地」两句,可作一篇防海论。
沈斯庵太仆以永历三年入台,时台为荷人所据,受一廛以居,极旅人之困,弗恤也。及延平至,待以宾礼。清军得台后,卒于诸罗。斯庵名光文,字文开,浙之鄞人也;居台三十余年。自荷兰以至郑氏三世盛衰,皆目击其事。著书甚多,台湾文献推为初祖;然书已散佚。余搜辑其诗,仅得六十有九首,编为一卷,列于「台湾诗存」。
忆感云:『暂将一苇向东溟,来往随波总未宁。忽见游云归别坞,又看飞雁落前汀。梦中尚有娇儿女,灯下惟余瘦影形。苦趣不堪重记忆,临晨独眺远山青』。
慨赋云:『忆自南来征迈移,催人头白强扶持。乐同泌水风何冷,饮学秋蝉露不时。最幸家贫眠亦稳,堪怜岁熟我仍饥。仰天自笑浑无策,欲向西山问伯夷』。
斯庵有己亥除夕之诗。己亥永历十三年,荷兰尚据台湾,则其困乏尤可知矣。诗曰:『年年送穷穷愈留,今年不送穷且羞。穷亦知羞穷自去,明朝恰与新年遇。赠我椒尊属故交,频频推解为同胞。客路相依十四载,明年此日知何在。修门遥遥路难通,古来击楫更谁同。也怜窭空嗟无告,犹欲坚持冰雪操。爆竹声喧似故乡,繁华满目总堪伤。起去看天天未晓,鸡声一唱残年了』。
永历十五年,延平克台湾,中土士大夫多从之至。闻斯庵在,大喜,各以相见为幸。故其集中颇有唱酬之作。如谢王愧两司马见赠云:『廿载仰鸿名,南来幸识荆。忘机同海客,尊义缔寒盟。霖雨时思切,东山望不轻。流离谁似我,周急藉先生』。卢司马惠朱薯赋谢云:『隔城遥望处,秋水正依依。煮石烟犹冷,乘桴人未归。调饥思饱德,同饿喜分薇。旧事萦怀抱(司马昔为我郡兵宪),于今更不违』。齐介人旋禾,未及言别,兹承柬寄,欣和云:『忽带青云去,惟将逸韵留。剡舟知待雪,陶径已辞秋。风足高山水,光原灿斗牛。瑶华承寄问,多病获新瘳』。按王司马字长孺,号愧两,福建惠安人,官至兵部左侍郎,后卒于台。卢司马名若腾,字闲之,号牧洲,福建同安人,官至兵部尚书,后卒于澎。而齐介人未详。
斯庵又有别顾南金、洪七峰二诗,亦同客台湾者。南金,浙江黄岩人,曾任江南粮储道,驻京口,延平北伐之时来归,迁之台湾。七峰疑洪旭之族人;旭字九峰,同安人,为延平部将。
别顾南金云:『明知苦节却艰贞,九载相怜藉友声。邱壑有怀推老大,色言欲避笑愚生。入山地近区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胜弟兄。安得时时慰依傍,长如鸥鹭得随行』。
别洪七峰云:『鹭岛初来便识君,东山又共学耕耘。发肤无恙悲徒老,著述方成悔欲焚。忽作闲心同倦鸟,俄焉长揖别高云。从今只合言于野,理乱都将置不闻』。
野史载延平薨,子经嗣,颇改父之臣与政。斯庵作赋有所讽。或谮之,乃变服为僧,逃入罗汉门山中。或以言解之于经,乃免。斯庵集中有山居八首,当作于是时也。诗曰:
『战攻人世界,隐我入山间。且作耽诗癖,谁云运甓闲。松杉生远影,风雨隔前湾。天路遥看近,归云共鹤还』。
『生平未了志,每每托逃禅。不遂清时适,聊耽野趣偏。远钟留夜月,寒雨静江天。拯涣方乘木,才弘利涉川』
『念此朝宗义,孤衷每郁寥。未能支厦屋,祗可托渔樵。冀作云中鹤,来听海上潮。长安难得去,不是为途遥』。
『已当天末处,地亦近南交。欲雨虚帷润,无家壮志抛。桐看几落叶,燕记屡营巢。正作还乡梦,虚窗竹乱敲』。
『只说暂来尔,淹留可奈何。驱羊劳化石,返舍拟挥戈。我耻周旋倦,人言厌恶多。旅途宜自惜,慨以当长歌』。
『云间长抱石,鸥梦浅依沙。山静能容客,潮流直到家。苟全徙倚便,小隐困穷加。不识春风面,何人问落花』?
『饿已千秋久,人堪饭首阳。苦忧徒反侧,无事笑徜徉。慨想风云合,回思雨露长。祗今空寂寞,能不变沧浪』?
『长松不可俯,远视立亭亭。月色来窗曙,山光到海青。荒村余古意,老鹤爱修翎。正发临池兴,忧来笔又停』。
斯庵又有感怀八首,亦是时之作。诗曰:
『未伸靖节志,居此积忧忡。退避依麋侣,流离傍蜃宫。身闲因性懒,我拙任人工。岛上风威厉,衾寒梦未终』。
『采薇思往事,千古仰高踪。放弃成吾逸,逢迎自昔慵。花枯邀雨润,山险倩云封。即此烟霞外,心清听晚钟』。
『不改栖迟趣,偏因诗酒降。晨风摇远树,夜月照寒釭。地静长留古,心幽岂逐尨。兴来怀友处,结韵老梅桩』。
『蓬蒿长仲蔚,卜亦卖成都。独钓月千尺,分耕云半区。乐饥水有泌,行乞市非吴。但是栖依者,相从莫问途』。
『朋来闲话旧,感叹到斜曛。联袂招新月,分途送暮云。梅寒摇梦影,笔冻冷花纹。兴倦登楼矣,依刘今未闻』。
『往事平生恨,株牵且俟河。触藩谁遣触,磨蝎命先磨。海屿薇原少,天南雁不过。支扉当夜静,霜月影婆娑』。
『南来积岁月,又看荔将花。志欲希前辈,时方重北衙。隐心随倦羽,寒梦绕归槎。忽觉疑仙去,新尝蒙顶茶』。
『忽尔春将半,居诸不肯停。新诗萦雪梦,愁思入寒扃。同调孚声气,时贤重典型。敝庐依大武,遥接数峰青』。
按大武峦在今嘉义之东二十里。
斯庵又有思归之诗;以第六首结句观之,则居台已十年矣。中原易主,故国久墟,又何必作归计哉!诗曰:
『岁岁思归思不穷,泣歧无路更谁同。蝉鸣吸露高难饱,鹤去凌霄路自空。青海涛奔花浪雪,商同颷夜动叶梢风。待看塞雁南飞至,问讯还应过越东』。
『飒飒风声到竹窗,客途秋思更难降。霜飞北岸天分界,月照家园晚渡江。蓬岛无薇增饿色,闲庭有菊映新缸。夜深寻友沿溪去,怕叩柴门惊吠尨』。
『我贵何妨知我希,秋山闲看倚荆扉。涛声细细松间落,雪影摇摇荻上飞。诗瘦自怜同骨瘦,身微却喜共名微。家乡昔日太平事,晚稻香新紫蟹肥』。
『潮水始从天外来,澄光一片隐楼台。东山兴懒藏游屐,栗里花残覆酒杯。熟惯穷愁诗债逼,久安寂寞道心开。洗心欲挽河犹远,利涉当前藉大才』。
『不飞霜色到疏林,芦雪枫丹秋已深。民习耕渔因土瘠,天留风月绝尘侵。山容渐老添诗料,海气凝寒动客心。絺绤自看还敝甚,无衣空捣月明砧』。
『山空客睡欲厌厌,可奈愁思梦里添。竹和风声幽戛籁,桐筛月影静穿帘。暂言放浪樵渔共,久作栖迟贫病兼。故国霜华浑不见,海秋已过十年淹』。
鄞县张苍水尚书曾与延平郡王北伐,招抚江西,败后入海,嗣与王同定台湾。及见王无西意,遗诗诮之。有『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王一笑而已。无何王薨,子经嗣,益郁郁不乐,遂散旧部,隐于浙江海上,为清吏所得,慷慨授命;事载「台湾通史」。尚书名煌言,字玄着,工诗文,善治兵,延平礼之。
余撰「台湾通史」之时,系据「南雷文定」;后阅「鲒埼亭文集」,则苍水固非隐于西湖,而遁于定海之悬屿,其墓在杭州南屏山麓。余又得其全集,有「奇零草」四卷,徐闇公中丞在厦序之;则苍水之诗固在,且多关台湾及郑氏军事,为录一卷,存于「台湾丛书」。
苍水有感怀兼悼延平王云:『拟将威斗却居延,捧读珠盘事渺然。龙斗几人开贝阙,鹤归何处问芝田?引弓候月争相贺,挂剑寒云祗自怜。想到赤符重耀日,九原还起听钧天』。
「南雷文定」所载『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之句,余读「奇零草」,为苍水送罗子木之台湾之诗,而非寄延平也;且事亦有异。子木名纶,以字行,一作自牧,应天溧阳人,年少有奇气,苍水见而器之,欲留军中,不可;既而其父为清兵所执,誓复雠,遂从苍水,为参军,同患难。时延平伐台湾,荷人婴城守,数月未下,苍水在厦命子木致书延平,劝其罢兵,移师西指,再图中原,延平不从,故其诗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粱。欲揽南溟胜,聊随北雁翔。鲎帆天外落,虾岛水中央。应笑清河客,输君是望洋』。其二:『羽书经岁杳,犹说衮衣东。此莫非王土,胡为用远攻?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夷风。别有蒭荛见,回戈定犬戎』。
苍水既遣罗子木赴东都,并遗书于王司马忠孝、沈御史佺期、徐中丞孚远,皆在延平军中,请其同劝延平,移师西指。而延平以台湾初定,休兵养士,不遑兼顾。苍水有得故人书至自台湾之诗,则王、沈诸公之复书也。诗曰:『炎洲东望伏波船,海燕衔来五色笺。闻有象芸芝朮地,愁无雁度荻芦天。抽簪身自逋臣幸,弃杖谁应夸父怜。祗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皂帽亦徒然』。
『杞忧天坠属谁支,九鼎如何系一丝?鳌柱断来新气象,蜃楼留得汉威仪。故人尚感蹇裳梦,老马难忘伏枥时。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
苍水集中有感事四首,则指延平经营台湾也。诗曰:『箕子明夷后,还从徼外居。端然殊宋恪,终莫说殷墟。青海浮天阔,黄山列地虚。岂应千载下,摹拟到扶余』。
『闻说扶桑国,依稀弱水东。人皆传燕说,地亦辟蚕丛。筚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鲸波万里外,傥是大王风』。
『田横尝避汉,徐福亦逃秦。试问三千女,何如五百人?槎归应有恨,剑在岂无嗔。惭愧荆蛮长,空文采药身』。
『古曾称白狄,今乃纪红夷。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鸠居粗得计,蜃市转生疑。独惜炎洲路,春来断子规』。
张苍水在厦之时,与徐闇公、卢牧洲、王愧两、沈复斋诸公相唱和,故其集中颇有赠答之什,而闇公亦有送张宫保北伐、挽张宫保之诗;是其道义之交,寓于辞藻,固不以死生易节也。苍水之作,为录于后。
赠徐闇公年丈云:『王谢风流谁更传,雄文廿载国门悬。胡床高据谈经日,汉室初征射策年。每拟珊瑚为架笔,雅闻缨组更当筵。岂知把臂蓬壶外,江左衣冠傲昔贤』。
『竹箭东南横得名,飞来龙剑却争鸣。谁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原一社盟。悬榻君应称快事,乘槎我亦叹劳生。他年若遂莼鲈兴,拟共山阴道上行』。
『吾道沧洲任所遭,岂因标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苏卿节,久别谁弹锺子操。明日开尊皆胜侣,春风入座似醇醪。伟长未便从军老,已羡文章晚更豪』。
华亭徐闇公中丞孚远,少与夏允彝、陈子龙结几社,以道义文章名于时,后以左佥都御史从鲁王至厦门,延平客之。初,延平在南京国学,尝欲学诗于闇公,以是尤加礼敬,如是几及十年。其后入台,着「钓璜堂诗集」二十卷,中有在台之作。为钞一卷,存于「台湾丛书」,亦保存文献之责也。集中有东宁咏一首,东宁者,台湾也,录之于下:『自从飘泊臻兹岛,历数飞蓬十八年。函谷谁占藏史气,汉家空叹子卿贤。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屿星河又一天。荷锄带笠安愚分,草木余生任所便』。则闇公之身世凄凉可知矣。
「鲒埼亭文集」徐闇公传,曾采入「通史」;后读鄞黄定文书「徐闇公传」后,谓壬寅成功卒,鲁王亦以是冬薨,闇公屏居山谷,与其后妻戴氏伐薪煨芋,仅而得存。余读「钓璜堂诗集」,有锄菜一篇,或作于此时耶?诗曰:『久居此岛何为乎?恶溪之恶愚公愚。半亩稻田不可治,畦中种菜三百株,晨夕桔槔那得濡?沾块之雨昨宵下,叶里抽茎生意殊。烹菜沾酒卿自慰,西邻我友亦可呼。只今十载在泥涂,南云杳杳天路逋,我欲往从乏騊駼』。
闇公寓居海上,曾与张尚书煌言、卢尚书若腾、沈都御史佺期、曹都御史从龙、陈光禄士京为诗社,互相唱和,时称海外几社六子,而闇公为之领袖。余读其集,如赠张苍水、沈复斋、辜在公、王愧两、纪石青、黄臣以、陈复甫、李正青诸公,皆明季忠义之士而居台湾者;事载「通史」。为录一二。
送张宫保北伐云:『上宰挥金钺,还兵树赤旗。留闽纾胜略,入越会雄师。制阵龙蛇绕,应天雷雨垂。一戎扶日月,群帅奉盘匜。冒顿残方甚,淳维种欲衰。周时今大至,汉祚不中夷。赐剑深鸣跃,星精候指麾。两都须奠鼎,十乱待非罴。烟阁图形伟,殷廷作楫迟。独伤留滞客,落魄未能随』。
寿陈复甫参军云:『世事方屯难,经营赖上材。小心参帷幄,大力运昭回。入座香风满,怀人梁月催。笑言通梦寐,杯斝屡追陪。徐孺沉忧久,元龙爽气开。旅途虽偃蹇,高义感风雷。频有西园赏,无虞江夏灾。欣逢瑶海使,新自日边来。正值龙山会,兼陈戏马台。可令南极老,黄发倚邹枚』。按复甫名永华,同安人,少负才略,延平授为参军,官至东宁总制,卒葬台湾,谥文正;治台功绩,推为第一。
常雪嵩,不知何许人,徐闇公有送其安置台湾之诗,当为在厦所作。又有怀雪嵩云:『海外之海迁人稀,家人散尽独居夷。估客迭来怀抱恶,小楼坐去岁华驰。夙昔嗟君心胆肚,鹰驱鸷击不相让。太分清浊保身疏,惠恕谴死仲翔放』。
闇公之诗,大都眷怀君国,独抱忠贞,虽在流离颠沛之时,仍寓温柔敦厚之意;人格之高、诗品之正,足立典型,固非藻绘之士所能媲也。余读「钓璜堂集」,既录其诗,复采其关系郑氏军事者而载之,亦可以为诗史也。
南望云:『寂寞栖荒岛,依依望斗杓。群公犹百粤,法乘已三苗。虚伫金台彦,何时玉烛调。殷忧开圣主,会见奏云韶』。
闻有云:『闻有穹庐使,方当来问津。衣冠他日异,名号一时新。伍员虽仇楚,王琳还入陈。不知高岭上,锡冢为何人』?
东夷云:『东夷仍小丑,南仲已专征。部落哀刘石,崩奔怯楚荆。况闻蒙面众,皆有反戈情。一举清江汉,何难靖九京』。
北马云:『北马千群至,兹丘仍寂然。晋师今不出,汉过古无先。闻有交绥约,何时多垒平?红旗空自播,未许劚龙泉』。
即事云:『李牧真飞将,犹闻守赵边。此时常笑怯,破敌乃称贤。何假当三至,应思入九渊。奇勋成脱兔,羁客且高眠』。
同安庐牧洲尚书若腾,字闲之,以永历十八年入台,舟至澎湖病革;因寓太武山麓,遂卒于此,题其墓曰「有明自许先生之墓」。牧洲工文章,著作颇多。其岛噫诗有殉节篇为烈妇洪和作,诗曰:『妾为君家数月妇,君轻别妾出门走。从军远涉大海东,向妾叮咛代将母。惊闻海东水土恶,征人疾疫十而九。犹望遥传事未真,岂意君讣播人口!滔滔白浪拍天浮,谁为负骨归邱首?君骨不归君衣存,揽衣招魂君知否?死怨君骨不同埋,生愿君衣共相守。骨可灰兮怨不灰!衣可朽兮愿不朽!妾怨妾愿祗如此,节烈声名妾何有』?按郑氏经营台湾,漳、泉人多来归;此诗所谓「从军大海东」,则指其
事。
诸葛璐,佚其字,明光禄卿倬之子也。倬依郑氏,居东宁,后卒于台;事载「通史」。璐长而明朔亡,抱璞守贞,不应科试,遨游大江南北,着「淮上集」。金粟洞云:『紫峰虚洞云影昏,石塔凌霄更出云。御书金粟字能存,千载仙踪不复闻。天高地回云根老,花落洞前浑不扫。夜深天字绝纤埃,清风皓月披襟好。一枕洞中仙梦赊,洞天清晓鸦声早。文叔住山几多时,户外无人余芳草。神仙亦自有良朋,传说书来洛阳道』。
常熟钱虞山先生谦益,字受之,号蒙叟,仕明及清,再至尚书。郑延平少曾受学,谦益奇其才,字之曰大木。及延平出师北征,大江南北次第反正,军声大振。谦益闻报,和少陵秋兴诗以张之;已而留都不下,郑师败绩,复踵前韵以伤之。前后所作百数十首,曰「投笔集」,吴中士夫家多相传写。夫谦益以一代宗匠、身事两朝,遭世诃责,然其眷怀故国、望断中兴,至发为歌诗、以纾其忧愤忠恳之志,其名虽败,其遇亦足悲矣!兹录其诗于下。
金陵秋兴八首次草堂韵(己亥七月初一作):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扫穴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愁声息捣碪』。
『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金银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大火西流汉再晖,金风初劲朔声微。沟填羯肉那堪脔,竿挂胡头岂解飞。高帝旌旗如在眼,长沙子弟肯相违。名王俘馘生兵尽,敢道秋高牧马肥』。
『九州岛一失算残棋,幅裂区分信可悲。局内正当侵劫后,人间都道烂柯时。住山师子频申久,起陆龙蛇撇捩迟。杀尽胡夷纔敛手,推枰何用更寻思』。
『壁垒参差迭海山,天兵照雪下云间。生奴八部忧悬首,死虏千秋悔入关。箕尾廓清还斗极,鹑头送喜动天颜。枕戈席藁孤臣事,敢拟逍遥供奉班』。
『戈船十万指吴头,太白芒寒八月秋。肥水共传风鹤警,台城无那纸鸢愁。白头应笑皆辽豕,黄口谁容作海鸥?为报新亭垂泪客,好收残泪览神州』。
『铃索惊传航海功,秋宵蜡炬井梧中。冯夷怒击前潮鼓,飓母讙催后鹢风。蛟吐阵烟掀浪黑,猩殷袍血射波红。秦淮卖酒唐时女,醉倒开元鹤发翁』。
『金刀复汉事逶迤,黄鹄俄传反复陂。武库再归三尺剑,孝陵重长万年枝。天轮只傍丹心转,日驾全凭只手移。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
按此咏延平北征之事。
后秋兴八首(八月初二闻警而作):
『王师横海阵如林,士马奔驰甲仗森。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意溃城阴。凭将按剑申军令,更插靴刀警士心。野老更阑愁不寐,误听刁抖作秋碪』。
『羽檄横飞建旆斜,便应一战决戎华。戈船迅比追风骠,戎迭高于贯月槎。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入胡笳。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满盏花』。
『龙河汉帜散沈晖,万岁楼边候火微。卷地楼船横海去,射天鸣镝夹江飞。挥戈不分旄头在,反旆其如马首违。啮指奔逃看□□,重收魂魄饱甘肥』。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小挫我当严儆候,骤骄彼是灭亡时。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金陵要奠南朝鼎,铁瓮须争北固关。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吴侬看镜约梳头,野老壶浆洁早秋。小队谁教投刃去,胡兵翻为倒戈愁。争言残寇同江鼠,忍见遗黎逐海鸥。京口偏师初破竹,荡船木柹下苏州』。
『十载倾心一旅功,御枪原庙梦魂中。每思撒豆添营垒,更欲吹毛布雨风。淮水气连天汉白,锺离云棒帝车红。南宫图颂丹铅在,辜负秋窗老秃翁』。
『艰难恢复势逶迤,蚁穴何当溃泽陂。驼马已临迤北路,炮车犹护向南枝。雷惊犀象牙方长,雨送蛟龙宅屡移。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许双垂』(是役惟伏波殿后,全师而反)。
按此咏延平败绩之事。
延平郡王夫人董氏知书明大义,事载「通史」列传。余读其谕子经书,古茂若汉人语;唯未见其诗。顷阅近人柴萼「梵天庐丛录」,谓郑延平有妾名瑜,厦门人,工吟咏,有哭延平诗云:『赤手曾扶明日月,丹心犹照汉乾坤』。后入某院为尼。萼字小梵,浙江慈溪人。此诗惜系断句,然已足为延平论赞。百世之后,读其诗者犹为神往,信乎巾帼英才也!
明宁靖王术桂,字天球,别号一元子,辽王后也;事载「通史」。入台后,筑宫西定坊,垦田竹沪,不与政事,日以耕读自遣。而绝命诗一章,凄凉悲壮,读之泪下。诗曰:『艰辛避海外,祗为数茎发。于今事已矣,不复采薇蕨』。台人闻之,为叹息曰:『王孙与北地争烈矣』!
清人得台,游宦渐集,斯庵亦老矣,犹出而结诗社,名曰「东吟」,所称「福台新咏」者也。斯庵作序,中列十四人:曰无锡季蓉洲麒光、宛陵韩震西又琦、金陵赵苍直龙旋、福州陈克瑄鸿猷、无锡郑紫山廷桂、武林韦念南渡、福州翁辅生德昌、无锡华苍崖衮、会稽陈易佩元图、金陵林贞一起元、上虞屠仲美士彦、福州何明乡士凤、泉州陈云卿雄略、宁波沈斯庵光文。而张鹭洲「瀛壖百咏」末章云:『福台新咏萃群英,调绝音希孰继声』?注谓:『东宁诗一名「福台新咏」,四明沈光文、宛陵韩又琦、关中赵行可、会稽陈元图、无锡华衮、郑廷桂、榕城林奕、丹霞吴蕖、轮山杨宗城、螺阳王际慧前后唱和之作;闻吴有「桴园之集」,杨有「碧浪园诗」』。按鹭洲所注之人,与东吟社序略有不同。东吟社中唯季蓉洲为诸罗知县,着「海外集」一卷,林贞一为府经历,余皆流寓,无考。「福台新咏」亦久失传。余于志中,仅得陈易佩挽宁靖王一首,吉光片羽,诚足矜贵。诗曰:『匿迹文身学楚狂,飘零故国望斜阳。东平百世思风度,此地千秋有耿光。遗恨难消银海怒,幽魂凄切玉蟾凉。荒坟草绿眠狐兔,寒雨清明枉断肠』。
延平郡王辟东都,保持明朔,忠义之气,万古长存。故沈斯庵「东吟诗序」谓:『郑延平视同田岛,志效扶余』。朱景英「海东札记」非之。然齐司马体物抵澎湖诗,其结句云:『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是直以延平为田横矣。司马满洲人,尚作此语,视彼汉人之自蔑其种,而称为「伪郑」、诬为「海寇」者,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也!
司马正黄旗进士,康熙三十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有诗数首。其抵澎湖云:『海外遥闻一岛孤,好风经宿到澎湖。蛏含玉舌名西子,蚌吸冰轮养绿珠。荡漾金波浮玳瑁,连环铁网出珊瑚。登临试问沧桑客,尚有田横义士无』?
赤嵌城云:『特立巍巍控太清。烟霞都自脚根生。羞为白发蛮官长。亲上红毛赤嵌城。日月过天疑见碍,鱼龙骇浪尽潜惊。何堪望断他乡目,沧海茫茫故国情』。
竹溪寺云:『梵宫偏得占名山,兀作炎洲第一观,涧引远泉穿竹响,鹤从朝磬待僧餐。夜深佛火摇鲛室,雨里蛮花坠法坛。不是许珣多爱寺,须知司马是闲官』。
海会寺云:『冷月横斜吊子规,当年黄幄尔徒为?梁尘尚逐梵音起,幡影犹疑舞袖垂。风雨有时闻响屧,林花何处长胭脂?是空是色浑闲事,祗合登临不合悲』。
彭夏琴,不知何许人,有台湾七律四首,载于「广阳杂记」;其诗咏郑氏归降之事,则作者当为康熙时人。今录于此,以志海桑:
『台湾绝域贡降笺,举族归朝尽内迁。历授尧封千载后,地开禹贡九州岛前。人民半与鱼龙杂,郡县全依岛屿偏。四十年来空倔强,至今始得罢楼船』。
『当年犀甲下扶余,衔璧谁怜轵道车。西市赭衣魂已渺,南朝紫盖事终虚。帆来日本通商近,邑改天兴置吏初。一自孙恩分战舰,烽烟边海几坵墟』。
『高华遗屿自隋朝,营垒依然识旧标。淡水鸡笼谁竟渡,飓风蜃市几全消。乘桴何意真浮海,叱石无能远驾桥。抽调可怜诸将士,不教辛苦说征辽』。
『穷岛军需飞檄催,蔗霜兼买鹿皮来。生番禳社三冬集,互市洋船六月开。浪峤山形随地尽,厦门风信逐潮回。荷兰故土非瓯脱,窥伺将毋隐祸胎』。
侯官陈昂有咏郑氏遗事四首。彼为清人,不得不作此语。其诗曰:
『战衄旋师返北辕,转教航海辟乾坤。金多旧借牛皮地,水涨新通鹿耳门。赤嵌城孤遗旧业,红彝援绝竟移屯。何缘自比虬髯客,岂昧几先让太原』。
『片石能容百万人,天遗图谶应袋闽。也知中国全归汉,妄托仙源可避秦。荒岛畬田登版籍,土酋番族杂流民。开荒绝胜田横岛,易世相传尚不臣』。
『荒远羁栖幸弗诛,敢通叛逆约齐驱。谩劳蜗战争天下,先自鲸吞夺海隅。三载相持谁得利,两雄交构待全输。彼苍藉手平南纪,旷古新增一统图』。
『昔年亡将济时才,仰仗威灵涉险来。地转海咸生淡水,天回风飓起奔雷。官军血战沧波沸,逆虏魂销劫火灰。澳屿全收三十六,受降澎岛戟门开』。
按「侯官风土志」无昂名,其寓台当在康、雍之际。唯「冠悔堂集」论次闽诗,其咏昂云:『饥驱终岁诗为命,曾向金陵卖卜来。缶灶席床尘迹遍,榜扉佣作亦堪哀』;事虽不详,亦可以知其概矣。
临桂朱伯韩侍御琦曾作新铙歌四十章,以颂有清武烈。其战澎湖一章,则康熙平台事也。伯韩为道光十五年进士,官编修,着「怡志堂诗稿」。诗曰:『五马奔江郑氏昌,一婢生儿郑氏亡。枭雄割据亦有数,铁人三万空撞搪。湖边飞舸弄寒日,白土山前锋尽折。永明年号那可支,夺取澎湖作巢穴。潮头十丈忽骤高,扬旗打鼓亦自豪。貙狼短祚付孽子,吼门喧呼潮又起。五百战舰来如飞,报道官军入鹿耳。海外纳降谁草檄,姚侯深算老无敌。生番杂处思善后,淡水何时洗锋镝。我闻三十六岛形势相钩连,全闽屏蔽不可捐。鸡笼易守亦易失,后来牧民当择贤』。呜呼!郑氏亡矣,我读此歌,心为悲恸!而满廷今亦亡矣,且举全闽之屏蔽而弃之。早知今日,何必驱故明之忠义而尽歼之,使无容身之地?则汉奸之为满人效力,如施琅、姚启圣、李光地辈亦当忏悔九泉而哀后人也!
施靖海平台之时,仲子世纶从军,有克澎湖诗云:『独承恩遇出征东,仰藉天威远建功。带甲横波摧窟宅,悬兵渡海列艨艟。烟消烽火千帆月,浪卷旌旗万里风。生夺湖山三十六,将军仍是旧英雄』。世纶字文贤,号浔江,以荫生知泰州,历官至兵部侍郎,出为漕运总督,以廉明称。着「浔江诗草」及「南堂集」。
世骠字文秉,靖海第六子也。以从军台湾有功,授左都督衔,历官至福建水师提督。朱一贵之役,统兵入台,卒于军次,谥勇果。「温陵诗纪」载其一诗,可谓儒将风流矣。沧墅晚眺云:『薄暮登楼眼,山前落日斜。晴云低海角,孤屿迥天涯。隐隐灵鼍鼓,迢迢逐浪槎。牧人歌犊背,凄切入秋笳』。
平台之役,施琅成之,而倡之者为姚启圣。若以史法而论,则启圣为满人之功臣、而汉族之贼子也。全谢山先生「鲒埼亭诗集」,有姚君述祖出示家传,因属重撰墓碑之诗;诗中所谓少保,则启圣也。兹录于此,以实诗乘。
『峨峨少保昔专征,坐啸能招横海鲸。仗剑近临欧冶地,受降远度荷兰城。劳臣报国天谁障,功狗攘封众未平。勋册到今留秘箧,文孙何以振家声』(少保招来之绩,实在施将军之上,后竟为所掩;实非余一家之言,闽人皆言之)。
『七鲲身畔纪穹碑,杨仆楼船未足推。樵牧不贻赐姓媿,干旌颇为幼安驰。孙枝如尔真梧竹,先烈归天壮尾箕。试向石渠询信史,平淮莫用段家词』(故太仆斯庵沈公居台二十余年,少保欲送之归甬上而不果,后竟卒于台)。
『曾闻跋扈少年场,家具曾无儋石藏。纟雾一朝传豹变,炎云万里破龙荒。澎湖毒浪先归命,越绝神山并有光。为卜高门终复始,请看乔木蔚生香』。
按谢山名祖望,字绍衣,浙江鄞人也。乾隆元年成进士,授庶吉士,着「鲒埼亭文集」,又辑「甬上耆旧诗集」;眷怀胜国,表彰遗贤,一时文坛,称为泰斗。
谢山又有碣石行一篇,则咏故都御史徐公孚远事也。徐公久居思明,后随延平入台。及延平薨,去之碣石,总兵吴六奇匿之,全发以终。六奇亦人杰哉!诗曰:『孑遗孤臣头雪白,不死东宁死碣石。吾戴吾头吾知免,一枝幸藉将军力。冥鸿何处觅安宅?老罴帐中堪避弋。鸱鸮不敢加弹射,几社故人最生色。夏公感叹、何公喜,更有陈公同太息,相与惊魂且动魄。谓斯人者从何来,古心所照天地碧,碣石风雷生画戟。谁知中有柳车客,海王为之司眠食,朝看扬潮夕重汐。在昔韩王亦无辈,竟卖锺离足长喟』。
台湾八景之诗,作者甚多,而少佳构。余读旧志,有台厦道高拱干之作,推为最古。拱干,陕西榆林人,荫生。以康熙三十一年就任,延聘文人,创修「府志」。秩满,升浙江按察使。
安平晚渡云:『日脚红彝垒,烟中唤渡声。一钩新月小,几幅淡帆轻。岸阔天迟暝,风微浪不生。渔樵争去路,总是画图情』。
沙鲲渔火云:『海岸沙如雪,渔灯夜若星。依稀明月浦,隐约白苹汀。鲛室寒犹织,龙宫照欲醒。烹鱼沈醉后,何处晓峰青』。
鹿耳春潮云:『海门雄鹿耳,春色共潮来。二月青郊外,千盘白浪堆。线看沙欲断,射拟弩齐开。独喜西归舶,争随落处回』。
鸡笼积雪云:『北去二千里,寒峰天外横。长年绀雪在,半夜碧鸡鸣。翠共蛾眉积,炎消瘴海清。丹炉和石炼,漫拟玉梯行』。
东溟晓日云:『海上看朝日,山间听晓钟。天开无际色,人在最高峰。紫阁推妆镜,咸池骇浴龙。风流灵运句,灼灼照芙蓉』。
西屿落霞云:『孤屿澎湖近,晴霞返照时。秋高移绛树,海晏卷朱旗。孙楚城头赋,刘郎江上诗。淋漓五彩笔,直欲补天亏』。
澄台观海云:『有怀同海阔,无事得台高。仙忆安期枣,山驱太白鳌。鸿蒙归紫贝,腥秽涤红毛。济涉平生志,何辞舟楫劳』。
斐亭听涛云:『岛居多异籁,大半是涛鸣。试向竹亭听,全非松阁声。人传沧海啸,客讶不周倾。消夏清谈倦,如驱百万兵』。
仁和郁沧浪茂才永河,性好游。康熙三十五年,自省来台,躬历南北,遂至北投煮磺。台北初启,草茀瘴浓,居者多病,而沧浪冒危难,尝困苦,以竟其事;亦可谓之奇男子也。着「稗海纪游」等书,有台湾竹枝词八首:
『铁板沙连到七鲲,鲲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难轻犯,天险生成鹿耳门』。
『雪浪排空小艇横,红毛城势独峥嵘。渡头更上牛车坐,日暮还过赤嵌城』。
『编竹为垣取次增,衙斋清暇冷如冰。风声撼醒三更梦,帐底斜穿远浦灯』。
『耳畔时闻轧轧声,牛车乘月夜中行。梦回几度疑吹角,更有床头蝘蜓鸣』。
『蔗田万顷碧萋萋,一望葱茏路欲迷。捆载都来糖廍里,祗留蔗叶饷群犀』。
『青葱大叶似枇杷,拥肿枝头看白花。看到花心黄欲滴,家家一树倚篱笆』。
『肩披鬒发耳垂珰,粉面朱唇似女郎。妈祖宫前锣鼓闹,侏禽唱出下南腔』。
『台湾西向俯汪洋,东望层峦千里长。一片平沙皆沃土,谁为长虑教耕桑』?
按第六首系咏番花。番花则贝多罗,叶比枇杷而大,花白、五瓣、心黄,香味浓烈,插枝则活,且易长。
沧浪游台之时,颇有吟咏,为录数首:
渡黑水沟云:『浩荡孤帆入渺冥,碧空无际漾浮萍。风翻骇浪千山白,水接遥天一线青。回首中原飞野马,扬舲万里指晨星。扶摇乍徙非难事,莫讶庄生语不经』。
舟中夜坐云:『东望扶桑好问津,珠宫璇室俯为邻。波涛静息鱼龙夜,参斗横陈海宇春。似向遥天飘一叶,还从明镜度纤尘。闲吟抱膝危樯下,薄露泠然已湿茵』。
途次牛骂社云:『番舍如蚁垤,茅檐压路低。岚风侵短袖,海雾袭重■〈衤弟〉。避雨从留屐,支床更着梯。前溪新涨阻,徙倚欲鸡栖』。
台湾宦游之士,颇多能诗,而孙湘南司马之「赤嵌集」为最着。湘南名元衡,安徽桐城人,以拔贡生出仕。康熙四十二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慈惠爱民;事载「通史」。抵台湾云:
『八幅征帆落远空,苍龙衔烛晚波红。州前竹树疑归后,天外云山似梦中。鹿耳荡缨分左路,鲲身沙线利南风。书名纸尾知无补,着得诗筒与钓筒』。
『浪言矢志在澄清,博得天涯汗漫行。山势北盘乌鬼渡,潮声南吼赤嵌城。眼明象外三千界,肠断人间十二更。我与髯苏同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赤嵌集」有飓风歌、海吼吟、日入行诸作,健笔凌空,蜚声海上,足为台湾生色;兹录于此,以实诗乘。
飓风歌:『九瀛怪事生微茫,瘴母含胎飓母长。虹蓬出水势倾坠,云车翼日争回翔。须弥山下风轮张,狞悍熛怒天为盲。塕然于扶桑之木末,吞吐夫天池之巨洋。訇哮簸荡鼓神力,不崇朝而周回于裸人之绝国、黑齿之穷乡。颷■〈协,风代十〉■〈风孛〉■〈风夬〉颫无不有,一一堁堀尘飞扬。突如神兵交万马,崩若秦家天地瓦。旋颷起中央,沙砾尽飘洒。鳌身赑屃挂坤轴,羲毂轩轩欲回輠。怒鲸张齿鹏奋飞,涸鳞陆死盐田肥。嗟哉!元龟入壳避武威,伏虫尽蹂躏,植物将谁依,东门大鸟何时归。我闻山头盘石坠海水,夔鼓轰腾五百里;战舸连樯吹上山,乖龙罔象迫迁徙,万人牵之返于沚。乌乎!海田幻化良如此。又有麒麟之飓火为妖,■〈风屯〉■〈风屯〉爚爚如焚烧。黄发遗民一再见,合门坚壁逃蒸熇。青青者黄黄者黑,死海破块山枯焦。飞廉狂痴肆其虐,祝融表里夫谁要。帝天不下听,仰首空云霄,举笔用纪其事为长谣。昨者估客归,为言落漈事。遭此四面风,淜滂无由避。连山波合远埋空,涌嶂划开惊裂地。木龙冥郁叫幽泉,桅不胜帆柁出位。闪闪异物来告凶,鬼蝶千群下窥伺。赤蛇逆浪掉两头,白鸟掠人鼓双翘。天妃神杖椎老蛟,攘臂登樯叱魔祟,事急划水争求仙,披发执箸虚摇船。牛马其身蹄其手,口衔珠勒加鞍鞯。雷霆一震黄麻宣,金鸡放赦天所怜。扶欹尽仗六丁力,中原一发投苍烟。芒刺在背钳在口,自量归渡霜盈颠。为举一杯酹南斗,胡为乎职司喉舌而箕张其口。圣人御极不鸣条,噫此厉气胡能久。雄兮雌兮理则均,强为区别楚人狃。花信何妨廿有四,扶摇不碍万盈九。利物神功齐雨旸,南风熏兮愠何有?愿箕察所好、刚柔用其中;城威自艾安尔宫,三年不波、万国来同。吾将乘查贯月,历四荒八极徜徉而东』。
海吼吟:『我闻百物愤恚鸣穹苍,而何有于百谷之王;幽隘搏击成声光,而何有于祝融之汪洋?云胡吼怒弥昼夜,震撼蛟室喧龙堂。延听千声无远近,气沴风屯海为运;穷天■〈抅,幺代厶〉忿悲莫伸,死地埋愁思欲奋。初时起类渔阳挝,七鲲喷沫开谽谺,繁响渐臻有嘘■〈口翕〉,万蹄按辔行虚沙。倏如战胜轰千轴,刮干戾坤为起伏;漓似山摧熊虎号,砰嗑成雷魔母哭。山摧石烂如寒灰,雷霆鄱空偶驰逐。尔乃十日五日吼不休,使我耳聋心矗矗。或言訇吼为积风,挂席长梢凝碧空。或言狂潮本汗漫,进则剽沙举石争来攻,退则余波呀呷殿成功,为魁为窟奔海童。朝夕池边历岁月,去来喧寂将毋同。老农又言征在雨,黑螭隐现青鼍舞。叫啸年来彻霄汉,炎威千里成焦土。泱泱海若大难名,我欲问之阻长鲸。水德懦弱惧民玩,庶几赫怒张奇兵。大贤崇实戒虚声,股肱之喜良非轻』。
日入行:『赤嵌东山高万丈,金方溟涨为天池。羲和驾驭火鞭疾,霞车虹靷来何迟?未旰登台望蒙谷,虞泉下掬临崦嵫。是日天气如无翳,冉冉崇盖观西驰。火轮渐低光转近,与海鳞甲相陆离。初没半轮如合璧,神芒百道兼千丝。骊珠既坠萍实隐,九瀛化冶金镕时。踆乌戢翼不我与,烛龙低首焉能为。阳气接戌便灰死,暡暡晻晻徒逶迤。巨浪翻空忽腾沸,万烽并举边人疑。谽呀豁间舒长影,爚爚震震焚其逵。烈焰烘云烦煅炼,洪炉煮海还蒸炊。佛国明灯不知夜,神邱火穴良可窥。炎炎应符再中瑞,辉辉拟见连珠奇。空中长绳逝欲挽,河上杖策行当追。戈麾三舍战未巳,射落九驭苏来随。西隅白虎其宿昂,成功宜退胡相稽。长忆山头少皞语,天日未闭诸神嬉。伫立荒台莲漏下,燋烟灭尽星光垂。忆昔山东登日观,峰头道士能狂痴。天鸡一唱呼我起,岩峦远接扶桑枝。金柱红盆耀溟渤,三山隐现浮蛟螭。大地光明杳何极,梦魂往往亲重曦。焉知落拓沧洲外,断蓬却逐西倾葵。生死浮沉吁可怪,寸心烱烱无人知』。
瘴气山水歌:『瘴山苦雾结胚胎,穷阴深墨堆枯煤。赤日沉为死灰色,劲风万古无由开。下有长河名淡水,玉碗澄之清且旨。化为碧血与鸩浆,杀人不见波涛起。山有飞禽河有鱼,上原下隰黄茅居。岛民生与瘴相习,诸番杂作古坵墟。墟中婺妇能为鬼,婆娑其舞笑歌娓。舌语疑咒走痴癫,人瘴由人胜蛇虺。嗟我御暴来边城,扫除无力空含情。樵山饮水滋惭恧,仕宦五瘴良非轻』。
「赤嵌集」有红夷剑歌;红夷者,荷兰也,曾据台湾三十八年,乃为延平郡王所逐,故其物颇有存者。歌曰:『海潮迅复千丈波,宝剑出匣悲风多。剑身三尺菖蒲叶,文成蝌蚪星辰罗。耿耿光明拖匹练,潢潢气势翻千河。绕膝柔如弓抱月,铮然脱手锵鸣珂。壮士斫石迸阴火,应声解物无延俄。寒灯照夜老蛟泣,冷雨入屋神龙歌。长髯遗民向我说,儿时丧乱沦于倭;长历荷兰诸绝国,酷嗜长剑情靡他。番禁例同盗神器,得此逋窜遭蹉跎。渡海中流鬼物夺,雷公电母频撝诃。归向中原乃拂拭,照见头发霜为皤。良工导我开生面,千金装饰十年磨。佩之邪心除已尽,世人不敢轻摩挲。我有墨兵久不用睹此神物心平和。愿见圣人舞干羽,喜逢宇内销兵戈。遗民掀髯发长啸,太平对此将如何!万事不平今已矣,掉头蹈海双滂沱』。
「赤嵌集」中又有钩蛇吞鹿歌,注谓北路有巨蛇名「钩蛇」,能以尾取鹿吞之,因为作歌。歌曰:『一岛三千麋鹿场,牲牲出谷如牛羊。台山不生白额虎,族类无忧爪牙伤。野有修蛇大如斗,飕飕草木腥风走。气腾火焰喷黄云,八尺斑龙入巨口。九岐璚角横其喉,昂霄下咽膏涎流。狞番骇兽不相贼,奔窜林莽争逃钩。我闻巴蛇吞象不须齩,三岁化骨何阴狡。尔鹿尔鹿甚微细,此蛇得之应未饱』。
裸人丛笑篇为孙湘南得意之作,王渔洋见而称之;盖以人奇事奇,故诗亦奇也。其诗曰:『圣威慑海若,崩角革顽凶。昔从倭人役,今为王者农。酋长加以冠,族类裸其躬。震惊鞭挞力,嬉戏刀剑锋。台郎出守罗星宿,云是大唐王与公。五十二区山百里,南极琅■〈王乔〉北鸡笼,混沌不凿天年终』。
『短布无长缝,尚元戒施缟。桶裙本陋制,不异蛮犵狫。狫蛮凿齿丧其亲,尔蛮凿齿媾其姻;杂俗殊风仁不仁』。
『管承鼻息扬箫音,筠亚齿隙调琴心。女儿别居椰子林,雄鸣雌和如凡禽。不顾爷娘回面哭,生男赘妇老而独;但知生女为门楣,高者为山下者谷。猫女腻新相斗妍,醉歌跳舞惊鸿翩。酋长朝来易版籍,东家麻达西家仙』。
『接飞轶走,纵行横施。绣肌雕腋,勇者是仪。龟文蝉翼,蒙表贯肢。背展雕鹗,胸狞豹螭。跳脱臂焊,璎珞项披,蠢然身首犁磈尸』。
『海山宜鹿,依然朴■〈木敕〉。麌麌呦呦,群行野伏。诸番即之,长鈚劲箙。毒犬横噬,倍于杀僇。凭藉商手赋公局,获车既倾壑有欲。■〈牛番〉犇狧食何苦辛,直朵颐于刖蹄而剖腹』。
『尔之生也,悬刀代弧;尔之壮也,畜犬为徙。柔筌以卧肉以铺,纵横猛气凌殷虞,奋狋■〈火尖〉■〈火力〉不可呼,争先奚翅当百夫。功多齿钝弃匪辜,日暮累累嗥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难暂逢。不竞人肉竞人首,歼首委肉于■〈豸巴〉■〈豸从〉。惊禽飞,骇兽走,腰下血模糊,诸番起相寿』。
『崩泉下涧三尺波,女儿投水如群鹅。中官投药山之阿,至今仙气留云窝。生男洗涤意非它,无挛无靡无沉痾。他日纵浪有勋业,为鲸为鲤为蛟鼍』。
『鼍鼓轰林人野哭,举尸焮炙咈以燠。蝇蚋不敢侵,蝼蚁漫相逐,埋骨无期两颓屋。安置鬼牛与鬼鹿,鬼残日夜伤幽独』。
『金人窜伏来海滨,五世十世为天民。花开不识唐虞春,阡陌杂作如无人。披草戴笠,钳口含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华人侮之默不嗔,秫粒如豆箕如薪。群嚼玉英粲,醁■〈酉灵〉为氤氲,屏五齐三事,而狄康不闻。准身准口量余粟,一榼一瓢万事足。蚩蚩恍似无怀民,白昼酣眠醒觳觫』。
湘南有秋日杂诗十二首,亦集中之佳构也。诗如后:
『八月浑如夏,冰纹枕簟斜。渴虹淹溽暑,毒雾莽风沙。破梦无名鸟,伤心未见花。自怜情漫浪,更拟着浮槎』。
『西偏惟落日,东向一烟峦。不爽盘针路,无形铁板关(渡海以指南为信,曰针路。又台郡无形胜可据,水底铁砂为要害云)。鱼舠纷似叶,战舸静如山。深稳成安宅,毋忧海国顽』。
『亦有奇情在,都疑梦里逢。潮生惊战鼓,日尽骇边烽(台郡东面皆山,不见初日,颓阳如烽燧递出,夜深方隐,奇观也)。挟火麒麟飓(海风有名麒麟暴者,风中有火,数年间作,竹树成焦),摧云傀儡锋(傀儡山时有云氧,其番成群,见人则戮)。秋容何处好,千里木芙蓉』。
『诸番多窟宅,深就瘴云安。竹坞疑熊馆,茅居结马鞍。山荒朝猎豹,田熟夜防獾。此是羲皇上,文身似羽翰』。
『信此飘零眼,浮观别异同。四时无正候,百物有奇功。版籍翻稽妇(新集之民,迁徙不常,以有妇者为定户),蛮村浑贱翁(番人贵力食,老则安坐待哺,每遭凌贱,化之不悛)。糟醨聊可啜,应笑学郫筒』(番酒刳大竹酿之,味实不佳)。
『海国多新意,生涯自不贫。清流环靛户,白水散■〈罒上令下〉人(海白则浅可渔,纳■〈罒上令下〉税)。零露龙嘘漦,油云蜃积鳞(海外露浓如雨,暮云鲜肥)。所嗟铅椠客,风俗未相亲』。
『殊方今乐国,襁负自成邻。饧酿酬田祖,蛮讴赛水神。蓣苗田鹿喜,蔗叶野牛驯(山有野牛,网而絷之,饲以蔗叶)。经术能师古,豳风属此人』。
『秋两滋篔箨,凄风养秀葽。醍醐闲伴少,榔枥野情遥。毂击煎饧灶,樯维煅蛎窑。喧嚣那可息,猿鹤漫相招』。
『物情殊熳烂,问俗竟何如。乐事喧鼍鼓,哀声转犊车。番荒逃火鹿(番藉鹿为粮,惊火奔散,谓之番荒),海熟上潮鱼(岁有鱼逆潮上,谓之海熟)。生理浑难计,安恬可索居』。
『欲补虫鱼注,徒多玩物情。文禽悬羽息(俗名倒挂鸟),沙蟹寄螺生(蟹生螺壳中)。守拙蟏蛸隐(蛛不张网),争雄蜥蜴鸣(声大如雀)。大都观变化,蠢蠢祗空名』。
『秋宵常独坐,宜楙(善睡之神)漫相招。积水光摇动,连天气郁陶。蝠飞迎月露,鸡唱上风潮(潮上鸡则啼)。引领还空舍,吾生本寂寥』。
『回首平生事,心将迹并奇。溯江曾学懒(杜诗:懒心似江水;大江源流阅已遍,故追忆之),入海为求诗(杜句:诗尽人间意,还须入海求)。云水交相适,鱼龙两不疑。归舟无处觅,大火又西驰』。
湘南之诗,既载之矣,而集中尚多游览之作,可备一方文献,并录于此。
朔四日泛海赴安平镇:『海国春回问鹿门,风徽浪静爱朝暾。云屏列翠非孤凤(山成凤形),烟镜浮花漾七鲲。古堠初依新树色,灵槎远赴碧天痕。未知铁骑戈船在,落落罛寮水上村』。
法华寺左新构草堂落成:『绿野轩车得偶停,沧溟踪迹几浮萍。香飘古寺昙花见(寺有昙花一丛),秋到闲园蝶梦醒(寺本梦蝶园旧址)。自有醉翁能载酒,不妨喜雨更名亭。应删恶竹添斜槛,收取冈山百丈青』。
游檨子园林:『杪秋似初夏,和风正轻靡。从游四五人,出郭二三里。细路入幽篁,平沙渡寒沚。檨木行行直,崇冈面面起。故叶凝冬青,新枝垂暮紫。茅店寂无人,远望洵足美。门前百尺阴,添此一溪水』。
重集梦蝶草亭:『槺榔围古寺,故境野情迷。绕槛寒流细,排云碧笋齐。尘清花弄色,市远鸟闲啼。曾作诗中画,山僧问旧题』。
大武郡登高:『过海重行五百里,到山更上一层台。地留归路还非客,秋在中原不用哀。霜叶似花何处有,瘴云拨墨几时开?固应未落诗人手,判却鸿荒待后来』。
台湾屹立海上,山川多秀,气候如春;眼底风光,足供吟料,而台人士未知收拾,宁不可惜!余读「赤嵌集」,宏篇巨制,既载于前,而断句之可采者,如『十洲遍历横洋险,百谷同归弱水沉』(黑水沟);『归营戍卒春逃瘴,阅世山翁夜咤霜』(春兴);『林下学占争唤鸟,槛边闲译最深山』(春兴);『四时气有三时夏,一日风生半日阴』(病中);『两乳燕投孤垒宿,四时花共一瓶开』(海上);『蛮嶂高低云亦险,鲸潮咫尺路方艰(留滞海外,追维所历)。以上数联,皆为台湾诗界别开生面,所谓文章天成、妙手偶得者也。
海康陈清端公,以康熙四十九年任台厦道。造士爱民,吏治为海疆第一;而诗亦敦厚,恰如其人。
文昌阁落成云:『雕甍画栋凤骞腾,遥盼神霄最上层。台斗经天由北转,彩云捧日自东升。参差烟户排青闼,绣错山河引玉绳。今夕奎光何四映,海陬文运卜方兴』。
手植文公祠梅云:『赏遍花丛爱老梅,贤祠左右手亲栽。写真旧有广平赋,入妙诗称和靖才。风送清香迷瀚海,月移疏影上澄台。应知雨露深无限,独步初春傲雪开』。
清端名璸,字文焕,号眉川,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官至福建巡抚,卒赠礼部尚书。
贵筑周宣子大令锺瑄,以康熙五十三年任诸罗知县,有善政。诸罗初建,辖地辽广,北至三貂岭。自斗六门以上,皆榛莽,少民居。宣子特往巡之,有北行纪事一首。诗曰:『罗山山水海东雄,绵亘千里踪难穷。朝盘赤日三千丈,浩气直与海相烘。南抵茑松北半线,宛然块玉横当中。职方禹贡虽未载,厥壤上上将毋同。惜哉大甲与中港,逼窄将次入樊笼。后垄吞霄勿复道,犊车荦确走蛟宫。天低海阔竟何有,环山迭裹如群蜂。坡陀巨麓一再上,划然轩豁开心胸。竹堑分明在眼底,千顷万顷堆芊茸。从此地老无耕凿,下巢鹿豕上呼风。北邻南嵌亦尔尔,淡水地尽山穹窿。东有磺山西八里,银涛雪浪争喧韸。鸡笼小瓮坚如铁,红夷狡狯计非庸。蛮烟瘴雨昼亦暗,谷寒砌冷鸣霜蛩。中有乌蛮事驰逐,狂奔浪走真愚蒙。可怜作息亦自解,但知顺则难名功。我来经过聊纪载,惭非椽笔徒雕虫。他年王会教图此,留取长歌付画工』。
此诗所言诸罗以北之景象,荒秽未治,悉为旷土。阅今二百数十年,已成文物富庶之邦,则我先民艰难缔造之力也。居其地者能不念哉!按半线则今之彰化、竹堑则新竹、淡水则台北,后皆建设府县。大甲、中港、后垄、吞霄皆番社,今为市镇。磺山则北投,八里则八里坌,与沪尾隔海相望。
宣子又有纪游诸诗,并录于后:
晓发他里雾云:『一枕清辉觉梦频,披云驱犊散清尘。投分南北依谁定,螺列东西认未真(路经南北投、东西螺四社)。向道但饶椎髻客,前呵不用放衙人。平明好逐东升上,我亦从今莫问津』。
吞霄观海云:『浩渺无因溯去程,仙槎客泛正须评。轻浮一粒须弥小,包括恒沙色界清。世外形骸杯可渡,空中楼阁气嘘成。情知观海难为水,更有红轮向此生』。
登八里坌山云:『褰裳直踞千峰上,万里苍茫一色同。远瞩但余天贴水,近闻惟觉浪号风。巨鳌有首低擎地,瘴雨无根直漫空。寂寞斗牛谁再犯,好将消息问严公』。
干豆门苦雨云:『无赖阴云拂地垂,客愁如绪一丝丝。那堪更向秋风里,卧听黄梅细雨时』。
淡水炮城云:『海门一步地,形势可全收。欲作图王想,来成控北谋。台荒摧雪浪,砌冷老边秋。试问沧桑事,麻姑尚黑头』。
按干豆门一名关渡,为台北通海之道。淡水炮台,明季西班牙人所建,号罗岷古城;郑氏修之,以防北鄙,今尚存。
埔里社处万山之中,平原千顷,旧为土番所居,属水沙连堡。内有水社湖,亦名日月潭,周围八、九里,水分两色。中有小山曰珠屿。山水奇秀,景冠全台。蓝鹿洲「东征集」所谓『世外桃源不是过』也。周宣子有水沙浮屿诗,则指其地。诗曰:『云根不坠地,半落东山头。天风与海水,争激怒生疣。断鳌足簸扬,支祈任沉浮。状若银河翻,回星漂斗牛;又若乘杯渡,一粒乱中流。山水有常性,动静安足求?呼龙与之语,掀髯嗔我尤。静极而思动,天地一浮沤。大笑挥龙去,浮沙云未收』。
台湾开辟以后,风会所趋,自南而北。诸罗、淡水之间,尚多旷土,草茀瘴深,汉人犹少至者。康熙五十二年,北路营参将阮蔡文自携糗粮,历番社,日或于马上赋诗,夜则燃烛纪所过地理山溪风土,为文以祭戍亡将士,往返匝月。蔡文字子章,号鹤石,福建漳浦人。以名孝廉说海寇陈尚义归诚,朝廷嘉其功,授知府,改参将。是年春调北路营,后升福州城守营副将。着「淡水纪行诗」一卷,凡八首,为载于后。
虎尾溪云:『东螺虎尾之分派,北流西折而联界。去年虎尾宽,今年虎尾隘;去年东螺干,今年东螺浍。大宗盛时支子依,支子若大大宗坏。余流附入阿拔泉,虎尾之名犹相沿。阿拔之泉阿里山,虎尾之源水沙连;譬如兄弟阋墙变,却于异姓共周旋。水有源头木有本,不信但看棠棣篇』。
大甲溪:『蓬山万壑争流潝,溪石团团马蹄絷。大者如鼓小如拳,溪面谁填递疏密?水挟沙流石动移,大石小石荡摩涩。海风横刮入溪寒,故纵溪流作郁■〈山垒〉。水方没胫已难行,水至拦腰命呼吸。夏秋之间势益狂,弥漫五里无从测。往来溺此不知谁,征魂夜夜溪旁泣。山崩岩壑深复深,此中定有蛟龙蛰』。
大甲妇:『大甲妇,一何苦!为夫馌饷为夫锄,为夫日日绩麻缕。绩缕须净亦须长,捻匀合线紧双股。断木虚中三尺围,凿开一道两头堵。轻圆漫卷不支机,一任玄黄杂成组。间形颇似虹霓生,绽花疑落仙姬舞。吾闻利用前民有圣人,一器一名皆上古。况兹抒轴事机丝,制度周详黻黼。土番蠢尔本无知,制器伊谁远近取。日计苦无多,月计有余缕;但得稍闲余,轧轧事伛偻。番丁横肩胜绮罗,番妇周身短布裋。大甲妇,一何苦』!
吞霄道中:『来时北渡正二更,归日微明复到此。过港应须及退潮,稍缓须臾徒延企。以兹来往不成眠,鸡鸣夜半行装起。平时拥被五更寒,今夜忽忽胡乃尔。风卷涛飞天雨急,从人尽是征衣湿』。
后垄港:『双溪奔流西入海,海势吞溪溪气馁。银涛翻逐绿波回,遂使溪流忽然改。番丁日暮候潮归,竹箭穿鱼二尺肥。少妇家中藏美酒,共夫倒酌夜炉围。得鱼胜得獐与鹿,遭遭送去头家屋』。
后垄:『去县日以远,风俗日以变。顾此后垄番,北至中港限。音语止一方,他处不能辨。头发顶上垂,当额前后剪。发厚压光头,其形类覆碗。亦有一二人,公然戴高冕。黑丝及红绒,缠之百千转。大有古人风,所惜双足跣。男女八九岁,牙前两齿划。长大手自牵,另居无拘管。父固免肯堂,翁亦无甥馆。是处两三间,村居何萧散。高廪置平原,黍稷有余挽。所虑湿气蒸,驾木如连栈。巨匏老而坚,行汲络藤瓣。溪水涨连旬,利涉身焉绾。丰年百礼偕,疾病颠危罕。饮酒即高歌,其乐何祈衎』?
竹堑:『南嵌之番附淡水,中港之番归后垄。竹堑周环三十里,封疆不大介其中。声音略与后垄异,土风习俗将无同。年年捕鹿邱陵比,今年得鹿实无几。鹿场半被流氓开,艺麻之余兼艺黍。番丁自昔亦躬耕,铁锄掘土仅寸许。百锄不及一犁深,那得盈仓畜妻子。鹿革为衣不贴身,尺布为裳露双髀。是处差徭各有帮,竹堑焭焭一社尔。鹊巢忽尔为鸠居,鹊尽无巢鸠焉徙』?
淡水:『淡水北尽头,番居之所纪。远者旬日期,近者一望止。内地闽安洋,扬帆旦暮抵。全台重北门,锁钥非他比。闻昔王师来,负固犹未已。惧发阴平师,先截长江水。降旗出石头,铁锁亦奚裨?空亡五镇兵,鬼队阴风里。大遯八里坌,两山自对峙。中有干豆门,双港南北汇。北港内北投,磺气喷天起。泉流热胜汤,鱼虾触之死。浪泵麻少翁,平豁略可喜。沿溪一水清,风被成文绮。溪石亦恣奇,高下参差倚。踰岭渡鸡笼,蟒甲风潮驶。周围十余里,其番称姣美。风俗喜淳艮,鱼盐资互市。南顾蛤仔难,北顾金包里。突入红毛城,颇似东流砥。南港武朥湾,科藤通草侈。摆接癸源初,湜湜水之沚。隔岭南龟仑,南嵌收臂指。鸡柔大遯阴,金包傍山矶。跳石以为梁,潮退急如矢。山鹿虽无多,海菜色何紫。又有小鸡笼,依附在密迩。凡此淡水番,值惟狗尾黍;山芋时佐之,原不需大米。近日流氓多,云欲事耘耔。苟其愿躬耕,何处无桑梓?窜身幽谷中,毋乃非常理。大社虽八名,小社更累累。各以近相依,淮泗小侯拟。通事作头家,土官听驱使。通事老而懦,诸番雄跅弛。何以尽倾心,圣朝声教底。我行至此疆,俯伏而长跪。羊酒还其家,官自糗粮峙。殷勤问土风,岂敢厌俚鄙』?
卷二
康熙六十年朱一贵之役,南路营守备马定国战没;事载「台湾通史」。吴县徐佩云茂才有诗咏之,曰马将军歌。歌曰:『朝呼鸭,暮呼鸭。鸭妖兴,贼擐甲。台湾城中将军守,台湾城头坠天狗。海水起立飞妖氛,将军开城麾三军;跳刀走戟何纷纷,十荡十决奔如云。何时城头鼓声死,守陴之军为贼使。将军守土关存亡,转战已无麾下士。白首亲兵刁大成,短衣匹马相随行。贼人注矢弦不鸣,环呼将军是好人,我辈戒勿戕其生。将军闻言忽嗔喝:「贼不杀我我岂活」?急麾大成速突围,他日呼儿收我骨。拔刀自刭血洒空,以血涂玦玦尽红。手付大成成泣受,身僵直立横尸中。贼人咋指尽罗拜,是将军者真鬼雄。天兵迅扫欃枪奔,大成幸保将军门。郎君间关历战地,瞥见高冢巍然存。将军义不葬贼手,敢道骨寒今已久。启土争看忽大惊,异事流传万人口:五十三日颜如生,昔日刀瘢痂结成。吁嗟乎!将军忠勇信无敌,将军英烈真如神!同时死难欧、许、马,将军事未闻朝野。大书特书不一书,以告采风入史者』。
按佩云名葵,康熙时人,着「澹如吟草」一卷。朱一贵未起事时,居乡饲鸭,台人称为「鸭母王」。是役死绥者,台湾镇总兵欧阳凯、水师副将许云,而定国没于赤山,非守城者,与诗不同;后俱赐祭葬,入祀昭忠祠。
朱一贵之役既平,清廷以台湾孤悬海外,吏治,军制均须整饬,命满、汉御史驻台监察。六十一年五月,满御史吴达礼、汉御史黄叔璥至自北京。叔璥,直隶大兴人,字玉圃,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授编修。时大兵之后,闾阎雕敝;巡视各地,颇有兴革,志称善政;着「使槎录」。有晚次半线作云:『忆昔历下行,龙山豁我情。今兹半线游,秀色欲与争。林木正蓊郁,岚光映晚晴。重峦如回抱,涧溪清一泓。里社数百家,对宇复望衡。番长罗拜跪,竹彩儿童迎。女娘齐度曲,俯首款噫鸣。璎珞垂项领,跣足舞轻盈。斗捷看麻达,飘摇双羽横。萨豉声铿锵,奋臂为朱英。王化真无外,裸人杂我氓。安得置长吏,华风渐可成』。过斗六门云:『墙阴蕉叶依然绿,垄畔桃花自在红。冬仲向殊春候暖,蛮娘嬉笑竹围东』。按半线即今彰化,斗六门后为云林县治。
漳浦蓝鹿洲先生,文章经济,久着儒林,而诗绝少;唯呈黄玉圃侍御十首,以韵语而论时事,深得少陵笔意。鹿洲名鼎元,字玉霖,朱一贵之役,曾参戎幕,着「平台纪略」、「东征集」。后以拔贡授普宁知县,有惠政,升广州知府,卒于任。诗曰:『东宁大海邦,从古无人至。明末群盗巢,岛彝互窃踞。郑氏奄而有,蔓延为边忌。我皇挞伐张,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疠乡,文物渐昌炽。川原灵秀开,郁勃不可闭。式廓惟日增,蹙地非长计。所当顺自然,疆理以时议。勿因去岁乱,畏噎却饭饎』。
其二:『去岁群丑张,揭竿三十万。我旅一东征,挥戈云见晛。七日复全台,壶箪匝地献。可知帝德深,望云争革面。余孽虽时有,死灰谋欲煽。旋起即扑除,夫谁与为叛?当兹振遒铎,麦化不容缓。民心原犹水,东西流乍变。弃之铤而走,理之忠以劝』。
其三:『台俗敝豪奢,乱后风犹昨。宴会中人产,衣裘贵戚愕。农惰士弗勤,逐末趋骄恶。嚣凌多健讼,空际见楼阁。无贱复无贵,相将事樗博。所当禁制严,威信为锋锷。勿谓我言迂,中心细忖度。为火莫为水,救时之良药』。
其四:『闽学进鲁邹,东宁昧如障。当为延名儒,来兹开绛帐。俾知道在迩,尊君与亲上。子孝父亦慈,友恭更廉让。从兹果力行,诱掖端趋向。其次论文章,经史为酝酿。古作秦汉前,八家当酰酱。制义本儒先,理明气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为宗匠。此邦文风靡,起衰亦所望』。
其五:『台地一年耕,可余七年食。寇乱继风灾,民间更萧索。今岁大有秋,仓储补须亟。谷贵虑民饥,谷贱农亦恻。厉禁久不弛,乃利于奸墨。徒有遏籴名,其实更何益。估客既空归,裹足自寥寂。何如撙节之,一艘一百石。穷年移不尽,农商惠我德。幸与诸当涂,从长一筹划』。
其六:『累累何为者,西来偷渡人。锒铛杂贯索,一队一酸辛。嗟汝为饥驱,谓兹原隰畇。舟子任无咎,拮据买要津。宁知是偷渡,登岸祸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经鹭岛,稽察司马门。司马有印照,一纸为良民。汝愚仍至斯,我欲泪沾巾。哀哉此厉禁,犯者仍频频。奸徒畏盘诘,持照竟莫嗔。兹法果息奸,虽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宁施法外仁』。
其七:『台邑最偏小,征粮视凤、诸。土狭赋独重,民困曷以纾。台田大一甲,内地十亩余。甲租八九石,亩银一钱输。将银来比粟,相去竟何如。纳粟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时价,加倍复何居。凤、诸虽厚敛,什百台版图。垦多或报少,以羡补不敷。台土瘠无旷,冲压且偏枯。安得相均匀,丈之三邑俱。征收同内地,含哺乐只且』。
其八:『郡东万山里,形胜罗汉门。其内开平旷,可容数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来频。近以逋逃薮,议弃为荆榛此地田土饶,山木利斧斤。移民迁产宅,驱之亦龂龂。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冈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贼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齿唇』。
其九:『诸罗千里县,内地一省同。万山倚天险,众港大海通。广野浑无际,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则应,往返弥月终。不为分县理,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设令居半线,更添游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冲。台北不空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此上策,犹豫误乃公』。
其十:『台湾虽绝岛,半壁为藩篱。沿海六七省,口岸密相依。台安一方乐,台动天下疑。未雨不绸缪,侮予悔噬脐。或云海外地,无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气运不可羁。民弱盗将据,盗起番亦悲。荷兰与日本,眈眈共朵颐。王者大无外,何畏此繁蚩。政教消颇僻,千年拱京师』。
鹿洲又有台湾近咏二首,亦不易得之作,并录于此。诗曰:
内山有生番,可以渐而熟。王化弃不收,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饰金夸其族。自古以为常,近者乃更酷。我民则何辜,晨樵夕弗复。不庭宜有征,振威宁百谷。土辟听民趋,番驯赋亦足。如何计退避,画疆俾肆毒。附界总为戕,将避及床褥』。
其二:『凤山东南境,有地曰琅■〈王乔〉。港澳通舟楫,山后接崇爻。宽旷兼沃衍,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后,作邑不须龟。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若相招。不为民所宅,将为贼所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分汛弁,戒备一方遥。行古屯田策,令彼伏莽消』。
陈少林先生梦林,亦漳浦诸生;朱一贵之役,与鹿洲同参戎幕。前后游台三次,着「游台诗」,鹿洲序之。先是康熙五十五年,诸罗令周锺瑄初修县志,聘任笔政,志成称善本焉。
玉山歌云:『须弥山北水晶宫,天开图画自玲珑。不知何年飞海东,幻成三个玉芙蓉。庄严色相俨三公,皓白须眉冰雪容。夹辅日月拄穹窿,俯视众山皆群工。帝天不许俗尘通,四时长遣白云封,偶然一见杳难逢。唯有霜寒月在冬,灵光片刻曜虚空,万象清明旷发蒙。须臾云起碧纱笼,依旧虚无缥缈中。山下蚂蟥如蚁丛,蝮蛇如斗捷如风;婆娑大树老飞虫,攒肌吮血断人踪。自古未有登其峰。于戏!虽欲从之将焉从』?按玉山在诸罗东北,长年积雪,其状如玉;今名新高山,海拔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二尺,为世界第四高山。少林有望玉山记,载县志中。
檨圃云:『小圃茅斋曲径通,参天老树郁青葱。地高不怕秋来雨,暑极偏饶午后风。海外云山新画卷,窗闲花草旧诗筒。莫愁纸尽无挥洒,纔种芭蕉绿满丛』。按檨圃在县署后,为诸罗八景之一;少林修志,即居于此。
少林有丁酉正月初五夜,诸罗署中大风,次早风歇,饮酒,纪之以诗云:『海西蛰起蛟龙怒,昨夜海吼风不住。风声入耳骇人闻,风势如痴复如倨。客子残灯半灭明,闭门欹枕空百虑。山房四柱柱影摇,有时风欲挟之去。万马蹄奔剑戟鸣,虎豹搏噬急如注。往来嘈杂不成眠,一夜梦魂无宿处。平明起视浮云决,风力渐微声渐歇。呼僮暖酒赏春朝,似怯寒吹帘慢彻。因忆去年腊月初,番子渡头朔风烈。番社纷纷乱卷茅,竹树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开,行人却走马蹙■〈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于轴头铁。双犊乱流车苦迟,番儿强挽肤破裂。下马停车暂息肩,店舍无烟酒不热。番儿力尽冻且僵,呼起聊为哺与啜。可怜幅布半围身,青钱那惜恣饕餮。此时如我敢言寒,犹有敝裘重补缀。况复今朝风已春,窗明几净椒盘新。水仙香发绿尊满,春冷无尘奚足嗔。风波自古重忠信,念尔孤篷海上人』。
北香湖在嘉义之北,距城里许,广三、四亩,修数十倍,溉田数百甲。北风之时,荷花盛开,度腊乃尽。少林有记,谓丙申秋初至诸罗,九月九日,与李君世勋、林君秀民偕游北香湖观荷,因为命名,二君各系以诗。
李诗云:『九日湖光好,红蕖一望奢。嘉名初有锡,胜地倍增华。国色临秋水,香风落彩霞。岁寒须共保,切莫妒黄花』。
林诗云:『湖上秋光老,君子意何迟。似有东篱约,来吟招隐诗。绿叶浓寒露,红衣淡水湄。高山不可到,斯会宁易期』。
按李名钦文,凤山岁贡生,别有诗,林无可考,均与少林同事修志。此湖自锡名后,遂为胜地,题咏者多,今已污为稻田,惜哉!
钱唐张鹭洲侍御,以乾隆六年巡视台湾,着「瀛壖百咏」,蜚声艺苑,诗多可诵。
泊澎湖云:『大嶝门外渡横洋,群山灭影流汤汤。天水相交上下碧,中间一叶凌波扬。少焉红沟映霞赤,倏忽黑沟翻怒墨。陆离斑驳异彩腾,绘画乾坤须五色。针盘远指天南交,苍茫四属心悁劳。直上桅尖索西屿,亚班矫捷如飞猱。澎湖环岛三十六,历历人烟出渔屋。未须沧海变桑田,结网临渊食粗足。我来收泊妈宫湾,舳舻屹立疑邱山。三夜惊涛舂客枕,梦魂跌宕雷霆间。是时望雨忧如渴,极目园畴断余沫。北风可令济行船。唤起痴龙驱旱魃』。鹭洲名湄,雍正十一年进士。
鹭洲之诗,颇多登临之作,为录数首,以实「诗乘」。
赤嵌城云:『巍楼遥望屹西东,月户云窗结构工。极目晚天环海屿,倚栏谁忆荷兰宫』。按城在安平镇,为荷人所建。
澄台云:『澄台上下树婆娑,满目残阳动远波。天水无痕同一碧,风帆如叶岛如螺』。
斐亭云:『留得清风动去思,千竿湘碧影猗猗。何人唤起文同笔,有斐亭前画卫诗』。按澄台、斐亭均在道署。
海会寺云:『歌罢蛮腔易梵腔,层楼烟际晚钟撞。吟诗赌奕人稀到,闲煞孤寒白菊窗』。按寺在郡治北门外,即郑氏北园别墅。
小西天云:『竹溪小寺远尘廛,青壁临流薜荔悬。高望美人何处所,漫凭东海说西天』。按小西天即竹溪寺,在南门外,为避署胜地。
梦蝶园云:『疏林一碧映清渠,物外翛然水竹居。指点昔年寻梦处,秋风蝴蝶自蘧蘧』。按园在小南门外,为明季龙溪举人李茂春所建,改为法华寺。
李氏园云:『梧竹阴森护短垣,群峰飞落聚星园。海翁九十发如鹤,门外水田秋稼繁』。按园在小东门外鲫潭畔,有亭曰「聚星」,官僚省耕,皆憩于此,今废。
龙湖岩云:『湖波如镜寺门幽,面面晴峦空翠浮。寂历辋川图画里,柳烟花雨不胜愁』。按岩在赤山堡,为郑氏咨议参军陈永华所建;岩即寺也。
北香湖云:『十顷红云贴水铺,藕花深处乱鸥凫。北风凉动香逾好,得似西湖六月无』?按北香湖在嘉义北门外,大数十亩,为县辖八景之一。
弥陀寺云:『宦迹重溟外,游情半日闲。妙香禅室静,灌木鸟音蛮。种叶常书偈,留云早闭关。稍闻烹水法,容我坐苔班』。按寺在府治东安坊,延平郡王经建,今存。
杂感云:『高挟天墟括九州岛,茫茫一水记琉球。风生鳌背重溟黑,雷奋鲲身巨岛浮。针路向空难问渡,铁礁拔地不容舟。林、颜几辈沙虫没,落日苍凉赤嵌楼』。
钱唐袁简斋太史有送张鹭洲御史巡台之诗。简斋名枚,字子才,年二十一举博学鸿词科,乾隆四年成进士,改为庶吉士,出为县令;着「小仓山房诗集」、「随园文集」等。其诗曰:『戒外荷兰国,开疆自本朝。四围城是海,终日耳闻潮。弹压须骢马,威棱借皂雕。谏书留玉陛,飞盖出虹桥。鼓角龙听避,妖星剑照消。甲光秋万里,刀影雪千条。古迹无唐、汉,奇功有管、萧。风和知浪静,弦缓使弓调。笔洗扶桑月,花低螺女箫。装宁资陆贾,人自爱班超。虎节三关重,瓜期两载遥。安边应努力,莫负侍中貂』。按台湾开疆,肇自延平,非由清代;简斋清人,故尊其本朝尔。
台南宁南门下,有五妃墓道碑,为乾隆十一年台湾道庄年所立,刻巡台御史六十七、范咸之诗;风雨飘摇,渐就磨灭。为录于此,以存古迹。
六御史诗云:『东风骀荡天气清,载驰骢马春巡行。刺桐花落林投畔,森然古墓何峥嵘。路旁老人为余泣,当年一线存前明。天兵既克澎湖岛,维时五烈皆捐生。至今坏土都无恙,谁为守护劳山精。云封马鬣连衰草,四围怪石争纵横。时闻鬼母悲啼苦,想见仙娥笑语声。岁岁里民寒食节,椒浆频奠陈香羹。满目凄凉已感叹,更闻此语尤伤情。有明岁晚多节义,樵夫渔父甘遭烹。岛屿最后照英烈,顽廉懦立蛮妇贞。田横从死五百皆壮士,吁嗟五妃巾帼真堪旌』。
范御史诗云:『明亡已历四十载,死节犹然为故明。荒冢有人频下马,真令千古气如生』。
『天荒地老已无亲,肯为容颜自爱身。遥望中原肠断绝,伤心不独是亡人』。
『君后相从殉社稷,虞兮未敢笑重瞳。朝廷倘使增陪祀,臣妾应教祭享同』。
『田妃金碗留遗穴,何似贞魂聚更奇。三百年来数忠义,五人个个是男儿』。
『可怜椎髻文身地,小字人传纪载新。却恨燕京翻泯灭,英风独让费宫人』。
『忍把童家旧誓忘,孝陵风雨怨苍苍。芳魂若向秦淮去,正好乘潮到故乡』。
『长恨丁宁数语余,从容犹自系簪裾。邽西便是埋香地,三女坟应近阖闾』。
『封题无树一孤岑,剩有儿童踯躅吟。岂是五丁开蜀道,却缘望帝哭春深』。
『明妃无命死胡沙,青冢荒凉起暮笳。争比冰心明似月,隔江不用怨琵琶』。
『垒垒荒坟在海滨,魂销骨冷为伤神。须知不是经沟渎,绝胜要离冢畔人』。
『又逢上已北邙来,宿草新浇酒一杯。自古宫人斜畔土,清明可有纸钱灰』?
『十姨庙已传讹久,参昂还应问水滨。此日官僚为表墓,五妃直可比三仁』。
按六御史字居鲁,满洲镶红旗人,官户部给事中。乾隆九年巡台,着「使署闲情」、「台海采风图考」、「番社采风图考」各一卷。范御史字贞吉,号九池,浙江仁和人,雍正元年进士。乾隆十年巡台,志称善政,着「浣浦诗钞」、「婆娑洋集」。
六居鲁侍御有澄台观海之作,诗曰:『层台爽气豁双眸,远望沧溟万顷收。赤雾衔将红日暮,银涛拍破碧云秋。鲲鹏飞击三千水,岛屿平堆十二楼。极目神洲缈无际,东南形势此间浮』。
鹿耳门汛即事云:『乘风纔命驾轻航,回首荒城已渺茫。日与云山争隐见,天连波浪若低昂。巡行鹿耳新防汛,指点鲲身旧战场。谁道疆隅惟恃险,圣朝威德是金汤』。
偶成云:『饱啖槟榔不是贫,无分妍丑尽朱唇。颇嫌水族名新妇(新妇啼,鱼名),却爱山蕉号美人(美人蕉,花名)。剧演南腔声调涩,星移北斗女牛真。生憎负贩犹罗绮(台俗尚奢,有衣罗绮而负贩者),何术民风使大淳」?
居鲁又有咏物诗数首,亦采风者之责也。
方司马惠九头柑柬谢云:『海壖残腊试霜柑,纔挹清香兴已酣。采自千头金颗重,携来九瓣玉浆甘。种传瓯粤原无匹,宴饮华林旧锡三。不是乘槎远行役,殊方佳味那能谙』?按九头柑即虎头柑,实小于柚,色黄而酸。
七里香云:『雪魄冰姿淡淡妆,送春时节弄芬芳。看花何止三回笑(每岁开花,率三、五度),惹袖犹余半日香。竟使青蝇垂翅避,不教昏瘴逐风狂(能袪蝇蚋,并辟烟瘴)。灵均莫漫悲兰茞,正色宜令幽谷藏』。按七里香即山矾,台人植为篱落,香闻数里。
頳桐花云:『枝柔叶厚碧痕浓,色艳还看花发重。朱萼临风迷紫蝶,丹须和露浥黄蜂。剪残锦彩枝头见,敲碎珊瑚月下逢。好是年年夸竞渡,沿江如火映鱼龙』。按頳桐花一名龙船花,五月盛开,色红如火。
范九池侍御有再迭台江杂咏,为「婆娑洋集」中之佳构。诗曰:『弥茫徼外辟穷途,飞渡横洋计不迂。瀇瀁自来瓯脱地,屏藩藉此弹丸区。灵槎好系扶桑木,赤石谁传瀛海图(「神异经」云:南方裔外,赤石为墙,今台陶瓦皆赤)。千树刺桐红似火,锦官直欲拟成都』。
『汗漫真成不系舟,连樯还裹片帆头(海舟欲疾,则加片帆于樯上)。远瞻沙马矶边石(凤山县有沙马矶,吕宋往来船以此山为指南),近眺澄台海上楼(澄台观海,为郡治八景之一)。云物有情随我往,鲸鲕未辨悔空游。剧怜春瘴迷人目,清梦何从觅九州岛』。
『西天小寺礼弥陀(府治有小西天寺),故郑园亭日渐蹉(悉改为寺)。铜炮风雷金甲动(「郑氏逸事」:龙硕者,大铜炮也;成功见水底有光上腾,使善水者出之),鲸鱼冠带海门过(成功攻台时,红毛先望见一人冠带骑鲸从鹿耳门而入)。虎鲨夜集贪牵罟(虎鲨,鲨之大者),鹦鹉朝游寄负螺(鹦鹉螺常脱壳朝游,寄居■〈丿上虫下〉入其中)。堪笑揭竿称鸭母,空嗤海外夜郎多』(朱一贵饲鸭,人称鸭母王)。
『密云狂吼几时开,鼍鼓逢逢潮汐洄。沙线两条翻白浪(鹿耳门有南北两线),台风六月作黄梅(台风,飓之大者,六月风雨连旬)。楼船出水凭颿疾,犀甲摧人藉将才。惆怅鲛宫经百战,忠臣血溅白沙堆』(辛丑之变,水师副将许云、游击游崇功并战死)。
『不信豳风蟋蟀篇,雪霜冰霰了无缘(台无雪霜)。潮鸡夜半已先唱(鸡应潮鸣),月魄蓂稀便上弦(初二日见月)。金穴玉山那可到,汤泉硫井转相怜。最奇暗澳花如海,稍至新秋薄暮天』(志称台东北有暗澳,万花偏山,仲春始旦,至秋则如长夜)。
『零丁避世有遗民(沈文开「杂记」:零丁洋之败,宋人遁亡至此),重译还疑似女真(或云女真遗民,以语有似者)。山上蛎房成泽国(大冈山顶多蛎房),洞中橘树烂樵薪(志称凤山人樵于冈山,见一石室,四围皆橘,再往失其处)。鹿场渐已除荒埔(番社捕鹿各有场,今皆辟为田),蟒甲于今渡汉人(蟒甲,独木舟也)。底事穴居同一室,仅分衽席夜横陈』(番社举家一室)。
『繁花多半是深红(如刺桐、仙丹、佛桑之类),有色无香谢晓风。倒挂终嫌与物异(倒挂鸟来自吕宋),含羞却似向人同(含羞,草名)。蜑烟蛮雨怜猫女(番女幼多以猫名之),狐带鹈衣怪狡童(台人服多不衷)。赖有松醪风味足,玉山颓处醉衰翁』。
『凤尾黄梨间白瓤,连林檨子共分尝。生怜香醉郎官舌(荔支有名郎官红者),牵惹情多御史肠。辟瘴定须藏薏苡,拂尘聊且缚槺榔(槺榔叶可为帚)。蓬麻茜草能成锦(番妇织苎麻为布,以茜草染之),何必田园定种桑』。
「婆娑洋集」有赤瓦歌,序谓台湾屋瓦皆赤,下至墙垣阶砌无不红者,此赤嵌城所由名也;余乃为作赤瓦歌:『绛云火伞张海国,烧空灭尽青铜色。信知天运应炎方,抟土何缘变髹漆。万屋于今陶者谁,炀灶浑疑欺白日。连椽栉比纷参差,画栋朱甍几回惑。汉家黄屋禁例严,风剥雨淋遮不得。临漳铜雀更何如,分香旧款无人识。况兼四壁光炯炯,环堵恍与宫墙逼。帘前砖影更辉煌,彤墀彩绘盈阶墄。华棼俨上祝融峰,珠煤贯屋祥光直。千门万户火西驰,照耀烛龙鸟戟翼。我思天台有赤城,朱霞天半称奇特。又闻南方裔外山,赤石为墙标异域。此间合是虹霓居,羲毂、轩轩火鞭抶。六丁叱驭驱蛟螭,故发狂颷销鬼蜮。君不见火焰山头半焦土(火焰山在彰化),轩轩如焚少荆棘。又不见掀翻地底硫磺山(磺山在淡水),草枯石烂飞烟黑。麒麟之飓吹繁星,流金烁石鲸鲵息。温泉转作瘴母胎,裂窍烘池土花赩。刺桐万朵吐红丝,蓦地烧天怪繁殖。扶桑照殿逞鲜妍,艳艳絪缊锦交织。海若自来足光怪,丹邱浴日镕金霱。蒸郁恒旸阳用九,司天南正神明力。十八重溪水淜腾,九十九峰山崱屴。鲁阳挥戈势当逐,巫尫自焚尤应殛。炬牛燧象烂功勋,庶几赫怒彰天德。祗今海晏无烽尘,不烦煅炼洪炉侧。承平但愿风雨调,永息炎威静八极』。
按赤嵌番社名,则今台南府治。「稗海纪游」引明「会典」,谓永乐中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取水赤嵌;则赤嵌之名固已久矣。三保所取之水,为今西定坊之大井,其迹犹存。厥后荷人筑垒于此,华人因称曰赤嵌城,语其地也。而「台湾府志」乃谓台人建屋多用赤瓦。水滨高处闽人曰「勘」,讹为「嵌」,故称「赤嵌」。此与解释台湾之说,同一附会。
七里香则山矾,一名玚花;见「广群芳谱」。台南甚多,植为篱落。花小而白,香极远。范浣浦有七月一日宴七里花下作六首,引用颇详,为载于此:
『唐昌玉蕊无消息,后土琼花再见难。宦阁犹余春桂影,婆娑长得月中看』。
『小叶荼蘼一丈余,花开五出袭琼琚。生怜青琐无消息(不缘啼鸟春饶舌,青琐仙郎那得知;香山玉蕊花诗也),难觅吹箫紫凤车』(张文昌玉蕊花诗:五色云中紫凤车)。
『瑶台原不在人间,素艳何来绿玉鬟。长见蕊珠宫里雪,祗缘地近补陀山』(补陀山犹言小白花山,疑即玉蕊花,见黄山谷所作诗序)。
『聚仙也合依稀似(「齐东野语」:琼花绝类聚八仙),玉质秾香总不同。欲向通明上封事,弹丸先斥妒花风』。
『幸留七里香名在,认取山矾为写真。寄语世人休聚讼,冰姿原不藉前尘』。
『瀛壖合是洞仙家,宴赏贪看玉树花。赋罢新诗消受得,春风何处七香车』(刘宾客玉蕊花诗:玉女来看玉树花,香风先引七香车)?
台湾处大海之上,黑潮所经,风涛喷薄;偶一不慎,舟辄漂溺,从前泛海者深以为险。余阅「台湾府志」,有巡台御史钱琦泛海歌一首。琦字玙沙,浙江仁和人,乾隆二年进士,授编修,任监察御史,十六年春巡台。其歌云:『娲皇断鳌足,元气泄混茫。散作长波涾■〈氵陁〉杳不知其几千万里,荡摇大地天为盲。有时飓母胎长长鲸怒,星眸电齿云车雷鼓风轮森开张。尘沙飞扬人鬼哭,往往白昼惨洌如幽荒。往时读海赋,犹疑近荒唐。朅来鹭门一怅望,大叫奇绝狂夫狂。柁楼打鼓长鱼立,船头挂席西风凉。是时郁仪忽走匿,但见天光水色一气摩硠硠。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禅房。彼岸倏不见,一叶随波扬。南人自夸乘船惯,不比生马颠踣难收缰。岂知波恬风静浪息时,起势一落犹有千丈强。长吉心肝尽呕出,但无好句归锦囊。忽然桃浪暖,红影落星光。须臾墨云卷,四顾失青苍。出海与亚班,神色俱仓皇。飞身上桅杪,指南凭针芒。谓言渡海此最险,啊■〈口欻〉下有蛟鼍藏。去年太守误落漈,鹬如飞凫失侣天外周翱翔。今年将军复遭毒,有如曹兵百万赤壁遇周郎。罗经巽已偶错位,北去弱水东扶桑。我闻此语了无怖,俗子所见皆秕糠。男儿桑弧悬矢志四方,径须腰悬斗印提干将,出入玉门走沙场,直探虎穴扫欃枪;名勒钟鼎勋旗常,回手抉汉分天章。不然翻身跳出尘坱外,跨鳌骑鹤骖鸾翔。朝游碧落暮沧溟,须弥大界随相羊。谁能瑟瑟缩缩如寒螀,坐令颜鬓凋秋霜。况闻蓬莱方丈咫尺尘隔断,世乏仙骨谁梯航。因风误到更可喜,底用祸福先周祥?台阳一荒岛,宛在水中央。古称毗舍耶,或云婆娑洋。自从归入版图后,穿胸儋耳咸循良。我来衔命持羽节,要将帝德勤宣扬。兼恐奇才遗海外,一一搜采贡明堂。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窥管测毕竟绳尺难参量。何奇不有怪不备,且复耳目恣探详。兹游之奇平生冠,东坡快事吾能偿。舟师喘定笑绝倒,喜色转露眉间黄。天鸡一声晓色白,百怪照影争逃亡。不见澎湖见飞鸟,鸟飞多处山云长。三十六岛郁相望,渔庄蟹舍纷低昂。收帆暂寄泊,呼童满引觞。尔雅颓然不知身与世,恍惚栩栩瞬息历九州岛、遍八极、徜徉于无何有之乡』。
巡台御史之能诗者,若范九池之「婆娑洋集」、张鹭洲之「瀛壖百咏」,蜚声艺苑,传播东宁;而钱玙沙御史足与拮抗,惜无全集可资雒诵。唯就诸书所载,采而入之。
七鲲身云:『海中有鹏夜化鲲,将飞似坠忽伏蹲。浸作千年老云根,分排玉立如弟昆。蛟宫千丈恣雄跨,鳄浪万里供馋吞。壮气已作长虹吐,远势欲挟孤鸾骞。如砥狂澜留柱石,时挝天鼓殷雷门。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带众汇如绕垣。当年蛙黾争雄处,犀甲百万齐云屯。一声海吼白骨碎,潮头战血交流浑。自从归我版图后,恬波息浪清乾坤。升平大业垂万古,异域往往叨殊恩。祗今穷崖绝壑地,已成紫蟹黄鱼村。我来正值三月暮,袷衣习习春风温。玉山可望不可即,远见一片苍烟痕。天地沧桑本变化,古今兴废如朝昏。况复浮生一泡影,忍能岁月逐尘奔?眼中俗客谁与论,黯然默默销神魂。安得如尔息健翮,坐受晚霞与朝暾』!
澎湖云:『海上三山未渺茫,竹湾花屿郁苍苍。白沙赤嵌红毛地,绿苇黄鱼紫蟹庄。仰首但瞻天咫尺,称名合在水中央。古今多少沧桑劫,留得残云照夕阳』。
赤嵌楼云:『旧是红彝地,今成勾漏天。螺旋盘曲磴,树古抱寒烟。日脚浮云外,潮头落槛前。牛皮一席地,芳草自年年』。
赤嵌城云:『几历沧桑劫,孤留赤嵌城。有人谈往事,到此悟浮生。地迥云山阔,时平烽火清。不妨高堞上,欹枕听潮声』。
海会寺云:『草莽英雄地,楼台歌舞春。荒烟迷断础,净业忏前因。潮长龙归钵,亭空鸟唤人。自今依慧日,无复海扬尘』。
澎湖文石产于文澳,五色披纷,形状不一。工人得之,雕为玩具,或作印章,一方可值数金。钱玙沙有文石歌一首,亦佳作也。歌曰:『茫茫元气虚空鼓,长波漫涌蛟鼍舞。忽然蓬莱失左股,幻结澎湖拥仙府。灵秀磅礴孕扶舆,沧桑阅历成今古。遂令宝气磨青苍,知是奎星坠沙渚。雷霆追取敕神丁,冰雪琱锼运鬼斧。合则成璧分如珪,员或应规方就矩。藓斑隐跃渍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或如端溪鸲鹆眼,或如炎洲翡翠羽。苍然古色露精坚,秀绝清姿工媚妩。有时几案供烟云,光怪犹作蛟龙吐。何须铁网采珊瑚,何必夜光夸县圃。我来海外搜奇材,谁料眼中尽尘土。尘土纷纷何足数,此石慎勿轻弃取。犹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飞腾挟风雨』。
铅山蒋心余太史有「台湾赏番图」,为李西华黄门作,诗曰:『画旗金戟开行辕,绣衣使者来赏番。胡床踞坐白玉山,神和气肃春日暄。社商土目领番众,鱼贯膜拜不敢喧。麻达(未娶之番)穴耳双巨环,萨豉(萨豉宜乃铜器,如卷荷)系背头艾缠(番以艾缠首)。编竹箍腰捷斗猿(番以善走为雄,幼即以竹笊束腰令细),出草捕鹿鹿压肩(猎曰出草)。长鈚劲箙插壶犍,镖弩挂腰血蚀鲜;文身花鸟台阁缘,漆颐凿齿相媚妍。腻新(番妇)美好猫(未嫁番女)悦仙(已娶之番),首饰雉翚项螺钱,含羞(草名)草台钗梁偏。锦裁比甲达戈纹(番锦曰达戈纹),筩裙下遮乌布悬。鼻箫口琴手自牵(婚姻以鼻箫口琴联合曰牵手),牛车看花能渺绵(渺绵训曰飞天,即秋千也)。都卢嘓辘祝唐官(番呼汉人曰唐人),来献都都(糍团也)糗餈团;歌声咮■〈口离〉舞翩儇,连臂踏地意态闲。使者顾之有余欢,圣化普遍沧海堧;羊酒钱布纷花烟,间以杂佩流苏攒。番人得赏稽首崩厥角,心羡通事能唐言。南北各社共欣快,宣布德惠使者尊;其语感人简不繁,众番翼戴天王恩。我闻乾坤东港华严世界婆娑洋,琉球别部地势如弓弯;荷兰日本据此作互市,其它佛郎、吕宋、鸡笼、淡水一一资篱樊。世传金人避元匿毗舍(台湾本名毗舍耶),耕凿窃比桃花源。颜(思齐)刘(香老)殄灭郑(成功)朱(一贵)起,跨海乃有施将军。龙硕(郑氏炮名)失势七澳靖,森舍(成功小字)鸭母(一贵混名)驱游魂。干头衔鼠草鸡死(铃记」中语),遂令五十二区、三十六岛归中原。敕置郡县奉正朔,海色如镜安其澜。风草无节台飓息,断虹屈鲎虹霓删。熟番异俗浴同川,气候多暖地少寒。冬菊春荷蔗满田,女耕男馌家家筑禾间(仓廪也)。杵臼手舂百日赤(米名),嚼米为曲酿法便。织毛茜草机杼巧,窃花得詈诚可怜。手操蟒甲(独木船名)吸鸦片,弄潮不畏天吴颠。揉采槟榔摘番檨,硫井金穴生每捐。又闻生番杀人髑髅用金饰,鸡距、傀儡尤毒獧;一身为衾一身簟,形状狞恶同神奸。暗洋一岁一昼夜,黑洋如靛不可舷。当今声教讫海外,鲲身、鹿耳恩泽宽。险礁沙线伏蛟蜃,使者稳坐巡台船。尾楼一灯帆倚天,登樯下碇恃亚班(舟人曰亚班)。洋更十下香甲煎,赤嵌一点天水连。近闻番俗渐文雅,童丱各能守一编。鹅筒笔写红毛字,七夕磔犬长揖魁星前。番女障面出拥盖,幼者让路长则先。春耕齐听鸟音吉,劝农使者乃至李氏东郊园。铁线桥南亦多雨,优昙贝多花丽娟。居室恬熙若内地,使臣不贪守令贤。黄门先生小临川,口衔凤诏海外居三年。六公「采风」之图、黄公「使槎录」(台湾既平,黄公叔璥首以侍御巡台,着「台海使槎录」;而满洲六公十七亦曾奉是使,着「台湾采风图」等),拾遗补缺著述娴。海神力可御风浪,变灭百怪操微权。鲲鹏击运眼界阔,潮鸡警旦忽下扶桑颠。画中面目本来相,归来展看精神全。祇恐台人亦解摹张骞,番儿还铸冰霜颜。为君作歌效蠡测,补入「裸人丛笑篇」(孙公元衡宦台,着「裸人丛笑篇」)。
心余名士铨,一字苕生,乾隆十二年进士,授编修,着「忠雅堂文集」、「诗集」等。西华名友棠,号适园,江西临川人,乾隆二十一年以刑科给事中任巡台御史。唯是诗所引,多属「台湾府志」所载,间有错误,如窃花、磔犬、拥盖均汉俗;然洋洋洒洒,成一巨制,亦可作番俗考读也。
李西华黄门有赤嵌城二首,系集唐句,并录于后。诗曰:『城府开朝旭(杜甫),川流世界东(方干)。楼台山色里(顾井熊),鼓角水声中(姚合)。鸟坠炎洲气(张说),猿吟暮岭风(许浑)。升攀重阁迥(崔湜),极望碧鸿蒙』(李群玉)。
其二:『高足未云骋(卢象),上头应有仙(贾岛)。岸昏涵蜃气(骆宾王),水滑带龙涎(杜牧)。日月光先到(张佑),云霞思独玄(陈子昂)。沧波满归路(刘长卿),忆别动经年』(张乔)。
夏筠庄侍御督学台湾之时,曾取岁试之文刊行,名曰「海天玉尺编」。越年科试,又刊二集,而自序之。略谓台士之文多旷放,各写胸臆,不能悉就准绳。其间云垂海立、鳌掣鲸吞者,应得山水奇气。又或幽岩峭壁、翠竹苍藤,雅有尘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皱,清音古响,以发自然,则又得曲岛孤屿之零烟滴翠也。海天景气绝殊,故发之于文,颇能各挺瑰异。至垂绅搢笏、庙堂黼黻之器,则往往鲜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风气僻远而然也。故岁试所录,强半灵秀之篇,科试则多取醇正昌博者,为台人更进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设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为宗,而不得囿于方隅闻见间也。
筠庄名之芳,号荔园,江苏高邮人,雍正元年进士,六年任巡台御史。旧志载有巡行诗,为选数首:
『野田清晓碧天空,地指扶桑东复东。赤嵌城边云散彩,拓开海日一轮红』。
『虚滩水落涨沙泥,南北中分虎尾溪。一带草荒村舍少,年来新集有蒸黎』。
『诸峰攒集黛螺青,玉岳如银色独莹。展拓晴云千万里,插天一幅水晶屏』。
『二林迤逦接三林,淡水潆洄咸水深。极目沧波浮海市,一拳直欲笑蹄涔』。
『龟蛇对峙锁孤城,形势空传统领营。不筑埤头筑海口,为怜安土重纷更』。
『打鼓山头石罅开,悬崖倒拍海潮回。雷声鼎沸浮空翠,万里风樯认影来』。
『仙山缥缈暗斜曛,石上棋枰旧印纹。沙马矶头人罕到,烂柯樵子语烟云』。
按虎尾溪、二林、三林均属彰化,而仙人山、沙马矶现在恒春。
杨学山侍御二酉,太原人,雍正十一年进士,乾隆五年任巡台御史,奏建海东书院。
东郊劝农云:『时雨既已足,命驾东郊行。岂不嗜游览,所重在民生。凉影走虹练,深竹鸣催耕。秧马踏畦麦,碧浪扬畴平。村烟间篱落,耆老欢相迎。烽消省烦役,赋薄无苛征。复此兆有年,谈笑尝君羹。残阳摇旆色,鸡犬含余情』。
新园道中云:『路转埤头近,平山一线连。野桥低涧水,深竹暗村烟。犬吠花间径,人锄屋后田。不知身异域,疑对武陵仙』。
过罗汉门山云:『罗汉云中塞,天关第一重。林幽深踞虎,潭静隐盘龙。径辟芦间道,塘虚竹外烽。鸟鸣讶行色,已出翠微峰』。
阿猴、武洛诸社云:『问俗来番社,青葱曲径长。家家茅盖屋,处处竹编墙。牵手葭笙细,嚼花春酒香。但知事稼穑,真可拟羲皇』。
赤嵌城云:『极目天涯是水涯,荷兰城上计程赊。潮光沸沸鸣奔马,帆影星星照落鸦。日丽九重天子阙,云飞万里使臣家。何时慰我桐花节,好向前津一泛槎』。
重阳过海东书院云:『重洋远渡度重阳,载酒寻花花正黄。文苑连朝开霁色,春台九月着罗裳。种来桃李新多实,培得芝兰旧有香。今日登高临海国,奎光一点上扶桑』。
仁和孙御史灏有送范浣浦巡视台湾云:
『东瀛别岛入雕题,豸史威棱使节持。荒服尽联身臂指,重洋遥界国藩篱。六台宠命云边下,一范先声海外知。浩渺洪涛看此去,扶桑晴旭丽旌麾』。
『澎屿烟排点点青,鲲身鹿耳柁楼停。俗仍汉语兼番语,官是文星又福星。地络三山归保障,风乘万里驾沧溟。輶轩坐镇安清宴,但载皇仁播远听』。
『十一更长按海图,三千路近接明湖。未论丹荔黄柑美,先爱青帘画舫无?凤阙衔恩心北向,兰台惜别客南趋。绣衣旧使声华在,银汉仙槎试问途』(谓张鹭洲侍御)。
朱一贵既平之后,命满、汉御史巡视台湾,汉御史复兼提督学政,大都能诗之士,若张鹭洲、苑九池、钱玙沙、夏筠庄诸公之诗既载之矣,此外尚有数人。
景御史考祥,河南汲县人,康熙五十五年进士,乾隆三年巡台,秩满任福建盐运使。题澎湖屿云:『渺矣澎湖屿,海中天一涯。岛开环四面,民聚约千家。风剥山无树,潮侵石买花。捕鱼生计足,不解植桑麻』。
熊御史学鹏,江西南昌人,雍正八年进士,乾隆八年巡台。放洋云:『趣晓乘潮海舶寒,清风相送出台端。片帆飘渺烟中过,一碧澄泓浪里看。举目惟瞻天日近,回头但觉水云宽。要知舟楫由来好,不畏重洋济涉难』。
李御史宜青,江西宁都人,乾隆元年进士,二十八年巡台。北巡旋署留别诸罗卫令云:『熏风吹雨长嘉禾,新港桥流恺泽多。垦土汗沾芳草湿,读书声遏彩云过。玉峰天半晴微吐,铁线沙明月一涡。去后重思情较切,逢人勤说卫诸罗』。
满御史之能诗者,六居鲁而外,书给谏山,满洲镶黄旗人,官刑部给事中,乾隆四年巡台。衙斋秋兴云:『秋半犹炎热,中庭草木香。片云天浅碧,疏叶橘轻黄。不压虫鸣急,还贪竹影凉。此间公事少,无睡夜初长』。
劝农归路经海会寺与诸同人分赋云:『省藉亲民事,归途逸兴同。地高浓翠合,林静妙香通。喜得千村雨,闲来一亩宫。寸心持半偈,顿觉海天空』。
暮春郊行云:『循行岂是补春游,揽辔轻驰谢眺洲。岸接小桥村路曲,烟凝萧寺梵钟幽。尘怀顿向闲中涤,野况都从望里收。风日蹉跎秋过半,家家场圃筑西畴』。
诸罗固番社也,郑氏驻兵于此,归清时始设县治。乾隆五十二年,以林爽文之役,县民婴城死守,诏改嘉义,遂为富庶之地,俨然府治右臂矣。乾隆十四年,桐城周大令芬斗任诸罗知县,十六年秩满,有留题诸罗十一番社诗。十一番社者,今皆为我族居矣,辟田庐、长子孙,以发扬种性,而所谓断发文身者,已不可睹;天演之酷,宁不惧哉!兹录其诗,以验消长,勿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诸罗社云:『秀色罗山列画屏,男生聪慧女娉婷。三苞竹韵琴堂化,管领熏风动舜廷』。
柴里社云:『柴里烟光映水沙,穰穰妇子咏年华。尖山泉引禾田腴,更绕芳洲种菜花』。
他里雾社云:『虎溪中路渡盈盈,螺黛东西隔岸横。他里郁葱来紫雾,共沾雨露享升平』。
打猫社云:『慕义驯良首打猫,我来三岁息喧嚣。肩舆绝迹官音解,踏月清歌度洞箫』。
哆咯嘓社云:『十八重溪外九重,山环水复草蒙茸。既和族类臻饶裕,秫酒清过汉酒浓』。
麻豆社云:『袖箭飞镖健卒张,长官白马驭驯良。家家小圃林荫护,一亩槟榔一草堂』。
湾里社云:『新社溪头花正开,一湾水月共楼台。夕阳芳草双双渡,最好同舟共济来』。
头社云:『武垄盘社凤冈中,瓞衍芋匏韭本丰。十里蒲仑渡浏浏,一犁嵌顶雨蒙蒙』。
二社云:『濑清走马到萧篱,芒仔芒分茄茇支。换得内优鲜鹿脯,稻香蔗密厌唐师』。
礁吧善馆云:『烟火村墟入内山,相逢傀儡慎防闲。舆谋莫献原田膴,三浦云封一任闲』。
萧垄社云:『东园西社浑桃津,后旺瓜麻种海滨。百里裹粮漫远佃,槟榔千树赛千囷』。
台湾土番,凡分六族;而凤山一带久已归化,且为汉人都聚。以今考之,几无其迹,唯番社之名,尚存口碑。曩者,凤山县令谭垣有巡社纪事诗。垣,江西龙南人,乾隆十三年进士,二十九年来任。
搭楼社云:『夙驾淡溪东,遥指搭楼路。曲涧架小桥,红英冒绿树。社屋隐云林,篱笆深深护。堂中列图鼎,典则犹可数。帝德浃雕题,覆育时煦妪。番黎沾化久,爱戴深且固。童子四五人,能诵诗书句。咨询实可欣,奖劝不妨屡。番众亦欣然,笑请轩车驻』。
武洛社云:『稻陇转平埔,驱车入武洛。旗竿绕寒云,戍楼鸣晓柝。土目跪前迎,庶番互联络。社丁虽稀少,勇壮俱超跃。昔在大泽机,旧坊连岩崿。日与生番伍,趋走类猿玃。自从归化来,熏蒸销狞恶。移社向中田,妇子安耕获。我来宣皇仁,毋使逢不若。山鬼应从风,祥和遍村落』。
阿猴社云:『山行复出山,远见溪云起。阿猴当中权,阛闾列村市。城门固鱼钥,修篁如列雉。编茅备堂奥,削土崇阶戺。天使持节来,驷马历至止,番目为我陈,此社非他比。素称物力饶,众社归经纪。年来生齿繁,不复追前趾。我为番目言,物盛难可恃。应须敦俭约,慎勿踵奢侈』。
上淡水社云:『溪水向南趋,乘涨多转折。古社依上流,番社参差列。日暮乃停骖,怅望心如结。篱隙见溪光,沙岸水方啮。谋将社藔移,众番情辞切。我与番众谋,非可一言决。相度宜周详,经费宜撙节。暂施堤防功,且待秋潦竭。秉烛坐中庭,劝谕均晓彻。老番共扶携,幼番各持挈。惇庞诚可嘉,整肃尤可悦。忧劳长善心,此理信前哲』。
下淡水社云:『出门仍沿溪,自上而及下。溪流远回汀,番屋藏中野。此处丁盈千,林总甲诸社。罗拜纷难数,注名不停写。圣朝湛仁恩,雕题绥福嘏。试观生息多,谁非被化者。番老不言寿,番女亦云姹。由来沾雨露,亦自谋弓冶。我为番目言,社丁不患寡。衣食所必需,犁锄正堪把。行见尔番庶,击鼓吹豳雅』。
力力社云:『晚过力力溪,溪水清可掬。皎月悬林端,修竹如新沐。下马入番社,番众一何肃。灯前试细认,尔雅殊被服。谘访听语音,通晓更敏熟。圣治开文明,光被及番族。应知久渐摩,秀发此先卜。拱手进番童,经书果能读。忠信自有期,礼义须涵育。劝免且丁宁,披月前村宿』。
茄藤社云:『凌晨赴茄藤,绕社乔木古。宿鸟鸣高枝,疏花缀深圃。番众拥我前,衣被半蓝缕。升堂细咨询,一一诉贫苦。众番叩头说,番愚为人侮。我谓番本愚,圣朝所安抚。谁欤或侮之,我能为尔剖。慎勿学奸徒,贫苦乃自取。老番共点头,少番首亦俯。开导至再三,不觉日亭午』。
放綍社云:『振策向平埔,已过茄藤港。瞥见小琉球,瀛海遥相望。番社辟南隅,放綍乃保障。编竹起连村,仓庾数千量。边海土虽瘠,近山地仍旷。佥称归化后,我皇恩浩荡。番赋既全番,番丁不加饷。更以所征租,一半给番养。老者亦已耋,少者日以壮。共依覆帱中,尊亲永无忘。我职司拊循,谘诹颇谐畅。暇日仍来巡,勿使耕耘妨』。
庄榕亭观察年,江苏长洲人,乾隆八年任台湾道,重修「府志」,着「澄台集」一卷,与六居鲁、范九池两御史颇有唱酬之作。如次韵和六给事九头柑云:『听莺载酒美双柑,岁暮分遗兴倍酣。红出洞庭微带涩,黄传瓯粤尚输甘。橘中别种瓤余九,海外尝新岁已三。怪底淮南移枳后,罗浮真味可曾谙』?
范侍御招饮七里香花下云:『铃阁清严碧槛凉,一丛玉蕊正芬芳。琼姿乍怯秋初雨,花气浑同夜合香。绣斧尊前歌白雪,银鬟窗外舞霓裳。擎杯细把山矾嗅,我沁诗肠与酒肠』。
澎湖处大海之中,群岛错立,人家依水而居,谓之澳。禹贡:四隩既宅;释文:隩与澳同,水滨也。渔村蟹舍,以海为田,故其人习险耐劳,狎波涛若平地,亦可用也。余读「澎湖纪略」,载胡勉亭司马十三澳诗,录而存之,以资文献。司马名建伟,广东三水人,乾隆十年进士,三十一年任澎湖通判;事在「通史」列传。
文澳云:『粉署何嫌冷似冰,东西分卫蔚云蒸。少躬稼穑先畴美,多羡鱼盐旧业增。屋结海隅邻叔敖,人夸豪气拟陈登。案山头看鲲游浪,会向风雷化大鹏』(澳即东西卫;案山,山名)。
妈宫澳云:『岂特雄封一马头,重洋天堑此咽喉。西援泉厦成犄角,东护台阳控上游。遣戍干城歌肃兔,编氓环堵类居鸠。自维海甸分符重,夙夜难忘驭远猷』(澎之铺屋商船皆萃此澳)。
鼎湾澳云:『沙回港绕锦帆联,漠漠银河落九天。鼎峙中分庐上下,湾开四面地方员。潭边月载求鱼艇,水淈人耕立鹤田。礼让易兴风俗朴,书声断续和春弦』(澳有上中下三社,潭边、水淈皆社名)。
林投澳云:『行春按部过林投,人物丰盈里社休。东石风晴看鹭翥,西溪浪暖起龙游。大夫计富惟询马,比户能封在畜牛。海国太平真乐土,安居渔稼即仙洲』(澳中多畜牛羊;东石、西溪,社名)。
奎璧澳云:『奎光璧彩曜明星,化作人间应地灵。俗尚渔樵知力穑,人敦礼让乐横经。城当北拱瞻辰极,湖自东连浴日溟。红罩青螺皆瑞气,乾坤何处不清宁』(城北、湖东、红罩、青螺皆社名)。
嵵社澳云:『四边无树浪为花,猪母云趋落水涯。看遍鱼龙思结网,荡摇星斗快乘槎。石泉日丽眠黄犊,铁线风勍卷白沙。傍岛倚岛爰作室,晨星三五是邻家』(猪母落水及石泉、铁线皆社名)。
赤嵌澳云:『赤嵌红毛旧日城,文身陋俗久全更。十洲海外逢清晏,百忍堂前好弟兄。却羡多鱼频入梦,漫劳春鸟唤催耕。官闲到处询民隐,巷舞衢歌咏太平』(澳中张姓最睦,故有百忍之言)。
镇海澳云:『■〈立乞〉立洪涛镇海门,星分棋布壮声援。雷鸣百里风云会,豹变重溟雨露屯。港仔行春车驾犊,旗头击楫浪腾鲲。苍茫极目浮天水,缥缈蓬壶一粟痕』(港仔、旗头,两社名)。
通梁澳云:『乱石磊砢砌作墙,绸缪人事拟苞桑。钓来烟雨龟蒙棹,牧遍阿池卜式羊。海绝鲸波逢道泰,民无鳄梦觇官良。采风闲听沧浪咏,步入通梁过大仓』(大仓,社名)。
瓦硐澳云:『四澳星连萃北山,瓦硐看遍顿开颜。鸡窗夜照青黎火,鱼网朝围绿水湾。港尾地饶花蛤富,城前人乐鹭鹚闲。豚肩米酒春风社,白叟黄童带醉还』(港尾、城前,社名)。
西屿澳云:『一屿孤悬澎岛西,小门风乱水云迷。珊瑚海底鱼龙护,文石山头凤鸟啼。夜半横礁喧挂网,春深合界课耕犁。堑分内外帆樯集,共讶泉台百货齐』(外堑海中有珊瑚树,传有蛟龙守之)。
吉贝澳云:『地隆玄武壮坤维,锁钥难忘保障危。吉字有礁藏铁板,贝文无价重金■〈虫隽〉。风晴日丽神山现,浪卷台驰海角迷。边徼自来天设险,荒台烟火吊红夷』(澳北有铁板沙,形如「吉」字,最为险要;■〈虫隽〉即玳瑁,以黄色为贵)。
八罩澳云:『八罩当南海外村,也凭瀛海作田园。珠玑映月寻花屿,玳瑁乘潮入挽门。九夏望雷消飓母,三秋祈雨长薯孙。往来商舶安澜渡,马腹鞭长可勿论』(花屿、挽门,皆地名)。
勉亭又有藷米、牛柴二诗。澎湖土瘠,地少五谷,皆食番藷,谓之「藷米」;山乏树木,樵苏困难,以牛粪炊爨,谓之「牛柴」。此二事「府志」不载,而勉亭咏之;诗虽不佳,亦足以备一方典故。
薯米云:『番薯当米度年华,鼓腹安闲海外家。义士不须劳指囷,将军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并山芋唤地瓜。一自岛隅分种后,风流随处咏桃花』(红白合煮,谓之桃花米)。
牛柴云:『谩云牛后逊鸡声,粪可为柴亦令名。跨灶人惊烟缕缕,登山谁听斧丁丁。输他榾柮原无累,剩得扊扅更有情。不待燔燎郊上帝,力堪调鼎着和羹』。
觉罗朗亭观察四明,号松山,满洲正蓝旗人。乾隆二十二年,以内阁中书任台湾道,续修「府志」,则今刊行之本也。
安平阅武晚归云:『荷兰城外静鲸鲵,细柳军容振鼓鼙。旌旆冲波光闪烁,艨艟拍浪影离迷。王朝赫赫声灵远,海国桓桓步伐齐。却喜归来乘暮汐,沙灯渔火满长堤』。
赤嵌城怀古云:『突兀孤城古渡头,苍茫独立浪花浮。南通沙岸鲲身港,北锁潮门鹿耳湫。一片间云留石磴,三更冷月照岑楼。百年敷化波涛息,陈迹空余供溯游』。
武陵朱幼芝司马景英,号砚北,以乾隆三十一年任台湾海防同知,着「海东札记」四卷,有己丑集杜十三首,大都赠人之什,为录二篇:
腊夜云:『绝域三冬暮,宁醉酒琖空。漫看年少乐,不与故园同。殊俗还多事,生涯独转蓬。梅花万里外,疏放忆图穷』。
人日云:『元日到人日,他乡胜故乡。疏花披素艳,沙岸绕微茫。锦里残丹灶,春星带草堂。平生为幽兴,同客未能忘』。
泾阳张孝廉五典,以乾隆间应澎湖勉亭司马之聘,主讲文石书院;皋比之余,颇事吟咏。有澎湖二首:『三十六岛知何似,数点烟矼数尺矶。出海来占风信好,时时白鸟傍人飞』。『澳口新晴日未斜,拍天碧水浸红霞。拨船三板乘风软,礁屿东西拣石花』。
朱筠园广文仕玠,建宁人,以拔贡游京师,素工诗;弟仕琇,字梅崖,善古文辞,均有名公卿间。而筠园落落寡合,乾隆二十八年任凤山县学教谕,着「小琉球漫志」十卷,内有「泛海纪程」、「海东揽胜」、「瀛崖渔唱」各一卷,皆古近体诗也;顾尚无刻本,余为写入台湾诗存,以防遗佚。
海中观日出云:『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沧海游,捩眼恣天色。坤舆漾空虚,洪河洵涓滴。扶桑浇悬根,滇■〈氵目丐〉知不隔。夜半天鸡鸣,霞烧半海赤。绛阙烂温汾,三山下临逼。掉头顾平地,夜气正黝黑。良久火轮出,游氛渐开辟。燋劳念频生,始觇东方白。安得金鸦辉,早射昆仑脊』。
澎湖云:『澎湖一穷岛,外海称险阨。东南控制静,内海安栖息。山童草木荒,潮涸盐卤塞。地泻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涛狎床帏,蛟鳌轻蜥蜴。肆其虓阚性,溟涨犹偪仄。粟米自东来,未能饱饥膈。修鳞与团介,炰脍无不得。天兵昔东下,万艘暍荷戟。神畀将军泉,至今喷湢■〈氵仄〉。东临望台疆,时见山尻脊。西颷会有期,便挂如云席』。
鹿耳门云:『精卫衔石填洪涛,羽毛秃尽波仍高。至今碪■〈石咢〉剩遗迹,潜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铦争向,脱舵失凭心胆丧。崩腾陡觉眼光迷,造次顿许蛟鳌葬。忆昔天戈动地来,潮高十丈千艘开。鲸鲵鏖戳宅窟净,孽血雨洒腥风霾。有道由来四裔守,地险重扃复何有。登崖张宴对沧浪,浮天潋滟临樽酒』。
台湾府云:『海中望台山,山形倏明灭。合沓乘风潮,闯然临■〈山截〉嶭。自从凿混沌,狉榛狎噬啮。安知万禩后,冠裳俨森列。南北千里余,竹木青轇轕。相传鸡笼阴,犹有太古雪。海流日砰訇,海巘长屼■〈山啮〉行。野鹤适何来,拚飞恣寥泬』。
赤嵌城云:『诸番昔陆居,渔海餍腥食。红夷诓牛皮,筑城诛茅塞。驱逐骇禽兽,挺走窜屴崱。睥睨控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惊隆颓,飓作占氛黑。想当缔造初,恋腐恣鸱吓。宁识圣人出,千里沟涂斥。费岂悕垣墉,众心森削壁。黑齿日襁负,纵横闾闬迹。嘓辘唱番谣,湛湛高穹碧』。
鲫鱼潭云:『府东万丈潭,水族纷窟宅。百泓沸重幽,胆破下临黑。连峰亘东回,环照崨嶪色。戢戢穿薲蓏,潎潎弄浟洨。气各挟波涛,隐忍困偪仄。郑氏饕口腹,银鳞出泼剌。脍下金丝盘,细听霜刀騞。自从罢施罛,长时■〈氵敛〉空碧。勿轻鬐鬣微,溟涨迫胁腋。会当雷雨交,腾踔安可测』!
按鲫鱼潭在府治东门外,汇纳众流,修而不广,长可二十里;永康、长兴、广储三里之田多资灌溉。中产鲫鱼,郑氏取以供馔。一名龙潭,旱时祷雨于此。又名东湖。县志以「鲫潭霁月」为八景之一。今淤。
「海东揽胜」颇多凤山之诗,以其为宦游之地也;寄怀幽险,造句新奇,足为山川生色。为录数首:
半屏山云:『兹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尽,怯此黛色足。自昔蕴情灵,警火鸣逸躅。猎徒欲买捕,奇兽宁国育。新曦相照耀,时霔深栉沐。哀猿啼一声,薇迸万茎绿』。
打鼓山云:『鼓山邑右辅,百里见尻骨。狞状类孤罴,修脚踏涨渤。兹地萃舟航,宄黠时出没。道干昔败衄,袽舟渍番血。谁为覼缕传,毋乃涉荒忽。森森朴■〈木敕〉村,营伍槱苏窟。代期三年瓜,口粮随月拨。猛性阚虎哮,赖此朝夕活。居民慑乳羊,腰鎌不敢越。将军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大冈山云:冈山三百仞,云压吐油油。蚌螺辞洪涛,陆死昧所由。鸿蒙溯开辟,万川壅倒流。嵚崟坠汨没,漱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鲸,突兀时来游。戴壳亦狡愤,弄潮镇淹留。波穷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浆恋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千万代,壤涸茀青畴。委形埋瘴厉,攒集虫蚁搜。樵苏惊磊砢,舌挢不得收。乘除自古然,天地终悠悠』。
小琉球云:『黄石东行平海卫,浪蘸虹霓湿修曳。天晴时见小琉球,一点青螺漾空际。舟行万里随天风,探奇默捣蛟螭宫。便邀海若相感动,波攒迭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转瞬阴云迷尺咫。到官两日席未暖,欲践层峦恣双眼。风颠浪吼冰夷怒,即恐灵鳌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窥,倚天猿啸无穷期』。
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壳,为太古沧海之迹。岩石嵚崎,竹树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绝清閟;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两次。小琉球在凤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围三十余里。闽部疏云:『由兴化至黄石,东行六十里为平海卫,正当大洋,登城东望,天清时小琉球亦隐隐可见』;筠园自注,以为则指此山。
吴素村广文玉麟,字协书,侯官人,乾隆四十二年举于乡,历任龙溪、惠安等教谕,后调凤山,悉心造士。县令吴某,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迁桃源。著书数种,有「素村小草」十二卷,为录数章:
渡海歌云:『大嶝门内山蚕丛,大嶝门外海空蒙。冯夷无惊涛不怒,扶桑初挂日曈迁。上香酹酒拜妈祖,割牲焚楮开艨艟。桅竿百尺亚班上,布为巾顶箸为篷。舵工神闲火长喜,罗盘干巽南与东。船如箭发樯如马,不觉破浪乘长风。横洋浩瀚渺无际,琉璃万顷含苍穹。前有一沟涌赤水,长鲸嘘吸成长虹。乍疑火龙翻地轴,回看眼底尚摇红。复有一沟黑如墨,湍流迅驶更不伺。日光黯黯惨无色,毒蛇滚滚腥气冲。海道尝闻此最险,下趋直与尾闾通。每遇阴霾天色恶,飓风引去无终穷。习坎既出心犹悸,云间忽见白鸟翀。澎湖岛屿可指数,排衙六六环葱茏。夜景苍凉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虚空。星斗低垂银汉近,蛟龙潜伏水晶宫。天明水碧变深黑,露唏雾霁薄烟笼。渐而变蓝渐变白,赤嵌彷佛在目中。鲲身七曲断复续,乍隐乍现微沙虫。片帆纡回向晚入,荡缨遥辨钲鸣铜。舟人皆言此行好,风力不雌亦不雄。十二更洋二日过,邀神之福皆由公。诸君之言吾岂敢,济险实赖众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线,安平更鼓声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飘飘葛履轻,登临聊此拟蓬瀛。重阳节似春光好,三载官如秋气清。海雾长年迷谷口,山风尽日卷涛声。水仙一操真高绝,无复移情客姓成』。
泛莲花潭同柯绳书云:『秋泠万顷夜偏清,小艇凌虚一棹轻。荷芰凋残香气减,鱼龙寂寞浪花平。月侵芦苇如霜白,风洒蒲菰作雨声。北斗渐低银汉浅,客星犹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凤山旧城之西南,与旗后山对峙,今为互市之埠。山之树木,采伐殆尽,惟留顽石。而莲花潭则文庙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资溉田,人感其惠。又有台湾杂诗二十首,多言风俗、物产,以多不载。
「彰化县志」载东螺溪石可为砚,色青而玄,质坚而栗,有金沙、银沙、水纹之别,然不易得。顷读「素村集」,有傀儡石砚歌,颇以为奇。傀儡,番族也,居于深山,性强悍,猎人如兽,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砚,不知产于何处,为录其诗,以资参考。
诗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杀人为雄首充积。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碛。傍山之侧有熟番,风俗颇通解唐译。今年有客贾其中,偶携片石压车轭。到家留作捣衣砧,敲扑崩余仅盈尺。我乍见之心暗惊,乞得归来更护惜。杜门十日亲琢磨,制成一砚方而泽。环腰痕似火捺红,数点斑如鸜眼碧。致密不燥亦不渗,笔与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颠,蕉叶罗纹宝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暂释?天涯知己岂偶然,谁向尘中破资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伤弃掷』。
海树一名铁树,产于澎湖海中,枝柯密细,状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黄、黑、白数种,红者较美;以盘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头之供。素村有海树歌一首,亦足以资多识也。
『海中奇树交枝柯,根盘怪石沈洪波。渔舟举网偶然得,红若涂朱黑若墨。无花无叶自槎枒,石势玲珑缀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馈我两枝实称意。遍询父老莫能名,谓是珊瑚变未成。养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浊水居,今参笔砚与图书。世路悠悠多瓦砾,沧海茫茫谁扬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怜异质委风尘。他日相携归故里,闻者来观定如市。凡物显晦各有时,但令遇合岂嫌迟。珠玉虽珍难免俗,更阑相对犹烧烛』。
素村又有红石之诗,其小引曰:『红石一卷,高三寸余,得诸琅■〈王乔〉溪中,归装藏之书麓。自迁桃源,不见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儿省余,携以俱来,乃以越窑盘贮水养之,为案头清供。色渐鲜,质渐长,文理渐变,亦异物也;因名之曰「灵石」』。诗曰:『灵石秀而丹,玲珑日改观。来从闽海峤,贮以越窑盘。久别时相忆,他乡续旧欢。顽然坚确者,未许作衙官』。按琅■〈王乔〉为今恒春,溪石虽多,未闻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无良材,唯在乎人之能求尔。
吴兴孙武水先生以乾隆初于役台湾,绘渡海图征咏。大兴朱石君相国以诗赠之。诗曰:『天枢欹贯水转空,神州一撮稗海东。踏土食火吸海马,不惯高浪连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与龙。奇书已搜洞庭穴,椽笔欲赋冯夷宫。崇明小屿昔放棹,叱咤蛟蜃鞭鸿蒙。一朝渡岭到瓯粤,九夏吟苦来商风。蓬莱金阙在何所,嗟君岂复长困穷。天阊凌竞不可羾,掉头径去登鸡笼。厦门鹿耳屹双堑,八十四岛澎湖中。帆开照空神火碧,夜半烧海扶桑红。此行壮哉足记览,莫放险语惊龙公。迟君归装更千帙,满缀明珠光膧胧』。按石君名珪,乾隆十三年进士,授编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体仁阁大学士。
孙武水至台湾之时,即用前韵,以诗寄朱石君曰:『断蜺饮海海水空,亚班针指层洋东。踏歌陆离诧光怪,迫耳灚灂洪涛舂。双沟腾沸划红黑。三山隐现浮蛟龙。铁网乞取珊瑚树,星光直射牛女宫。平生奇绝不易得,况有新诗开愚蒙。小别黯然客腊尾,痴颜大笑来春风。壮怀破浪走万里,乘槎岂复疑途穷。古今沧桑本变幻,短翮势欲起樊笼。神仙若无倏若有,会须身入蓬壶中。佛阁明灯不知夜,金鸡一声初阳红。扬颿三十六岛过,精灵呵护烦天公。荡缨纡回判沙线,鹿耳烟景添朦胧』。按武水名霖,事迹无考,以诗观之,当为游幕之士而负文名,故石君以诗赠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并录于此:
『竹枝环绕木为城,海不扬波颂太平。满眼珊瑚资护卫,人家篱落暮烟横』。
『四季番花总是春,牙蕉香檨满盘新。投来更有菩提果,清供幽斋悟夙因』。
『雌雄别味嚼槟榔,古贲灰和荖叶香。番女朱唇生酒晕,争看猱采耀蛮方』。
『二八娇娃刺绣工,呼娘习惯便成风。新妆一队斜曛衬,小盖相携面半蒙』。
『结缘纔过又中元,施食层台市井喧。三令首除罗汉脚,祗教普度闹黄昏』。
『禾间新构认农家,遗意犹传毗舍耶。报赛秋成联士女,春来已验刺桐花』。
『除却风风雨雨天,分装急唤渡头船。深秋播种清冬熟,拣得西瓜贡十员』。
『渐消粗犷渐恬熙,大杰颠头立社师。海宇同文臻雅化,爱听童子诵毛诗』。
『出草番儿每拍肩,踏歌欢饮不知年。猎场无数惟功狗,贸易还征贌社钱』。
『庶鱼庶草剧难名,每讶寒宵壁虎鸣。一种绿毛么凤好,也夸文采满东瀛』。
安平海吼,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声回薄。以其在南,谓之「南吼」。小吼如击花鼓,点点作撒豆声,乍近乍远,若断若续;大吼如万马奔突、如众鼓齐鸣、如三峡崩流、如千鼎共沸,远闻二、三十里,日夜罔息。惊涛坌涌,舟莫敢近,虽钱塘八月怒涛,未足拟也。故孙湘南咏之、张鹭洲赋之,皆写其奇。而张方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许人,乾隆初游台,诗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鼍梁,延袤七十里以长,神工鬼斧划沧桑,龟蛇双峙护水乡。气象雄杰不可当,回潮挡浪力堤防。妖风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荡浑元黄,万丈波涛恣猛恣。无端片石竖其傍,当车怒臂笑螳螂,讵知根柢厚难量。蟠结水府亘坚刚,六鳌八柱相颉颃,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斗强,横冲直撞声汤汤。遥如万马过前冈,轮蹄分蹴竞腾骧。近如雷霆奋春阳,一发迸裂争硠硠。喧如虡业铿宫商,鸣摐伐鼓骇龙堂。幽如风松韵远扬,悠念隐隐转悲凉。十年岛上鬓秋霜,饱闻此籁意荒荒。物情静者享平康,相逢相让莫相伤。溟渤万里任徜徉,容与平和酿吉祥。胡为激怒自扰攘,日夕汹汹吼若狂。巉岩巨石镇如常,何曾为尔缩头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郑大枢,乾隆初来台,作风物吟十二首。台湾风物颇异中土,阅今二百余年,舆图虽改,伏腊依然。其亦种性之未坠乎?亟录于此,以谂后人。诗曰:
『迎年红紫斗春风,四季花开浥露丛。未字女儿休折采,王昌祗在此墙东』(台俗:元夜,未字女儿偷折花枝,为人诟詈,云将来可得佳婿)。
『花鼓俳优闹上元,管弦嘈杂并销魂。灯如飞盖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门』(优童演唱夜戏,多以银钱玩物抛之为快,名曰花鼓戏)。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浆草粿祀先龛。凤头龙尾衣衫摆,踏遍郊垧酒已酣』。(三日节,捣鼠曲草合米粉为粿以祀祖先;裤出衫外曰龙摆尾,袜不系带曰凤点头)。
『海港龙舟夺锦标,缠头三五错呼么。行看对对番童子,嘴里弹琴鼻里箫』(台多漳、泉人,怯海风,以黑布缠头,到处聚赌,盛会尤甚。番童以竹为弓,长四寸,虚其中二寸许,钉以铜片,另系以小柄,以手为往复而唇鼓动之;箫长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于竹节之首,以鼻横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红团糖馅大于钱。娇儿痴女频欢乐,金鼓丁冬闹暑天』(六月朔,以红曲杂于米粉搓之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闹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无鹊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结缘煮豆始何时』(七夕,士子杀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赠,谓之结缘)?
『香烟缥缈绕盂兰,果号菩提佛顶盘。普度无遮观自在,纸灯夜静散波澜』(中元兰会,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昼夜不定。高搭木台,排列瓜果饼饵之类,以纸灯千百种燃放水中,头家捐番钱藏第一盏内,渔舟争攫,以为顺利)。
『夺采抡元喝四红,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桥歌吹声寥寂,子夜挑灯一枕风』(中秋,士子递为宴饮,制大肉饼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为夺元之兆)。
『囊萸载酒啖槟榔,处处登高屐齿忙。黄菊正开秋未老,满天纸鹞竞飞扬』(重阳酒登高,竞放风筝,名曰纸鹞;或以藤片夹于中,风吹有声,以高下为胜负)。
『一阳初动岁初添,地暖长春不裹棉。糯米为丸黏饷耗,日中视晷卜丰年』(冬至日,以糯米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谓之添岁;门扉器物,各黏一粒,谓之饷耗。又日中视晷以卜休咎,见「月令广义」)。
『纸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杂前陈。厨门长幼交罗拜,频祝休言辣臭辛』(腊月二十四日,焚纸马幢幡于神前,谓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鸭书符压岁凶,松盆燎火暖芙蓉。千茎爆竹通宵响,贾岛精神酒一锺』(除夕,杀黑鸭祭神,谓压岁凶;又以纸虎涂鸭血或猪血于门烧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烛天)。
吴廷华,不知何许人,有「社藔杂诗」二十首,载于「淡水厅志」。社藔者,番社也。顾以起句观之,当为乾隆初人。诗曰:
『五十年来渤海滨,生番渐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发,传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传秦时方士留童男女于此,土番皆其所遗)。
『陇人短发剪来多,不用高盘髻一縎。海上原邻东印度,居然退院老头陀』(后陇
番多剪发作头陀状,相传有异僧教之,至今人多寿)。
『搜罗采色次浮夸,点缀都凭草木华。天为痴顽偏爱护,一年无日不开花』(土番喜花,遇花则采,垂垂满身,如璎珞然。地暖,四时花不绝)。
『如飞步履敢从容,鲤跃猱升去绝踪。笑数平生轻捷处,超腾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猫雾拺东南山内,首称峻削)。
『刻期插羽走猫邻,雨夜风晨往返频。一道官文书到处,沿途响彻卓机轮』(番未受室谓之猫邻,亦曰猫达,专司铺递;卓机轮为铃铎之属,又曰萨豉宜,佩之行有声)。
『春郊漠漠水汤汤,莫问当时射鹿场。牵得骏尨朝出草,先开火路内山旁』(射鹿皆于内山。焚林逐鹿,先开火路,防燎原也。番谓射猎为「出草」)。
『纔过谷雨觅猫螺,嫩绿旗枪映翠萝。独惜未经娴茗战,春风辜负采茶歌』(猫螺,内山地名,产茶,性寒,番不敢饮)。
『琴瑟更张意已乖,萧郎歧路为谁排?回头断齿追欢日,尚剩亲磨鹿角钗』(番女成婚,则去二齿以别处女。夫妇如不相能,则便离异)。
『底六朝来待客忙,抱瓜献韭总寻常。殷勤含米供新酿,一盏盈盈白玉浆』(番谓美妇为底六。嚼米酿酒,顷刻而成,色白味酸,谓之姑待酒)。
『出浴前溪笑解襟,落潮水浅上潮深。临流洗得沉痾去,大药曾投观世音』(番人喜浴,虽产亦然,谓观世音投药水中,浴之则愈)。
李如员字友胥,广东陆安人,乾隆初来台,肄业海东书院,着「游台杂录」一卷。诗不甚佳,为选数首,以存梗概。台城竹枝词云:
『法华寺对竹溪庵,野色晴空一抹蓝。多少踏青人去后,五妃墓道日三三』。
『客里频闻蟋蟀声,海东气候本先行。桐花未谢莲花放,更异缘墙壁虎鸣』。
『蝶梦园荒野菊开,轻鞵踏遍碎苍苔。登高都向南关去,帽插山花暮始回』。
『糯丸饷耗岁初添,谩道三时似夏炎。北路雪霜南路雾,新棉换却旧纨缣』。
惠安诸生何借宜,乾隆初来游台湾,有寒食过五妃墓之诗,可称佳构。诗曰:『寒烟衰草暗离披,隐隐高原见古碑。谩说从人皆妾妇,应夸死义是男儿。投环不解王孙恨,奕世犹闻鬼子悲(墓在鬼子山)。异域天荒开世运,五常还是五人持』。
少时曾于庙壁见诗一首,不署姓名,并录于此。诗曰『从容毕命起朝堂,五烈于今有炯光。王尽丹心妃尽节,地留青冢史留芳。荒碑没字蜗成篆,野庙无花草亦香。巾帼也知明大义,异方端赖肃纲常』。
台湾三百年间,能诗之士后先蔚起,而稿多失传。则以僻处重洋,剞劂未便,采诗者复多遗佚,故余不得不急为搜罗,以存文献。诗曰:『惟桑与梓,必恭敬止』;况于耆旧之文采,而可任之湮灭乎?
陈旭初先生辉,台湾府治人,素娴吟咏,乾隆三年举乡荐。巡道刘良璧续修「府志」,聘任分辑,故志中颇载其诗。余从各处摭之,计得三十有七首,大都闲居游览之作。
小斋云:『僻处心常静,幽栖意自闲。种花分隙地,闭户似深山。日涌浓烟里,风摇积翠间。不须寻酒伴,独坐亦开颜』。
宁靖王宅云:『间关投绝域,遗庙海之滨。古殿山云暮,空阶野草春。鸱鸮啼向客,杜宇咽迎人。独立千秋节,英风起白苹』。
鹿耳门夜泊云:『冷雨沧江上,移舟泊海门。清歌闻戍客,短笛隐渔村。水阔潮千顷,天空月一痕。摇摇游子意,归梦忆家园』。
再泊月眉湾(俗称隙仔,在鹿耳门前,北风可泊舟)云:『鹿耳门前几溯洄,月眉湾作避风台。舟师不畏东流急,唤得轻舠载酒来』。
泊澎湖西屿云:『海中青屿里,一片带春烟。水上浮奇石,天涯泛小船。波回苍霭外,村在白沙边。客棹经过处,怀人意惘然』。
渡安平云:『碧流春色海天宽,岛屿苍茫雨后看。半棹斜翻云影碎,片帆遥送浪花残。沙浮曲岸渔人宅,树隐孤村战将坛。曾是昔年歌舞地,空城寂寞暮烟寒』。
春日游海会寺云:『翠竹青榕小径通,招提旧是馆娃宫。昙花冷对妆楼月,贝叶寒生舞殿风。野色苍茫留院落,溪烟黯澹入帘栊。寻春莫问欢娱事,霸业兴亡总是空』。
龙湖岩云:『野竹迷离翠作垣,微茫山色古云门。烟侵晚岫通幽径,水隔寒堤接远村。曲槛留阴闲睡鹿,疏钟倚月冷啼猿。昔年曾得游中趣,依旧湖光潋滟存』。
赤嵌城云:『鹿耳鲲身岛屿连,云光海色雨晴天。江帆晓渡波中影,市井寒炊竹外烟。山似画屏常染黛,水如冰镜日磨鲜。凭高得趣闲瞻眺,万里乡关一望悬』。
二赞行溪云:『竹桥平野路,春水涨清溪。风静平沙阔,烟笼远树低。青芜喧海燕,碧岸叫村鸡。为语南游客,应知慎马蹄』。
二赞行桥云:『竹桥双渡涨西流,草绿烟浓拂岸头。马足欲前还又却,数湾春水冷于秋』。
半路竹庄云:『客舍春郊里,阴阴翠竹园。冲烟闻犬吠,隔树见莺喧。草绿疑无路,云深又一村。行行车马过,从此近仙源』(地近前窝仙堂)。
五里林云:『五里林间路,长堤绕碧流。落花春径寂,芳草晚园幽。鹭宿依斜岸,凫啼近小洲。绿阴行过处,客邸在溪头』。
小店仔夜宿云:『尘途未整远行装,夜息还同客异乡。一盏寒灯吟落拓,三更旅舍话凄凉。茅檐梦破芙蓉日,竹榻思侵荻苇霜。晓起鸡声咿喔处,数村烟水画苍苍』。
晓发小店仔云:『碧草横塘露未消,计程烟水望中遥。数声鸡犬当山店,十里园林近野桥。人在石厨炊火起,客临茅屋酒帘飘。匆匆行李随青犊,度竹穿榕看采樵』。
渡菅林潭云:『溶溶潭水碧无垠,两岸苍烟锁白苹。山影远涵波色翠,云光斜映浪花新。一肩行李临流客,半棹歌声唤渡人。欲向前村暂栖息,酒帘风起绿杨津』。
依仁道中云:『踽踽行来望翠微,晚风吹度拂征衣。檨林斜影迷樵径,竹坞繁阴引钓矶。路转纡回溪鸟散,山横黯淡野人归。乡村扰扰何时靖,万马频嘶未解围』(时王师十万进讨)。
凤山春眺云:『满山春树凤毛张,石润岚寒接大荒。翠竹低横三社远(凤山居民分为三庄),黄沙倒接一溪长(山近淡水溪)。猿啼雨外空云岫,鹭宿烟中静野塘。画意谁知从此得,可堪登眺暂相将』。
凤山道中云:『凤岭崎岖道,游人蹑屐行。跻云穿树隙,踏石越浮坪。野鸟半知类,山花不识名。登临望无极,莽莽色纵横』。
过埤头店云:『遥遥行李向溪东,待渡埤头一径通。邸舍人歌春树外,征车牛逐暮云中。沙连淡水村村竹,路近新园处处菘。桥畔酒家旗影动,怜他少妇倚微风』。
宿放綍社口云:『十里荒荆路欲迷,停车小住傍岩栖。山当傀儡烟常冷,地接琉球月更低。蛮曲偏惊春夜里,渔灯散点海涯西。行人到此浑无寐,梦断诗成听晓鸡』。
鳖兴溪云:『芦漪人欲渡,几曲鳖兴溪。浅沚飞沙鸟,深蓬叫野鸡。岚横卑湿地,路入水云蹊。应是极南处,村遥草露迷』。
东港渡云:『斜帆临野渡,水涨海涯东。草色连长岸,岚烟聚短蓬。山山春雨霁,树树夕阳红。欲向津头问,桃源路可通』。
东港云:『渔人几处学吹箫,海色苍茫弄晚潮。一片山间明月上,满堤寒影渡横桥』。
琉球山云:『翠屿孤悬在水隈,青葱疑是小蓬莱。云连远影岚光动,日映高峰海色开。恍惚鳌游千尺水,苍茫浪激数声雷。信知南极瀛壖地,物产犹传鹦鹉杯』。
琅■〈王乔〉山云:『天南遥极际,跨海一峰青。地近朝东水,人看拱北星。千层通翠障,四面是沧溟。力致槟榔货,开山敌五丁』。
九日登龟山云:『独立龟山最上头,倚松舒啸与谁俦。崖中曲岫苔痕破,岛外长空浪影浮。石冷云归山欲暝,霜浓叶落木经秋。清猿洞口声频叫,也学登高伴客游』。
登石屏山云:『攀萝直上石屏巅,四望凌虚意渺然。俯瞰群山培塿细,遥临万树郁苍连。溪痕涧壑青芜地,彩色云霞碧落天。极目沧溟东碇外(东碇,屿名,孤悬海中),烟波数点贾人船』。
村中云:『隐隐孤村近碧峰,朝来但觉睡云浓。疏狂到处难为客,懒散无心学老农。草舍寒烟迷橘柚,竹桥秋水映芙蓉。寂寥幸有园林趣,为觅奇岩路几重』。
山村见凤仙花云:『小种花开地亦偏,生来枝叶本嫣然。半痕奇艳添微粉,几瓣新红染翠钿。色映疏帘欺睡后,香飘野砌到尊前。莫嫌寂寞山村里,却有亭亭物外仙』。
镇北门晚眺云:『烟笼竹树接沙洲,夕照横波海气浮。樵子唱回云影路,戍人吹动角声秋(北门外有较场)。僧归废寺钟常寂(城外有黄櫱寺),燕喜澄潭水不流(域畔有两潭,一内一外,适有群燕飞绕水上,路人谓来自咬■〈口留〉吧者)。触目郊原多景象,迷离草屋起重楼』(城外有地名重楼仔)。
鲫潭霁月云:『一潭澄澈月流华,潋滟机浮光四望赊。冰镜初磨尘不染,玉英新洗色无瑕。寒惊鸟鹊飞幽涧,冷照鱼虾漾浅沙。最是夜深疏雨外,箫声吹落荻芦花』。
买隐云:『买隐山村迹已深,轩车过客莫相寻。清泉白石通幽趣,野鹤溪鸥共素心。看罢晴云峰有色,钓余寒月水成阴。许由自有高风在,未辍箕山得意吟』。
不窳居访林羽叟云:『羽叟先生不窳居,飘然世外葛天初。青山雨度双花坞,绿野云深一草庐。醉倚壶觞闲岁月,吟依几席乐琴书。竹桥秋水相逢处,洗涤烦襟兴有余』。
台湾为种稻之地,一岁三熟,前时米价颇廉,贩运福建各地,苟非水旱之灾,未有市价踊贵也。旭初集中有买米一首,斗值三百文,可谓昂矣;然以今较之,不过四分之一。为录于后,以见消长。诗曰:『米市三百钱,皑皑纔一斗。聚囷思渔利,乘此夸其有。台人不皆贫,亦岂尽富厚。菜色叹时艰,枵腹绝薪槱。官司榜平粜,人趋唯恐后。一丁米三升,鞭朴惊且走。攒簇拥吏胥,蒙怒不厌丑。公庭散未了,挈稚且扶叟。谁谓台阳地,盈阡更累亩。名为产米乡,亦有饥人否?闻道昔先民,余三在耕九。贮粟预为计,丰储多聚朽。今人何不然,岁歉辄搔首。谓是俗纷华,虚糜费已久。所以无盈余,饥来罄瓦缶。穷庐有寒士,捉襟常见肘。米贱扬糠秕,米贵悬杵臼。三炊虽举火,茹草兼饭糗。一闻米价高,叹息谋莱妇。高堂有老亲,幼子尚黄口。仰事与俯畜,诗书非琼玖。欲卖不值钱,换米只取咎。洋洋泌水清,乐饥且自守。海日升扶桑,光华照户牖。
春色不我靳,绿到门前柳。颇爱陶潜节,慷慨莫相负。抗志养其生,士行不可苟。五斗懒折腰,三升岂轻受。甘贫本素心,肉食匪吾偶』。
黄明经佺,字半偓,台邑人,居府治,雍正十年拔贡生,乾隆五年与举人陈邦杰分修「府志」。素好谈诗,着「草庐诗草」二卷、「东宁游草」一卷,已佚,唯存数首。东宁春兴云:
『昨夜园林播暖风,辛夷开尽小桃红。云封孤岛天阊外,竹拥人家瘴雨中。社日尚难欺乳燕,沧波原不阻归鸿。王孙芳草情无限,一曲狂歌仰碧空』。
『三十年来新辟境,春城郊郭尚繁华。槟榔生啖客唇艳,麦穗横簪女鬓斜。茅屋人烟连瓦屋,汉家箫管杂番家。惭余数载为名利,辜负寒园桃李花』。
『赤嵌城东番檨林,云晴风静晓烟深。数声杜宇游人意,几点桃花仙客心。已对风尘磨旧剑,更从萍水调新琴。年来辛苦知谁为,堂上萧萧白发侵』。
『海角偏惊物候新,江城如画草如茵。黄开映日林头檨,绿长迎风水面苹。庭树鸟啼回旅梦,故园花发为谁人?登楼此处堪成赋,何必江陵独怆神』!
『青山舒却丽容姿,士女欢游杂沓时。尽解园林看芍药,谁从荆棘辨灵芝?无名鸟雀呼还止,有节篔筜翠自宜。今古荣枯非一定,祗应醉酒复吟诗』。
『晓来无事步闲庭,花草当阶任意生。梅树犹开海外地,春风不落世中情。烟迷傀儡生番社,苔掩荷兰旧瓦城。壮志磋磨还未减,举头万里见云横』。
按以诗意观之,半偓似漳、泉人而寄籍台湾者,故有「庭树」、「故园」之句;不然,东宁桑梓,何必作赋登楼?然我台之人,大都迁自漳、泉,生斯、长斯、聚族于斯,蕃衍盈升,蔚为大族,其能免于天演之淘汰乎?吾见之喜,吾思之戚。
陈茂才斗南,台邑人,居府治,着「东宁自娱集」一卷。
登安平城云:『霁雨孤城曙色多,云中双阙郁嵯峨。纵横辇道空车马,寂寞宫庭锁茑萝。事去重更新海宇,客来凭吊旧山河。鲲身逐处潮声乱,数片归帆泛绿波』。
溪上云:『一湾春水绕人家,两岸余波溅碧沙。咫尺烟津虚过客,浮沉古木欲栖鸦。云封远岫千层渺,草长荒田一望赊。共访仙源何处是?隔溪依约有桃花』。
走珠庄云:『不到山庄又来年,近来双岸集人烟。芦花缺处疑为路,沟水流时足灌田。岁晏歌钟崇腊祭,天寒老稚负朝妍。行程莫厌沙洲远,落日溪头系钓船』。
登龟山绝顶云:『攀萝扪石上层峦,野旷天遥一望宽。海送潮音如欲雨,山含树色暂生寒。花宫清敞游人集,草径萦纡去路难。咫尺蛇峰余故垒,萧萧烟景正贪看』。
游大奎璧净度庵云:『黄龙白马现今朝,频访山僧不惮遥。卓锡时闻翔鹤响,谈经唯见雨花飘。寒园病叟空泉瓮,小市归人祗木桥。萍水与师成夙契,倾心独许远公招』。
白鸥塘杂咏云:
『暂息征途苦,于今百虑疏。名山随我看,浊水任人渔。风雨三春暮,莺花一朝舒。瞻云时有意,何处遣双鱼』?
『看山宜晓起,万迭最分明。日带云中色,风余树杪声。新畬闻布谷,古竹话流莺。极目烟波际,苍茫积翠横』。
『猛雨连三日,溪声屋后饶。沙堤窗外滑,烟树望中遥。茅舍依高岸,银泉落小桥。泥泞何处客,归路正迢迢』。
『万水何西注,潺湲昼夜闻。荒林横宿雾,远岫夹层云。沐鹭无人管,飞鸦偶自群。忽看渔艇入,欸乃听纷纷』。
卢茂才九图,佚其字,台邑人,乾隆时诸生。诗数首:
落花云:『何处韶光不可怜,底须花落惜花妍?文章虽假知天意,色相皆空悟夙缘。香爱扑衣沾露好,舞宜送酒趁风前。残枝无计留春驻,蜂蝶纷纷一惘然』。
春日游竹溪寺云:『千竿绿竹一湾溪,掩映禅房绕曲堤。烟湿翠峦花隐隐,云深碧涧水萋萋。无营祗觉幽怀广,自在惟闻好鸟啼。清磬数声人去也,咏归还过画桥西』。
海会寺云:『月户云扉半草莱,犹夸当日起楼台。寒枝莫辨金环处,贝叶谁留玉带来。织水真机鱼活泼,萦花幻梦蝶徘徊。高僧自证无生诀,懒向他年论劫灰』。
宁靖王墓云:『周道不复振,晋、郑岂堪依。剧来要荒外,聊思效采薇。圣神膺天统,薄海掩恩威。楼船忽飞渡,原野蔽龙旗。降藩知顺命,逝将安适归?爱此数茎发,短吟自歔欷。苍天为之变,白日敛光晖。哀哉殉主难,从容有五妃』。
曾茂才曰唯,台邑人,着「半石居诗集」一卷,求之不得,而事迹亦无可考;唯「县志」载邑人严炳勋一序,移录于此,以存其人。序曰:『诗之作也,写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忧愤无聊者,诗必沉而郁;其人而高旷豁达者,诗必闲而超;其人而风情肆发者,诗必丽而遥;其人而慷慨刚方者,诗必雄而迈:自古迄今,如一辙也。然而杜也沉郁、李也超闲、偓也丽逸、轼也雄迈,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难之。今读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毕备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盖其赋性超脱,既不以浊俗棼其心;而自命奇伟,复不屑步趋于侪伍。虽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时物之变迁、伤情态之错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于胸臆;是故发之于诗也,随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诗以见性。有时而见其沉以郁者矣,告知其必有所以触其忧愤焉,而当其写高旷之致则否;有时而见其丽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动其风情焉,而当其写刚方之概则否。其为人也不拘于一定,则其为诗也亦不拘于一律。宜乎一集之载,幽郁者忽而超闲、逸丽者忽而雄迈。卷帙虽少,已毕收古人之美而萃于中也已』。
余撰「诗乘」,搜罗颇苦,凡乡人士之诗,无不悉心访求;即至一章一句,亦为收拾,固不以瑕瑜而弃也。志乘雕零,文献莫考,缅怀先辈,剩此遗芳,录而存之,以昭来许,差胜于空山埋没也。
王琅字昂伯,台邑人,举康熙三十二年乡荐,官至监察御史,有名于时。曾作台湾八景诗,惟存鸡笼积雪一首。诗曰:『雪压重关冷,江天俨一新。乍疑冰世界,顿改玉精神。瘠壤皆生色,空山不染尘。寒光如可借,书幌历冬春』。
陈文达,台邑人,康熙四十六年岁贡生,与修「府志」及台、凤二志。
法华寺云:『向晨趋野寺,泉籁共幽清。法雨敲仙呗,疏烟湿磬声。虫吟物外想,蝶梦幽中生。顿觉无尘碍,道心处处明』。
秋夜云:『夜与轩同静,琴将枕共横。无聊人易倦,有忆梦难成。风带疏钟度,云扶片月行。可怜童子睡,未解听秋声』。
莲潭夜月云:『清波澄皓月,沉壁远衔空。山影依稀翠,荷花隐约红。潭心浮兔镜,水底近蟾宫。莫被采菱女,携归绣幕中』。
叶泮英,台邑人,附生。
暮春云:『春风淡荡柳条轻,半老山花半老莺。迟日满帘飞絮乱,不堪肠断是清明』。
龙潭夜月云:『月皓寒潭清,夜深秋露白。骊龙自在眠,云影荡天碧』。
屏山夕照云:『峭壁蒙茸绿,天然列画屏。夕阳残照里,添得十分青』。
蒋仕登,台邑人,诸生。竹溪寺云:『返照入溪渚,长林树欲曛。晚钟催淡月,宿鸟度归云。远近蝉声乱,微茫野色分。初秋迎爽气,徙倚有余欣』。
张英,台邑人,诸生。安平晚渡云:『津头遥见碧波飞,一叶扁舟趁落晖。风力满帆成独往,棹歌临水送将归。孤城战垒空埋骨,草舍渔村半掩扉。为语行人莫惆怅,时清鱼鸟已忘机』。
陈廷藩,台邑人,诸生。游竹溪寺云:『古寺白云里,寒蝉满树吟。送回初度月,花落忽惊禽。棋局延清夜,琴张寄素心。欲归山雨重,尊酒且勤斟』。
嘉义,古诸罗也,文物之盛,媲于台邑。顾自周宣子初修「县志」以来,二百余年靡有续者。嘉人士之诗大都遗佚,即近如林启东、徐德钦之作,亦求之不得。岂非后学之咎欤?余撰「诗乘」,搜罗颇广,唯「府志」有周日灿一诗,余则未见。日灿,诸罗人,乾隆四年岁贡生,事迹无考。
初夏燕集云:『日月无停轨,芳时最难留。人生当为欢,戚戚复焉求。幸有清尊在,旷然涤烦忧。熏风被广陌,兰茞散林邱。凫繄何处来,唼唼鸣沙洲。叹我羽翼短,飘飘莫与俦。长歌沧海外,知我共绸缪』。
台湾前人之诗,颇少刊集。其存者每在方志,而「凤山志」所收尤广。然多近试帖,选取未精;唯卓梦采父子之作,较有可观。梦采字狷夫,凤山人,附生,性孝友,精医术。康熙六十年,杜君英陷县治,募致之。采曰:『不善不入,古有明训』;遂遁打鼓山深处,吟咏自娱,散家赀以给戚族,一乡皆化为善。知县陈志高表其庐曰:「儒林芳标」。卒年八十。
避乱鼓山云:『四野尘氛起,城头鼓角喧。欃枪纷市井,荼火乱乡村。糇橐头为戴,衣牵媪负孙。河山应不改,心迹向谁论?煮茗防烟沸,入林畏鸟言。见几宜早蹈,知避远于樊』。
其二:『遁迹鼓山里,艰危历险巇。径深岩作牖,洞曲百为楣。钻穴眠蛇蝎,愁宵伴鹿麋。干戈入梦息,醒醉寸心知。掬水常携月,闻声最恶鸱。采薇非我志,聊以乐清饥』。
其三:『诛茆巢栖处,逍遥物外天。茑萝常绊枕,狙猱欲偷筵。烽火关山隔,咆哮梦寐连。无心看野鸟,洗耳听幽泉。煮石坚仍在,敲诗记罕全。夜深岚气静,长抱白云眠』。
其四:『世途多棘刺,吾欲向谁亲。高卧为长策,孤栖是逸民。洞虚花写影,树静月窥人。趺坐如禅相(山中席地而坐),凌饥未我贫(绝粮二日)。食鱼羞看铗(山下即海,同逃有能捕鱼者),漉酒好将巾。始觉书生拙,空怀百战身』。
其五:『延伫疏林外,清风吹敝襟。山高岚易暝,洞隐气多阴。世事浑如幻,静观不昧心。君恩沧海阔,乡思白云深。蜩沸凄人耳,蝣浮笑我今。何时天雨降,庶得靖嚣音』。
狷夫又有龙目井诗。井在打鼓山麓,泉出石罅,味清甘。诗曰『山下流泉冷沁冰,涓涓甃里涌清澄。穴通海眼鱼龙沸,波溢田膏雾雨蒸。茶鼎梦寒分石乳,药镵春暖洗云层。空潭老叟知谁氏,疑有安禅说偈僧』。
肇昌字思克,狷夫之子也。举乾隆十五年乡荐,拣选知县,不赴。二十八年,分修「县志」,主讲书院,著作颇多,有台湾形胜、凤山、鼓山等赋,又有龟山八咏、鼓山八咏,皆非佳构,然亦有可诵者。
鹿耳门泛舟云:『小棹轻摇鹿耳隈,征人万里赋归来(时自京回)。潮依草岸痕初落,风度蒲帆影半开。残日海门寒蚌蜃,隔江烟树起楼台。重重锁钥真天险,汗漫回澜亦壮哉』。
罗汉门云:『步入诸天莲社踪,剧怜罗汉岭重重。悬崖绝磴无飞鸟,乱竹空山尽晚蛩。十八老峰浑似鹫,万年古树矫于龙。此间不与沙门净,谁解拈花一笑逢』。
弥陀港云:『一片云帆泛海垠,空空总未了吾真。澄波悟得如如相,逐浪惭为汲汲人。渡苇昔曾疑太幻,拈花未觉笑何因。弥陀老佛如相晤,为问方壶那个津』?
观音山云:『嵯峨磊落映青螺,面面看来似普陀。洞口草深迷佛眼,峰前竹密护仙窝。云行老树青鼯过,日落长溪白鸟歌。菩萨低眉三岛外,如如空相奈云何』。
仙人山云:『万花环绕闭云扉,绝峤浮空望欲微。乐奏笙簧青嶂合,杯倾醽醁紫霞飞。徘徊洞口呼猿语,控驭山头叱鹿归。若遇仙人烦指点,若为丹灶若为矶』。
按弥陀港、观音山皆凤山县辖;仙人山在其极南,今隶恒春。
思克有双忠歌,其自序曰:『辛丑,贼陷南路,守戎马定国自刎以殉;壬子,攻陴头,守戎张玉力战阵亡。二公事不同,而慷慨捐躯,丹忱报国,忠义之气,辉映后先。作双忠歌』。
『升平盗贼倡乱离,黄巾裹头角笳吹。么么伏莽妖氛集,天网倏忽叹陵夷。伏波将军将材裔,冲车无城坚守陴。惨淡烟尘蔽天日,钲鼙震动闪霓旗。青丝络马黄金勒,宝剑错镂誓出师。留兵五百嚣且击,将军一怒犹孤支。其如咆哮肆猖獗,蕞尔偏隅守者谁。冲突犹欲斫贼首,满眼阴黯日厜■〈厂外义内〉。回头江山无去路,刎颈一死肝胆披。张将军,杀身成仁后犹昔,壮哉真不负心赤。弹丸五日固其垒,枭獍乌合丧魂魄。元戎率师檄启行,前驱策辔列棨戟。昨日弯弓连白羽,恨不擒王批贼额。搴旗陷阵身如飞,轻入其锋忽遭戹。楛矢尽兮胶弦绝,断缨刺胸良可惜。卓哉二公若同揆,疾风劲节厉松柏。丈夫慷慨赴疆场,狼角悲号走沙碛。手提三尺鏖野驰,奋不顾身尸裹革。群丑烙死何能为,忠魂叱咤惊鸱吓。千载犹钦二守臣,气如长虹烛天白』。
按辛丑为康熙六十年,朱一贵之役;壬子为雍正十年,吴福生之变;均载「通史」。
「古橘冈序」不知何人所作。谓凤山未入版图前,有樵者于六月登冈山上,见一石室,四围皆橘,实大如婉,啖之甘香。有白犬迎人而入,壁上留题画迹。归谋再往,失其室,并不见橘。事近幻,然亦奇胜也。
思克为作古橘谣云:『蓬莱宫前合欢树,金衣碧叶凌霄坞。朝餐五色文彩霞,露浥金茎广寒府。六月珠颗离离红,樵者入山持雷斧。仙室窅然幽以深,小苑丛丛石洞古。洞头白犬笑迎人,碧落峰前鸡鸣五。抱犊壁前列素书,欲稽叔夜辨岣嵝。羽衣高人玉炼颜,手把珊瑚拂云麈。赠我金瓣珠盘红,晏婴并食不欲剖。千头木奴不记年,逾淮而北枳为乳。金骨仙骑红尾凤,乘空回首笙箫弄。山风缥渺剪霞绡,孤鹤嗷嗷寒泪冻。雾盖狂尘亿兆家,世人犹作牵情梦』。
施世榜字文标,凤山人,康熙三十六年拔贡生,选寿宁教谕,后迁兵马司副指挥,手筑彰化八堡圳;事载「通史」。初朱一贵之役,总督满保委参军事,复同参将王万化等绥抚南路,建功多。世榜通经学,善楷书,亦能诗。
靖台随军入鹿耳门云:『僻峤潢池弄,王师待廓清。海门奔兕虎,沙岛靖鲵鲸。壁垒翘军肃,朝暾画角明。霜飞金雀舫,水涨碧波缨(鹿耳门有「荡缨」,示水深浅)。梐枑火荼列,铃钲鹳鹅成。峰头孤月落,帏帐夜谈兵』。
晚渡安平云:『别浦津头渡,轻舟漾晚风。波寒鸥出没,舵转岸西东。衡宇苍烟外,牛羊落照中。禽言花欲暮,云去岛俱空。平濑沙倾斗,危樯月系弓。剧怜沧海望,惆怅意何穷』!
冈山道中云:『阴阴竹里隐啼乌,迢递冈山百里途。四顾昏林天历乱,独怜疲马步踟蹰。溪桥前后旋深浅,野店烧残乍有无。遥望南村何处是,徘徊歧路问樵夫』。
郑应球字桐君,康熙五十二年恩贡生。性耿介,尚气节,朱一贵之役,陷县治,党人郭国正闻其名,具币聘,不从,潜挈妻子宵遁,遂火其庐。事平,巡抚张伯行荐举孝廉方正,辞不赴。主讲义学十余年,卒年八十。
次韵和宋明府村夜云:『世事浮沉付酒尊,海蟾高挂到衡门;身依竹节常分影,梦绕花须欲断魂。灯下书声干宿蠹,耳边砧语失悲猿。怜才独有使君在,每檄诗篇过草垣』。
龟山晚眺云:『龟山日色冷长空,竹杖行吟醉晚风。诗句都从闲里得,物情好向静时穷。清潭照影澄云白,老树雕霜坠落红。可是逢秋悲宋玉,暮蝉环噪蕊珠宫』。
李钦文字世勋,凤山人,康熙六十年岁贡生,分修台、凤、诸三县志,后任南靖训导,有节烈行一篇,为烈妇郑氏而作。按「凤山志」,郑氏月娘,县之中洲庄人。年十九,归儒士王曾儒。逾年夫卒,遂殉死。知县宋永清亲奠其墓,并挽以诗,有『百年今日乾坤老』之句。一时作者甚多,而钦文此诗尤佳。其诗曰:『双凤喈喈恋俦匹,屈指余生年二十。恩情两载重于山,一朝影只吞声泣。啼鹃血泪染鸳鸯,连理枝残欲断肠。冰雪心肝甘自矢,轻生重节植纲常。数语辞亲自厄塞,回视亲颜心转迫。高堂勿复念残躯,薄命残躯奚足惜!生离死别在须臾,戚族罗拜皆长吁。精魂顷刻化天地,是为巾帼犹眉须。君不见湘竹泪斑传自昔,又不见古来望夫化为石。以兹寸息付青丝,山为枯容水为赤。吁嗟乎!郑女节烈耀人间,千载留名垂史策』。
钱元扬,凤山人,乾隆初廪膳生,有游仙山引一篇。仙人山者,在凤山极南之沙马矶山上。相传天气清朗,见有紫白衣二仙人对奕。或登其顶,楸枰宛然,是亦荒唐之言也。然蓬莱弱水,供我诗料,又何必求其实而为烂柯之客耶。诗曰:
『天地如橐钥,日月如弹丸;群萌生其间,役役不得安。纵有谈蓬瀛、望昆山,波涛汗漫深莫测,丹阙嵯峨不可攀,采芝饵朮倏忽凋朱颜。乘白云、周绝域,上见紫霄之宫阙,座列群辟。酌流霞、饮玉液,龙吹箎兮虎鼓瑟。舞霓裳、振雷鼓,玉女嫣然侍吾侧。上帝顾之而一笑,下方闻之而辟易。吾将驱风驭、鞭云师,追羲和之命驾,使不得东骋而西驰;自无夭殇与耄期,歌且乐兮复何疑』?
蔡庄鹰,凤山人,乾隆四年武进士,官二等侍卫。后以给假回乡,卒于苏州。东郊晚步云:『残暑风袪淡若秋,苍茫向晚步优游。东皋远火飞疏树,南浦归云拥渡舟。落拓不嫌冰是骨,腾骧或望角生头。康庄自听从容赴,快捷方式多应逊一筹』。
钱镈,凤山人,乾隆二十四年岁贡生。浴佛日游鼓山寺云:『以天分界负苍穹,下俯孤城指掌中。风送晴岚归别浦,日牵海色驾长虹。偶逢浴佛喧钟鼓,还与同人叶征宫。杂坐淳于知乐甚,好将沉醉破尘蒙』。
陈文炳,凤山人,岁贡生。龟山望海云:『极目沧溟万里遥,白云片片手中招。晴岚日抱山围郭,水影声喧人渡桥。吾道南来归学海,大江东去涌文潮。何当跨鹤登仙路,绕遍蓬瀛听紫箫』?
钱时洙,凤山人,廪膳生。登屏山云:『徙倚沿苔径,白云盈我衣。新花开欲遍,啼鸟散还飞。笑逐山光入,醉携春色归。更余幽兴在,淡尔发清机』。
陈元荣,凤山人,廪膳生。晚登龟山云:『翠竹与松阴,千江一月沉。峰高云有意,树静鸟无心。烟火城中望,僧徒洞里寻。岚光浮欲滴,最好是疏林』。
史延贲,凤山人,太学生。万丹港云:『自与鱼虾侣,敢辞烟雨迷。携群谋作室,聚落半依堤。短艇随波阔,长竿拂月低。丝纶凭手结,莫笑此卑栖』。
傅汝霖字雨若,凤山人,附生。赤嵌城云:『千重云海绕瀛东,影落平沙夕照红。夜月飞银渔火暗,晚烟积翠戍楼空。星分牛女双垣外,地隔蓬莱一水中。好向安澜征暨讫,由来声教纪攸同』。
卷三
林爽文之役,用兵两载,诸将无功。高宗震怒,以大学士嘉勇侯福康安为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帅师入台,连战皆捷,南北荡平。命于台湾府治建功臣祠,赋诗刻石,以志其事。碑高一丈有二尺,阔四尺,御书汉、满两文,上覆以亭。旁有八碑,均刻御制之文。今祠已被毁,碑亦移徙,风雨飘摇,渐就磨灭。诗曰:『三月成功速且奇,纪勋合与建生祠。乘兹琬琰忠明着,消彼萑苻志默移。台地恒期乐民业,海湾不复动王师。曰为曰毁似殊致,崇实斥虚政在兹』。
当康安凯旋之时,适驾幸热河,赐宴赋诗,刻石文庙,以告成功。其辞古茂,已载「通史」;而诗未佳,然为台湾掌故,录之于此。诗曰:
『去年此际未登程,蒇绩今朝凯宴迎。来往算仍失一月,驰驱真是赖群英。国威海峤扬维烈,祖德山庄实佑明。回忆旰宵勤擘画,不徒劳尔慰犹诚』。
『慰中岂不自怀惭,何致愚民蹈法甘。论武遥防乃就弛,曰文诸吏率为贪。偾辕方悉诚吾过,伏锧奚辞信彼堪。善后虽云大端定,犹余廑念望东南』。
『善后详陈十六条,用斯两月驻成遥。纾猷山海安万姓,赐宴君臣会一朝。念汝父当惬怀永,视犹子合受恩饶。受恩饶处人知否,不嗜杀邀天德昭』。
『西域金川宴紫光,台湾奏凯值山庄。敢称七德七功就,又报一归一事偿。戒满持盈增惕永,安民和众系情长。养年归政应非远,益此孜孜励自强』。
闽县陈恭甫太史寿祺有海外纪事诗八首,为林爽文之役而作;事载「通史」。诗曰:
『万里曾劳太乙幡,百年荒徼几蜂屯。苍垠作雾霾鲲岛,碧海回潮撼鹭门。四野储胥防日蹙,千夫鞑弭想星奔。岩疆卧阁承恩久,文武何当答至尊』。
『狼烟吹上海云间,一夜欃枪照凤山。颇虑马衔邀径路,岂闻龙硕倚神奸。庚辰天将来三殿,戊己军装震百蛮。寄语伏波南讨日,远收铜鼓卷旗还』。
『络绎黄封降玉京,戈船下濑有军声。狼弦已发长杨馆,鹭堠宜屯细柳营。枉忆贾琮能散贼,翻愁宋义久停兵。长风浊浪重溟外,少小何人议请缨』。
『南屏鼓角三更月,北卫风沙万里云。从昔草鸡飞海水,至今母鸭煽妖氛。赤嵌城回残虹断,白玉山危苦雾纷。差喜重围马汧督,横戈犹肯守孤军』。
『元戎千骑静和鸾,刁斗无声画鼓干。玉帐日高铃阁暖,琱弓风劲铁衣寒。孙恩绝岛终沈水,马援衰年尚据鞍。凉月苍苍传箭夜,戍楼太白几回看』。
『鸣笳吹角玉屏山,幕府旌旗闪闪殷。汉使珊瑚劳驿骑,越裳翡翠转津关。楼船杨仆谁能抗,海岛朱宽且未还。见说春风荆棘长,长镵有客泣田间』。
『萧萧落叶朔鸿停,手槊腰弓带鹫翎。瘦马寒星嘶古戍,饥乌瘴雨过邮亭。天吴吹浪黄云暗,木客啼烟碧草腥。多少秋闺砧杵急,还怜明月照东宁』。
『春来犀兕下沧波,虚伫瀛东鼓吹歌。谢艾岂闻推决胜,阳城何意罢催科。青江水落叉鱼急,绿野秋荒穴狖多。海徼藩篱逋恶籔,归耕早晚释兵戈』。
恭甫字梅修,嘉庆四年进士,官编修,着「绛树草堂诗钞」。此诗所引「龙硕」、「草鸡」、「母鸭」,均属台湾故事,详载「通史」及「台湾谩录」。「福建通志」以「南屏皷角」、「北卫风沙」为台湾形胜。
恭甫集中有平定台湾恭纪六章,亦为此役而作者。诗曰:『紫宸前殿下蜺旌,横海戈船破浪轻。穷岛卢循虚盗弄,中朝韩说远专征。欲除害马安司牧,岂为封鲵乐用兵。圣主轩弧原在握,坐看万里阵云平』。
『十万■〈鎞,犭代金〉■〈犭休〉竞摇鞭,饮马鲲身七岛前。金皷已开扶杖拜,铁衣何待枕戈眠。石门削翠驱妖鸟,玉案磨青坠跍鸢。壮士不愁银汉挽,天教飞雨洗兵还』。
『捷报甘泉堠火微,三军歌舞卷红旗。桐城夜静潮鸡合,竹堑春迟战鹢归。箧鼓中流随使节,风霜绝徼忆征衣。金闺昨夕刀环月,草绿西园蝶未飞』。
『门通罗汉碧天高,夹道飞花拂彩旄。骠骑归来珠勒马,龙骧浮渡玉环刀。榕阴极戍严钟鼓,梅雨芳田静■〈木皋〉。震迭怀柔兼远略,万方亲见圣躬劳』。
『闻道婆洋万里途,鳀人鲛妾百蛮趋。大荒枕海回天地,绝域占星控越吴。日月高擎三岛树,风雷长护六壬符。神京声教无遐迩,宁数萧家职贡图』。
『风带春涛入短箫,衣冠饮至未央朝。斐公勋伐穹碑壮,鄂国丹青羽箭骄。貔虎禁中皆脱剑,鼋鼍海外已成桥。汉廷空下珠崖议,谁见榑桑铜柱标』。
台湾「三仁诗」,为钱唐诸生陈斐文之所作;曰寿先生、曰李义士、曰刘烈女,皆死于林爽文之役者也。其诗曰:『台湾奸民杀官弁,草疏千言飞告变。疏言草野臣同春,郡丞程峻之故人。程峻杀贼贼入署,斗大岩城贼争据。臣率义民克复之,解围专望驰雄师。微臣虽无守土职,郡丞一印臣擅摄。昧死陈情达天阙,神策军来争破敌。自愿随营杀群贼,乌牛栏前白刃接。贼败大呼伏兵出,矢竭弦亡外援绝,马蹄一蹶身被执。丁未季冬月十日,骂贼常山死不屈。事闻当宁颁尺一,庙食千秋奖忠烈。吁嗟乎!庙食千秋奖忠烈,乃是诸侯老宾客』。
次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复过。大军未集孤城倾,壮士一呼贼锋挫。贵不必横冲都,众不必鸦儿兵;鹿仔港接彰化城,毛葫芦即君子营。一战大里杙,再战牛马庄;炮声如雷地中起,杀贼不克被杀戕。贼戕真义士,诏书煌煌传庙祀。粤东嘉应国子生,乔基其名李其氏』。
又次曰:『恋父必甘白刃蹈,满姑死烈刃死孝。骂贼不畏遭群凶,满姑死孝还死忠。三尺刀光一池水,满姑知生不知死。君恩隆祀台湾城,满姑虽死仍如生。史乘千秋载奇节,刘郡丞女年十七』。
裴之字孟楷,号小云,着「澄怀堂集」。
公无渡河诗,邹石泉为建宁守备唐昌宗作也。林爽文之役,战于大甲溪,昌宗先渡,后援不继,遂阵殁。石泉哀之,而作此诗。石泉名贻诗,湖北某县人,官布政使经历,是役来台。诗曰:『公无渡河,河有胶泥埋马流旋涡。公言无畏,公有后劲投鞭可断千寻波。公无渡河,河有老鱼射毒龙腾梭。公言无畏,公有利剑入水能斩蛟与鼍。公无渡河,公不可止。发上冲冠足徒屣,犀刃穿腰箭攒体,回视后军颜色死。公无渡河,公不可止。公竟渡河,公死矣』!
石泉尚有数诗,亦为此役而作。
春望云:『东海膏腴地,今年剧战侵。弭兵诸将责,宽赋圣人心。鱼戏春云湿,鼍鸣海气深。裹疮怜战马,踯躅亦哀吟』。
三月九日志感云:『屡迟平安信,旋惊战鼓声。兵家轻胜负,群盗遂纵横。白骨烟中戍,黄巾海上城。今宵望弧矢,闪烁向人明』。
军中五日云:『蛮方五月瘴烟轻,佳节愁闻战皷声。蒲酒新颁神策府,纻衣先赐汉家营。曾言彩缕能长命,岂有灵符可避兵。乡俗不殊风景异,夕阳影里闭孤城』。
喜常制府总师台湾云:『蝉雀螳螂智总昏,拥旄今喜令公存。葡萄夜索三军醉,苜蓿春肥万马屯。海上投戈应革面,帐中弹铗亦酬恩。吏民遮道凭传语,新拜将军旧戟门』。
林爽文之役,闽督李侍尧率师驻厦,邀阳湖赵瓯北观察入幕,事平乃去。余读其诗,颇系台事。瓯北名翼,字云松。乾隆三十六年进士,授编修,着「皇朝武功纪盛」、「瓯北诗集」等。诸将五首云:
『炎海冥冥瘴未收,井梧信到又经秋。闺人梦去飘罗剎,野鬼魂归哭髑髅。百道舳舻催转粟,连营刁斗警传筹。排灯闲看「平台记」,七日功成想故侯』。
『绝岛桑麻久太平,侨居人总买山耕。但存清吏埋羹节,那有奸民歃血盟。谐价苞苴官判牍,曼声丝肉妓传觥。酿成一片涂膏地,太息凭谁问主名』。
『提兵鹭岛发峨舸,家世通侯镇海波。韬略可施何太缓,萑苻初起本无多?悬军翻虑为猿鹤,列阵徒闻仿鹳鹅。自是军谋要持重,几时听奏凯旋歌』。
『易将应看贼首函,到营又似勒枚衔。翻疑充国屯田守,岂有辛毗仗节监。卧甲征夫听夜柝,捣砧思妇寄秋衫。祭风台畔樯乌转,枉费催开海舶帆』。
『众志成城百战场,直同疏勒守危疆。登陴慷慨三通鼓,搏贼创残半段枪。甲铠煮来聊作食,蜡丸书罢不成章。重围百日犹坚拒,始信朝家德泽长』。
海上望台湾云:『极目苍茫浪接天,中藏掌大一山川。当年曾比田横岛,今日重烦杨仆船。飓力吼来风有母,妖氛扫去水无仙。临流远想熊津督,曾破周留定海涎』。
「瓯北集」中又有诸罗守城歌。先是林爽文迭攻诸罗,诸人婴城守,效死弗去,事闻,诏改嘉义,以旌其忠;事载「通史」。歌曰:
『诸罗城,万贼攻,士民坚守齐效忠。邑小无城祗篱落,众志相结成垣墉。浸寻百日贼益讧,环数十里如蚁蜂。援师三番不得进,山头连夕惟传烽。是时矛戟修罗宫,阵为天魔车吕公。吼声轰雷震遥岳,嘘气忍雾迷高穹。孤军力支重围中,草根树皮枯肠充。翾飞鸟雀不敢下,恐被罗取为朝饔。裹疮忍饥犹折冲,壮胆宁烦蜜翁翁。百步以外不遥拒,待其十步方交锋。一炮打成血胡衕,尺腿寸臂飞满空。戈头日落更夜战,万枝炬火连天红。何当范羌拔耿恭,赴援舰已排黄龙。会有长风起西北,扬帆直达苍溟东』。
林爽文之役,凤山庄大田起兵应,城破,知县武进汤大绅殉难,子荀业亦从死。瓯北有诗吊之曰:『一官海外正班春,伏莽无端起劫尘。绝徼岩疆城守责,名场词客阵亡身。民皆相率登陴哭,贼亦群惊按剑瞋。定有他年栾社祭,传芭曲里送迎神』。
瓯北又有飓风歌,亦为台湾而作。台湾当夏秋之间,时有暴风,行船苦之。风之大者为飓,甚者为台,其害较烈。飓风歌云:『昔闻海风飓最大,我今遇之鹭门■〈厂外解内〉。谁将噫气闭土囊,一喷咽喉不可搤。冬冬万皷排阵来,群木尽作低头拜。郁怒似有块磊填,愤盈直觉虚空隘。鬼魔掀动天摆摩,虎豹吼裂山破坏。立脚虽稳尚愁倒,对面相呼只如聩。可怜鹳鹊亦不飞,恐被羾出青天外。是时习流千战棹,眼望赤嵌不得到。涌浪上薄浮空云,溅沫横轰发机炮。尽排鹢首椓杙牢,犹自终宵惊簸棹。风名飓母应雌风,胡为更比雄风雄。想从少女封姨后,老作阴怪多神通。何不吹转颿向东?不然更刮海水竭,平步可达扶桑红。吾当绿章上笺奏,俾尔配食天妃宫』。
乾隆六十年陈周全之变,彰化知县朱澜,浙江仁和人也,死于八卦山。妻某氏闻变,率妇鲁氏、女群姑投水,遇救,复投环,独某氏又遇救不死。子兆嗣亡匿民间,得逢其母,乃收父骸葬之;事载「通史」。钱唐王槐作八卦山行以吊。诗曰:
『搜罗金穴穷膏腴,挺而走险森戈殳。仓皇剿抚俱失策,逸去旁县遭焚屠。八卦山前列旗皷,拥兵观望散部伍。断指淋漓语未终,贼众凭陵气如虎。怪云压阵乘长风,将军骈首县令同。摧枯拉朽一军覆,握拳啮齿真人雄。夫人闻变起呜咽,气激蛾眉惨无色。拚抛骨肉付波臣,忍将红纷罗锋镝。宛转池中死未能,投环先后魂冥冥。捐躯一旦灵旗动,战血千年鬼火青。天慰孤忠留一线,郎君母子重相见。痛哭还疑梦里逢,急收残骨归乡县。簪笔儒臣重策勋,鱼轩象服表贞魂。鄙夫误公失死所,精灵夜夜哭幽坟。我作公诗奋直笔,纸上霜飞耸毛骨。輶轩他日采风谣,会将公事排天阙』。
按槐字丹生,乾隆时人,业盐,为人风雅,着「废莪堂诗草」。
诗乘与诗话异,诗话之诗必论工拙,而诗乘不然;凡有系于历史、地理、风土、人情者则采之,固不以人废言也。清代宦游之士,颇知吟咏,其著者如孙湘南之「赤嵌集」、庄榕亭之「澄台集」,长篇妙制,随时选入;而片鳞只爪,亦有佳者,为萃于此,其存其人。
王兆升,江苏通州人,举人,康熙二十七年任台湾知县,后迁兵部主事。郊行即事云:『奉命筹军国,非关玩物华。新凉犹未至,余暑正方赊。鸣骑依残照,行旌带晚霞。无劳呵殿急,恐扰野人家』。
宋永清字澄庵,山东莱阳人,康熙四十三年任凤山知县,有政声,秩满升延庆知府。
九日罗山遇雨云:『萧萧风雨度重阳,匹马罗山旧战场。白发渐随秋色老,黄花空忆故园香。云迷古树千峰远,雾锁清溪一水长。萸酒年年常醉客,争雄壁垒几沧桑』。
竹溪寺云:『春来梅柳斗芳菲,散步清溪到翠微。盘石水藤迷野径,辞枝风叶拥禅扉。踏开觉路香生屐,振落天花色染衣。更上一层回首处,故山遥望寸心违』。
上淡水社云:『遥遥上淡水,草色望凄迷。魑魅依山啸,鸱鸮当路啼。茅檐落日早,竹径压风低。岁暮犹春意,花香趁马蹄』。
王礼,顺天宛平人,监生,康熙五十八年任台湾海防同知。六十年之变,以罪被议。文昌阁云:『帘护朱棂绕槛斜,层层蹑级望无涯。名祠冠履游多士,穷岛弦歌遍万家。环海抱山称胜地,罗奎躔壁散余霞。曾知道派宗邹鲁,文物于今喜渐加』。
周于七仁纯斋,四川安岳人,康熙四十七年举人,雍正十一年任澎湖通判,有善政,秩满回藉。别澎湖云:『行年将六十,三仕到澎阳。海国东南峤,星经牛女乡。天悬青共远,水接碧同长。飓发疑雷吼,沙飞似雾茫。有时奔万马,无计卧双樯。风景虽多别,民情却甚良。勤耕蓣作饭,俭用布为裳。麦稻还须籴,豆麻尚可粮。黍黄村火密,草绿讼庭荒。柴户何尝闭,蒲鞭不用扬。官闲唯啸月,民乐可烹羊。窃禄亦云久,留名敢谓芳。光阴飞石火,花甲变成霜。将别仍延伫,思归欲束装。群黎虽祖饯,一苇早轻扬。暂息鹭洲上,追怀赋短章』。
郝霆,直隶霸州人,进士,乾隆五年任台湾海防同知。海口即事云:『东宁黎庶日阗阗,树艺欣逢大有年。贸易不分疆域异,樯楂岂惜往来骈。稑穜满载权衡定,艛橹长驱姓氏镌。清晏波光涵帝泽,蒲帆千里彩云连』。按海防同知原驻鹿耳门,管理商船出入事务;米谷出口,须请验放,发给牌照。此诗则言其事。后移府治。
张若窿字树堂,安徽桐城人,乾隆十年以漳州知府署台湾海防同知。鹿耳门月夜云:『孤月当轩迥,清光万里明。淡帆依斗柄,疏竹上楸枰。笛里关山近,愁中节物更。渺然云缺处,遥见刺桐城』。
曾曰瑛字芝田,江西南昌人,监生,乾隆十年任淡水海防同知。白沙书院落成示诸生云:『敢因小邑废弦歌,讲苑新开事切磋。谁谓英才蛮地少?原知高士海滨多。文章大块花争发,诗思渊源水有波。他日应知邹鲁化,好将断简日编摩』。
林菼,广西永福人,举人,乾隆十年任诸罗知县。斐亭听涛云:『曾趋官阁待春潮,笑语浑疑燕蓼萧。乍听怒涛云浩浩,还看长月夜寥寥。早知沙上无寒鹿,可有仙人倚洞箫。此日瀛堧成梦想,天边谁与渡银桥』?
费应豫,湖北巴陵人,拔贡,乾隆六年任彰化知县。弥陀寺云:『马首从东转,禅扉一径荒。柳阴垂古井,花气度回廊。擘荔频倾碧,烹茶渐泛黄。山僧无俗事,尽日检医方』。
余文仪字宝冈,浙江诸暨人,乾隆二年进士,二十五年任台湾道。自题渡海图云:『一舟似芥托波澜,水立风驰洵大观。日月吐吞成四照,江河羞涩等微湍。举头但觉星辰近,放眼从知天地宽。便欲乘槎溯牛斗,珠光龙气试回看』。又有台阳八景诗。
陆广霖字用宾,江苏武进人,乾隆四年进士,九年知彰化县。澄台观海云:『烟波缥缈水漫漫,高阁登临面面寒。收拾昆仑千派合,划开江汉四围宽。尘氛不向垄灵发,寰宇全归掌握看。凭眺顿教心地远,拟将浩瀚写毫端』。
范昌治,浙江鄞县人,监生,乾隆七年任台湾知府,十年被议。安平镇云:『台湾何崱屴,安平祗孤岛。兀立大海中,汹浪际天杪。鹿耳接鲲身,沙线明皛皛。形势犬牙交,弯环猿臂绕。重门分界险,桅樯不轻掉。守土一麾来,爱此屏藩好。暇日纵扁舟,望洋恣远眺。忆昔宦游人,无如东坡老。文从海外豪,光焰增奇巧。固陋每自惭,雕虫先压倒。下车况匜月,狂吟何草草。所志不在诗,因之寄怀抱。私冀胸次间,与海同大小。百川尽倾输,万象皆明了。秋涛动山岳,春波润枯槁。转愧愿难酬,问心可得表。保赤贵诚求,夸浮何足道。回看戍卒忙,艛橹登齐燎。亟命挂帆归,迅疾等飞鸟。人坐画中船,水涌冰轮皎』。
褚禄字总百,江苏青浦人,进士,乾隆十年任台湾知府。安平晚渡云:『楼堞参差噪暮鸦,村氓唤渡语声哗。忽冲沙鸟暝烟破,渐转蒲帆夕照斜。远浦不须愁返棹,晚风无事动悲笳。寒潮乍退人归后,明月孤舟漾浅沙』。
乌竹芳字筠林,山东博平人,举人,道光五年以澎湖通判调噶玛兰,有兰阳八景诗。
漏夜放舟之澎湖云:『剪剪寒风雪浪平,迢迢良夜泛舟轻。一钩新月随帆转,万点繁星印水明。远岫重遮烟树暗,纤云四卷海波清。前程缥缈知何处,红日东升已到城』。
厅署题壁云:『满目黄沙日影西,四围山势自高低。三春花鸟寻踪杳,一树云烟与屋齐。连月风声鸣北牖,终年潮信涨前溪。迢遥堤岸环如堵,署冷心清絮着泥』。
兰城寄兴云:『竹声萧飒雨声催,惊破幽人午梦回。拂袖香风木稚放,映窗金色菊花开。海天已滞三秋后,乡信难逢一雁来。渺渺余怀添旅闷,兰舟何日渡阳台』。
仝卜年字涧南,山西平陆人,嘉庆十六年进士,道光十一年任噶玛兰通判,补台防知同,嗣升台湾知府,卒于任。兰阳即事云:
『四围修竹荫檀栾,帘外青山挂笏看。领识闲中风味别,头衔未碍是粗官』。
『金猊香袅麝烟凝,小榻横窗月半棱。花影撩人诗思动,倭笺新试短檠灯』。
『溪南溪北草痕肥,山后山前布谷飞。叱犊一声烟雨细,杏花村里劝农归』。
『一夜秋风拂鬓华,萧然兴味似山家。幅巾短褐西窗下,黄叶煨炉自煮茶』。
董正官字钧伯,云南太和人,进士,道光二十九年署噶玛兰通判。由鸡笼口上三貂岭至远望坑入兰境云:
『闽峤东南尽海湾,重洋突涌大孱颜。鸡笼口踞全台北,信否来龙自鼓山』?
『不畏番林蓊翳迷,不嫌鸟道与云齐。盱衡小立三貂岭,大海茫茫转在西』。
『一夜飞踰黑水沟,山中又见大溪流。危帆甫卸还呼渡,真个无边宦海浮』。
台湾官学之设,始于郑氏永历二十年,建圣庙,创太学,以勇卫陈永华为学院、叶亨为国子助教。各社皆设义学,聘中土之士以教子弟。一时礼让彬彬,文风倔起。归清以后,改设府学,县有县学。为学官者,颇有博雅之儒,若谢退谷、郑六亭二公,且以文章经济有名于时。其以诗鸣者,如朱筠园、吴素村、刘芑州、周莘仲各有集,采入「诗乘」;而吉光片羽,流落人间,当亦不少。仅就闻见所及,载之如后。
陈绳字骝季,一字礼园,侯官人,雍正十一年应博学鸿词科,旋举孝廉方正,授教职,乾隆九年任诸罗训导,与修「府志」,着「台海采风图考」、「番社采风图考」,而诗甚少。
二月诸罗道上云:『偶整春装出水涯,邅回白道几人家。间间风景迟迟日,浅草轻沙薄笨车』。
乌鱼云:『碧玉元珠偏体摛,扬鬐奋鬣满天池。须知沪箔横施处,要在葭灰未动时。日映波光添绣线,鳞翻浪影簇乌旗。江鲻味薄河鲻小,争似炎方海错奇』。
丁必捷,平和人,岁贡生,康熙三十五年任凤山教谕,四十一年复任诸罗,升国子监学录。过宁靖王墓云:『萋萋芳草忆王孙,碧水丹山日闭门。吊月蟪蛞悲故府,号风松柏泣忠魂。一枝聊借犹堪托,四海无家岂独存。历尽艰辛逃绝域,祗留正气塞乾坤』。
谢家树,归化人,进士,乾隆十七年任台湾府学教授,以忧去,二十六年再任。澎湖云:『又见人间石洞庭,罗罗七十二峰青。桶盘妥贴凭谁挈(桶盘,屿名),虎豹狰狞唤欲醒。怪不鲛纹添禹贡,花螺贝锦注葩经。黄昏点点归渔艇,咿哑声中月满汀』。
林绍裕,永福人,拔贡生,乾隆二十五年任凤山县学训导。重九后一日登鼓山云:『重阳宿酒未曾醒,又载樽罍绝岛停。沧海无风长澹沲,遥天竟日自青冥。飞飞沙鸟纷如叶,点点渔纹宛似萍。最爱绮霞明夕照,乾坤横展画图屏』。
虑观源,永安人,举人,乾隆二十六年任诸罗县学教谕。渡台放洋云:『扬帆解缆语争喧,一叶轻浮到海天。层浪有山随日涌,积流无地与云连。沟称红黑曾闻险,针指东南不畏偏。为问飞卢何处泊,台阳远在扶桑边』。
晋江柯淳庵广文辂,字莪瞻,乾隆四十四年举人。嘉庆三年任嘉义县学训导,六年调署彰化教谕,后升江西安仁知县。著书甚多,有「闽中文献」八十卷、「闽中旧事」十五卷、「东瀛笔谈」四卷、「淳庵诗文集」十二卷,凡四十七种、八百六十余卷,「福建省志」称其著述之富,闽中古今人无有踰者。没后,子孙不能守,俱致遗佚,唯诗文集抄稿尚有存者;剩馥残膏,能不惋惜!
台郡城楼晓望云:『郡郭苍茫百物蕃,南临渤临北乡村。烟涵海色藏鲲屿,潮卷涛声入鹿门。岛上红毛余战垒,津头赤马拥云屯。百年兵革销沈久,丽醮空闻画角喧』。
玉峰书院借庐云:『花木萧疏草不除,广文官冷乐何如!家无醅酒贪留客,橐有俸钱常买书。半日吟诗登小阁,几人问字到吾庐。本来面目依然在,且拟携经带月锄』。
秋日游白云寺云:『檀旃远出白云隈,邀友秋游策蹇来。竹径梵音传爽籁,石坛屐齿印苍苔。一帘花雨禅心静,半榻茶烟鹤梦回。瑟瑟疏林红叶下,暮鸦解客漫相催』。
春日过栗子岭云:『逶迤一径入云深,夹道松杉十里阴。天半钟声闻鹿苑,雨余空翠滴烟林。春泉石畔分新脉,时鸟山中变好音。直欲振衣千仞上,仙灵笑我腐儒襟』。
春日望海云:『碧海混无际,和风镜面开。春潮孤岛没,暮雨细帆来。鹿耳双缨出,鲲身七线回。旷观天地阔,且覆掌中杯』。
偶成云(嘉庆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檄署彰化,二十二日途中偶成三首):『牢落多忧患,须眉一老翁。广文居五席,十载等旋蓬。海色残霞外,人烟落照中。宜春新换帖,岁序又匆匆』。
春日南院云:『久雨喜初晴,风光曲院清。燕飞斜带语,花落细无声。性僻耽幽静,年衰倦送迎。萍踪聊此寄,浪迹一身轻』。
按玉峰为嘉义书院名,白云寺、栗子岭均在彰化。
曾鹤峰孝廉中立,广东嘉应人,嘉庆初掌教海东书院。夏日游鲫鱼潭云:『东海渊渟别一湖,偕游竟日足欢娱。微风蹙浪清如许,远岫笼云淡欲无。自得锦鳞时在藻,翻然浅濑起飞凫。倚栏共咏溪山胜,写入新诗当画图』(唐璞亭司马、杜春墅、邱瑶圃两广文、陈瑶阶山长、邱爱卢砚长偕游)。
蔡牵之乱,辄扰台湾,水师提督李长庚平之。一日遇于海上,追至黑水洋,中炮死。事闻,下旨轸悼,封伯爵,谥忠毅。事载「清史」。时阮文达公元任浙抚,以诗挽之曰:『谁遣孙恩剩一船,非公追不到南天。远探蛟窟五千里,苦历鲸波四十年。隔岁过门皆不入,乘潮澈夜每无眠。雅之若与牢之合,早见台澎缚水仙』。按嘉庆十一年牵犯台湾,长庚统闽浙水师攻之,大窘,乃潜夺鹿耳门出,追之获船十余,卒以闽兵不助扼各港,竟被脱。诗之结句则指此事。长庚字西岩,福建同安人。元字芸台,江苏仪征人。
「桐船行」为太仓萧子山明经所作,以吊胡将军振声者。将军福建人,为温台镇总兵,每乘桐船出海,轻疾如飞,胜则母喜败则怒,故尤力战。蔡牵之乱,奉檄援台,所部二百人死伤略尽,遂遇害,投尸海中。事闻,诏晋提督。其诗曰:『永嘉城头角声咽,大星坠地光不灭。白头老母望儿归,不见桐船泪垂血。桐船轻疾如游龙,将军百战多威风;不知乃由阿母训,不杀贼归母须愠。桐船昨出时,别母换征衣。祗言儿向闽中去,那知陷入鲸鲲围。鲸鲲日伏台澎侧,闽中将吏谁敢击。幕府闻得桐船来,火急军书催赴敌。将军之来非出师,国家有事安得辞。贻书中丞誓必死,要令大节千秋知。天茫茫、波浩浩,吹桐船,落贼岛。矢石既尽壮士亡,将军挺立神不挠。大呼狂贼速杀我,群丑投戈拥公坐。抉伤且学鲁臧坚,捐躯夙志今朝果。圣主酬忠礼数全,可怜谰语尚纷然。果然不出将军料,诬作哥舒语浪传。有卒潜逃自贼垒,自言亲见将军死。话到蛟龙食魄时,阿母闻之悲不止。母勿哭,母教儿杀贼,儿死身不辱。桐船虽败鬼犹雄,森森直节谁能同?便是龙门百尺桐』。子山名纶,嘉庆时人,着「樊村草堂诗集」。
子山又有「台湾三仁诗」。三仁之事已载于前,不嫌其复,并录于此。诗曰:『台湾净扫无风尘,天子下诏褒三仁。三仁何姓氏?一为寿同春,淡水县丞老幕宾;丞亡摄官克复城,出兵剿贼死贼营。其一岭南客,国子生;寓彰化,纠义民,其姓李氏乔基名。守鹿仔港有成绩,战牛马庄终殒身。同时见此二义士,一弱女子尤绝伦。满姑年十七,父曰刘郡丞。贼先执丞次胁姑,姑不受辱泣且嗔。蹈河不死骂益烈,白璧虽碎声铮铮。是三人者微且轻,非将非吏非守臣。身虽死义,分甘沉沦。幸遇天子大圣明,幽遐必瞩,名教是敦;曰此三人纵疏贱,磊落大节宜吊旌。诏建祠宫,楹桷维新;有司岁时,祀以特牲。为问蚁贼起事辰,士民奔走、妇女被掠,何无一人能及此三人?吁嗟乎!人人且有忠孝情,盍至三仁祠下一听天子命祀之恩纶』!
庆观察保字蕉园,满洲镶黄旗人,嘉庆六年以泉州知府署台湾道,未几而去。十年十月再任,适海寇蔡牵之乱,督励士民,守城御侮。翌年升福建按察使,临别以诗志感云:『三来海上听涛声,几度传烽彻夜惊。独出有身躯怒马,重围多恨失奔鲸。烟消岛屿初安市,雨洗郊原已罢兵。留语东瀛诸义士,艰难还莱尔干城』。
蔡牵之乱,朱濆谋据苏澳。杨双梧太守率师北上,会水师平之。时侯官谢退谷为嘉义县学教谕,作纪捷诗四首,以志其事。退谷名金銮,字巨庭,着「蛤仔难纪略」,力主开设,后从其议。诗曰:
『太守将西渡,斯言未必真。天聪明绝域,海国赖斯人。隐慑无形患,初回有脚春。瀛壖百万户,造物岂非仁』。
『昔日黄巢乱,频年赤嵌城。竹围坚似铁,壮士喜为兵。马首唯余望,牛皮不战平。至今杨大眼,南北有威名』。
『东转鸡笼外,其名蛤仔难。蚕丛惊地裂,蛇瘴迫天寒。蛮獠春旗出,儿童竹马看。昆仑三鼓夺,未似此行欢』。
『羽檄传天外,须臾离海东。旧棠依召伯,新稻赋周公。天意无私覆,边防有异功。谁将军国事,为达帝心聪』。
宜兰在台湾东北,则古之蛤仔难,或作甲子兰,番语也。三面负山,东临大海,平原交错,溪注分流。荒古以来,废而不治。嘉庆元年,吴沙移民入垦,垂成都聚。至十五年,奏请收入版图,改名噶玛兰,委杨双梧太守筹办开设事宜。双梧名廷理,广西马平人,以拔贡生补知县,曾任台湾府道,颇着政绩。其后以事褫职,至是起用,任噶玛兰通判。着「东游诗草」一卷,内有数首,可为兰之掌故。度建兰城公署云:
『背山面海势宏开,百里平原亦快哉。六万生灵新户口,三千田甲旧蒿莱。碓舂夜急船初泊,岸涌晨喧雨欲来。浮议频年无定局,开疆端赖出群才』。
『度阡越陌到溪洲,溪水汤汤夹岸流。天道难窥原不测,人心易动合为仇。奸民星散应防聚,佳士云腾定寡俦。蒇事料湏三载后,敢辞劳瘁惮持筹』。
复位噶玛兰全图云:
『尺幅图成噶玛兰,旁观傎勿薄弹丸。一关横锁炊烟壮,两港平铺海若宽。金面翠开云吐纳,玉山白映雪迷漫。筹边久已承天语,贾傅频烦策治安』。
『三农力穑趁春晴,雨霁烟消极望平。山拟半规深且邃,溪如双带浊兼清。培元布化思良吏,划界分疆顺兆氓。他日浓阴怀旧泽,听人谈说九芎城』。
按九芎城则今兰治,以其木坚,植为护垣。
罗东道中云:
『凌晨闲揽辔,极目望清秋。地判东南势,溪通清浊流。炊烟村远近,帆影海沉浮。鸥鹭应驯我,三年五次游』。
按罗东在兰之南,番语谓猴为「恼党」,此地有石如猴,故名;以其不雅,改名罗东。后驻巡检。东势、南势,亦地名,清、浊两溪,则兰之巨川也。
登员山云:『莫谓此山小,龟峰许并肩。千寻压吼浪,一抹绕浓烟。蟠际看随地,安排本任天。披榛舒倦眼,吟望好平田』。
按员山在治西七里,一峰卓立,俯瞰平原。
乾隆五十五年,澎湖告饥,杨双梧观察亲往振恤,遭风至东吉洋,乃回峙里,以诗志险。诗曰:『为议澎湖振,劳余百战身。风波经乃觉,天佑祷逾神。浪息鱼龙静,光开日月新。不知漂泊者,曾有未安人』。『风急难为定,纵横东吉洋。惊人千顷浪,抚己九回肠。云气倏开爽,天心幻混茫。不波殊可庆,恋阙敢相忘』。『利涉惟忠信,姱修无一能。望洋情绪怯,飞渡眼花腾。宦海原如此,惊心得未曾。嗒然何所恃,方寸实堪凭』。『渐见月如昼,金波万里宽。参差鱼舍远,高下浪花寒。夷险皆前定,驰驱敢畏难。嗟余还泛泛,久矣绘图看』(甲辰余尝作「观海图」)。
双梧久宦台湾,颇多经画。着「东游草」一卷,求之未得。「淡水厅志」曾载其诗,迻录于此,亦可诵也。
丁卯九日锡口道中云:『几年安坐赋闲居,佳节倥偬寄笋舆。糕酒倩谁重遗客,海山笑我枉陈书(时朱濆窜泊苏澳、蛤仔难,奸民多与通者,余先请爱总戎以百兵相助,并请王总戎拨小哨船数只泊乌石港以备策应,皆不许)。萑苻肆志妖氛重,黎庶惊心眼界舒。漫道经行曾万里,危巅措足步徐徐』(自锡口至蛤仔难经三貂岭,危险异常,人多畏之)。
上三貂岭去:『衡岳开云旧仰韩,我来何幸度艰难(淡北终岁阴雨,惟六、七月稍霁)。脚非实地何曾踏,境涉危机亦少安。古径无人猿啸树,层巅有路海观澜。莫辞劳瘁希恬养,忍使番黎白眼看』?
龙溪萧竹精堪舆术,性好游,嘉庆初来台,远涉至蛤仔难。时吴氏方事开垦,客之。乃遍览全势,标为八景,且益为十六景,绘图赋诗;所谓兰城拱翠、石峡观潮、平湖渔笛、曲岭汤泉、龙潭印月、龟屿秋高、沙堤雪浪、浊水涵清者也。竹有「甲子兰记」,谓『嘉庆三年秋,余与黄友渡台。越三载庚申,游极北之甲子兰。其地沃野三百余里,可辟良田万顷,容十万户。余细阅胜概,千山竞秀、万水朝宗,内纳一大阳基,通众再造四围。聊题诗记图说,以志不泯』。诗曰:
『遨游台地已三秋,觅尽山川何处求。步向兰中寻一吉,罗纹交贵水缠流』。
『屏风锦帐列千寻,融结兰城天地心。万迭江山遥拱秀,率滨应沐化波深』。
按时尚未有五围,今则已至苏澳,且达台东;民户熙穰,地利日启,巍然北台乐土矣。
噶玛兰南北二关,各据要隘。嘉庆二十四年,通判高大镛建。南关距治四十五里,近通苏澳;北关则四十里,险控海隅,驻兵防守,以司启闭。道光六年,孙平叔制军尔准巡台,至北关,有诗曰:『山头乱石金华羊,下饮大海波茫茫。蹴蹋洪涛溅飞沫,紫澜迅激浮惊霜。北关拔起通一线,訇然石扇森开张。天开地辟绝人迹,胡烦设险劳堤防。我皇德远暨日出,坐变斥卤为耕桑。乃知天意早有在,阳施阴设成岩疆。我来叱驭行过此,戍卒环列排櫐枪。关中沃野七千甲,东南其亩棻铺穰。茅茨土舍鸡犬静,疑从上古窥洪荒。鷘舌侏■〈亻离〉费重译,见人狂顾如惊獐。地无可欲视听寂,安得习染生痴狂。无怀、葛天在人世,桃源之说非荒唐。鳀壑东瞻寒礁石,鸡笼西顾连崇冈。瞿唐、剑阁身未到,鄳阨视此谁低昂?援毫思欲勒铭去,愧无笔力追孟阳』。尔准,江苏金匮人,官至闽浙总督,谥文靖。
埔里社处万山之中,土厚泉甘,汉人争垦。嘉庆二十年,镇道以游民日聚,虑有患,命彰化知县吴朴庵大令逐之;事载「通史」。朴庵名性诚,湖北黄安人,历任澎湖通判、鹿港同知,后调淡水。是役作入山歌一首,以纪始末。歌曰:『梦亦不到海外乱山之中,炎■〈高炎〉往来于烟雨寂寞之空蒙。上雾下湿天日暗溪谷,岚气瘴毒侵鸡肋之微躬。斫竹为床聊偃仰,破壁僧房吼夜风。撼枕声喧溪水激,奔腾万马无停息。古人五月渡泸勤,嗟余何事此间数晨夕。婆娑洋世界原宽,自归版图衽席安。两戒山河经擘画,百年疆索定纡盘。土牛红线分番汉,文身剺面判衣冠。毋相越畔设险守,旧章遵循永不刊。叵耐生番偏嗜杀,伺杀汉人镖飞雪。割得头颅血模糊,山鬼伎俩夸雄杰。■〈目闪〉睒枭獍人见愁,痴顽吾民与之游。愍不畏惧侵其地,吞食抵死竟无休。千峰万壑潜深入,荷戈负耒如云集。横刀带剑万人强,蠢尔生番皆掩泣。七十二社部落分,茹毛饮血麋鹿群。中有旷隰名埔社,水绕山围佳胜闻。周回斜阔几百里,丰草长林平如砥。雕题黑齿结茅居,歌哭聚族皆依此。牧牛打鹿钓溪鱼,不识不知太古初。别有天地非人世,万顷膏腴可荷锄。归来构隙失邻好,水社杀机藏已早。谍谋暗引贪利徒,灭虢还从虞假道。伪呼庚癸乏军粮,欲向山中乞鹿场。矫称官长张红盖,袭取其社不可当。壮者仅免幼者死,老妇饮血屠稚子。开廪运粟万斛多,其余一炬屋同毁。野掠牛羊室括财,弓刀布釜尽搜来。可怜更有伤心处,掘遍冢墓抛残骸。兔脱纷纷窜岩曲,祗解哀号不解哭。愁云白日惨昏沈,峰隙偷窥仇起屋。筑土星罗十二城,蜂屯蚁聚极纵横。分犁画亩争肥瘠,不管蚩蚩者死生。我闻痛心兼疾首,终夜彷徨绕床走。同为亦子保无方,断肠愧赧惟引咎。传闻此番知大义,曾助王师歼丑类。有功不赏祸太奇,发指凶残频坠泪。天地好生本太和,况复皇恩浩荡多。化外何曾有征伐,生成遍德伏巢窝。何物莠民敢戕害,罄竹难书其罪大。从来拓土与开疆,岂可编氓私越界?拟议爰书申大义,当事震怒从严治。分檄奔驰文武官,机宜良策飞宣示。宣示恩威孰敢违,先驱狼虎解长围。摧城撤屋散其党,还尔土田亦庶几。仍彰国典警奸宄,罚不及众罪有归。自顾庸才忝斯土,未然弛禁疏防堵。笋舆冒雨入云山,事后勤劳恐无补。溪回路转骇蚕丛,羊肠叱驭笑笼东。敢辞险阻勾留苦,仗剑横扫魑魅空。莫认蓬莱可访仙,荒烟蔓草翠微巅。白云欲晴黑云雨,鹧鸪啼声到耳边。治人治法难俱得,大东小东堪叹息。苍生霖雨不相逢,救死攘夺谋衣食。兴言至此颜厚有忸怩,试听枝上子规心恻恻。寄语番奴休杀人,杀人天谴不可测』。此诗局度冗长,造句柔弱,原不足取;唯此事关系甚大,衮衮诸公不能徕民垦土,为立久远之计,又从而禁之,何其昧耶!故此非诗也,记事之诗尔。录而存之,以作抚垦志之资。
桐城姚石甫观察莹,素以文名,嘉庆十四年进士。初任台湾县,转噶玛兰通判,道光十七年授台湾道,整饬吏治,振兴文风,台人称之。着「东槎纪略」,而诗甚少。唯晚眺一首,不知其在台所作欤?诗曰:『落日天气清,登楼眺芳甸。遥岑耸孤青,飞鹭时时见。微雨村中来,水云白如练。嘉禾受远风,芳树落余片。牧子催牛归,野人荷蓑遍。何处樵歌起,前山忽暝变』。
河内曹怀朴司马谨,道光十七年宰凤山,引下淡水溪之水,以溉旱田。姚石甫观察旌其功,名曹公圳,至今犹食其泽。后升淡水同知,慈惠爱民,多善政;事在「通史」列传。受事五年,以病辞去,淡人士赋诗惜别,美不胜收。如郭云裳广文襄锦之作云:『笙歌满路酒盈卮,父老攀辕惜别时。生佛愿教长作主,春风易惹远相思。一清已觉人难效,五载都嫌住未迟。底事苍生方系望,渊明归去漫题辞』。呜呼!官样文章,大都纷饰;如此诗者,可谓全无谀语矣。
南通徐清惠公宗干,以道光二十七年观察台湾,整剔吏治,振兴文风,集诸生于海东书院肆业,给其膏火;又时莅讲席,为言义理,一时士气敦厚,竞相奋励。乃选院课刊之,名曰「瀛洲校士录」;内有新乐府六章,皆台事也。曰保生帝,曰鲲身王,曰罗汉脚,曰伽蓝头,为许廷仑作;曰草地人,曰乌烟鬼,为李华作;均府治人。
保生帝云:『保生帝,不医国,当医民,功德在民宜为神。喧腾五月龙舟开,海上王拜帝居来。帝颜微笑送王归,五色香花夹路飞。霓旌风马不得见,秋云寒雨空霏霏。归来倾箧坐叹息,斗储忽罄虚朝食。已抛绫锦劳歌喉,又典衣衫换旗色。清时乐事人所为,浇风靡俗神不知。神不知,降祥降殃天无私』。按保生大帝即吴真人,名本,福建同安白礁人。生于宋太平兴国四年,精医术,以药济人。景佑二年卒,里人祀之;开禧二年,封英惠侯。「旧志」谓台多漳、泉人,以其神医,建庙特盛。吴真人庙一在镇北坊,曰兴济官;一在西定坊,曰良皇宫。
鲲身王云:『落花如尘香不歇,紫萧吹急夕阳没。灵旗似复小徘徊,解缆风微讫不发。碧波涵镜逗人清,照见轻妆水底月。龙宫百宝纵光怪,洛水明珰汉皋佩。淫佚民心有识伤,升平余事无人缋。神来漠漠云无心,神去滔滔江水深。士女杂沓举国狂,年年迎送鲲身王』。按南鲲身在安平之北,距治约二十里,每年五月,其王来郡,驻良皇宫,六月始归。男女晋香,络绎不绝,刑牲演剧,日费千金,而勾阑中人祀之尤谨。
罗汉脚云:『罗汉脚,不为商贾不耕作,小者游惰大饮博。游手好闲勿事事,酗酒搏击群狺狺。果尔擒至即扑死,一时风俗为之驯。作法于严弊难止,作法于宽复何恃。
藉以负戈殳,驱以就耒耜。不然百人坐食一人耕,鸠化为鹰橘为枳。刑法重、恩泽深,金刚目,菩萨心』。按台人谓市井游民曰罗汉脚。
伽蓝头云:『伽蓝头,尔何不生庄严香界、■〈忄刃〉利梵天,雪山之顶、鹫岭之巅?亲见世尊定后禅。木犀花发共馥郁,菩提树影同连蜷。伽蓝头,来何由,得非仙风吹实落炎洲?坐使交梨火枣忽无色,瑶草琪花皆生愁。色香味,无与俦,伽蓝头』。按台人谓丐首曰伽蓝头,每月初二、十六两日向各铺户求钱,以管束乞丐。
草地人云:『台阳膏腴地,一岁或三熟。可怜草地人,不得饱糜粥。里正催租来捉人,林投有洞去藏身。昼伏夜归饥不忍,归来惟对甑中尘。曩者城中来,曾见城中客;峨峨称大家,丹艧间金碧。丰衣美食如山积,不如卖女图朝夕。使侬莫作沟中瘠,女事贵人两有益。吁嗟乎!坠茵坠溷不可知,飞絮飞花岂有择!君不见,石濠别,幽怨声,流民图,凄凉色』。按府治人谓乡村曰草地,草地人多耕城中业户之田,故有慨乎其言也。
乌烟鬼云:『乌烟鬼,少年状貌真魁伟。如何转盼须臾尔,变化魌魑难向迩?可怜昼亦如夜时,生亦如死期。寄言三五少年子,莫向红尘作鬼嬉。乌鬼含冤白鬼笑,故鬼前驱新鬼啸。风雨回首一灯昏,数点青磷犹照耀。区区蛮触越南都,令行禁止风霜俱。白日如镜照寰宇,鬼乎何处藏其躯』!按阿片烟传入台湾,始于荷兰之时,其后滋盛。
道光十年诏禁各省种卖,从闽浙总督孙尔准之奏也。十九年复禁,遂与英人开战,而立江宁之约,至今为害。台人谓吸烟者为乌烟鬼,以其与鬼为伍也。
许上舍廷仑有昭忠祠诗。昭忠祠在府治功臣祠畔,光绪十四年,改建于右营埔,今毁。诗曰:『红墙一角夕阳斜,古木森森栖暮鸦。行人动魄下马拜,断云坠落天之涯。赤嵌城外涛翻雪,风惨潮悲声欲绝。白水还如曩日心,碧山已变何年血。在昔生祠祀功臣,功臣不朽千万春。庸庸那得共庙食,老死牖下犹灰尘。奋袂一呼衽金革,尺寸皆能勒竹帛。身没王事投汨罗,招魂欲唱灵均歌。崇祠并建妥以侑,雕甍金碧瞻巍峨。能使顽廉懦者立,教忠可以海不波。乌乎!教忠可以海不波,棱棱正气扶山河』。
黄上舍通理,台邑人,有诗数首,在「校士录」。澄台远眺云:『高台百尺雄台阳,倔起层霄空四彷。乘兴登临一以眺,澄怀远瞩天开张。环山作屏镜沧海,层城峻壑如金汤。俯瞰平泉斐亭外,渭川千亩森篔筜。循磴缘梯腰脚健,拨云披雾精神强。襟带鲲身萦鹿耳,虎门鹭屿南北当。岩疆更上一层凌绝顶,齐州数点烟微茫。荡胸不知东海阔,极目始信秋天长。鸿蒙辟后水东注,涓滴会归百谷王。蓬莱清浅信有以,激浪冲沙成堤防。赤嵌城西海变路,安平不用一苇杭。风帆沙鸟时出没,西屿霞彩照屋梁。远树如针林如荠,渔舟唱晚归渔庄。会须一览众山小,魁斗卓立孙儿行。四顾踌躇足清旷,凭栏吊古悲沧桑。鸡笼以南打鼓北,延袤千里引领望。自入版图百年久,沐浴日月生辉光。钓龙台古今何在,越王故址成荒凉。美人去后麋鹿走。姑苏往迹怀吴阊。燕昭好士差足慕,自昔黄金招贤良。珥笔须与雅颂亚,灵台欢乐重赓扬』。
陈茂才尚恂,台邑人,工古诗文,为徐树人观察所赏识。有咏菊八首,用少陵秋兴韵,在「校士录」中。
忆菊云:『西风几日撼园林,霜压黄花气象森。断雁关河伤晚节,寒蛩篱落怨秋阴。幽香易入诗人梦,芳讯频惊客子心。一度相思一惆怅,斜阳门巷起寒砧』。
访菊云:『谁家老圃影横斜,曳杖寻秋感鬓华。便拟古梅探雪海,难携片石上星槎。重阳野外无停屐,薄暮城头有断笳。待得王郎来送洒,陶公三径已开花』。
品菊云:『柴桑幽赏对斜晖,处士风流话少微。伴我悲秋蛩欲语,替人窥艳蝶先飞。东篱题咏名争重,西榭平章愿岂违。花与诗人同格调,郊寒岛瘦胜痴肥』。
供菊云:『寥落秋堂对奕棋,一龛花影佛慈悲。金■〈〈丷上豕下〉生〉琼蕊安排后,玉甃铜瓶供养时。小雨湘帘初梦觉,高风栗里每神驰。独于晚节饶清福,泉石偏劳位置思』。
簪菊云:『杖藜携酒上齐山,斜插花枝胜会闲。落帽霜华生鬓发,登高云物望乡关。陶公已去频搔首,谢傅重来定笑颜。莫讶头衔殊冷淡,前身琼苑本清班』。
餐菊云:『采采黄精挂杖头,山南山北几经秋。半筐秀色添新味,满把繁英尽浣愁。骨格拚教如瘦鹤,江湖何处不饥鸥。安能独效灵均意,欲种糇粮偏九州岛』。
酿菊云:『青州从事竟无功,酒德新题曲部中。满瓮分明凝玉露,一瓢容易醉金风。篱边味淡衣宜白,座上香浮友是红。益寿从来疑有术,不须佳酿乞仙翁』。
画菊云:『蓦来枫径路逶迤,绘出秋花近野陂。落笔自含高世想,披图谁肖傲霜枝。冰瓯点缀神先瘦,玉蕊缤纷节不移。淡到无言如可读,焚香镇日画帘垂』。
南人尚鬼,漳、泉尤甚。盂兰之会,日縻万金,习俗相沿,牢不可破。余读「瀛洲校士录」,有彭拔元廷选盂兰竹枝词十二首,语虽诙谐,意存惩戒,录之于此,以作风谣。
『祀典原来肃励坛,民间禳醮祝平安。若云冤鬼须超度,何必森罗设判官』。
『七宝灯明结彩花,金身丈六曳袈裟。相传孝子方成佛,底事当年早出家』?
『遍召群神到海东,不知香火普天同。灵旗来往当神速,未必停洋待顺风』。
『大千世界纳须弥,广结因缘正及期。见说酆都城不闭,阴司也有纵囚时』。
『冥府缘何不赈灾,鬼犹饥饿亦堪哀。生前想必饕贪惯,又向人间乞食来』。
『宫阙金银火化时,蜃楼海市望迷离。纸钱也要飘洋用,惑得台风阵阵吹』。
『处处笙歌彻夜喧,香车宝马烂盈门。河灯万点飞星斗,应改中元作上元』。
『多少游魂苦海边,可能拯拔出深渊?迢迢欲赴春闺梦,内渡何人问便船』。
『有饛飧簋酒盈尊,享祀无须待子孙。好事解囊多信士,自家曾否报亲恩』?
『海角天涯误此身,疲癃残疾苦吟呻。年年添入龙华会,年半乌烟坠里人』。
『金钱縻费万千偿,何不存留备救荒?生渡方为真普度,舍人渡鬼总茫茫』。
『缁流羽士鼓钟鸣,角抵侏儒箫管声。功德由来施此辈,鬼神还是为苍生』。
廷选,淡水槺榔庄人,道光二十九年拔贡,改教谕。着「傍榕小筑诗文稿」,今佚。
地瓜传自吕宋,台人谓之番薯,产多利溥,闾阎赖之。昔徐树人观察曾以「地瓜行」校士,作者虽多,而少佳构。唯台邑施茂才士升一首较好。盖此题既非典雅,未易藻饰,然可作台湾故实也。诗曰:『葡萄绿乳西土贡,荔支丹实南州来。此瓜传闻出吕宋,地不爱宝呈奇材。有明末年通舶使,桶底缄藤什袭至。植溉初惊外域珍,蔓延反作中邦利。白花朱实盈郊原,田夫只解薯称番。岂知糗粮资甲货,唪唪可比蹲鸱蹲。海隅苍生艰稼穑,惟土爱物补硗瘠。不得更考范氏书,丰年穰穰满阡陌』。
时有徐宗勉者,树人观察之族人也,随宦来台,拟作七律四首,为选其二:『藷蓣登场共有年,栗薪无用架中田。何曾守护劳王父,犹忆耘锄仰昔贤。交错禾麻皆唪唪,栽培根柢乃绵绵。剥菹绝胜烹瓠叶,应补农书第一篇』。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龁还留菜色无。篝满争如收黍稷,藤抽果尔敏蒲庐。翻匙雪共齑成粉,切玉香同笋入厨。风雨调和疆场辟,苍生长饱海东隅』。
余阅邑志所载台人著作,有陈鹏南「淑齐诗文集」四卷、张从政「刚斋集」二卷、王克捷「通虚斋集」二卷、曾曰唯「半石居诗草」一卷、黄佺「草庐诗草」二卷、陈思敬「鹤山遗集」六卷、陈斗南「东宁自娱集」一卷,大都有目无书。唯「府志」有陈斗南之诗数首,余皆不见。盖以台湾剞劂尚少,印书颇难。而前人著作,又未敢轻率付梓,藏之家中,以俟后人;子孙而贤,则知宝贵,传之艺苑,否则徒供蠹食,甚者付之一炬。以吾所见,固不系其家之贫富也。吾乡陈星舟先生震曜,寄籍嘉义。嘉庆十五年,以优行贡太学,官至宁羌州州同。著书数种,有诗一卷。余撰「通史」,曾就其家借读,录文三篇,载于列传。及今欲写其诗,而书已佚。然后知著书非难,而能传之为难。故余不得不竭力搜求,以保遗芳于未坠也。
我台三百年间以书画名者,若王之敬、张钰、马琬,林朝英,其画或传或否,唯吴希周之「百蝶图」现藏艋津洪雍平处。希周名鸿业,淡水艋舺人,工丹青,精篆刻,余既采其自序载于「通史」列传,而题词者多一时名士,或吾乡耆宿,今录其诗以传艺苑。
黄虚谷本渊云:『蠹脱人惊幻,丹青幻益嘉。成群翻绿草,逐队醉红花。带雨香须媆,迎风粉翅斜。一畦蔬叶化,四季彩衣夸。逸兴来韩客,诗情忆谢家。双双分燕尾,恰好试春纱』。
郑祉亭用锡云:『画出翻翻变幻奇,风流体态各相宜。三千宫粉凝香处,五百韶光斗艳时。折蕊全凭柔脚力,■〈马太〉花不仗小腰肢。东皇得藉长为主,免待幽芳过晚篱』。
郑藻亭用鉴云:『滕王图搨旧知名,道子挥毫倍有情。缃帙风翻双翅健,草堂衣拂六铢轻。分来蔬叶都疑梦,幻出金泥欲化生。不解凡胎经几脱,笔花香霭墨池清』。
黄雨生骧云云:『十里香风色界天,凌波神女步虚仙。三生梦醒罗浮月,六代魂销绮陌烟。何处笙歌惊按拍,谁家院落认秋千?把君图画低徊看,上苑探花忆昔年』。
李梅生清芬云:『蹁跹下上斗飞翎,妙手传来栩栩形。百态轻盈分菜叶,双眉艳逸集花汀。玉奴腰下裙湔绿,绣幕帘前草映青。记取滕王遗粉本,江南春色不雕零』。
陈梅伯鼎元云:『莫言情态太轻狂,曾逐庄生梦一场。剩粉残香都幻化,多情空自笑王』。『舞衫歌扇寄相思,百折仙裙委蜕奇。领取汝神摹汝貌,韩家魂魄谢家诗』。
黄春谷清云:『画里香魂梦里身,六朝金粉悟前因。披图恰好留真相,知是探花第一人』。
巫鞠坡宜福云:『滕王图画谢家诗,一种风流一段痴。不是钟情偏爱蝶,羡他占尽好花枝』。
黄御风炳发云:『久欲携宾宴醉乡,今朝何幸遇滕王。祗将妙笔传金粉,俨到南园绿草场』。
刘肖葊功杰云:『缕就金丝簇额边,裁成玉版挂腰前。当年杂入庄周梦,栩栩蘧蘧正杳然』。
范挹韩云:『南园晒粉午睛时,画出风流一段痴。底事落花春寂寂,「祝英台近」谱新诗』。
吴甫三云:『百花香里认前身,浅绛深青最可人。寄语元婴休独擅,吾家道子惯传神』。
南安吕粹侯明经宗健,博学工诗,著作甚富;惜稿多失传,唯哀王孙一首脍炙人口,其诗则咏郑氏盛衰事也。残山剩水,王业销沉,细柳新蒲,江头痛哭;我辈身居其地,能不更洒一掬之泪乎!诗曰:
『井江市上车纷纷,井江江上日欲昏。此间将相王侯第,行人听我哀王孙。朱家王气日萧条,米脂阿闯太憨骄。乌骓毡笠射承天,大内煤山火已烧。世祖南下黄金台,手挽天河净垢埃。司马家儿江左走,晋安特为隆武开。卧榻岂客人鼾睡,况乃已登大宝位。史公往矣四镇亡,几时拭却英雄泪。天心眷明犹未已,正统六十交郑氏。尔时遍地尽童谣,唱出草鸡而长耳。请缨终童廿一龄,雄心欲作中流砥。天子召觐拜明光,咫尺天颜大欢喜。恨朕无女可配卿,克用沙陀赐姓李。臣闻此语心骨酸,臣感此恩镌脾肝。臣心誓与国存亡,臣身往镇仙霞关。生憎太师粮不发,致使六军心胆寒。我武维扬赫斯怒,江南难唱公无渡。铤而走险择何能,且将金厦据两岛。涕泣六师闽广间,旗上罪臣大招讨。将军三尺六陈爷,纠桓直与施琅伍。更传一将躃甘辉,曾向敌国诛老虎。手提人头即虎头,秤来共斤三十五。此时兵势大纵横,舳舻衔尾窥崇明。瓜步风摇旌旆影,金焦水震鼓鼙声。先据南京次北京,藩主指日望中兴。天生对头梁化凤,掘城驱兵何倥偬。本来藩主号知兵,此日直作华胥梦。苦言不听甘将军,枉折将倾大厦栋。北来诸军飞渡江,聚而歼之齐一恸。弃甲于思辙已覆,制府独能斩总督。已亡八府县六三,大军何处扶日毂。昭烈势穷借荆州,荷兰何必非邦族。荷兰立国东又东,玉山一片与天通。将军蓦从天上下,需须赭面走如风。鹿皮尽属汉家装,砖子城头日正红。永华先生细料理,为辟草莱诛荆杞。北至三貂南琅■〈王乔〉,其间沃野几千里。虬髯暂作扶余王,烈士壮心犹未已。忽然五丈落大星,作作光芒马枥惊。鲲身港外怒潮来,共说金冠人骑鲸。归东即逝前定数,军国长交世子经。世子承家仅守府,赖有国轩神与武。誓将义愤雪先王,摇唇鼓动三藩主。精忠既降吴尚诛,难拾明家一块土。可怜人事日催迁,从此天心难问焉。仅知王少好欺负,不悟艰难责立贤。说到克■〈臧上土下〉横死处,杜鹃啼破夕阳烟。天朝窥衅诏讨逆,靖海须髯已如戟。蓝家招得好先锋,不待姚公为画策。娘妈宫前杀气横,刁斗无声江水碧。此时之势立不两,义士谈兵指其掌。祗为区区发数茎,五百从田本倔强。师昭不死牛头山,耿恭拜出甘泉涌。又兼西北一声雷,六月飓风静不响。舟师直追鹿耳门,平时潮头六尺涨。君臣相顾泪涟洏,生死由人知不知。衔璧惟师安乐公,洛阳青盖归无期。车声辚辚渡唐去,载将离恨过江湄。冀北天寒八月雪,凄凉长倚汉军旗。朝回丹凤门前立,又望扶桑日出时。从此朱家王气尽,了却输嬴一局棋。呜呼!东瀛水,万马奔;五妃墓,日黄昏。行人莫说当年事,只恐痴儿也断魂。庾信哀江南,侬今哀王孙。王孙!王孙!侬有歌,子欲闻?诸葛扶炎汉,蜀中之井不重熏;安石出东山,典午不能长为君。兴亡事,何足论;且蜡阮孚屐几两,且斟文举酒几尊。一眼觑破古今天,世上龙争虎斗于我如浮云』。
福山林松字鹿木,嘉庆间曾游台湾。余于「射鹰楼诗话」偶见其诗,亟录于此,以志爪痕。
答客问台湾之游云:『前古人稀到,重洋我独经。顿忘几潮汐,所见一空青。海外有余地,天东无尽星。直疑是员峤,何处访仙灵』?
其二:『燠多寒少处,天气觉长晴。瓜自杪冬熟,日从中夜生。烟深乌鬼井,潮逼赤嵌城。谁见携吟杖,珊瑚篱外行』。
晋江陈友松孝廉淑均,道光间来游淡水。嗣受兰人士之聘,主讲仰山书院,乃与诸生杨德昭、李祺生、林逢春、蔡长青等编纂「噶玛兰厅志」,则今刊行之本也。志称兰厅八景:曰龟山朝日、嶐岭夕烟、西峰爽气、北关海潮、石港春帆、沙喃秋水、苏澳蜃市、汤围温泉,友松各繁一诗。为载两首,以概其余。
龟山朝日云:『昂然势矗海门东,十丈朝暾射背红。员峤戴星高出地,咸池浴水突浮空。山冲泖鼻开灵穴,屿转鸡心驾晓篷。自是醮波常五色,对看嶐岭亦瞳昽』。
北关海潮云:『海转台阳背面宽,天开岩户扼全兰。百三弓势射潮准,十里军声坚垒看。云外树欹危堞小,山腰风吼怒涛寒。凭夸水尽朝东去,且拥南关兀坐安』。
台湾无鹤,近时人家饲者,多自中土购来。余读皖桐刘伯琛来鹤诗,其自序曰:『己丑荔夏,丁霁堂同马权篆澎湖别驾,余相偕东渡,谬司记室。其安砚处湫溢沮洳,绝无花木竹石之趣,且岁多咸雨、狂颷,居恒郁郁不乐。仲冬十八日,有白鹤自下于庭,饲之驯甚。岑寂中得此佳侣,无殊空谷足音;良朋远至,欣快奚如!爰赋七言,用以志喜』。
『缟衣元袂下青田,岁暮何来落海堧。饮啄耻争鸡骛食,栖迟好待凤鸾骞。腰缠万贯知无分,口吐双珠或有缘。尘世沧桑容易换,与卿相对话尧年』。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事载「通史」,则磺溪三高士之一也。先生衣冠古朴,谈吐风雅,好吟咏,稿多不存。唯「彰化县志」载其一首云:『第一峰头第一家,鹑衣百结视如花。闲时嚼雪消烟火,醉后餐霞补岁华。欲得王侯为怎么,奚须富贵作波查。看来名利终何益,笑起蛟龙背上跨』。其余尚多佳句,惜不传。
同安洪士晖寓彰化二林堡,亦三高士之一。家贫嗜学,曾持所著「集古诗」四卷,乞邑令杨桂森作序,并题其小照曰:『二林佳胜属诗人,白发书生像逼真。早识文章根性柢,能将老健敌清新。浮云不肯污穷骨,明月偏教现后身。苦海溷羁差似我,孝忠何以劝斯民』。盖许其能诗而悲其遇也。士晖集古诗及自着若干卷,藏于家,今佚。
埔里社开设之议,言之屡矣。道光间复有此说,廷议不许。时龙溪石岱洲孝廉游台,闻其事,有议开水沙连番界杂作六首。
诗曰:『台湾虽异域,唇齿却相依。沿海六七省,全赖作藩篱。台安内地乐,台动天下疑。未雨不绸缪,终必悔噬脐。谁云海外岛,不可令民滋。有人此有土,气运不可羁。时哉弗可失,愿君聊慎思。民弱盗将据,盗起番亦悲。荷兰与日本,眈眈共朵颐。王化大无外,何患此繁蚩』。
其二:『彰化东南境,二十四番藔。宽旷兼沃衍,气势亦雄骁。兹土百年后,作邑不须龟。近以险阻弃,绝人长蓬蒿。利在曷可绝,番黎苦相招。不为民之宅,将为贼之巢。遐荒莫过问,啸聚藏鸱枭。何如听民辟,戒备一方遥。行古屯田法,令彼伏莽消』。
其三:『沙连内山里,形胜类户门。其中开平旷,可容数十村。关键南北卡,奸宄往来频。昔以逋逃薮,议弃为荆榛。此处田土饶,山木利斧斤。何如设屯戍,守备为游巡。左拊半线臂,右塞鹿港漘。既清逸贼巢,亦靖野番氛。邑治得屏障,相需若齿唇』。
其四:『内山有生番,可以暂而熟。王化弃不收,犷悍若野鹿。穿菁截人首,饰金夸其族。自昔以为常,近者乃更酷。斯民则何辜,晨樵夕弗复。不庭宜有征,振威宁百谷。土辟听民趋,番驯赋亦足。无因竟退避,划疆俾肆毒。可怜近为戕,将祸及床褥』。
其五:『弃此千里地,唐山一省同。万雾倚天际,清浊与海通。广野浑无垠,民番各喁喁。不设官兵守,其患将无穷。南划虎尾溪,北踞大鸡笼。卒足四百名,分汛扼要冲。台北庶不虚,全郡势自雄。晏海最上策,犹豫误乃公』。
其六:『埔里彰化东,从古无人至。维嘉庆未年,人民辟渐炽。川原灵秀开,郁勃不可闭。式廓惟日增,蹙缩实非计。当听民开筑,疆理以时议。舆论如可采,愿君少留意』。
按岱洲名福祚,嘉庆五年以优贡捷北闱,数上公交车不第。及亲没,绝意功名,建洌水山庄于玉屏山麓。后游台湾,主文石书院。着「湖心亭新裁」、「稻香村杂着」、「习静轩词钞」、「洌水山庄文集」等。道光二十八年卒于台湾。门人晋江林鹗程太史汇其残稿刊之,名「检箧拾遗」。此诗六首,与蓝鹿洲上黄玉圃巡使及台湾近咏相同,唯改数字;岱洲通人,何以抄袭前人之作也?
章申友明经甫,台邑人,居府治,设教里中,着「半崧集」八卷,后附骈散文十数篇,嘉庆二十一年门人刻之。今已经版,为录数章。
望木冈云:『台郡东北阙,距关卅三里。有山号木冈,盘在乱云里。山头薄云端,山脚围云底。云归山面真,势直摩空起。我从高处望,望中叹观止。眼界放大千,一切皆俯视。罗列凡几山,山山是孙子。允矣少祖山,天生非偶尔。读书要信书,得之于郡纪。见说混沌初,乾坤凿渣滓。为我问化工,此山何时始?山灵浑无语,终古海天峙』。
西屿灯云:『黑夜东洋里,红灯西屿头。摇风围塔影,照水共波流。一岛浮光现,千帆认影收。安澜纪功德,长荷使君庥』。
梦蝶园云:『蝶梦芳心处士知,春风归去几多时?游人记得当年事,半月楼前一酒旗』。
按木冈挺秀,为台湾县八景之一,「府志」以为群山少祖。
淡水郑祉亭仪部着「北郭园集」,中多试帖制艺,而诗未佳。祉亭名用锡,字在中,竹堑人,道光三年进士,官礼部铸印局员外郎。为选一首。鸡笼纪游云:『已偿婚嫁更何求,胜阜差当五岳游。贴水雌雄寻鲎屿,隔江大小认狮球。茫茫波浪天边涌,一一帆樯眼底收。别有孤峰峙空际,遥将砥柱溯中流』。
藻亭名用鉴,字明卿,祉亭从弟也。道光五年拔贡,设教乡中,着「静远堂诗钞」二卷,未刊。
生涯云:『诗书满架作生涯,坊巷萧条有几家。料得寒梅应惆怅,满城开作寂寥花』。
溪山晚渡云:『青山无数夕阳多,溪上行人发棹歌。翻亿旧游江畔路,几回清梦落鸥波』。
吾庐云:『水阁春阴重,池花夕气初。少焉新月上,媚以淡烟疏。苔色缘阶静,竹风吹洒如。安心尘影外,生趣满吾庐』。
黄敬字景寅,淡水人,敦内行,设教关渡,及门多秀士,后贡明经。曩余撰「通史」,至北访求。其孙金印造门请见,携示所著「易经义类存编」。余读其书,为作列传。又有「观潮斋诗稿」一卷,多咏菊;唯杂笼竹枝词一首,琅然可诵。诗曰:『万顷波涛一叶舟,无牵无绊祗随流。须臾满载鲈鱼返,贩伙争沽闹渡头』。
同时有曹敬者,亦淡水人,贡明经,以经学教士;世称二敬。余于「瀛洲校士录」见其螺杯一首,虽属院课,亦可珍也。『螺纹旋转水萦洄,取入坳堂似覆杯。犀角同明陈斝爵,翠钿为饰配尊垒。斛中量出添新黛,掌上擎来酌旧酷。珠蚌玉珧罗海错,紫霞可许醉蓬莱』?
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距市不远,老木寒泉,足资吟眺。余曾往游,见庙壁有诗,字迹模糊。仅存断句云:『天外波涛何限阔,眼中城郭自然图。评诗有料山奚管,待客无僧酒作徒』。闻为刘希向上舍藜光之作。希向在道光间为竹堑七子之一,与郑祉亭父子游。性好山水,着有诗草,没后失传,幸留断句,以谂其人;不然,人生碌碌,早与草木同腐矣,悲哉!
黄淡川参将清泰,凤山人,后居淡水,以书生习武,颇好吟咏。「彰化县志」曾载其诗。
大甲溪云:『赴海水性急,截流山势横。忽然穿峡出,终古作雷声。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争。谁能任巨济,用此愧平生』。
乌水溪云:『闻道此溪水,源头高且清。末流趋污下,本体失澄明。淘汰人功尽,冲融天质呈。沧浪歌记取,勿易濯吾缨』。
九日登八卦山云:『海色天容一镜描,仙风拂拂袂飘飘。千秋醉把龙山酒,七字吟成鹿港潮。地势长蛇宜据险,民情哀雁怕闻谣。太平须悟边防重,半壁东南翼圣朝』。
淡川又有观岸里社番踏歌云:『耳不垂肩不威仪,直竹横木与撑支。齿不缺角不丰姿,轻锤细凿为琢治。番人奇嗜诸类此,黔者为妍晢者媸。榛榛而游狉狉处,半耕半猎贪娱嬉。冬月兽肥新酿熟,合社饮酒社鬼祠。酒半角技吾百戏,琴用口弹箫鼻吹。雄者作健试身手,雌者流媚夸腰肢。距跃曲踊皆三百,鸡冠断落鸦鬓欹。舞罢连臂更踏歌,歌声诡异杂欢悲。乍闻春林弄莺燕,忽然秋冢呜狐狸。酒釭不空歌不歇,落月已挂西南枝。我抚此景转叹息,此辈蠢愚忠义知。昔曾随我砍贼阵,惯打死仗心不移。朝廷设屯有至计,莫听奸民鱼肉之』。按岸里社在葫芦墩附近,归化较早。
淡川之子骧云,字雨生,道光九年进士,官工部员外郎,有彰化八景诗,为选二首。
定寨望洋云:『此地当年旧战场,我来拾簇吊斜阳。城边饮马红毛井,港外飞潮黑水洋。一自云屯盘铁瓮,遥连天堑固金汤。书生文弱关兵计,贤尹经纶说姓杨』。
碧山曙色云:『碧山碧色重复重,九十九尖峰间峰。天鸡唤醒金乌鸟,玉女擎出青芙蓉。混沌初开早世界,盘古四顾无人迹。我来扶杖入烟翠,口嚼飞霞如酒浓』。
按定寨在八卦山上,碧山岩在县治东南三十里。
施明经钰字霄上,晋江人,寄籍淡水,道光间岁贡生,着「石房樵唱」、「台湾别纪」四卷,久已失佚,余曾于故书中得之,有咏月下香一联云:『楼台水浸春无迹,枕簟风生梦有香』;细腻妥帖,可称名手。集中有癸卯元旦试笔云:
『谁知三载过除夜,只在孤村寄此身。暂驻又逢今岁首,再来仍作未归人。笔床书策安如旧,琖酒瓶花爱厥新。何日行旌趋凤阙,绣衣先惹御街春』?
辛丑再过除夜五首云:
『一年将尽夜如何,又向声声爆竹过。惟有离愁消不得,今年更比去年多』。
『乍睹回缄意已知,未开先稔促归期。生身合受风霜命,家信奚须说久羁』!
『案列黄橙佛手柑,花开绿萼水仙含。村斋度岁无长物,书味也从澹处参』。
『子丑交时岁即除,添筹惜已近衰余。春风肯与西归便,十一更舟过故居』。
『挂壁残灯照影迷,替人垂泪烛心低。挥毫未扫胸中块,客感分明判晓鸡』。
以诗观之,霄上似为乡塾教师,砚田作岁,故寄籍淡水也。
霄上有「石房樵唱画册」题辞云:『岩石嵌空,松风谡飒。时有一樵,歌与之答。泠然松音,悠然樵吟。白云生岫,鸣鹤在阴』。
送春曲云:『望春春不来,留春春不住。林外桃花飞,片片逐江渡』。
清水岩云:『朝行清水岩,暮宿清水寺。水深一尘无,幽人抱琴至。坐对可盟心,讵比贪泉类。战垒几沧桑,林峦何深翠!山僧自灌园,四时花木备。爨火树冲烟,惊起栖莺避』。
台湾素产槟榔,干直而耸,高可二三、丈,叶大如凤尾,随风摇曳。秋初子熟,采而剖之,和以蛎灰、裹以篓叶,男女耽嚼,昕夕不绝。订婚享客,以此为礼;谓食之可辟瘴也。「南史」载刘穆之以金盘盛槟榔宴客,则六朝时已有此物。而台人谓槟榔一包曰一口,「北户录」载梁陆倕、谢安成王赐槟榔一千口,是亦有所本矣。余阅施霄上集中有咏槟榔子排律一首,可谓本地风光,为录于此。『博物曾看选赋详,仁频着号即槟榔。平林干耸千竿直,近宅花迎十亩香。绿绕群呼青子熟(台人呼为青子),红残偏许白丁尝。村墟趁市皆充案,闺阁咸珍半贮藏。淡可疗饥医苦口,津能分润滴枯肠。非关饱腹有茶癖,未必頳颜是酒乡。尽日交游持以赠,不时咀嚼味尤长。瀛壖自昔称多瘴,佳实功宜补药方』。
卷四
澎湖为海中群岛,地瘠民贫,故其人习俭耐劳,颇有唐魏遗风。余读陈刺史廷宪澎湖杂诗,亦可以知其概。廷宪不知何许人,嘉庆八年任澎湖通判,厅志称其能诗,为录于下:
『为避尘埃到海滨,海中依旧有黄尘。风波满眼纔登岸,又打惊沙乱打人』。
『阴云忽起飓风生,雪岭银峰顷刻成。不独船中人胆落,山头闲看心也惊』。
『偃草吹花臭味同,从来未识鲤鱼风。垆烟忽变熏莸气,疑是龙涎落鼎中』。
『润下因何自上来,空中真有撒盐才。庖人若解为霖味,清水调羹只用梅』(澎岛四面环海,无高山障蔽,每至八、九月,飓风鼓浪,海水喷沫,漫空泼野,俗称盐雨)。
『晓起惟闻雀斗争,夜来还有白鸠鸣。寻常凡鸟都如凤,到老何曾听一声』。
『重译难通异地宾,舆台陪隶是比邻。不逢徐福求仙至,那有乘桴访戴人』。
『岛屿平铺几点沙,人从鳌背立生涯。烟波万顷天连水,得见青山纔是家』(澎无高山,秋来风起,衰草黄落,四山皆赤,绝少苍翠)。
『终古无人见郁葱,不材榕树亦惊风(环岛不产树木,惟人家栽植榕柳,风威摧折,不甚高大)。只除铁网中间觅,倒有珊瑚七尺红』(外堑海中有珊瑚树,红毛曾百计探取,鲸鱼守之不得下)。
『莎草蘼芜见亦难,休论春菊与秋兰。前身折尽看花福,应是河阳旧宰官』(岛中无园林花卉可供游玩)。
『天生甘薯海中餐,细切银丝日炙干。但祝千箱居积满,不劳引领望台湾』(澎无稻粱,居人以薯干供食,名曰薯米)。
『待雨凭天插地瓜,不知秧稻可开花。若非戍米源源济,万灶几无粒食家』。
『浪激沙团万窍穿,犬牙相错胜花砖。从兹版筑成无用,百堵皆兴不费钱』(海底乱石磊砢松脆,俗名老古。拾运到家,俟盐气尽即成坚实,用以筑墙,比屋皆然)。
『及肩墙已费经营,百堵雄关岂易成。直把澎湖当蓬岛,神仙居处本无城』(文武驻县营署俱不设城)。
『裙布终身即富饶,翻嫌罗绮太轻飘。桑麻机杼浑多事,自有鲛人会织稍』(澎俗古朴,男女衣服悉用布素。不产桑麻,女人无纺织之事,居常喜着青布衣裙,间有近市者亦服绫缎。然习俗勤俭,真有唐魏遗风,胜台之华丽远矣)。
『近水生涯海当田,吐余螺壳尚论钱。烧成不独涂墙好,还与舟人补漏船』(海产珠螺如指大,拾取盈筐,以针挑肉,食之味甘。其壳杂蛎房烧灰,利赖无穷)。
『一束生刍未肯烧,只缘黄犊腹犹枵。更从牛后传薪火,曝向斜阳胜采樵』(澎无薪木,民以牛粪晒干供炊爨,名牛柴)。
『海阔常多拔木风,工师亦作小房栊。自家门户低头惯,行到高堂尚曲躬』(民居多矮屋,无广堂广厦)。
『拾遗专赖海扬波,捕水耕山得几何。但祝丰年生意好,不争澳口破船多』(滨海居民,遇海舶失事,争拾版片,捞取货物,常获厚利)。
『钲鼓喧哗闹九衢,一条草簟当氍毺。舳舻亦到江南地,曾听钧天广乐无』(声曲皆泉腔)?
『鸡林尚识香山句,沧海宁无子建才。岂是天公留混沌,不教人带锦囊来』(澎士吟咏,未解音律)。
南海徐星溪都督庆超,乾隆甲寅举于乡。雅好金石,家藏端溪紫砚一方,长尺有一寸,上广一尺,下八寸,砚史所谓风字样者,宋制也,有眼十,棋布砚池,皆正圆,名曰民岩。星溪自铭云:『天只人只,十目所视。完璞自珍,薄冰是履。祖泽在田,臣心如水。清斯濯缨,永佩此旨』。末署「春波」二字。道光间,星溪以用兵台湾有功,因绘春波洗砚图,遍征名流题咏,成手卷二。余友闽县施君景琛得其一,复以重价购此砚,因将题咏汇抄寄余。他日有修台湾金石志者,可作一段佳话也。梁章巨诗云:
『楼船横海纪殊勋,缓带轻裘又见君。一片绿波朝涤砚,满堂红烛夜论文。传来去病真无敌,写入丹青更不群。燕颔虎头奇相在,凌烟褒鄂漫风云』。
『枌社曾闻细柳开,弓刀千骑肃春雷。雅歌自有投壶兴,胜算非徒聚米才。鲸浪早从闽海靖,豹幢重指越山来。右军书法传曹霸,手写兰亭日几回』。
此外如许乃普、祈鸾藻、苏廷玉、陈寿祺题者凡十五人,以诗多不载。
台人品茶与中土异,而与漳、泉、潮三府相同,所谓功夫茶者也。顾茗必武夷,壶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弗备,不足自豪,且不足供客。余曾作茗谈一篇,载于「台湾漫录」;以余素嗜茶,又能判其风味也。近阅「阳羡名陶录」,载周静澜观察之诗,亦言台人品茶之精。其诗曰:『寒榕垂荫日初晴,自舄供春蟹眼生。疑是闭门风雨候,竹梢露重瓦沟鸣』。自注:『台湾郡人茗皆自煮,必先以手嗅其香,最重供春小壶。供春者,吴颐山婢名,善制宜兴茶壶者也;或作龚春,误。一具用之数十年,则值金一笏』。按观察名漪,道光初以翰林任台湾道,着「台阳百咏」,余遍求之弗得。他日苟获其诗,当刊诸「丛书」,以补文献之缺。
侯官林文忠公则徐,勋业文章,震曜寰宇。着「云左山房诗抄」八卷,有题孙平叔宫保尔准「平台纪事诗册」一首。先是道光六年夏四月,彰化闽、粤械斗,蔓延数十村庄,大甲以北亦起应。山贼黄斗乃煽导土番,四出杀掠,所在骚动。尔准至台查办,遣兵平之,事载「台湾通史」。诗曰:
『重瀛东去洋婆娑,卅六岛外毗舍那。郑朱歼夷郡县置,七日神速挥天戈。跳梁林、蔡亦授首,鲸鲵血溅沧溟波。鲲身不响鹿耳帖,比户乡义嘉诸罗。噶玛兰开鸡笼拓,岛夷阡陌皆升科。上腴沃野岁三稔,陆处真作安药窝。胡为哄争起蛮触,始祸只坐游民多。泉、漳、粤庄区以类,如古鄩灌仇戈过。一朝睚■〈目比〉辄推刃,但计修怨忘其它。或乘风鹤播簧鼓,瓯臾莫止流言讹。潜结番黎出獾穴,被发舞踏惊天魔。深林密菁虏人入,强弓毒矢藏山阿。赤嵌城头急烽火,金厦羽檄纷飞梭。棘门灞上儿戏耳,威约渐积徒嬐婀。横海楼船属连帅,乃假神手持斧柯。谓彼蚩蚩各秦、越,吾惟一视无偏颇。天心厌乱神助顺,愿速集事无蹉跎。十更迢迢一针渡,风樯不动安白螺(节使渡海,历供右旋定风白螺)。曼胡短衣属櫜鞬,刀头浙罢盾鼻磨。乘风破浪达彼岸,首问疾苦苏疲痾。大宣德威谕黔首,众皆感涕倾滂沱。扫除妖孽落黄斗,遂殄番割祛么么。渠魁就擒胁者抚,匪以雄阵矜鹳鹅。功成更划善后策,要与休养除烦苛。朝廷策勋贲祥赉,彯缨翠羽冠峨峨。秩跻疑丞媲周、召,拜恩行复鸣朝珂。从今东郡息桴鼓,长祝乐岁民康和。台草无风番檨熟,恬瀛如镜驯蛟鼍。不须图编更续筹海议,但听武洛来献番夷歌』。
道光十二年,澎湖大凶,周芸皋观察自厦来赈。时蔡香祖先生尚少,作〔请〕急赈歌上之,一见倾心,赋诗以答。翌年督学台阳,遂膺首选。香祖名廷兰,双头乡人,后以进士官至江西知府,事载「通史」列传。今录其〔请〕急赈歌于后:
『昔读宝俭箴,贵粟贱金帛。昔闻袁道宗,蠲赈上六策。又闻林希元,荒政丛言摘。三便与三权,六急从所择。自古以为然,周恤救艰厄。况兹斥卤区,民贫土更瘠。年来遭旱灾,满地变焦赤。又被咸雨伤,狂颷起沙碛。海枯梁无鱼,山穷野无麦。老稚尽尫羸,半登饿鬼籍。丁男散流离,死徙无踪迹。所赖别驾仁,捐廉先施借。向来失预防,社谷祗虚额。乾隆十六年,官捐二百石。移归台邑仓,陈腐实可惜。何不拨数千,存贮常平积。平粜假便宜,采运收补益。兹法如堪行,从长一筹划』。
其二:『炊烟卓午飞,乞火闻邻妇。涕泪谓余言,恨死乃独后。居有屋数椽,种无田半亩。夫婿去年秋,东渡餬其口。高堂留衰翁,穷饿苦相守。夫亡讣忽传,翁老愁难受。一夕归黄泉,半文索乌有。嫁女来丧夫,鬻儿来塟舅。家口余零丁。幼儿尚襁负。吞声抚遗孤,饮泣谋升斗。朝朝掇海菜,采采不盈手。菜少煮加汤,菜熟儿呼母。儿饱母忍饥,母死儿不久。尔惨竟至斯,谁为任其咎。可怜一方民,如此十八九。恩赈曾几多,可能活命否』!
其三:『救荒如救溺,急须援以手。试问登山无,莫讶从井有。譬如遇涉凶,灭顶濡其首。万灶冷无烟,环村空覆臼。二鬴不供餐,三星常在罶。移粜开武仓,官惠亦云厚。定价三百钱,准籴米一斗。转眼给已空,枵腹那能久?求死缓须臾,望救争先后。明日天开晴,星缆到浦口。绝处忽逢生,欢声呼父母。睹此应伤心,加恩谁掣肘。翻作哀鸿吟,从旁商可否。乞为汉韩韶,休笑晋冯妇』。
其四:『救荒如救焚,祸比燃眉蹙。杯水投车薪,燎原势难扑。叹息此时情,鸟焚巢已覆。告急书交驰,请帑派施谷。连月风怒号,滔天浪不伏。劳公百战身,悬民千里目。愁无山鞠藭,疾赖河鱼腹。藜藿杂秕糠,终餐不一掬。哀肠日九回,何处求半菽。见公如得父,幸免填沟渎。去时编户口,稽查费往复。积困苏难迟,倒悬解宜速。我亦翳桑人,不食黔敖粥。曼倩饥何妨,长歌以当哭。安得劝发棠,加赈一万斛。匡济大臣心,补助生民福。会看达九重,褒嘉锡命服』。
蔡香祖为澎湖杰出之士,其诗失传,久访未得。曩年陈瑾堂以余撰「诗乘」,乃录百十五首邮示,而〔请〕急赈歌不载,则其所遗多矣。余阅「澎湖厅志」,载「惕园遗诗」四卷、「遗文」一卷、「骈文」一卷,为蔡廷兰撰。廷兰问业周芸皋先生之门,渊源甚正。于文工骈体,于诗尤工古体,才力雄健,卓然自成家数,海外诗人殆未有能胜之者。没后遗集不传。林卓人孝廉于其家购得诗文两束,厘定诗集为四卷。又云,「海南杂着一两卷亦廷兰撰。廷兰乡试罢归,遭风至越南思义府,由陆旋闽,此书其旅中所作也。上卷分三篇,曰沧溟纪险、曰炎荒纪程、曰越南纪略,久已刻行,周芸皋为之序,「瀛寰志略」尝称引之。下卷皆途次倡酬之诗,尚未刻,诗亦无由见也。按「澎湖厅志」虽载有「惕园遗诗」四卷,余尚未见,他日当再访之。
周芸皋观察凯字仲礼,江西富阳人,嘉庆十六年进士。道光十三年,以与泉永道调署台湾兵备道。是役有抚恤六首答蔡生云:
『渺兹澎湖岛,汪洋当巨浸。哀哉澎湖民,颠连遭岁祲。山势若浮鸥,泛泛无庇荫。其土多斥卤,其宅少荫■〈广外深内〉。讨海以为食,刮井以为饮。薯芋与杂粮,全凭雨漉渗。贾舶一不通,居民口为噤。去秋八九月,台飓无乃甚。鼓浪成咸雨,飞洒等毒鸩。草根亦枯烂,牛羊先病■〈舌今〉。风伯日怒号,波涛若击揕。欲渔不敢出,欲籴无由赁。东邻与西舍,死殇相哭临。纵有贤司牧,力薄难为任。驰书飞告急,呼天空哑喑。吁嗟渤海中,胡能同席衽』。
其二:『赖有贤司牧,劝民相赈贷。亟发义仓钱,户口资零碎。碾米借营仓,平粜付阛阓。劳劳相慰藉,教民且忍耐。些许奚足恃,家家食海菜。海菜亦可食,须煮薯与米。苟无薯与米,食之病且癠。肢体日浮肿,耳目日昏眯。渐与鬼为邻,捄死恐莫递。况自秋徂春,瓶罂罄如洗。卖儿无人收,卖女空泣涕。朝朝望海天,伏地首九稽。海舟其速来,皇恩尚可徯』。
其三:『大府闻告急,飞章达天衢。檄令厦门道,就近携所需。帑金出厅库,薯丝购海隅。克朝渡溟渤,未敢缓须臾。东风偏作剧,漂泊月有余。幸不塟鱼腹,居然到澎湖。台阳镇道府,早檄大令徐(凤山知县徐必观)。沈(兴隆巡检沈长棻)、施(大武垄巡检施模)二巡检,先后临灾区。折桅与断舵,倾覆尤堪虞。分投稽户籍,冒险忘捐躯。援照昔年例,火速开仓储。监放选绅士,手不假隶胥。老弱戴皇仁,襁负来于于。余也心孔亟,思民口可糊。计尔丁多寡,计尔家有无;计尔饔飧后,计尔刈获初。务使沾实惠,普遍海之隅。恺泽实汪濊,臣工敢迂拘』。
其四:『蔡生澎湖秀,作歌以当哭。上言岁凶荒,下言民焭独。防患思社仓,加赈乞万斛。悲哉蔡生言,淋浪泪满幅。读书以致用,进生话款曲。澎湖蕞尔区,赋税无盈缩。地种、网、沪、缯,贡饷不及六(澎湖额征地种、网、沪等饷,岁银五百九十三两有奇)。生齿日以繁,大化久沐浴。岁供不加增,官输不如续。今以廿载粮,充尔万民福(此次抚恤用银九千两,抵澎湖十七八年之岁供)。赈恤有成规,但期免沟渎。极、次分贫穷,岂能恣所欲。止缘阻海风,来迟心愧恧。转瞬麦秋至,高粱望成熟。归告蚩蚩氓,安守无多渎』。
其五:『卓哀蒋刺史(蒋怿葊镛),判澎已十年。视民如孙曾,呼之即来前。心伤澎民苦,双睫涕泪涟。死者赙以槥,病者医以钱。廉俸无多入,心余力苦绵。尔民共见之,长官亦可怜。台阳各大吏,闻报心忧煎。筹款拨拯济,隔海日悬悬。使者自厦来,两地相周旋。薯丝十万石,计可尔命全。乃知社、义仓,良法本前贤。苟无义仓钱,旦夕胡能延?当日劝输将,吝者犹戋戋。今既解此意,乐岁共勉旃。行当白大府,设法谋所先。仓实议增贮,贡税议暂蠲。一以抒民力,一以扶民颠』。
其六:『天灾降有由,由民心所致。休咎征「洪范」,贞祥详「礼记」。降吉与降,其理明且易。疠疾及干戈,灾眚无二义。侧闻濒海民,见海舶失事:拯物不拯人,乘危抢夺肆。呼号瞑不援,转因以为利。上干天心和,降罚垂昭示。中岂无善良,罚遂及孥稚。从井或救人,嫂溺尚拯臂。尔民痛改悔,天心亦欣喜。如或再遇之,慎勿萌故智。救人在所急,量才酬高谊。苍苍有明威,可一不可二,斯言共记取,切莫视儿戏。既感覆帱恩,思享升平瑞』。
芸皋赈澎之时,着有「澎湖纪行」诗,余得写本一卷,存于「台湾丛书」。其内如澎湖杂咏、虎井沉城诸诗,皆可为澎史料。
「澎湖续编」:载『虎井屿东南海中有沉城,周可数十丈,砖石色红。每当秋水澄清,俯视波底,坚垣屹立,雉堞隐隐可数,但不知何时沉没尔』。周芸皋观察有诗咏之曰:『泗州没微桑,鄂州没洞庭。沧桑几变易,何况东海溟?虎井屿前有沉城,风狂浪涌无影形。秋水澄澈波渊停,渔人下视见星星,女墙雉堞高伶俜。约略红木城大小,殷红砖石苔藓青。不知何年落海底,中有败壁横窗棂。蔡生述之我则听,不敢乘舟视,恐惊蛟龙醒。作歌聊向虎山铭』。
按史:隋大业六年,遣虎贲中郎将陈棱自义安浮海击流求,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句黾〉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夫琉求者,台湾也。高华屿则今之花屿,而■〈句黾〉鼊屿为奎璧屿,二者均在澎湖。虎井与将军澳为邻。将军澳者,虎贲驻师之地也。是此沉城,或隋之军垒,久而焰落,或远在前代。他日苟至其地,当求其物而考之,以明古迹。亦作史者之责也。
余读香祖诸诗,皆不及〔请〕急振歌之佳,盖〔请〕急振歌为救民之语,字字自肺腑出,而诸诗则多属应酬,故仅选两首,以其有系台湾文苑也。
题施见田同年诗册云:『才华烂熳本天真,一卷琳琅入眼新。论古澜翻三峡水,抽毫艳扫六朝人。江山历尽襟怀壮,风雨来时笔墨亲。此去金门看奏对,圣朝今日重词臣』。按见田名琼芳,台邑人,通经学,素谨饬。春官归后,不与外事,里党称之,惜余未见其诗。
寿黄春池广文云:『海外通经旧有名,颖川治谱擅家声。文章寿世千秋永,节烈匡时一郡倾。槐市昔曾留榘范,榆乡今已遂澄清。且看大展经纶手,未许闲居老此生』。按春池名化鲤,亦台邑人,曾官海澄教谕。父拔萃设引心文社,春池能继其业,后为书院,士林重之。
龟山在兰治之东六十里,疙立海滨,状如龟。前以险要,汛兵守之。柯易堂通守培元有龟山歌一首。
歌曰:『千年老龟化为石,遍体绿毛眼深碧。蹒跚欲上蓬莱山,道逢巨鳌话仙迹。天风惨憺迷寒云,水路苍茫震霹雳。缩颈潜伏波之心,奔浪汨没露其脊。不计岁月皱莓苔,竟饱烟霞卧沙碛。细草如麟群鹿游,巨藤穿胁老猿获。我家东鲁有龟山,宣圣琴操何戚戚。西望金沙有龟山,迩英说书叹啧啧。此龟避地兼避人,不为世人十朋锡。我行正值春风生,遥望空中新翠滴。曳尾泥中甘沉沦,昂头天外去咫尺。更闻中央澄清潭,中有金鲤化梭掷。吁嗟龟兮龟兮如有灵,力捍洪涛斩荆棘。买山有愿终乘桴,此间支床学闭息』。
培元,山东历城人,以举人知瓯宁县。道光十五年,任噶玛兰厅通判,曾辑「志略」十四卷,未刊。调任广东,途次遗失;余游北京,乃得其稿。
汤围云:『华清第二汤,赐浴世所艳。海外有温泉,波空浮潋滟』。
其二云:『嘉树荫泉上,泉中水若沸。曲折山溪间,翻览青草郁』。
草岭在宜兰之北,与三貂岭相接,为淡水入兰之道。易堂有过草岭诗云:『荒草没人作风浪,我御天风绝顶上。风吹飞瀑冲石过,雾漫山前殢云涨。老猿攀枝窥行人,怪鸟啼烟弄新吭。千年老树无能名,十丈悬崖陡相向。下瞰大海疑幽冥,仰视天光透微亮。安得化险为平夷,中外同歌王道荡』。
易堂又有生熟番歌两首,亟录于此,以作掌故。
生番歌云:『风藤缠挂儡傀山,山前山后阴且寒。怪石丛菁巨龟卧,横枝老干修蛇蟠。呦鹿结群觅仙草,捷猿率侣寻甘泉。蕉叶为庐竹为壁,松皮作瓦棕作椽。中有毛人聚赤族,群作鸟语攀云巅。黥面文身喜跳舞,唐人头颅汉人奸。或言嬴秦遣徐福,童男童女求神仙。神仙不见见荒岛,海岛已荒荒人烟。五百男女自配合,三万甲子相回环。不识不知如太古,以姒以续为葛天。何不招之隶户籍,女则学织男耕田。人生大欲先饮食,此辈喜见盛衣冠。熙朝版舆轶千古,梯山航海暨极边。此亦穷黎无告者,圣人仁政怀与安』。
熟番歌云:『人畏生番如猛虎,人欺熟番贱如狗。强者畏之弱者欺,无乃人心太不古。熟番归化勤躬耕,山田一甲唐人争。唐人争去饿且死,翻悔不如从前生。窃闻城中有父母,走向城中崩厥首。啁啾鸟语无人通,言不分明画以手。诉未终,官若聋,窃视堂上有怒容。堂上怒,呼杖具,杖毕垂头听官谕:「嗟尔番,汝何言,尔与唐人吾子孙,让耕让畔胡弗遵」?吁嗟乎!生番杀人汉人诱,熟番翻被唐人丑,为民父母者虑其后』。
柯椽,山东人,逸其字。道光间游台,寓兰城,有题小停云馆诗曰:『青云招不来,白云留不往。我欲赋停云,云停在何处』?按小停云馆在兰署之东,有屋三椽,通判柯培元名之。
刘家谋字芑川,福建侯官人。咸丰间举乡荐,善词赋,有「外丁卯桥居士初稿」行世。后任台湾府学教谕,着「海音诗」一卷,引注翔实,足资志乘。吾乡韦廷芳序而刊之,今渐失传,余为存于「台湾丛书」。兹录数首,以概其余。
『旧迹空余大井头,败篷断缆可曾留?沧桑变幻真弹指,徒步同登赤嵌搂(大井头在西定坊,昔年泊舟上渡处,今去海岸一里许。赤嵌城在安平镇,自郡至镇,舟行常患风涛,今则陆路可达矣;天险渐失,筹防者所宜知也)。
『故宫萧瑟土花斑,海外当年转徙艰。宝玦珊瑚无觅处,天人眉宇落民间』(宁靖王府在西定坊,今为天后宫。韦泽芬明经云:宁靖王像,十年前见诸重庆寺某老妇家,妇陈姓,其祖曾为郑氏将,故有此像。像戎装独立,仪容甚伟,上缀草书数行,笔墨飞舞,即当日绝命辞也。韩策庵孝廉之家有王手书杜诗一帧,而天后宫北极殿两匾皆王笔也)。
『魁斗山头吊五妃,郑娘芳冢是耶非?年年琅峤清明节,无数东来白雁飞』(五妃墓在仁和里魁斗山。郑女墓俗呼小姐墓,郑成功葬女处,在凤山琅峤山麓。每岁清明节,乌山内飞出白雁数百群,直至墓前,悲鸣不已,夜宿兰坡岭,明日仍向乌山飞去。一年一度,俗谓郑女魂所化,其然也欤)。
『一碗胡涂粥共尝,地瓜土豆且充肠。萍飘幸到神仙府,始识人间有稻粱』(澎地不生五谷,唯高粱、小米、地瓜、土豆而已;以海藻、鱼虾杂薯米为糜曰胡涂粥。草地人谓府城曰神仙府,盖承天府之讹也)。
诏安谢声鹤有送吴生往东宁之诗。吴生,不知何许人,似为有才未遇者。诗曰:『吴生手携一囊书,步行别我九鲤湖。嗟哉吴生何好游,扁舟欲上红毛楼。君不闻厦门七更到澎口,天风喷潮如雷吼;幽灵秘怪争呈奇,撑持银屋满江走。柁师到此亦改颜,阳侯弄舟如跳丸。侧柁欹帆入鹿耳,舟人始得庆平安。吴生胡为亦踏此,问之不答祗长叹。吴生吴生不须叹,世途何处不波澜』!
林树梅字瘦云,泉之金门人。道光间,随父宦澎。父廷福官水师游击,每巡洋,挈之行,港■〈氵义〉夷险、沙汕萦纡,辄手自记录。着「妙云山人诗文钞」数卷,而尤潜心文献,曾得卢牧洲尚书遗书数种,携归以刊。去时有志别诗四首云:
『澎山三十六,居处半渔寮。虎井风烟壮,龙宫暑气消。云生香鼎屿,雷沸吼门潮。环海如明镜,升平颂圣朝』。
『昔我初登岸,维舟外堑孤。厨娘炊犊粪,蜑女鬻螺珠。竟日风沙舞,他乡气候殊。虽贫犹可羡,海底有珊瑚』。
『蜃雾喜初收,承欢聘壮游。烽烟诸岛静,诗思一帆秋。苛政皆除尽,瓜期未许留。家乡斜照里,一点是浯州』。
『踪迹如蓬转,风波又一经。地原多鬼市,人喜逐鱼腥。古镜磨肝赡,奇书瀹性灵。归装何所有,囊橐贮空青』。
按空青产澎湖海滨,大如卵,中有清水可治眼疾。
林鹤山先生占梅,字雪村,淡水人,居竹堑,拥资甚厚。以贡生加道衔。戴潮春之役,倾家纾难,力保北台。及平,加布政使衔。手建潜园,尊酒论文,座客常满。着「潜园琴余草」七卷,徐树人中丞作序,没后未刊。余从李济臣借得,大都闲居游览之作。为选数十首,存之「台湾丛书」。
师蕴轩即事云:『羃地湘帘午梦成,罘■〈冖八思,上中下〉半掩静无声。茶烟绕榻人初睡,竹影当阶鹤独行。四壁琴书供博雅,一庭花木助诗情。世间难得惟清福,似此幽居胜百城』。
爽吟阁远眺云:『欲开眼界豁襟期,高阁登来眺望宜。远树如膏新雨后,好山无数夕阳时。苍茫暝色收晴霭,隐约烟痕报晚炊。长啸一声尘虑静,扶栏小立又成诗』。
宿观音山云:『秋色苍茫黯远岑,乱山匼匝白云深。雁传寒信月千里,鸦咽啼声霜半林。远浦帆樯烟隐隐,下方钟鼓夜沉沉。幽香闻道生空谷,欲谱狩兰一曲琴』。
偕戴山人宿栖云岩云:『泠然听罢戴逵琴,翘首寥空互啸吟。一榻松风秋瑟瑟,半帘竹月夜沉沉。丹崖境静清尘梦,碧涧泉幽证道心。相约明朝游眺去,安排笻屐上层岑』。
按轩、阁均在潜园,观音山在八里坌堡,栖云岩在兴直堡,皆淡北胜地。
林若村观察汝梅,鹤山之弟也。负经济才,好道书,遂习焚符拜斗之术。曾赴江西龙虎山,谒张真人。归语乡里曰:『五年之后,我台当遭天狗之厄,惟修德者可免。顾吾不及见,诸君勉之』。越乙未其言果验,而若村已于甲午逝世。天狗者,日人所号恶神也,其时军士所用烟草亦名天狗,奇矣!余游竹垣,竹人士示其自题书幅四首,亦足以见若村之洒脱矣。诗曰:
『插架牙签胜石渠,芸香百合辟蟫鱼。一瓻拟就先生借,补读生平未见书』。
『几竿修竹一池连,涤尽尘襟品欲仙。曲水流觞传癸丑,令人长亿永和年』。
『蒙蒙雨意酿芳堤,秋色排空半已迷。寻胜且携双不借,浇愁更有古偏提』。
『三白长教见蜡前,丰登太史已书年。今朝雪意千山霁,絮压峰尖上接天』。
潜园文酒之会,盛于一时,而林鹤山先生又主持风雅,出题征诗,裒然成集。惜其没后,稿多散佚。闻某年以花魂、花气、花颜,花影为题,作者四十余人,工力悉敌。唯秋雁臣司马之作尚有存者。
花魂云:『花容一霎黯然收,凭吊芳魂到九幽。无影无形春寂寞,是空是色怅夷犹。佩环月下怜卿瘦,风雨深宵惹尔愁。赖有一枝香在手,众香却被此勾留』。
花气云:『又惹探花仔细评,别于香外送将迎。春风拂拭人如醉,芳味氤氲蝶有情。袭我不禁行得得,投怀祗合唤卿卿。使君意气原非俗,仙吏仙葩一样清』。
花颜云:『十分颜色到花前,不是天然不算妍。艳冶迷他千里草,风流拟比六郎莲。和来粉黛都成玉,夺到臙脂尽欲仙。寄语后庭谁得似,一时愁煞众婵娟』。
花影云:『分得春光千万枝,珊瑚顾影美人知。亭台高下和烟宿,篱落横斜带月移。幻境行将蜂蝶误,名流销尽色香时。年来顿悟繁华梦,重迭阶前有所思』。
雁臣名曰觐,浙江山阴人,副贡生。咸丰十一年,再摄淡水海防同知。同治元年,闻戴潮春将起事,驰至大墩弹压,遇害,祀昭忠祠。
彰化旧属诸罗,雍正元年设县,划虎尾溪以北隶之。邑治初建,诗学未兴。道光季年,高鸿飞以翰林知县事,聘廖春波主讲白沙书院,始以诗、古文辞课士。鸿飞亦莅讲席,为言四始六义,及唐、宋、明、清诗体,彰人士竞为吟咏,而陈肇兴、曾惟精、蔡德芳、廖景瀛等尤杰出。肇兴字伯康,邑治人,举咸丰八年乡荐,设教里中,着「陶村诗集」四卷、「昢昢吟」一卷;前虽刊印,今已失传,余存一部,编于「台湾丛书」,以垂久远。为录数章于此。
登赤嵌城云:『峥嵘山势接苍穹,俯瞰茫茫大海中。此日万家登版籍,当年三度据英雄。云生蜃气连城白,日照龙鳞满郭红。极目中原天万里,乘槎我欲借长风』。
五妃庙云:『玉带歌成万古愁,君王节义自千秋。可怜同死不同穴,芳草凄凄各一邱』。
宁靖王墓云:『卅年憔悴落蛮乡,故国山河感慨长。留得数茎华发在,九原归去见高皇』。
戴潮春之役,用兵三年,南北俱扰;余已考之档案、参之野乘,载之「通史」。而山陬海澨,忠义之士,身死而名不彰者,不知其几何人。近读伯康之集,见有殉难三烈诗,足补吾书之阙,急为录入。
其一,永春生员廖秉钧,在林圯埔佐陈、林诸豪杰起义,军败被执,不屈而死。诗曰:『仓皇书记孰堪亲,草泽今来刘道民。白首参军方草檄,青衿报国竟捐身。十年落拓无知己,一死从容绝可人。引颈衔须犹骂贼,胶庠正气未沉沦』。
其二,集集义首陈再裕,与余谋举义,檄诸屯团乡勇,同日树帜,军声甚壮,兵败被执,至斗六仰药而死。妾吴氏、子六人暨姻戚丁勇同死者三十余人,得祸最酷。诗曰:『独从境外建旌旄,格斗连山血溅袍。张嵊一门都鬼录,缪彤诸弟尽人豪。通夷助我军犹壮,骂贼怜君气不挠。何日归元亲舐舌,愁云望断斗门高』。
其三,许厝藔农民陈耀山。余自逢乱,挈眷依耀山以居。及余谋义旗,武东西一带,耀山鼓舞居多。后以萧姓背约反噬,一家十四口俱陷贼中。耀山怒骂不屈,贼以铁爪爬其背。临刑,妻子跪祭,犹饮酒三杯,了无怖色。诗曰:『草野何曾计立功,投锄荷戟亦从戎。身经■〈艹俎〉醢心弥赤,死别妻孥泪不红。两载乱杂忧患里,一家缧绁战争中。伤心八口归何日,鬼啸狨啼恨未穷』。
罗山两男子行,亦伯康之作。两男子者,嘉义米户林炳心、竹头角庄民许益也。从林总戎领义民守斗六,营破,俱不屈死。沙连人谈其事甚详,为作此行以表之。『黑云压营鼓声死,军中跃出两男子。誓扫黄巾不顾身,椎牛大飨千义民。靴中尖刀腰间箭,裂眦决战飞黄尘。可怜粮尽援复断,裹疮一呼死伤半。力尽关山未解围,军无儋石多思叛。贼骑长驱斗六门,万人散尽两男存。反手被缚见贼主,胁之使跪仍双蹲。一男戟手与贼语,生不灭贼死杀汝,双眉倒竖目如炬。一男掀髯与贼言,男儿七尺报君恩,今日之死泰山尊。观者人人都赞美,贼亦因公颂不已,谓此等死无愧耻。不然斗六将帅多如云,纷纷屈膝谁非死。一样沙场白骨枯,似此从容就义无伦比。呜呼!从容就义无伦比,一节自堪千古矣』!
伯康有磺溪三高士诗。三高士事载「通史」,磺溪为彰化别名。
一、诗人洪寿春,同安人,有「集古串律诗」四卷,隐于糊纸,邑令杨公尝赠诗,为之作序,则其品可知矣。诗曰:『磺溪有诗客,隐居于市阛。甘心执贱役,不肯事长官。吟诗祗自适,不予俗人看。当年杨伯起,一顾空冀闲。下士得知己,列峰为名山。读书识忠孝,万卷胸中蟠。采花酿成蜜,百代供一餐。我昔幸得之,琅琅诵百环。誓将付剞劂,用以表微寒。孰料霓裳曲,不许传人间。神龙破壁飞,万古去不还。至今思片羽,激烈摧心肝』。
二、画工蔡推庆,失其里居。尝风雨大作,走山崖间,会意烟景,画遂入神。有大宪幕致千金,一语不合,拂衣竟去,其高如此。诗曰:『海外数画笔,蔡君推第一。如何断三餐,不受千金值。脱屣视公卿,风尘谢物色。自非逢高人,不肯留真迹。曾闻大风雨,山林昼昏黑。只身赤荒崖,性命了不惜。乃知画入神,妙不关笔墨。大造具化工,从前取自得。邱壑罗心胸,云水荡魂魄。半颠半迂间,此意谁能测』?
三、隐者林先生,名字、里居均不传。施家筑八堡圳,累年不成,先生授以方略;功成,谢以千金不受,佃人建祠祀之。诗曰:『先生无名字,不知何许人。折苇渡沧海,信脚自阳春。当时富民侯,延座列上宾。筑堤兴水利,指授如有神。功成不受赏,长揖辞金银。问名嗒然笑,再问言津津。天地我父母,埏垓我乡邻。不夷又不惠,能屈亦能伸。五柳非吾徒,角里非吾身。孤山梅花婿,乃我有服亲』。
台湾流寓之士,若蓝鹿洲、陈少林之诗既载之矣。近代如谢管樵、吕西村,皆有名艺苑。管樵之画、西村之书,乡人士至今宝之,而诗皆少。管樵名顈苏,号懒云,漳之诏安人;父声鹤亦能诗。少负奇气,工技击,精书画,尤善水墨兰竹。壮年游台湾,历主巨室。嗣入彰化林刚愍戎幕,殉于漳州之役,士论壮之。余得其题画两首,皆管樵手书者。
画菊云:『半生落拓寄人篱,剩得秋心祗自知。莫笑管城花事淡,笔头还有傲霜枝』。
画竹云:『榕坛风月本双清,十笏山斋构竹成。添写篔筜千万个,夜深同此听秋声』。
按榕坛在台南海东书院,管樵南游曾寓于此;今已荒废,唯老榕一株尚存。
吕西村名世宜,字可合,又字不翁,泉之同安人,道光二年举乡荐。精金石,尤工分隶。受淡水富室林氏之聘,居板桥别墅垂二十年,着「爱吾庐文集」三卷、「爱吾庐题跋」一卷、「古今文字通释」七卷、「笔记」三卷,而诗未见。唯「温陵诗纪」载其一首,迻录于此,以觇梗概。题吴藟畦春江载酒图云:『葡萄美酒木兰舟,乘兴春江事胜游。人世风波多不管,且浮绿蚁且盟鸥』。
海宁查小白明经元鼎,咸丰初游幕台湾,遂居竹堑。没后诗多遗佚,新竹王石鹏搜其稿,名曰「草草草堂吟草」。
岁暮书怀云:『竞争得失笑鸡虫,溷迹东瀛岁又终。处世莫如穷耐久,浇愁除却酒无功。英雄识字犹余事,妻子号寒尚古风。天与豪情天不薄,休将头脑学冬烘』。
『明月清风不值钱,客中消受亦神仙。俗尘扑面袪千斛,老屋打头寄一椽。自有啸歌惊户外,漫愁车马冷门前。悠悠世事无凭准,屈子何须更问天』。
五十初度云:『于今五十犹如此,便到百年更可知。况是身家羁逆旅,恰逢王国用征师。远游岂惮重洋险,大厦难为一木支。草色缘阶删不尽,伥伥行又欲何之』?
道光之末,清政不饬,洪王起兵,奠都南京,建国太平,奄有诸夏之半。风潮震动,远及台湾,于是而有李石之变,于是而有林恭之变。李石,台邑人,以咸丰三年四月树旗湾里街,大书「兴汉灭满」。知县高鸿飞闻警,率兵讨,途次被害。而凤山林恭亦入县城,杀知县王廷干。小白闻之,以诗挽鸿飞云:『凤凰池上客,忽现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荩臣。生原慈似佛,死以杀成仁。夜半文星陨,书空一怆神』。
又挽廷干云:『弭盗滋多盗,危乘仓卒间。细君同殉节,公子幸生还。任法惩元恶,祥刑殛庶顽。克威兼克爱,阴扫半屏山』。
按凤飞字南卿,江苏高邮人,以翰林仕闽。初宰彰化,调台湾。廷干山东安邱人,进士,曾知嘉义,后任凤山。二公遇害事在「通史」。
同安林卓人孝廉豪,同治初来台,主于潜园,着「东瀛纪事」,以纪戴潮春之役。余读其书,饶有史法,而诗未睹;后乃得其翁孝子歌。翁孝子者,淡水竹堑人,名福,少育于林,故复姓。父病甚,刺血书表告天,愿减己算以延父龄,病愈。越数年卒,福大恸,跋涉求塟地。事毕亦卒,年三十有一。「淡水厅志」载之。次子萃,三子贞,均有名,俱受旌表。其歌曰:『竹城孝子年十五,萱闱早逝依慈父。慈父齿衰病在床,孝子侍疾不知苦。剖肝合药总无灵,刲股调羹那得愈。孝子愀然有所思,此身肤发亲所遗。安得将身分疾痛,亲急不救何用儿。抽刀断指指血湿,染血书词气呜唈。巫阳有召儿请行,露祷告天天亦泣。果然天意鉴微诚,勿药俄教庆再生。从此春葱与冬笋,好将甘旨代参苓。堂上白头朝舞彩,灯前黄卷夜传经。百年椿寿方长祝,一朝风树悲乔木。无知鬼伯果何仇,有恨苍穹胡太酷?病躯力疾觅佳城,历遍荒山入深谷。那堪哀毁瘦于柴,更阅冰霜劳似毂。「泷冈表」后更伤情,一恸吾亲不再生。分付细君今苦汝,长寻阿父入幽冥。马鬣封深疑有路,杜鹃血尽更无声。呼天少妇更堪怜,减算还求代所天。那识天哀孝子志,许随定省到黄泉。由来至性感行路,孝行况能昌厥后。即今哲嗣述遗徽,呜咽语终泪如注。濡泪为诗告后人,雏鸦啼答枫林暮』。
晋江杨雪沧先生浚,寄籍侯官,咸丰初举人,官内阁中书。同治七年,淡水同知陈培桂聘修「厅志」。着「冠悔堂诗文集」。澎湖吊古歌云:『河山半壁足千古,海上孱王留片土。三十六屿邸苑开,蛎滩咫尺生风雨。忆昔千艘金厦来,七年监国胡为哉?将军骑鲸去不返,空令赋手歌大哀。扁舟块肉今已矣,大难孤注称天子。自古蛟龙失水愁,岂知燕雀处堂喜。一封降表落中原,萧萧柳竹谁招魂。丁字门前挂明月,忽闻澳树啼饥猿。同时更有五妃泣,桂子山荒断碑立。玉鱼寂寞尚人间,西流一角看日入。吁嗟乎!田横穿冢五百人,至今绝岛争嶙峋。桑田三浅无复道,付与渔郎来问津』。
雪沧来台,主于竹堑郑氏,集中有郑稼田观察获紫芝于竹坑山作长歌赠之云:『牧龙忽忽四十载,一梦乃在昆仑山。珊瑚夜光出空谷,别有明月非人间。主人示我以红玉,祖州仿佛相登攀。岂真卯星方坠地,变幻能作茅君颜?当世文章不易露,天生异顈宁等闲。此即方壶佳丽地,其中龙虎仙所豢。芝田税驾歌一曲,吾令帝阍开九关。集英殿上华盖转,通德门前书带环。惭愧寓公仍草草,辟蠹日检书中简。三十六茎傥在手,不愁双鬓成霜菅』。按稼田名如梁,淡水人。
游宝藏岩云:『平畴万顷绕修篁,一水泠泠下夕阳。不分名山有丝竹,尽收大块作文章。息机羡汝闻清梵,厚福何人占上方。自笑袖中东海小,且携拳石入诗囊』。按宝藏岩在拳山堡,俯临新店溪,古木寒泉,境绝幽邃。
赠吴霁轩军门云:『百丈楼船夜枕戈,将军下濑七鲲过。醇醪共饮思公瑾,薏苡何伤谤伏波。缓带羡能文字乐,连床喜得弟兄多。京华冠盖如相讯,为语南中有牧、颇』。按霁轩名光亮,广东揭阳人,开山之役,建功颇多。
雪沧既修「淡水厅志」,复作八景诗。其自序曰:『淡水南北各有八景,且多牵强足成者。庚午十月修厅志成,综为全淡八景,各系以诗』。
指峰凌霄云:『霄汉分明五指开,孤城南面送青来。诸峰罗列尊初祖,大海荒蒙辟俊才。关外已闻驱虎豹,云中何事幻楼台?桥门日夕看山色,天马行空亦壮哉』。
香山观海云:『茄苳西畔导双旌,俯瞰沧波似掌平。村落几家田畯宅,夕阳一棹估儿钲。山荒草木秋声借,风定鱼龙昼睡成。谁上将军筹海策,堠亭把酒话屯兵』。
鸡屿晴雪云:『三千银界望嵯峨,如此灾方奈冷何。天为重关消瘴疠,我从残碣一摩挲。凿坏安得山能语,漏网真愁水不波。曾说闻鸡先见日,更无人借鲁阳戈』。
凤崎晚霞云:『梯田直上有高冈,天外盘旋集凤凰。何处赤城张火伞,此间碧海近扶桑。平沙一片开秋狝,古木千章挂夕阳。料理诗情应更远,且收余绮入奚囊』。
沪口飞轮云:『顷刻花开十丈莲,嘘空历历眼中烟。戍台日暮闻吹角,坌岭云平看泊船。新法不愁同厝火,黑流未许更垂涎。海波如镜吾能绘,一幅东瀛淡墨天』。
隙溪吐墨云:『溶溶新涨水鸣渠,黯淡溪流泼墨如。一炬犀光劳入照,百重蜃气漫呵嘘。风尘待浣三千牍,海国谁磨十万书。解识尺波留混沌,不教至察叹无鱼』。
剑潭幻影云:『剑气宵腾匹练明,荷兰旧树尚留名。重参色相谁非幻,莫说人情汝亦鸣。天上神光看北斗,尘中凡物笑丰城。化龙一夕春雷起,大海何愁浪不平』。
关渡划流云:『万派千条束矢中,双潮滚滚判西东。浊流本自臼科异,至味真难水性同。一棹来时乘蟒甲,百年前事梦蛟宫。投鞭画扇人何在,南纪长怀砥柱功』。
陆翰芬,山阴人,同治间来台。余于「潜园琴余草」得其题词二首。诗曰:『何必争追唐与宋,能言情性即诗人。十年泉石常怀国,千首词章半亿亲。晓月残风皆寄托,春花秋柳亦精神。卿云未出欣先睹,定有桑山香火因』。
『东瀛梅鹤继西湖,好向孤山认故吾。海国几人扶大雅,蛮乡从此获骊珠。虚心下问君师竹,盲目随声我滥竽。传到洛阳应纸贵,骚坛处处识林逋』。
符兆纶字雪樵,江西某县人,以孝廉出游闽中,着「卓峰诗草」。同治间,佐其乡人兴宜泉司马幕,来游台湾。司马名廉,任鹿港海防同知,政绩无考。惟画甚高雅,尤善山水长幅,至今得者珍如拱璧。曾作富春山水图册,雪樵为题绝句。今此册虽不得见,而读其诗犹想见藻绘之工。诗曰:
『诗情画意有无间,如此烟波数往还。记得画眉声里过,一船青载富春山』。
『白鹭低飞九里洲,梅花万树压溪流。晚妆忽讶胭脂湿,一笛斜阳水上楼』。
『吹软垂杨两岸风,中流箫管酒灯红。也知团扇谁描得,憔悴江湖一放翁』。
『潮声见说上泷回,泷水无风绿似苔。闲向桐江弄明月,钓竿高挂子陵台』。
『旧游回首意苍凉,负尔花间陌上香。好着片帆重送我,风流苏小访钱塘』。
『荷花桂子入新图,柳七才名莫浪呼。且擘荔支消夏去,风光占住小西湖』。
徐树人中丞巡台之时,既刊「瀛洲校士录」,传播艺林;又着「斯未信斋文集」,中多经世之言,而诗未睹。唯「治台必告录」载其七十述怀五首,系抚闽时所作;录之于此,以志景行。诗曰:
『一官四十有余年,游宦萍踪半海边。从政驱车仕东鲁,效忠叱驭入西川。榛芜皖、豫空蒿目,风月湖山暂息肩。五度仙霞今老矣,承平可许赋归田』?
『舳舻千里火输飞,牙纛遥临八阵威。台、凤烟氛销赤嵌,漳、龙露布飐红旗。人和可望天心合,官瘦方能国计肥。戎马风涛经历惯,余生赢得古来稀』。
『平定兼圻大将才(谓左帅),荣叨骥尾附云台。几经磨盾参韬略,何幸遗书免劫灰。忧乐敢云天下共,功名不是热中来。四朝历受恩如海,一片葵心向日开』。
『报最曾无尺寸功,三年海上白头翁。安澜路达鲲身稳,柔远情联象译通。孝悌壮丁修暇日,文章多士盼秋风(九月补行乡试)。告天夜夜焚香祝,人寿期颐岁屡丰』。
『尘尘、梅麓小园亭(署东有尘尘轩、梅丽亭),旗、鼓(二山名)当门绕翠屏。退息未曾抛案牍,加餐无用饵参苓。学为稼圃占时雨,扫尽欃枪拜寿星。风鹤不惊刁斗静,课儿依旧一灯青』。
丁述安观察曰健有和徐树人中丞述怀诗,亦载「治台必告录」。述安,安徽怀宁人,曾任淡水同知,调嘉义县,后办福建军务。及戴潮春之变,南北俶扰,镇、道俱没,树人奏简为台湾兵备道,与陆路提督林文察合兵平之;事在「通史」。诗曰:
『天河洗甲纪功年,崧岳生申克靖边。通籍鸿声齐望岱,迁乔骏业快移川。七鲲旧属重回首,五虎新麾又永肩。名教惟期传一脉,初心不负重书田』。
『锦帆开浪逐霞飞,绅庶争迎颂德威。皖、豫迭经匡节钺,杭湖犹思驻旌旗。民生多赖同甘苦,家计何心论瘠肥。感格真诚天眷久,近来福寿似公稀』。
『迂拙原非军旅才,衔恩扶病又登台。机宜赤嵌曾亲授,报称丹忱未敢灰。望冑三年群志洽,歌铙五月捷音来。近闻全海臻安定,岭上梅花祝嘏开』。
『大业喧传数省功,关心教育重文翁。挥戈扼要元戎合,射策逢时九月通。桃李阴多依北极,芙蓉生不怨东风。海滨向化同邹鲁,逢吉康强食报丰』。
『襟怀潇洒坐高亭,远近峰岚展画屏。云谷无心争出岫,松根得地自生苓。承欢桂子歌浓露,养志兰陔乐寿星。中外尊崇归潞国,圣朝未许隐山青』。
彰化林刚愍公文察,克敌致果,功在旗常。漳南之役,竟以身殉,事载「通史」。
近读晋江陈铁香太史「藤花吟馆诗集」,有瑞香亭之诗,纪其事也。
诗曰:『黑云亘天杀气恶,封狼夜指将星落。将军晓战瑞香亭,戈矛无光日色薄。其时犷骑来纷纷,亭前亭后多如云。寡不敌众围骤合,抵死誓欲张吾军。裹疮出阵战转急,血痕如潮衫袖湿。左甄右甄安在哉,可怜一骑冲锋入。南八死尔作男儿,肯向孽虏低须眉!砍头陷胸不回顾,马革欲裹嗟无尸。吁嗟乎!万松关,虎子山,当时旌旗簇浩浩,一旦血肉堆斑斑。宵来亭中磷飞速,新鬼呼冤相对哭。精忠之骨死犹生,伤哉鸟鸢不忍喙』。
铁香名盘仁,字戟门,同治十三年进土,授编修,历任清源、玉屏各书院山长。
铁香有送黄益斋广文之官宜兰二章。益斋名谦光,泉之晋江人,光绪初任宜兰县学教谕。诗曰:
『莫笑青毡一席寒,春风横海足游观。诗从儋耳窥和仲,帽盍辽阳着幼安。苜蓿盘深添石芋,槟榔贽到杂生蛮。三貂岭上停车计,谁信郑虔独冷官』?
『十二更余歇棹时,防边壁垒尚旌旗。销兵苦费庙堂算,敷教终烦弟子师。战地莺花游子梦,丛菁风雨故王祠。西螺柑子麻兜柚,都是门墙桃李枝』。
按西螺属云林、麻兜属嘉义,柑柚皆所出佳果,驰名海内。
宜兰李泰阶先生逢时,同治间举人,素好吟咏,有诗一卷,计古近体百四十首;没后遗失。余从兰人士抄得十数首,为载一二,以存其人。
东海云:『三港西来一派通(「厅志」:乌石、加礼、过岭为厅辖三港),气凌苍莽欲翻空。潮声怒石鞭皆下,水势浮天转自东。蜃市晴云连海碧,龟山晓日浴波红(「龟山朝日」为厅志八景之一)。灵源直与京都接,此去长乘万里风』。
泖鼻云:『海上横拖泖鼻长,下临无际气汪洋。鱼龙任纵潮伸缩,舟楫无虞石隐藏。喷薄风云营惨淡,吹嘘日月焕光芒。东瀛别有饶名胜,鹿耳鲲身水一方』。
三貂云:『寻诗不觉到三貂,海外看山兴更遥。一岭横飞严锁钥,三峰并出插云霄。林穿古道纡征骑,径入深丛嗓噪蜩。此去岭头天尺五,好随羊角上扶摇』。
按泖鼻在宜兰东北,形如象鼻,横拖海上,长数十丈。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山。台湾无雪,唯「府志」有「鸡笼积雪」之景。然百数十年来,榛莽日开,气候渐暖,岁已少见。泰阶集中有三貂岭遇雪一诗,亦不易得之景也。
诗曰:『朔风吹雨冻征衣,强附青萝上翠微。诗思每从驴背得,雪花争踏马蹄归。千山落叶空啼鸟,万壑流泉挂夕晖。日暮天空长寂寞,小桥沽酒醉云扉』。
台北剑潭之滨,有太古巢,为陈迂谷孝廉读书处。孝廉名维英,淡水大隆同庄人,举咸丰九年乡荐。着「偷闲集」一卷,稿多散佚。太古巢即事云:
『白云为我锁柴扉,俗客不来苔自肥。露煮春茶将叶扫,风吹诗草并花飞』。
『隔一重江佛国开,剑潭寺在碧林隈。山僧日日通音问,故遣钟声渡水来』。
『晴朝月夜最开怀,风雨来时景亦佳。竹戛琅玕泉漱玉,梵音一洗古音谐』。
『绝好江山不染尘,诗书点缀倍精神。山灵应共山僧语,多谢骚人为写真』。
剑潭在台北城外。或云荷人插剑于潭边大树,久而树合。或云延平郡王投剑潭中,风雨晦明,时腾剑气。二说皆未足信。荷人插剑,事近荒唐。延平亦未至台北。唯其山水绝佳,且迩市廛,故多游咏。而区觉生观察之作,和者尤多。觉生名天民,广东香山人,咸丰十年始设海关,奉命来台,与镇、道会商办理。游剑潭云:『一剑跃波去,宝光时上腾。雄心怀壮士,瘦影渡游僧。龙化津无迹,螺旋水有棱。还看射牛斗,印月见秋澄』。
白少溪良骥云:『波流旋不定,神物昔飞腾。遗迹寻荒寺,禅心证野僧。藏形辞玉匣,余气露圭棱。明月空潭夜,寒光彻底澄』。
查少白元鼎云:『寒潭谁掷剑,终古化龙腾。长忆凌霄客,而无咒钵僧。虹藏江弄影,光耀水生棱。空际盘旋舞,秋波外分澄』。
陈迂谷维英云:『无数生灵济,蛟龙未许腾。潭心空印佛,山顶秃如僧。寺僻云长锁,碑荒石不棱。俗肠何日洗,洗法问图澄』。
张半崖书绅云:『自有名诗镇,潜蛟未敢腾。山青头似佛,月白影随僧。顽石偏通窍,恬波不起棱。斯游非剑侠,一片道心澄』。
同治八年,淡水黄鉴澄之妻何氏自尽,里党悲伤,争传其事。杨雪沧为之立传曰:『何氏,廪膳生黄如许妻,竹堑人。夫病笃,医者佥云不起,何氏侍药备苦。闻星士有相克之语,告其姑曰:『死无子,宗祀斩矣!愿以身代』。遂仰药死,年二十。夫竟霍然』。事入「厅志」。里人郑超俊为之征诗,作者颇多。
淡水陈霞林诗曰:『误信刑夫测子平,从容就义出愚诚。可怜入地身先死,只望回天婿更生。鸩毒自甘心自苦,鸳俦为重命为轻。世间多少须眉辈,奇气谁堪日月争』。霞林字洞渔,咸丰五年举人,官内阁中书。
余撰「诗乘」,搜罗颇广,而宜兰作者绝少。后得李静斋先生「西行吟草」,展卷一读,聊慰素心。静斋名望洋,县治人,咸丰九年举人。同治十三年,官甘肃渭源知县,历任至河州知州。万里远游,捧缴而往,一官零落,把卷归来,诗虽平淡,亦可以知其概。
省邸思家云:『极目天涯万里余,谁教塞雁为传书。乡心日逐河流远,宦迹时随柳影疏。瓦鹊有情应语汝,野花虽艳转愁余。鹓班散后闲无事,静坐窗前忆故居』。
初秋有感云:『托迹甘城两度秋,朔风吹袂起新愁。莫嫌柳岸无青眼,且戴棉冠待白头。冷迫江枫红欲坠,寒侵塞草绿难留。长亭十里三更月,空照黄河水一沟』。
阅邸抄知马尾、基隆有警云:『海外音书断几年,天南又报起烽烟。彼苍偏抑英雄志,吾道难期遇合缘。北斗七星光渐动,东瀛一岛势孤悬。自来中外皆遵约,何意西人启衅先』。
寄吾庐云:『解组归来倏岁余,宜兰城北寄吾庐。时邀明月为知己,幸有清风不弃余。朋辈喜逢今日面,闲中补读少年书。茫茫世局谁能识,人事沧桑迭乘除』。
三貂岭为淡、兰交界之处,地极险阻。同治六年冬,总兵刘明镫北巡至此,刻诗石上。诗曰:『双旌遥向淡、兰来,此日登临眼界开。大小鸡笼明积雪,高低雉堞挟奔雷。寒云十里迷苍陇,夹道千章荫古槐。海上鲸鲵今息浪,勤修武备拔英才』。又有草书「虎」字石刻在草岭。
晋江蔡醒甫茂才德辉,同治间来台,寄籍彰化;及门多秀士。卒塟八卦山。着「龙江诗话」八卷,已刊;咏史百首,稿多散佚。近由吴立轩明经抄示遗诗如下。
台阳怀古云:『东南半壁拥波涛,保障闽疆气象豪。虎旅千艘开赤嵌,牛皮一席卷红毛。延平继世勋名远,靖海劳师战绩高。瀛岛年来增郡县,免他荒薮作逋逃』。
海外云:『海外犹浮海,天涯莫问天。光阴消岁月,身世渺云烟。有笔题神境,无琴操水仙。闲鸥乐忘反,浪迹亦徒然』。
八卦山云:『晓登八卦山,归来读「周易」。掩卷一回思,山形尤历历』。
又有赠瑞桃斋主人五言古诗一篇,主人则立轩也。余以其体弱不载。
醒甫有谒延平王庙七律四首,载于「龙江诗话」。余读其诗,激昂起舞,诚足与何敬臣大令之七绝共传不朽。诗曰:
『沙汕纷纷列舳舻,当年海上拓雄图。鲸鱼入梦生何异,龙种偕来类不孤。人似武乡筹北伐,地同洛邑建东都。也知矢志延明祚,绝岛偏安亦丈夫』。
『红旗赤帜树高城,弱冠将军独请缨。宠赉有加天赐姓,征收无处海屯兵。都缘耿耿心长在,岂为区区发数茎?忠孝由来难两尽,邮书往返不胜情』。
『森严刁斗拥熊罴,赏罚分明未足奇。祗望一身存胜代,敢将两岛抗全师。图开赤嵌形堪踞,业复朱家势莫支。智力难争天命在,多君风调俨须眉』。
『才犹刚决节尤坚,和议连番总不然。百计筹谋惟报国,一时流寓况名贤。便教藩服能成事,其奈微躯不永年!史册流芳终有分,漫将遗恨播诗篇』。
吴芸阁孝廉子光,广东嘉应人,寄籍淡水。着「一肚皮集」,门人吕赓扬刊之,附「小草拾遗」一卷。寄题延平王庙云:『曾读丰碑渤海东,开疆犹仰大王风。合门骨肉杯羹里,千里江山锦绣中。明代兴亡归劫数,史家成败论英雄。似闻鹿耳鲲身畔,呜咽潮声早晚同』。
陈茂才尹,嘉应人,自号觉觉子。少孤贫,好读书。弱冠游琉球,为国王司训蒙。已而渡台,寄籍淡水,遂入庠,居社藔,益肆力于诗,多杰句,远近传诵。总兵武隆阿北巡,得其诗奇之,造门请见。尹方手巨觥,醉叱群吏,久之寂然。以是狂名大着。距所居半里,择一地封土为坟,将诗贮瓮中瘗之,立碣其上,自书陈尹先生骚坛。复题一联曰:『阅历尘寰数十载,埋藏诗草两千篇』。其倔强如此。吴芸阁孝廉为作「觉觉子传」,载「一肚皮集」中。
徐仲山字次岳,广东揭阳人,寄籍彰化。丁述安观察见其文奇之,遂入邑庠。有诗数首。无题云:『丝竹何妨托素心,高山流水寄知音。桥因通过方题柱,花为亲探便入林。文字有灵能赤绿,诗书无劫可浮沉。春风解释虞翻恨,始信名山酝酿深』。
傅子亦茂才于天,彰化东势角庄人,曾肄业于吴芸阁。没后,其友吕汝玉茂才为刻「肖岩草堂诗钞」,仅二十余首,皆近体,诗亦平淡。为录数章,以存其人。
辛巳夏日游竹溪寺云:『半世飘蓬笑此身,情深月夕与花辰。天心数点参禅奥,石上三生悟夙因。竹影撑云惊睡犬,鸟声啼柳醒行人。西廊一阵东风起,洒落荷珠泻白银』。
上筱云山庄吕大汝玉四首之一云:『双扉启处一桥通,细听书声送晚风。始信青山称谢宅,何疑绿野说裴公。门前贮水当窗白,雨后拈花插架红。安得余闲来唱和,相随鸾凤集高桐』。
卷五
牡丹之役既平,沈文肃公奏建延平郡王祠,殿宇巍峨,中外瞻仰。文肃自撰一联悬于殿上。文曰:『开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运,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此外佳联尚多,题咏亦伙。余记何敬臣大令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八首,亦可诵也。
『海外孤忠泣鬼神,丹心为国竟忘身。大星遽陨年难假,天意偏摧社稷臣』。
『铮铮骨气压群雄,传炮羊山斗老龙。宿志未偿嗟毁墓,至今人说海澄公』。
『三百年来养士优,陆沈蓟北感神州。传家忠孝原无恨,生子还须胜仲谋』。
『投戈旧部久寒盟,痛哭神州一旦倾。两岛甲兵逾十万,固应雄略胜田横』。
『开辟鸿蒙望中兴,海波士气共奔腾。挥戈未遂回天力,空向金陵拜孝陵』。
『故朔犹存明未亡,滇池、闽峤已沧桑。伤心无限孤臣泪,哭罢唐王又桂王』。
『驰檄江南未奏功,可堪成败论英雄。千秋庙貌神如在,遗憾朝朝起朔风』。
『鹿耳鲲身旧战场,霸图曾此感兴亡。延平伟业今何在,剩有寒潮送夕阳』。
敬臣名如谨,广西桂林人,以孝廉出仕福建,光绪十三年任恒春知县。
光绪纪元,开山议起。沈文肃公奏请福建巡抚春、冬驻台,夏、秋驻省,以资节制。是年五月,王补帆中丞莅台经画。政务之暇,作「台湾杂咏」三十二首、「续咏」十二首。时何竟山司马奉檄从幕,马子翊广文校官是地,各有和作,合刻一本,晋江龚咏樵太史显曾序之。阅今五十年,流传已少,诚可宝也。中丞名凯泰,江苏宝应人,十月薨于任,谥文勤。兹录数首,以入「诗乘」。
『无雨无风浪打山,支离奇境现瀛寰。秋风一别钱江后,又为观涛到此间』。
『绿阴深处偶停骖,水利犹闻故老谈。无数稻花香满岸,好风吹过凤山南』。
『炊烟不起少人家,峭壁重岩云气遮。怀、葛山中无岁月,一年又见刺桐花』。
『故王一去五妃陪,海外黄沙剩几堆。犹有山僧殊解事,介圭不使没蒿莱』(道光间,农人掘土得圭,法华寺僧奇成以谷易之,涤去尘埃,见「朱术桂」三字,知为王物。近已饬藏祠中)。
『精忠直贯七鲲身,跋浪骑鲸若有神。两面是山四面海,特开半壁作完人』(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与后人开』)。
按宁靖王圭现归台南三郊保管,余有记存集中,实无「朱术桂」三字;不知中丞何以言之,岂传闻之误耶?
马子翊广文清枢,福建侯官人,以举人任台湾府学教谕,和作三十首,题曰「台阳杂兴」;为录八首。
『山势龙盘起木冈,我朝文教破天荒。朝霞倒影翻红水,万派横流涌黑洋。石出野田原有谶,金埋岩谷讵犹藏。如何士卒开山路,辛苦难逢三保姜』。
『溪洞生烟十八重,乱山苍翠簇芙蓉。谁能望气探银穴,便欲乘云上玉峰。五夜寒潮鸣战鼓,二更残日吐边烽。风中挟火麒麟飓,奇事还闻鬪斗龙』。
『岩穴曾栖宋客星,胜朝事势等零丁。骑鲸人去天难问,梦蝶园荒酒易醒。满树花开三友白,孤坟草为五妃青。哀蝉似诉王孙恨,暮雨萧萧不忍听』。
『方言曾亦说台员,古塔嵯峨拂五云。斑竹至今悲烈妇,甘棠自昔爱参军。野牛驯后犁春雨,蒋鹊飞来噪夕曛。闲却朱提无用处,洋钱买得达戈纹』。
『信有仙源可避秦,土番半是女真人。一年海燕常重乳,四季林花不断春。倒挂山禽如凤小,寄居沙蟹与螺亲。敦厖未改鸿荒俗,丁壮扶犁妇负薪』。
『长街花鼓闹春宵,独坐荒斋意寂寥。狷介谁如高士菊,芳鲜共爱美人蕉。侵帘树影斜随月,绕榻涛声冷带潮。料得明朝天气好,竹溪应赴阮公招』。
『仙桃高对佛桑红,花信难凭廿四风。百合奇香收鹿港,千年积雪望鸡笼。御冬蓄旨腌番蒜,占岁丰穰验刺桐。生性浑浑偏嗜饮,竹筒酿酒学郫筒』。
『高岸萋萋草似烟,白沙青嶂水沙连。编茅绕屿千椽屋,架竹浮湖万顷田。唤渡津头划蟒甲,卖盐市上用螺钱。行人莫惮藤桥险,别是瀛堧一洞天』。
按诸诗所引,多载台湾各志,且有番俗。
何竟山司马澄,浙江山阴人,宦游福建。是役随补帆中丞来台,掌记室。和作二十四首,题曰「台阳杂咏」;为录十首:
『海外东南片土开,万山罗列水环回。鲲身让地倭谋拙,鹿耳乘潮郑业恢。二百年来归版籍,一千里路辟蒿莱。重臣更廓鸿图计,郡县新增出圣裁』。
『闲将轶事溯潮王,手挈洪戈拓大荒。孤岛自存田广叔,围棋早让李文皇。羽山不尽黄能痛,轵道终看赤帜扬。「忠节」于今褒两字,千秋庙祀享蒸尝』。
『仗节东来慨一元,全归地下复何言。数茎草长忠臣发,五出梅开烈女魂。犹有介圭留古寺,更无玉带镇山门。荒祠竹沪人谁问,杜宇声凄月夜昏』。
『南旗北沪尽繁华,沧海桑田信不差。万迭银山翻急涌,一条铁线锁长沙。暗礁林立排龙骨,支港参差列犬牙。为问昔年天险处,荡缨无复旧丫义』?
『海面遥看挽髻螺,两三孤屿似星罗。蓬壶未许来徐福,瀛峤何缘到郑和。斜日荒城红薯大,晓风山社绿椰多。更看香火因缘结,自奉观音拟普陀』。
『莫道卑南地势偏,膏腴应并水沙连。别论戈甲开荒土,广合丹丸辟瘴烟。置驿渐通边徼路,移官更授抚民权。会看齐奏平蛮曲,再辟山中万顷田』。
『太息边防疫疠多,将军零落陨岩阿。题诗我自哀严武,曳足人争慨伏波。碧血青磷狮社月,黄沙白骨凤山坡。玉关生庆班超入,夜渡军声杂鹳鹅』。
『大府巡边拥节旄,鸡笼山外泊飞艘。兵征两路驰书急,岭越三朝接汉高。龙虎应符驰炮艇,鲸鲵望气息波涛。渡泸五月来诸葛,风雨遄征到不毛』。
『为探煤穴入林深,买到钢钻已万金。凿井真教施鬼斧,医贫争幸得神针。经营欲启千年利,窥伺能防万里心。更有磺油堪采取,山中生计待搜寻』。
『温和却好养花天,迎岁荷新菊度年。挹露紫含优钵小,烧空红遍佛桑然。春风鹰爪飘香远,秋雨燕支着色鲜。又有午时梅一种,朝朝开落在庭前』。
按泉南夏琳着「闽海纪要」,谓郑延平晋封潮王,为他书所不载。琳字符斌,康熙时人,闻见较近,或有所据。惟是书久无刻本,余得其稿,已为刊行。此诗六、七、八、九等首皆系时事,则开山、讨番、练兵、采矿,为台湾之要务也。
萧山王□□中丞绍兰,光绪二年任福建巡抚,有丙子巡台初抵澎湖云:『乍经沧海到澎阳,岛屿青青水一方。奉使东瀛持虎节,安流南纪靖龙堂。天生绝险山河固,运际文明日月光。努力诸君劳镇抚,輶轩载笔颂平康』。
岑襄勤公毓英,以光绪七年任福建巡抚,巡视台湾。台有大甲溪,险控南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达于海。夏秋之间,水急难渡。而台北方事建设,襄勤乃劝绅民捐资二十万两,以造铁桥。既成,为诗以纪之。诗曰:『甲溪如海阔茫茫,病涉民间廑是伤。昔日帝封今有奠,狂澜自此庆安详』。
法越之役,沿海戒严,诏起直隶陆路提督刘铭传督师台湾。及平,任巡抚,多所建设:事载「台湾通史」。铭传字省三,安徽合肥人。洪杨之役,以功封男爵。着「大潜山房诗集」一卷,大都少年从军之作。记其遣怀一联云:『名士无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及抚台时,竟少吟咏。唯新竹友人诵其游古奇峰垂钓寒溪云:『山泉脉脉透寒溪,溪上垂杨拂水低。钓罢秋光闲觅句,竹竿轻放断桥西』。按古奇峰在新竹南门外,壮肃以抚番故,出入内山,曾至大嵙崁莲座寺,见其山水奇秀,迥绝尘寰,流连竟日,手书一联曰:『一品名山,万年福地』,今尚存。
刘壮肃公驻台之时,开山抚番,渐收成效。十三年八月,统领刘朝佑率兵四百自宜兰小坡坑入山,至冻死人坑,为南澳番老狗社所袭,力战免。翌年,壮肃议讨,调福建兵舰,以同安水师副将傅德高为先锋,舣舟苏澳,大军继之。游击王冠英率镇海前营自小南涣上陆,以拊老狗社之背。壮肃自督全军驻苏澳。番惧而窜,匿荒谷中,不敢出。相持两月,颇为瘴毒所苦,乃班师,以镇海前营戍之。时有张云锦者,赋苏澳从军诗七首,以纪其事。诗曰:
『海滨寻废垒,幕府驻征辕。征将趋风至,分营偃月屯。冑披生虮虱,笳动啸狙猿。此地犹愁绝,前驱那可言』。
『无路荒山峻,参天古木高。修蛇临涧跃,怪鸟绕营号。瘴毒蒸丰草,炊烟热湿蒿。不须言战事,士气已萧骚』。
『死边为烈士,搏兔乃戕狮。末将能相殉,忠魂可并祠(偏将军傅公德高独当前敌,飞镖中目,晕绝在地;部将某跃而进,且战且负公归。后无策应,遂并歼焉)。捐躯难瞑目,里革尚存尸(刘君朝带昔戕于番,忠骸无着)。后劲多观望,阴风撼大旗』。
『古无人迹到,艰苦趣军行。深入多疑伏,前驱半死生。雨淫天助虐,日久帅休兵。慎选防关将,何劳战鼓声』。
『楼船穷海泊,唤渡易轻舟。浪涌如奔马,波回似没鸥。雨风交洒落,性命听沉浮。已济看来处,惊人浩浩流』。
按云锦字绮年,安徽合肥人,着「顺所然斋诗集」。
台湾建省之时,析疆增吏,大启利源。光绪十二年,刘省三中丞奏设抚垦大臣,以在籍太仆寺正卿林维源为帮办,驻大嵙崁。维源字时甫,淡水人。既任事,延侯官陈石遗孝廉掌记室。石遗名衍,举乡荐,工诗,着「石遗诗集」行世。有「游台诗」一卷。
晓自大嵙崁行达加九岸大营三首云:『言从大嵙崁,策杖加九岸。主人(林时甫京卿)曰开戒,兵卫资蔽捍。初逢野番来,裸裎发披散。腰间皆佩牛,玃顾目殊关,颔之俾驯扰,亦自启笑粲。路转竹角头,昏黑榛莽乱。丛丛罴可隐,敢以伏戎玩。当关一失险,枯朽尽为难。蠢尔鸟兽群,亦有教猱叹』。
其二:『崩崖临绝涧,十丈山路断。伐木仆其上,两涧遂中贯。下有千仞潭,奔流伺滮■〈氵目干〉。峰峰高摩天,树树十围干。天日能蔽亏,瘴雾下浸灌。想从洪荒来,辟此几昏旦。土松不成级,土滑步欲滩。舆夫舁空舆,数步息喘汗。起落已万丈,问路殊未半』。
其三:『日落敂营门,短衣不至骭。长揖未云已,军饎已罗案。书生能健步,顾语一笑粲。谅知得渠魁,已誓不复叛。贳其一衅鼓,觳觫弗敢窜(生番马来诗昧曾一日杀脑丁十九人,刘抚军赦之)。一朝杀十人,厥状殊不悍。攻心乃为上,枯骨固可惋。日日牛酒来,就抚欢未散。书生亦何知,惟有默赞叹。惭非甲冑士,空尔弄柔翰』。
晓行至大稻埕云:『自我此羁寓,经秋复历冬。海壖风雨多,眺望凄无悰。比来掩户居,树木四童童。晨兴步郊原,不知春已浓。但觉爽气多,东南蔚诸峰。炎岛异气候,草木长葱茏。如何青阳序,始此绿蒙蒙。于焉遂延伫,胜赏会所逢』。
甲午之役,割地输金,为千古未有之奇局。及成,有鲁阳生辑「普天忠愤集」,欲以振兴民气。内附诗词,有前海疆四首、后海疆六首,不载作者。而后海疆则法人之役也,为录二首,以实「诗乘」。
战基隆云(刘铭传奉命督办台湾,当弃基隆时,曹志忠力止、通判梁纯夫伏地哭留,皆不允):『基隆一粟耳,浮在海之角。貔貅二十万,大帅开帏幄。蓦夜曳兵行,铁城突确荦。可怜小吏愚,哭民双目瞀』。
战澎湖云(周协戎死之):『澎湖不毛地,民渔鱼以生。番戎岂好利,要为城下盟。倒海难湔恨,将军竟立名。庞涓何足恤,祗为恤编氓』。
李振唐太守之鼎,江西南城人。光绪十二年,宦游台湾。着「宜秋馆诗词」二卷,颇多在台之作。
言游台北留别同人云:『万里长风事壮游,天涯何处觅封侯。地经吴越群山尽,人到沧溟百感休。共道巨公今御李,敢云王粲暂依刘。雪泥那复东西计,不独辞家易感秋』。
丁亥除夕(时客宜兰县署)云:『缚裤长征岁序移,三貂岭外客心驰。元龙豪气三千丈,张翰思乡十二时,椒酒黄鸡供异地,蛮云瘴雨阻归期。四千里外重回首,惆怅香山岁尽时』。
上刘省三爵帅云:『妇孺皆能识姓名,生平威德冠寰瀛。及身自足传千古,革面交传震八纮。黑白力为持大局,东南从此有长城。兰风竹雨含濡遍,凿齿雕题尽向诚』。
『盗弄潢池可若何,羲轮曾返鲁阳戈。修名日懋丹心老,故垒春深白骨多。四海苍生皆衽席,一军赤帜斩蛟鼍。至今薄海安耕凿,柱石勋名已遍歌』。
『沧海无波圣运昌,跳梁何事逞鸱张?雄心持节筹闽峤,壮志纡谟奠海邦。无奈形情同鬼蜮,况当兵甲是仓皇。民心国体深维系,谈笑从容靖佛郎』。
『泛海曾从赤嵌来,得瞻鼎力扩全台。火车路远风轮疾,银电光分夜市开。骏业岂惟酬素志,鸡林久已播诗才。鲰生得仰龙门度,献策深惭属菲材』。
振唐诗中有台湾竹枝数首,并录于下:
『冬残草尚绿成围,广漠风中试袷衣。笑客莫惊春太早,秧针田内正初肥』。
『四时景物总芳菲,夹岸人家隐翠微。頳色风帆青布袜,槟榔雨里掉船归』。
『斑鸠声里叫春晴,绿水如环抱画城。闲步夕阳村上路,家家迭鼓赛延平』。
『瓜皮艇子水如油,蜑妇山花插满头。日日江边嬉水罢,一生不识别离愁』。
黄逢昶字晓墀,湖南湘阴人,光绪初宦游台北,着「台湾杂记」一卷,内有竹枝百首,其所引注,事多失实。盖以宦游之人,偶闻异事,喜而记之,遂以为奇;然亦可供谈瀛之资也,为载一二:
『海天鳌柱峙中流,千里台疆水上浮。雪浪云涛环四面,我来疑即是瀛洲』(台湾又名东瀛,四面滨海,中间层峦迭嶂,苍翠挺生,真巨岛也)。
『驱车走马白云湾,游遍银山又玉山。造物不知何爱宝,教人莫挂杖头还』(台中有玉山、银山,周回十余里)。
『桃花三月浇花堤,倏忽秋风檞叶低。日暮满舟何处泊,下双溪接上双溪』(台北有上下双溪,水云环抱,渔舟来往)。
『采花莫道菊花残,朵朵琼英足夕餐。忽讶片舟浮一叶,仙人又到秀孤鸾』(宜兰县有秀孤鸾,山多菊花。海中一屿皆仙居,每岁冬初遣一童子驾舟采之)。
『海内何如此地温,恒春树茂自成村。轻衫不怯秋风冷,终岁曾无雪到门』(恒春县)。
『山环海口水中流,番女番婆夜荡舟。打得鹿来归去好,歌喧绝顶月当头』(鹿港为熟番打鹿之区)。
按秀孤鸾菊花载于「彰化县志」「丛谈」,而鹿港打鹿系二百五十年前事,今已成为巨镇。诗人不知历史,大概如是。
罗谷臣太守大佑,江西德化人,以进士宰闽中。光绪十四年,调署台南府篆,未几卒于任。其门人闽县林仲良茂才有赓辑其遗稿,乞唐维卿观察删定,计存古近体诗一百五十有八首,名曰「栗园诗钞」。翌年,刻于福州。其诗出入唐、宋诸贤,而古体尤浑厚醇正,一洗空疏嚣张之气。惜少在台之作,唯有一二可入「诗乘」。
送史香九之台阳云:『短布单衣一剑雄,片帆春渡鹿门东。穹庐毡帐腥云黑,晓日蛮花驿路红。世态雨云成底事,壮怀鞭镫欲论功。才人新草筹边檄,定有元戎拜下风』。
寄怀吕幼渔参军云:『二月桃花取醉宵,锦筵笙管促征桡。事如晓梦无留影,情似春波有暗潮。沧海屯田佐充国(幼渔时襄台北清赋事),山城禅悦冷参寥(余持戒律,夏徂冬),鸳雏飞散黄鹂晚,万里寒天急暮鵰』。
按香九名龄,幼渔名兆璜。
谷臣有追忆词四律,用渔洋「秋柳」韵。遥情逸致,旖旎风流,足与阮亭抗手;录之于后:
『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苎罗村?梨云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
『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彩罗箱。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
『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涩,莺唤残春花影稀。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人间多少闲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
『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绪意绵绵。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心伤似水年。哀乐纷纭须忏悔,闲愁抛付白鸥边』。
史香九,江西某县人,光绪间游幕台湾,罗谷臣大令有诗送之,已载于前;余得其手书台南竹枝词六首,为录于此。
诗曰:『鹿耳真天险,波涛无日无。春残风信转,沙涌更何如』。
其二:『布谷催耕早,嘉禾熟麦秋。入冬仍秀实,一岁两丰收』。
其三:『城西歌舞场,当门皆艳妆。何因衿黑齿,镇日嚼槟榔』。
其四:『城启牛车入,归时趁晚霞。祗防逢狭路,争道互喧哗』。
其五:『蜥蜴本无声,偏缘四壁鸣。宵深闻嘎嘎,翻讶鸟支更』。
其六:『怪尔缗蛮鸟,笼来别有情。画眉眉不画,无乃负虚名』。
浏阳谭壮飞先生嗣同,字复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弱冠后,两渡台湾,有所擘画,因号东海褰冥氏。故其所著「仁学」,犹署台湾人撰,盖有所避忌也。戊戌政变,与林旭、杨深秀等被难,时论伤之。着「莽苍苍斋诗」二卷,惜无在台之作。
唯寄仲兄台湾一首云:『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狂飓宵移屋,妖氛昼满城。依人王粲恨,采药仲雍行。所愿持忠信,风波险亦平』。
又得仲兄台湾书感赋云:『少小思年长,年增但益悲。我今年廿五,四顾竟安之。无命愁相慰,非才愧所知。犹疑沧海客,栖息已高枝。连遇荆南刖,仍空冀北群。十年赓塞曲,今日逐燕云。飘荡嗟如我,蜚腾时望君。谁知万里外,踪迹困尘氛』。
按仲兄名嗣襄,字泗生,国子监生。光绪十五年,依台湾道唐景崧于台南,后卒于蓬壶书院,年三十有三。
『铁马金戈,万里归来真腊棹;锦袍红烛,千秋高会斐亭钟』。此唐维卿观察自书斐亭楹联也。维卿名景崧,号南注,又曰请缨客,广西灌阳人。越南之役,以翰林出关,说刘黑旗效顺,遂授台湾兵备道;后升布政使,署巡抚,为民主国大总统,开中国未有之奇局,可谓书生奇遇矣。维卿好吟咏,辄邀僚属为诗会,台人士之能诗者,悉礼致,扢雅扬风,蜚声坛坫。顾余年少,仅闻其事,而诗不存,唯就「诗畸」所传者而选之,亦海东盛事也。
梦蝶园云:『劫运河山毕凤阳,朱家一梦醒蒙庄。孝廉涕泪园林冷,经卷生涯海国荒。残粉近邻妃子墓,化身犹傍法王堂。谁从穷岛寻仙蜕,赤嵌城南吊佛场』。
五妃墓云:『秀姑合伴王、袁死,两婢荷、梅死更奇。海上鹃啼悲玉带,冢中鱼贯塟琼枝。法华寺畔寻诗碣,魁斗山前吊冷祠。竹沪遥遥埋白骨,城南风雨走灵旗』。
白燕云:『梨花院落柳花天,形影分明瘦可怜。金屋去来留本色,白头羇旅负华年。秋霜楼上佳人泪,璧月宫中狎客笺。何处素心寻旧侣,徘徊王、谢画堂前』。
黑蝶云:『百花深处态轻狂,罚着青衣亦自伤。夜梦园中原是漆,春甜乡里更寻香。厌从乐府敲红板,飞上云鬟斗素妆。最苦捉来无觅处,乌纱窗下立斜阳』。
「诗畸」之外,有五妃墓诗,作者数人。
罗星伯云:『一叶朱家已尽时,贞心难得五蛾眉。更无北地降王表,同赋东瀛绝命诗。竹沪惜分埋骨地,桂山留得妥灵祠。斑斑玉带鹃啼血,秖有邻园梦蝶知』。
熊瑞卿云:『桂子山头玉塟时,五妃含笑故王知。红绡烈断宫中带,黄土荒题海上碑。风雨有灵瞻竹沪,香烟无主委丛祠。墓门愿下贞妃拜,二百年前吊有诗』。
郑肖彭云:『美人荒冢占牛皮,山有荒祠墓有碑。哭庙亲藩甘死国,坠楼妾婢愿同时。桐棺一穴联珠象,桂子千秋塟玉悲。赐姓降王传车出,不闻解带殉蛾眉』。
按星伯名建祥,广东顺德人,官嘉义知县。瑞卿名佐虞,湖北祁阳人。肖彭名籛,闽县人。
唐维卿观察既耽风雅,奖藉艺林,一时宦游之士,若闽县王贡南毓青、侯官郭宾实名昌、丹徒陈翥伯凤藻、德化罗谷臣大佑、顺德梁挺生维嵩及吾乡施溪舫士洁、邱仙根逢甲等皆能诗。时开吟会,积稿颇多。唐韡之太守辑而刊之,名曰「澄怀园唱和集」,版藏台南松云轩。余有一卷,乱后遗失,遍搜不得,仅记『万花扶客上澄台』一句,不知何人所作。韡之名赞衮,江苏善化人,光绪十七年调署台澎道,旋补台南府,二十一年正月去任。澄怀园在道署内。
韡之宦台之时,着「台阳集」一卷,计二百十余首,大都平泛之作。录其佳者于后。
偕施澐舫、许蕴伯游竹溪寺云:『曲径入幽邃,钟鱼寂不闻。一亭寒抱石,万竹绿搀云。蓬壁题诗富,兰言人座芬。野花披锦帔,谁觅五妃坟』?
开元寺题壁云:『幽云遮野墅,飞雨过沧溟。杰阁几人倚,晚涛同佛听。烟蒸海气白,风闪寺灯青。愿逐南飞鹤,高吟入杳冥』。
梦蝶园云:『残碑鬼物护山河,中有高人隐薜萝。化蝶寻秋香入梦,感时花溅泪痕多』。
次韵和邱仙根山长寄怀云:『春风桃李簇花开,云海亲身洗眼来。衣钵师传钦硕学,始知岩邑有澹台』。
『南国甘棠爱戴同,园亭结构喜尤工(净翠园为唐维卿方伯新建)。斐亭艳说江郎笔,独有才情压海东』(方伯与君斐亭酬唱诗有「更有门生压海东」之句,谓君也)。
『海上思君倍怅然,新恩同拜九重天。垂杨不绾离情住,眷恋庭闱忽七年』。
『数点红蕉挹露浓,窗横栋影互蟠胸。花间酬酒邀明月,电语三更断壁钟』(君净园和作有「三更电语壁钟鸣」之句)。
按韡之任台南府时,曾延仙根主讲崇文书院。
侯官周莘仲广文长庚,以举人选建阳教谕,后调彰化。光绪十四年秋,彰以丈费故,县民施九缎纠众围城,知县李嘉棠素贪墨,无所为计。长庚缒城见九缎,约以裁撤丈费,围稍弛。越三日而林朝栋援军至,事平。嘉棠忌其功,密揭巡抚以勾通罪,令赴辕讯问。长庚请试礼部,牒既下矣,事急,乘渔舟走泉州,潜行入京,逾年乃解。彰人士谂其冤,至今犹有道者。卒后,里人李宗典为刊遗诗,凡九十有七首。录其在台所作于后:
玉山云:『玉山在天不在地,山半隤云尽下坠。云气阻塞人不前,护此太古未破天。冰玉磊砢堆山巅,山色一白全化烟。或云此山寒冰穴,压尽盘古以前雪。羲和鞭冻轮不热,坤维脉与太阴结。太阴所固日无功,寒气一束东海东。世人不知呼作玉,几人亲插峰头足』。按玉山在嘉义东北,高至一万三千余尺,长年积雪,望之如玉,故名。
火山云:『火维众山插天险,天半熊熊起烈焰。火光所触金铁流,阳气郁勃燔炎州。雪威不到滕六死,天地长夏无冬秋。或如金釭挂天半,烛龙衔烛照银汉;或如野烧横秋空,天吹不动海底风。飞光上腾影倒射,万壑一色作奇赤。有时石罅溅沸泉,一喷一吸泉生烟。响泉自喷火自爆,火水争穴互相搏。生硝黑气烘马牙,坐恐瀛台坤轴灼。当年补石天龃龉,宗动掷下洪钧炉。阴阳余炭煽未熄,照见满海红珊瑚』。按火山在嘉义东南,火出石穴,焰腾近丈。内有沸泉流出,浴之可以疗疾。
浊水溪云:『朝过浊水溪,夕返浊水溪。今朝浊水枯天西,笋舆步步踏黑泥。浊水之浊色如铁,万斛流沙杂铁屑。路人不解淘铁沙,坐视浊水飞浪花。群山东上生番界,梦向天魔借炉鞴。一锤高凿顽铁源,俯瞰溪流走支派。全台宝藏沉海澜,磺煤金铁精光寒。朱明弊政鉴矿使,遂使九税訾桓宽。眼底欧西盛矿务,椎剽地脉地不固。海山炫宝不自收,蒟酱犁靬得毋误。梦语上诉天不应,浊水乱涨淹秋塍。有客杞忧抱溪水,手捧铁沙糁天市。上书安得逢斐休,务场监冶今再修』。按浊水溪在彰化之南,源自内山,奔流而西,以出于海。引水溉田者数万甲,未闻有铁,尚俟矿学家之考求也。
登大冈山云:『手囊故乡建溪荈,趿屩步走空山巅。长生木瓢接地脉,蟹眼开遍岩头泉。迩来欢伯不投分,佛法日结鸡苏缘。清风两腋作跏趺,睥睨大块吾其仙。山中篔筜各十丈,一一高扫朱霞天。竹边双径夹剪雾,斜日尽化珊瑚烟。低头西望见大海,火云迭迭龙挂涎。迤东去番不十里,松栎未斧巢、羲前。林峦重复閟毒瘴,时有快鹘来联翩。吁嗟此地天所秘,盘古不敢矜斡旋。草鸡英雄起明季,手擘地肺天无权。人心绚烂凿灵窍,混沌一死三百年。生番犹抱太古璞,机械不到先天先。祗愁桔■〈木皋〉易抱瓮,从此海气皆腥膻。起瀹杯茗祝苍宰,古造面目休雕镌』。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为八景之一,上有超峰寺,左右两泉,从石中出,水极清冽。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瀹茗于是。剪雾,果名,或作南无。
莘仲复有七律数首,并录于后:
延平郡王祠云:『草鸡飞渡海涛寒,十万牙旗尺土难。绝岛天开明日月,泰西人避汉衣冠。鲲身东控楼船壮,龙种南来血泪残。遥望滇池灰劫尽,孱王正朔黯重澜』。
五妃庙云:『霸气台澎扫地平,海天尺组泪纵横。穷途仙桂无归宿,故国名花肯寄生?颈血不膏中土铁,墓门长咽暮潮声。萧萧环佩同归夜,芊草藔西月半明』。按芊草藔在五妃墓西,或作仙草。
台北稻江楼和友人韵云:『际天黑箐坠斜曛,龙气腾空作火云。山势百支垂海尽,江流双派到楼分。豪游有约青丝鞚,韵事无心白练裙。欲作逢场竿木戏,娵隅蛮语笑参军』。
赠陈广文伯茂云:『绮岁才名古锦囊,骊龙沉睡碧波凉。文章有道呼端复,绚烂回头入老庄。十口寄居重海地,一官垂白瘴云乡。年来我亦深泥爪,落拓台天两酒狂』。
莘仲又有闲居四首,亦在台所作。诗曰:
『迂拙存吾道,连朝自掩关。全家居瘴海,一槛接青山。壮志消孤冷,闲身长傲顽。错携今日镜,照见鬓毛斑』。
『且住为佳耳,乾坤此睫巢。远书三党滞,归梦十旬抛。强舌艰蛮语,孤吟惹客嘲。诗囊忘手检,长挂白梅梢』。
『蘸墨题烟筱,分瓢荐水苹。短垣来月早,萧馆得鸥邻。懒仆嫌花课,娇儿急瓮春。击鲜谋晚饭,门外自垂纶』。
『厅事长枯坐,前身倘老禅。狂名满烟岛,病骨滞蛮天。束苇夸新笔,评茶试乳泉。重洋珠宝地,冷趣自年年』。
方祖荫字樾亭,安徽桐城人。光绪中曾宰新竹,后署台南知府。去时,竹人士赋诗以送,有唱和集二卷,名曰「东海鸿泥」。竹城感怀云:『三十年来逐宦场,自怜肝胆照秋霜。胸中别有炎凉意,半是冰心半热肠』。
『捧檄东来宰海滨,一官惟恐负君亲。口碑满地吾翻愧,不信公评竟有人』。
光绪以来,台湾诗界群推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各成家数。澐舫名士法,字应嘉,台南府治人,光绪甲戌成进士,曾主海东书院讲席。乙未之役,挈眷内渡,居厦门,着「后苏葊诗集」,未刊。台湾杂感和王蔀畇孝廉韵云:
『大鲸东去海门青,石井雄风卷四溟。掘地草鸡新谶纬,筑城荷鬼旧膻腥。横飞鹿耳空中舰,寸翦牛皮岛外庭。极自赤嵌楼一望,木冈迭迭敞云屏』。
『吠尧无复肆狂尨,伏莽朱、林馘献双。草泽闲谈鏖战地,榕阴小辟读书窗。布衣梦蝶人何处,石鼓游龙气未降。信有山川妙锺毓,至今五马说奔江』。
『毗耶风景似琼、雷,花木长春四序开。凭吊北园怀别馆,纵观东海上澄台。婆娑洋古华严现,■〈门外吉内〉■〈门外失内〉媜门高割据来。谁道蛮烟兼瘴雨,玉山中有小蓬莱』。
『伺影含沙笑射工,郎哥、揆一水边雄。舳舻戈甲风烟外,城郭人民岛屿中。百雉坐收千里险,七鲲苦费十年功。无端凿破洪荒窍,蜃市龙宫劫火红』。
『水自东流日自西,楼台金碧望中迷。垦荒迹纪开山庙,靖海师来动地鼙。龙种孤魂空玉塟,鲛人别泪尚珠啼。数行绝命天球笔,纸墨千秋重赫蹄』。
『半壁东南一梦阑,太师招讨竟封官。林投井在红毛遁,竹沪坟荒白骨寒。复甫经营真将略,斯庵痛哭老儒冠。逸民传上张、卢辈,不数当年戴叔鸾』。
『控制民番辟海疆,百年文武又成康。冰夷北拱环三岛,星使东巡驾四黄。地种释迦诸佛果,山埋魁斗五妃香。新诗读罢「瀛堧咏」,闲展双眸藐八荒』。
『斐亭胜地近如何,手泽遥遥字未磨。漫说橘冈多变幻,即论桑海几经过。采风难问狉榛俗,守土谁为政事科。绝岛妖氛今日靖,力田饮酒听山歌』。
仙根名逢甲,又字仲阏,台湾县人。唐维卿观察台南时,爱其才,邀至东海书院读书。光绪庚寅成进士。乙未之役,首唱自主,任团练使,统义军。及败去之嘉应,居镇平,自号仓海君,慨然有报秦之志。故其为诗,语多激越。东山感秋云:
『痛哭秋风又一年,觚棱梦落楚江天。拾遗冷作诸侯客,袍笏空教拜杜鹃』。
『天涯心逐白云飞,瑟瑟秋芦点客衣。回首大宛山上月,更无缄札问当归』。
『斜日江声走急滩,残棋别墅局方难。后堂那有闲丝竹,陶写东山老谢安』。
『寒蛟海上趁人来,漠漠秋尘扫不开。满目桑田清浅水,五云楼阁是蓬莱』。
又忆旧述今答晓沧赠句,为录四首:
『哀丝豪竹负中年,弃甲南来异锦旋。十载风尘双鬓雪,翦灯情话更凄然』。
『涕泪何曾为酒悲,干戈满地怆离思。流亡南渡谁收恤,愁煞江淮唱义时』。
『风雪关河有梦还,海天漠漠对孤鹇。暗香疏影寒溪月,万树梅花忆故山』。
『海国诗坛旧主盟,登台独对玉山清。斐亭钟绝风流散,落日寒芜赤嵌城』。
按寒溪在台中,一作瀚溪,仙根曾建别墅于此。
乙未之秋,干戈俶扰,巷无居人。余于道上曾得施澐舫手写诗稿一卷,大都少年之作。后为友人所借,久假不归,思之深喟。惟记其凤山崎绝句四首。凤山崎在新竹之北,距城十二里,异时旅客过此,颇有题咏。诗曰:
『遥山一角云如墨,平野无风午烟直。十里新秧雨后肥,土膏红带燕支色』。
『樵歌唤醒梦朦朦,转侧肩舆竹径通。忽地前村黄一片,菊花零乱菜花中』。
『层光踏破天光紫,下视山庄在瓯底。万树狂号瀑布喧,水田惊得双禽起』。
『四围幽冷韵松涛,滑磴新苔绿映袍。细辨沙痕寻路去,满山白草等身高』。
唐维卿五妃墓诗,既载之矣,施澐舫、邱仙根二公均有和作,并录于后。
澐舫云:『城南遗冢傍芳祠,吊古凄凉范九池。鱼贯宫中留玉带,凤阳海外失金枝。千秋气压桃花庙,一代光争桂子碑。五百田横孤岛在,不教巾帼愧须眉』。
仙根云:『玉带歌残吊古祠,五云散后剩荒碑。地宜崖海全妃墓,人比湘江二女祠。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签乞进香诗。凄凉魁斗山头路,十首哀吟范九池』。
台南延平王祠有古梅一枝,相传为王手植,在鸿指园中,建祠时乃移于此。余曾作歌记之。而澐舫有榕城除夕梦台南延平王祠古梅之诗。诗曰:『草鸡夜鸣七鲲穴,怒潮几度变成血。中有寒香三百年,年年花开傲红雪。忆昔婆娑洋未通,蛮烟瘴雨犹鸿蒙。那有然犀到牛渚,更无仗剑入蛟宫。自从夹板荷兰驶,凿齿雕题皆赤子。扶余国未王张髯,塟兮城已筑徐市。此花生长古蓬莱,曾见昆明万劫灰。栟榈南海诃陵种,杨柳金城元子栽。一朝冠带骑鲸至,异姓王封牛革地。桔柣门高赤手开,菻荼井在红毛避。于今老干几沧桑,剩有荒祠吊夕阳。赤嵌鹿耳霸图尽,紫色■〈圭黾〉声闰位亡。草窃纷纷竟乌有,朱、林、张、戴乱枭首。武陵桃笑世人迷,白社莲为方外友。蜃楼一瞥又飞烟,独树亭亭冷可怜。翠羽缟衣杂荆棘,冰脂玉骨染腥膻。我与梅花相伯仲,余生已断罗浮梦。铜瓶纸帐泣飘零,尘中何处逋仙洞』?
仙根在台之时,着有「柏庄诗集」,乙未之役散佚,闻为里人所得。傅鹤亭曾向借抄,弗许,故未得其旧作。唯台湾竹枝词四十首,久播骚坛,为选二十,以实「诗乘」。
『馆娃遗址许禅栖,云水僧归日已西。话到兴亡同坠泪,可能诸佛尽眉低』。
『自设屏藩瘴海滨,荒陬从此沐皇仁。将军不死降王去,无复田横五百人』。
『师泉拜后阵云屯,夜半潮高鹿耳门。如此江山偏舍去,年年芳草怨王孙』。
『一剑霜寒二十秋,大王风急送归舟。雄心尚有潭边树,夜夜龙光射斗牛』。
『唐山流寓话巢痕,潮、惠、漳、泉齿最繁。二百年来蕃衍后,寄生小草已深根』。
『浮槎真个到天边,轻暖轻寒别有天。树是珊瑚花是玉,果然过海便神仙』。
『水仙宫外水通潮,潮去潮来暮又朝。几阵好风吹得到,碧桃花下听吹萧』。
『牛车轣轣走如雷,日日城东去复回。红豆满车都载过,相思载不出城来』。
『鲲身香雨竹溪孤,海气笼沙罨画图。衬出觉王金偈地,斑支花蕊绿珊瑚』。
『唱罢迎神又送神,港南港北草如茵。谁家马上佳公子,不看神仙祇看人』。
『番檨花开又一年,不寒不暖早春天。开正复喜开春宴,赢得诗狂更酒颠』。
『新岁尝新已荐瓜,春风消息到儿家。绿磁正汲南坛水,一树玫瑰夜点茶』。
『晚凉新曲按琵琶,茉莉花开日已斜,一担香风满城送,深宵散作助情花』。
『相约明朝好进香,翻新花样到衣裳。低梳两鬓花双插,要斗时新上海妆』。
『红罗检点嫁衣裳,艳说糖团馈婿乡。十斛槟榔万蕉果,高歌黄竹女儿籍』。
『半种花园半种田,儿家生计总由天。楝花风后黄梅雨,满地珍珠不计钱』。
『印收监国剧堪嗟,泪洒孤坟日已斜。城北城南千万树,哀魂应化杜鹃花』。
『竹边竹接屋边屋,花外花连楼外楼。客燕不来泥滑滑,满城风雨正骑秋』。
『黑海惊涛大小洋,草鸡亲手辟洪荒。一重苦雾一重瘴,人在腥风蜃雨中』。
『好吟应是太痴生,笔墨因缘记不清。谁把四弦弹夜月,新词唱遍赤嵌城』。
按此诗第九、第十五、第十八、第十九四首,与周莘丈广文台阳竹枝词第七、第一、第四相同,恐为传抄之误。
火山在嘉义东南,一名玉枕山。山上有火从石罅出,高及丈,而水自火中流,乡人谓之「水火同源」。曩年游此,至碧云寺,有邱仙根题壁诗,因为录存,以志鸿雪。
辛卯首春,招同赖俊臣、徐浻尔、赖远澜、苏祥其、王师竹、林行仁游玉枕山,由大仙岩抵碧云寺:
『策杖来探海外奇,春风吹客出城时。路从虎墓穿林曲,泉绕麟岩下涧迟。窥井少酬诸葛志,搴云同赋大苏诗。庄严尚鲜开山手,何处谈禅觅戒师』?
『携朋如作竹林游,布袜青鞋兴致幽。岩翠滴人双袖湿,海光朝佛一龛收。三更啸月猿归洞,半榻眠云鹤共楼。尚有向平心事在,名山未敢久淹留』。
宿碧云寺台前韵云:『闻说新岩境更奇,笋舆未及敛昏时。鸦驮落日栖林早,龙带归云入洞迟。一路烟霞春引梦,万山风雨夜催诗。天花散尽禅心静,丈室维摩是我师』。
『麟尾凤头次第游,最尚嵚处最清幽。满庭花影天香坠,半夜钟声佛火收。古涧吐云藏宝剎,空山吟月忆琼楼。题诗尘壁存鸿爪,也当东坡玉带留』。
按辛卯为光绪十七年,阅今壬戌已三十二载。仙根溘逝,壁诗尚存,弹指光阴,能无感喟!
竹溪寺在台南宁南门外,清溪一曲,修竹万竿,境殊幽閟。故乡人士多修禊于此。少时曾读施澐舫山长题壁四首,后以重修,遂被涂抹;而余仅记一章,不能全录,惜哉!诗曰:『前身慧业我原僧,到此能参最上乘。万劫红羊余法界,一尊绿蚁聚吟朋。当门水镜明于拭,绕径风篁午不蒸。击钵诗成饶逸兴,墨痕洒遍剡溪藤』。
又有一首系用「溪西鸡齐啼」韵,闻与唐维卿观察、邱仙根工部诸人同作者。诗曰:『春色无端绿满溪,我来何处认东西。茫茫世事空云狗,莽莽雄图失草鸡。万树午阴花韵寂,一痕生意笋芽齐。咏觞权作兰亭会,惆怅斜阳鸟乱啼』。
蔡玉屏孝廉国琳,安平人,居府治,举光绪壬午乡荐,设教延平王祠,及门多俊士。后任蓬壶书院山长。着「丛桂堂诗钞」四卷,未刊。有秋日谒延平郡王祠一首,可为集中杰作。
『长松盘空瘦蛟舞,败叶飒飒如秋雨。红墙一角暮云平,郑王祠宇昭千古。圣代褒封祀典崇,鼎新庙貌极穹窿。易名「忠节」辉青史,俎豆春秋拜下风。太息前朝丁季造,只身欲挽狂拦倒。雄心虽说效扶余,比似田横栖海岛。焚罢蓝衫换战衣,鲸鱼到处碧波飞。滇南犹有嗣君在,闽事无成涕几挥!厦金两屿全师抗,舳舻千里谋北向。三军齐唱望江南,未许香焚孝陵上。九皋航海往来频,正朔犹存天佑春。退步洪荒开世界,天心亦似爱孤臣。相从文武多俊杰,余生草裹苌宏血。返日挥戈恨未能,幕府西台泪凄咽。由来烈母有奇儿,庭下寒梅挺古姿。可惜将星旋告霣,渡河宗泽恨终垂。大厦已倾支不得,长耳草鸡谶群识。窜身耻作陈宜中,力战何殊李定国。古木荒凉噪暮鸦,寺称「海会」几年华?杜鹃血染王孙草,精卫冤含帝子花。记室鳞鸿绝命词,舍人苜蓿大哀赋。零丁洋里叹零丁,吮毫欲续文山句。人生忠孝本难全,移孝作忠可与权。瞿张所处堪伯仲,文肃■〈签页〉恳荩疏传。同甫气豪有健笔,楹联字字胸臆出。我今瞻拜荐馨香,采风簪笔纪其实。辟地擎天伟绩彰,葵倾私慕民难忘。怒涛犹作灵胥恨,多少诗人吊夕阳』。
按唐韡之「台阳诗集」亦有此诗。韡之任台南府,玉屏适为蓬壶山长。顾以诗格论之,当为玉屏之作,及门诸士传抄殆遍,不知韡之何以收入集中,岂编者之误耶?
玉屏又有延平王祠题壁八首,次何敬臣大令韵云:
『生标「忠节」没为神,瀚海风涛百战身。祖训一篇和泪读,田横岛上泣孤臣』。
『跋浪鲸鱼盖世雄,寒榕祠外尚吟龙。廿年正朔存天复,招抚甘辞爵上公』。
『滇池、浙水纠同盟,痛哭神州一旦倾。直向东南争半壁,楼船海上任纵横』。
『天意从难一旅兴,鲲身无复海波腾。参军梦蝶名园在,也有诗人杜少陵』(谓李孝廉茂春)。
『金陵直捣力原优,转瞬闽南失五州。遗恨不从诸将计,崇明借箸有奇谋』(崇明伯甘辉请直捣金陵,王弗从)。
『忍使明家社稷亡,欲回残日返扶桑。一般赐姓辉青史,忠义何如李晋王』(「明季绎史」谓从来赐姓者无如李晋王之贤,谓李定国也)。
『望北空期克复功,弹丸割据霸图雄。千秋鹿耳门前水,犹作胥涛卷怒风』。
『北园已作说经场,不是王亡明讵亡。零落寒梅花一树,有人凭吊立斜阳』。
玉屏又有秋荷四首,用王渔洋「秋柳」韵,措辞宛转,寄兴遥深,足与阮亭抗手,诚集中之佳作也。诗如下:
『杨柳池亭几断魂,荡桡曾说出阊门。月明盖静倾疏影,露冷房幽坠粉痕。洛女尚留罗袜步,西施原住镜湖村。浣纱女伴如相忆,为报飘流忍再论』。
『瑟瑟西风半夜霜,别饶愁思在横塘。一湾夕照余金粉,十里凉波启镜箱。赠客合持中妇绮,少时曾嫁汝南王。采菱曲好桃根老,憔悴羞过白下坊』。
『花为妆饰叶为衣,楚客吟余景已非。太液池前芳宴罢,若耶溪畔画船稀。香清旧护鸳巢稳,色淡空怜雁影飞。犹记纳凉消夏日,筒杯有约未曾违』。
『铅华洗尽倍堪怜,秋水盈盈一抹烟。子本有心生太苦,丝虽无力恨常绵。汉皋解佩方前夕,华井传觞又来年。莫谓秋光冷落甚,自全清洁画栏边』。
卷六
甲午之役,清师败绩,命北洋大臣李鸿章赴日讲和,约割台湾,并赔军费二万万两。台人大愤,奔走相告。时陈仲英观察文騄为兵备道,赋示诸将四首,以励士气。诗曰:
『上相东行一叶舟,五更笳鼓起舵楼。大名已自垂千载,此错何堪铸九州岛。玉帛先将迎妇雁,河山权作犒师牛。有谁哭向苍天问,万里孤臣海尽头』。
『万年王迹起辽东,朱鸟祥开一粒红。宗祖艰难曾卜洛,臣工计策祇和戎。东邻地竟汶阳返,西帝图翻督亢穷。旰食宵衣频北顾,涓埃谁为答宸衷』。
『郑氏归仁二百年,王师渡海扫锋烟。廛无夫布宽征市,户有丁男尽力田。黔首终身成异俗,弁髦何日戴尧天?漫云殊域无知识,纵叩重阍亦枉然』。
『圣明何事召干戈,万里扶桑骤沸波。自大夜郎思比汉,辨奸英主早烹阿。疮痍无奈伤元气,慈忍终当致太和。壮不如人臣已老,诸君强起挽天河』。
陈仲英观察示诸将之诗,和者颇多。蔡玉屏先生有感事四首,即次其韵也。诗曰:
『匡时频望济川舟,王粲年来倦倚楼。兵衅骤开箕子国,妖氛又涨萨摩州。中朝仗义诛封豕,大帅无心纵火牛。十载海军都畀敌,有谁强弩射涛头』?
『鲲身僻处大瀛东,蜃气横嘘雾脚红。客有虬髯曾自主,地非瓯脱竟输戎。魏城错是何人铸?阮籍途真此日穷。要使狂澜回既倒,诸公共济在和衷』。
『中外名传二十年,元侯勋业纪凌烟。岂知此老同秦桧,不独甘心献莒田。举国合辞争割地,疆臣誓死欲回天。是非何必千秋定,一局残棋已了然』。
『闻鸡竞枕祖生戈,节制终资马伏波。久已同仇思敌忾,未堪唏发在阳阿。有团尤贵勤言练,不战焉能遽议和?臣朔纵非诸壮士,拟赓兵甲净银河』。
唐韡之太守之诗既载之矣,马关议和之时,韡之适寓沪上,闻耗哀恸,有悲台湾二首,殿于「台阳集」后,亦不忘州来之意也。诗曰:
『狂澜谁障百川东,日下金蛇电掣空。刘帅浑如魏得狗(刘渊亭军门好犬,每出,群犬随之),唐王岂复郑芝龙(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鸿沟耻划诸番界,鲸浪横飞半线中(半线,地名)。莫笑铜铃沿旧俗,伤心有泪洒鸡笼』。
『中原鼎沸肆鸱张,电烁颷驰莽战场。东海难填精卫石,西天已渡达摩航。将军鼓角三更咽,武帝旌旗十日忙。千里金汤沦异域,朅来白日黯无光』。
乙未之役,台湾自主,奉巡抚唐景崧为大总统,以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季同字敬如,福建闽县人,曾学欧洲,为驻法参赞。刘壮肃抚台时,延为幕客,以功至副将。有吊台湾四首云:
『忆从海上访仙踪,今隔蓬山几万重。蜃市楼台随水逝,桃源天地付云封。怜他鳌戴偏无力,待到狼吞又取容。两字亢卑浑不解,边氛从此正汹汹』。
『金钱卅兆买辽回,一岛如何付劫灰。强谓弹丸等瓯脱,却教锁钥委尘埃。伤心地竟和戎割,太息门因揖盗开。聚铁可怜真铸错,天时人事两难猜』。
『鲸鲵吞噬到鲲身,渔父蹒跚许问津。莫保屏藩空守旧,顿忘唇齿藉维新。江山触目囚同泣,桑梓伤心鬼与邻。寄语赤嵌诸故老,海桑历劫亦前因』。
『台阳非复旧衣冠,从此威仪失汉官。壶峤居然成弱水,海天何计挽狂澜。谁云名下无虚士,不信军中有一韩。绝好湖山今已矣,故乡遥望泪阑干』。
俞明震字恪士,浙江山阴人。既预台事,不成而去,宦游江南。后赴甘肃任兰州道。着「觚庵诗存」四卷。
自厦门泛舟渡台湾海中见夕阳感赋云:『自浮沧海送残阳,渐觉闲身入莽苍。一掬酸辛成独往,无边天水共微光。风樯隐隐开元气,朔雁声声吊战场。凄绝一更初魄语,故人相望涕成行』。
甲午除夕登台北城楼云:『瘴外日光芒角动,残年出户昼常阴。寥天有此登高兴,暮雨飘残隔岁心。役役谈兵清议在,冥冥入世几人深。迷离爆竹千家晚,针孔光阴耐苦吟』。
登厦门南普陀和易实甫原韵云:『登临初见海嵯峨,回望神州感逝波。坐久自疑趋大壑,再来应恐泣盘陀。愁边草树天风急,泪眼乾坤落照多。今日五洲成大梦,独留残梦在岩阿』。
割台之役,震惊宇内。易实甫观察奉南洋大臣之命,视师台南。实甫名顺鼎,湖南汉寿人,素以诗鸣,自号哭庵,时与台人士相唱和,语多慷慨。余记其寓台感怀六首云:
『玉门何路望生还,恍惚长辞天地间。黄耳音书隔人海,红毛衣服共云山。亡秦歃血今三户,适越文身古百蛮。皂帽辽东龙尾客,独惭无术救时艰』。
『田横岛上此臣民,不负天家二百春。中露微君黎望卫,下泉无霸桧思郇。谁忘被发缨冠义,各念茹毛践土身。痛哭珠崖原汉地,大呼仓葛本王人』。
『愁上高楼望戍烽,东南佳气几时锺。水遮王母三千里,山隔刘郎一万重。故垒阵图夔府石,荒城碑字象州松。鲸鲲京观分明在,何事天骄访旧踪』?
『延平祠宇郁岧峣,割据英雄气未消。见说杜鹃啼蜀帝,不妨桀犬吠唐尧。廿年赐姓空开国,再世降王已入朝。十二银山掀鹿耳,神灵犹作伍胥潮』。
『瘴海虞衡览物华,南方卑湿胜长沙。钩辀格磔山山鸟,荅杂离支树树花。寂寞炎洲栖翡翠,荒凉壤壁走龙蛇。采风番社何人事,唯见蒲桃载满车』。
『宝刀未斩郅支头,惭愧炎荒此系舟。泛海零丁文信国,渡泸兵甲武乡侯。偶因射虎随飞将,苦对盘鸢忆少游。马革倘能归故里,招魂应向日南州』。
哭庵之诗,和者甚多,而吴季籛之作尤悲壮。季籛名彭年,浙之余姚人,寄籍粤东,为刘渊亭军门幕客,阵没彰化;事载「通史」。诗曰:
『定远天教去复还,书生勋业出行间。澄清有志翻沧海,片石何年认岘山。姑息和戎仍逐鹿,果能坚壁早平蛮。包胥甘作秦庭哭,叱驭何辞九折艰』。
『九重何忍弃斯民,斗柄寅回又是春。反侧夷情终割宋,回思遗泽岂忘郇?乌江羞渡八千旅,孤岛坚存五百身。太息唐衢徒自负,赢将佳话说逃人』。
『东南闻说净狼烽,大帅天生气特锺。铁甲久经沙漠苦,泥丸稳塞玉关重。萧萧易水辞燕客,郁郁浓阴憩鹤松。收拾珠崖珍重地,缓骑欸段任游踪』。
『南荒天阔势峣峣,霸业分明百折消。草木皆兵思万福,衣冠垂拱服神尧。馋涎尽听吞他国,谠论难教悟圣朝。忽往忽来忠义血,可怜齐化赤嵌潮』。
『戎马倥偬老岁华,还怜痛哭贾长沙。江南快捧援师檄,帐下齐簪使节花。纵不封侯夸射虎,那容藏拙运灵蛇。中流好掬盟心水,击楫同浮犯斗槎』。
『祗为苍生放一头,身闲不泛五湖舟。胸中有子争先局,海外何人识故侯?成败漫言归大错,笑谈无补愧清游。无聊试上澄台望,泪眼撑开隘九州岛』。
盖其慷慨赴义,固已蕴于诗中矣。
吾乡许蕴白先生南英,号霁云,光绪十六年进士。乙未之役,办理台南团练局,事败而去。有次韵和易实甫寓台感怀之作,并录于此:
『黑海黄河任往还,榆关回首白云间。悲歌有客来燕赵,凭吊何人管海山?寇准信能司北钥,赵佗浪说长南蛮。有谁起仗筹边策,国士无双尚内艰』。
『浮槎为救难中民,清节如神泽似春。儒将流风君借寇,黍苗膏雨伯思郇。结交肝胆方盟血,誓许头颅不顾身。记得白龙庵里会,澧兰沅芷亿佳人』。
『赤嵌孤岛萃狼烽,仁轨英雄闲气锺。毗舍耶图开一局,婆娑洋海隔双重。残山剩水呼苍葛,晚岁寒天见老松。竟使葫芦依旧样,紫桥尚有黑旗踪』。
『元武蜺旌五丈峣,扶桑霸气黯然消。不甘被发冠冠楚,犹是章身服服尧。议院广开民主国,版图还隶圣明朝。请看强弩三千具,鹿耳门前射怒潮』。
『煤磺茶脑聚精华,况有披金日拣沙。争羡五行山献瑞,忽惊两度炮开花。纸糊媪相贻蜂虿,钱赐人奴豢豕蛇。失马塞翁知祸福,问天欲泛斗牛槎』。
『投笔从戎说虎头,巨川欲济苦无舟。涕零阙下陈同甫,谈笑军前李邺侯。仗剑定应诛丑虏,执鞭窃愿逐豪游。满腔热血向谁诉,诸葛奇才佐豫州』。
蕴白有吊吴季籛之诗二首,为录其一:『北望彰城吊季籛,西风洒泪哭人天。沙场白骨臣之壮,幕府青衫我独贤。旗卷七星师尽灭,山围八卦火犹然。嵌城风雨凄凉夜,摇曳霓旌海底天』。盖季籛率七星旗队战没八卦山麓,则此一诗,可作信史。季籛有知,亦当起舞。
吴季籛之死,闻者悲愤。吾邑陈鞠谱上舍,豪爽士也,洒酒为文以祭,有「君为雄鬼、仆作懦夫」之语。又以诗吊之曰:
『书生戎马总非宜,自请前军力不支。毕竟艰危能仗节,果然南八是男儿』(季籛为刘渊亭镇军幕客,台北失后,请赴前敌)。
『溪南溪北两鏖兵,不爱微躯爱令名。淮楚无声人散后,屯军五百殉田横』(季籛先据大甲溪北,不利,淮楚各营多溃,乃退溪南,唯有屯勇五百相随)。
『短衣匹马战城东,八卦山前路已穷。铁炮开花君证果,劫灰佛火彻霄红』(八卦山在彰化城东,季籛授命之处)。
『留得新诗作墓铭,九原虽死气犹生。赤嵌潮水原非赤,却被先生血染成』(季籛曾和易实甫观察台阳感怀诗,有「忽往忽来心上血,可怜化作赤嵌潮」句)!
『大长扶余说仲坚,一时忠愤竟徒然。六朝金粉笙歌闹,知否台阳有季籛』(唐维卿中丞为台湾大总统,去后居金陵,犹以歌宴为乐)?
『幽草萋萋白日昏,无人野奠出东门。阿来本是催租吏,收拾遗衣树小坟』(祝丰馆租赶吴阿来途见季籛之尸,为葬东门之外)。
鞠谱名凤昌,字卜五,府治人。台湾独立之时,曾任议院议员,上书言事。后渡厦门,着「拾唾四卷」、诗一卷。
鞠谱有延平祠怀古二首,亦杰作也。
诗曰:『群龙涸死鳄鱼生,瀛海波涛日夜鸣。两岛提封同黑痣,廿年正朔奉朱明。勤王独奋争天力,事父终羞干蛊名。试问奇男元库库,何如当日郑延平』。
其二:『据浙都闽迹渺然,中兴事业委荒烟。沉沙欲折周郎戟,断水难投战士鞭。北向称兵天不共,东来辟国地孤悬。孝陵风雨生秋草,未许遗臣荐豆笾』。
刘永福之在南也,四川举人张罗澄邮书军门,论战事,议借韩藩外兵来援,而事终不成。余记其柬渊亭之诗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夷歌是处起渔樵。近闻下诏喧都邑,焉得并州快剪刀?猛士腰间大羽箭,秋鹰整翮当云霄。走平乱世相催促,上帝高居绛节朝』。『尽使鸱鸮相怒号,应弦不碍苍山高。凌烟功臣少颜色,万古云霄一羽毛。殊锡曾为大司马,将军只数汉嫖姚。即今飘泊干戈际,祗在忠良翊圣朝』。二首皆集杜句,忠愤之气,溢于行间。澄字岷远,长宁人。乙未之役,往来沪滨,奔走国事。有吊台阳诗,载于「普天忠愤集」。
恩施樊云门廉访增祥,为近时词章家,着有「樊山诗集」。余读其诗,有书台北事一首,则指台湾自主而唐景崧为大总统也。诗曰:『堂堂幕府即离宫,坐踞三貂气势雄。岂谓解元唐伯虎,不如残寇郑芝龙。蜉蝣天地波涛里,蝼蚁君臣梦寐中。十日台疆作天子,凝旒南面太匆匆』。
云门有马关二首,刊于日报。有无名氏和之,其第四首云:『海胥潮为不平,郝君心术未分明。有人夕卖卢龙塞,俄顷朝捐鹿耳城。和璧难期秦柱返,鸿毛肯换太山轻。阮公湛醉六十日,有女如何肯与兵』。
先是云门有奉怀小村中丞台湾云:
『五色云蟠鹿耳门,尚书剑履动星辰。岛环四面玻璃海,花覆全台锦绣春。地控朔南开幕府,番无生熟尽降人。西夷绝国天骄子,低首中朝社稷臣』。
『紫枢家世冠东南,横海飞扬破浪帆。幕佐肯从流外辟,帅符仍带侍中衔。闲持斑管临锺傅,坐命青衣摘阮咸。荡定鲸波三万里,好归台阁曳颜衫』。
按小村为邵友濂,浙江余姚人,光绪十八年任台湾巡抚,及海防事起,以不知兵辞职去。
巴县夏子扬先生畴有闻台事有感四首,载于「普天忠愤集」,为录于此:
『太息屏藩地,而同瓯脱兮。吾民虽义愤,无那力难支』。
『难得精忠士,犹时挠敌军。螳螂虽奋臂,黄雀更纷纷』。
『越石奇男子,南关曾请缨。可怜天竟缺,娲石补难成』。
『六军齐解甲,何怪豫州逃。一死原难事,旗常名自高』。
侯官张幼亦太守秉铨,光绪间来台,为抚垦总局记室,曾草「御夷制胜策」上之枢府,颇为时论所称。乙未之役,留滞津门;及闻割台,深为悲痛,有哀台湾四首,录之于下。
『无端劫海起波澜,绝好金瓯竟不完。阴雨谁为桑土计,忧天徒作杞人看。皮如已失毛焉附,唇若先亡齿必寒。我是贾生真痛哭,三更拊枕泪阑干』。
『记曾巨舰赤嵌开,早识东彝伏祸胎。海外情天难补恨,人间劫火忽成灰。险随虎踞龙蟠失,忧逐山穷水尽来。枉说请缨旧儒将,沐猴终竟是庸才』。
『开门揖盗已难支,况复纷纷错着棋。太息群才皆竖子,何曾一个是男儿!河山风景伤无异,锁钥东南付与谁?笑煞谈兵均纸上,浪传都护策无遗』。
『瓯脱中朝本不存,可怜浩劫满乾坤。苍生蹂躏伤盈野,红女伶仃禁闭门。真宰诉天应掩泣,哀魂动地尚呼冤。黄金不共辽东赎,枢部分明近寡恩』。
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博通群籍,尤深经学,为王湘绮先生及门高弟。乙未之役,有感事五首,唐衢痛哭、杜牧罪言,兼而有之。诗曰:
『万马渡辽河,千营夜枕戈。城亡诸将在,律丧两军和。伏阙书何用,忧时泪苦多。独怜持汉节,归雁望云罗』。
『江汉隔中原,论都又枉论。艅艎先失水,猿鹤尚乘轩。东海惭高蹈,西邻畏责言。呕余心血在,夜夜似潮翻』。
『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
『投笔一书生,今朝定请缨。窃符惊魏寝,怀璧返秦城。孤愤遭时忌,艰难愧位轻。闻鸡中夜起,未悔去承明』。
『神州真不返,吾意竟蹉跎。忍坐军需急,宁论岁币多。挥戈悬汉日,衔石误虞罗。岂见臧文仲,当车泣卞和』。
鄞县黄骏孙大令家鼎,光绪间宦游台湾。十七年知凤山县,时适议修「通志」,与邑人士辑采访册,上之大府。割台之役,亲见其事。着「补不足齐诗钞」,有消夏、秋感诸诗,自注甚详,读之呜咽。
厅斋消夏云:『重来正与夏相期,地僻衙荒暑不知。为筑崇祠翻祀典(谓新建四忠祠),欲增私乘采风诗(谓前修「厅志」)。方忻事简同山县,渐觉时艰遍海湄(倭船于乙未四月二十六日到台北)。咫尺传闻侔目击,伤心人谱断肠词』。
『苏、张注说早空还(谓邵、张二使),上相星轺指马关。国计输金兼割地,儒臣抗疏欲移山(谓安侍御维峻、文学士廷式)。辽阳城郭千旗外,横海楼船一炬间(谓大东沟之役)。毕竟将军能胜敌,降书递后尚雍娴』(谓丁汝昌辈)。
『竞传唐俭是奇材(台湾巡抚邵公于甲午九月乞病去位,旨以藩司唐景崧署抚篆。唐公既受事,即征调前台湾总兵吴光亮募旧部二千人号飞虎军,福建候补道杨汝冀募湘军千五百人,在籍道员林朝栋增土勇千五百人,副将黄义德募粤勇三千人,并东莞县之精于线枪者千余人,又饬杨永年赴粤募著名海盗千人;自十月迄岁暮,成军者五十六营;至乙未春增至百四十营。又以地势分歧,改诸军为小队,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综计全台土客新旧各军约三百数十营。全台岁入正杂各项计银三百七十余万两,时藩库尚存银十六万余两,旋奉部拨济银五十万两,郡绅林维源筹捐一百万两,民间公缴息借二十余万两,南洋大臣张公奏请续拨一百万两,由南洋贷洋款项下划至上海道交付驻沪援台转运局道员赖鹤年、采办委员茅延年就近兑收,以故饷不告匮),局面翻新自主裁(台北于五月朔改民主国,绅民分制银玺,文曰「台湾民主国总统之章」,又制蓝地黄虎旗,推戴唐公。公乃立议院,檄在籍兵部主事邱逢甲为义勇统领、礼部主事李秉瑞为军务大臣、刑部主事俞明震为内务大臣、副将陈季同为外务大臣;道员姚文栋为游说使,诣京师当轴,沥陈建国情形)。露布已令神鬼泣(谓唐公所出告示及与泰西各国领事照会),玉书曾见凤麟来(闻四月二十八日迎银玺时祥征甚多)。棘门布置成儿戏,木子猖狂本罪魁(初立民主国,官绅声势甚壮,有淮军革勇李文魁于四月二十九日纠党劫杀抚标中军参将方良元,唐公不能置于法,反受挟制,予以兵权,民心由是瓦解)。痛惜浃辰田海变,天心人事费疑猜』(五月初四日,道员李经方偕倭桦山资纪坐兵舰抵沪尾口外,将赍文台抚交割台岛,以民情汹汹,不敢登岸,唐公遂于十二夜内渡)。
一夜鲸波澳底生(倭兵于五月初六夜自宜兰县辖之澳底登岸,初八日到九份,初九日过瑞芳店,初十夜入基隆,十一晨据基隆城寨。记名提督张兆连统四营守基隆,通判孙道义领二营副之,以大雨溃散,总兵曾喜照带土勇三营驻澳底,倭至,喜照先遁,其哨长有为倭作乡导者),鸡笼天险竟虚名。妖氛明灭连南雅(五月十三日,土匪劫台北仓库,焚衙署;十五日引倭人入府城,二十日倭分据南雅厅治),巨室迁移到上卿(太仆寺卿林维源,台绅巨擘也;先期请假,挈眷内渡)。恢复空传新竹县(五月十七日,倭犯新竹,二十日据城治,屡为义民所挫;至六月朔,始尽掠其地),孤悬难救九芎城(五月二十一日倭据头围至五围,二十九日入宜兰城)。划溪为守何人主(先是台南刘帅与唐公有划溪为守之约),苗栗无端亦棘荆』(六月二十日倭掠苗栗县)。
『前车早覆溯澎湖(二月二十七日倭舰攻澎湖,二十九日失守),劲旅能支一战无(澎湖通判陈步梯率义勇二千人守城,总兵周振邦领新旧四千守大山屿妈宫澳及迤南各海口,知府朱上泮领湘勇二千五百人守大城北及迤北各海口,副将刘廷梁等守大城北炮台,所给饷械,足资半截)?裨将望风争偃帜(失地日,文武官弁无一及难者),士民凫水半捐躯。买舟共说元戎巧,念母还怜别驾愚。乙岁刚周重历劫(谓乙酉二月十三日事),生灵涂炭独何辜』!
『七鲲门户本深严,况复将军坐蔺、廉(台湾镇总兵万国本领所部七营守安平一带,帮办,台军务南澳镇总兵刘永福率福字八营、七星队一营守旗后、恒春一带)。狐鼠屏声敛牙爪,鳄鲲延首受刀镰。当地歧处兵嫌薄,昼渐长时饟孰添?无补杞忧勤默祝,欃枪莫射赤嵌尖』。
秋感云:『消夏诗成墨未干,秋风吹动泪阑干。正欣辽左连城返(闻倭人允还辽东)(忽报台中半壁残。墩烬葫芦明野火(七月初八日,倭据葫芦墩),山崩八卦落惊湍(初九日据八卦山,即入彰化)。云林图画沙莲水(埔里社旧名水沙莲),如此膏腴保恐难』(七月十二日倭据云林县城,闻已进掠埔里社厅矣)。
『扬镳击楫各言归(台北于四月下浣奉割让明文并遵议内渡之命,同时卸篆者为署藩司顾肇熙、署巡道陈文騄、署台湾知府孙传衮及各厅县会办军务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等),道有纶音不敢违。去卫袍存由也缊,适齐马媲赤之肥。钓屠韬略传今是,棘霸军容叹昨非。烂额焦头多后至,亏他辛苦出重围(既改民主国,唐公檄同知黎景嵩为台湾知府、俞鸿为台北知府、代理安平知县忠满兼护台南道府印、温培华为埔里社通判、史济道为台湾知县等,惟台东直隶州胡传、南雅同知宋维钊仍旧,诸君多失地后始去,其心亦良苦矣)。
『南军苦守过中秋(台南自甲午八月帮办军务刘军门到防,烽燧不举,迨乙未中秋后嘉义失守,倭乃分兵四路,水陆扑犯南郡),械尽粮虚似楚囚(刘军门之守台南,乙未五月接道库存饷银七万余两、府库及台南支应局剩银六万余两,虑难持久,乃集绅商会议设官票局,自数百文至三千文,使兵勇持易薪米,颇能通行;南洋大臣汇交银五万两、粤督贻旧枪二千余杆、闽督贻旧枪一千余杆、弹数万枚、土火药数千觔、水雷二百具,余无一应者)。火箭已穿鹅卵鼻(八月二十日倭兵入恒春城),霜旗莫蔽凤皇头(八月二十七日倭兵入凤山新城,翌日分掠旧城)。谁怜忠义诸罗县(自七月起倭兵屡攻嘉义,以义民固守不得逞,至八月二十日始破),休问荒凉直隶州(台东新设直隶州,僻在后山,原驻土勇三营,为抚番所设,归后路副将岱霖节制;岱霖病没,由直牧胡传接统。至是不遣自散,而倭人乃至)。昨夜将星潜徙度,郡民浪说尚依刘(刘军门于九月初二日微服内渡,初四日倭人入台南府城,民间犹传其在后山者)。
『时事真教唤奈何,岛民亿兆覆巢窠(倭人据台南府城,即传令台东内山一带克期归附,从此全台非清土矣)。两年迁徙恩原厚(条约有二年内准民自徙),九法更张令太苛(倭人新悬规条九则,勒驱岛民就其范围)。男不负身甘塟火(倭人掘地为坑,凡犯规者纳诸坑中烧以煤油),妇知矢节竞投波。忠贞足与牛庄埒(谓二月间牛庄街民劫倭弁事),谁谱东宁正气歌(岛民与难者先后约七万人,余辑有「岛碧录」)?
『将材漫数大东沟(谓邓总兵世昌等),忠信堪从十室求(自饷募勇者,有花翎侍卫许肇清纠五百人驻鹿港,苗栗附生吴汤兴纠五千人驻中港、后垄一带,新竹武生徐骧,姜绍祖纠一千人驻大湖口,彰化举人施菼、施仁恩、贡生吴德功、吴景韩于台中府设筹防局)。末秩竟甘包马革(代理恒春知县欧阳萱遇害于曾文溪,泉州府委坐探巡检黄闽望遇害于彰化城),侯封合让烂羊头(谓义民简精华、简大肚等)。弹飞金铁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提督陈得胜在金包里出援基隆,陈尚志在葫芦墩、副将杨再云在头份、杨锡九在北斗溪、参将汤仁贵、吴彭年在八卦山、文生吴汤兴在大肚溪、武生姜绍祖在新竹、徐骧在大莆林俱阵亡。又有总兵刘得杓、游击陈金山、都司毛贵谈、荀德禄并尸骸无着)。为问三貂先伏法(谓守三貂岭诸将弁),泉台相见定含羞』。
『皕十三年载版图,一朝轻弃误庸夫。蚍蜉智小偏摇树,虮虱形微善啮肤。人事于今成覆辙,天心何日许还珠?傍观休厌唐衢哭,两世蒙恩此握符』。
陈铁香太史之诗既载之矣。乙未之役,铁香有哀台湾十首,语多悲恸,读之泪下。诗曰:
『抉皆沧波外,茫茫集百忧。河山归浩劫,鼓角乱残秋。遁世天无路,逃生海有艘。颠连非意料,飘泊欲谁尤』?
『卖塞牛思黯,和戎秦会之。乾坤正颠倒,书剑剧危疑。世界竟今日,衣冠非昔时。伤心诸父老,流涕话康熙』。
『延亵三千里,升平二百年。堑山成陆海,际地启腴田。蔗积中春雪,茶香万灶烟。即今繁盛地,凄绝可怜天』。
『鸡笼连五虎,形势互遥遥。门户支金厦,藩篱护蓟辽。水冲浮六耳,山险控三朝。拱手都资敌,岩疆一霎消』。
『一从行省建,风土倍繁华。炼木樟成脑,采山金有沙。闲情斗风月,选梦占莺花。乐土今何似,颓垣剩几家』?
『维昔田横岛,殷遗此伏戎。卅年天厌乱,七日将成功。越客行虫蛊,生蛮贌鹿茸。赤嵌城在否,太息望瀛东』?
『文武恬嬉日,兵尘警急中。大言惭马谡,上策学檀公。京阙高寒甚,江湖涕泪同。遗黎嗟靡孑,何处哭途穷』。
『蹙土原非计,其如柄国何。但求休炮火,遑恤弃山河。死战民无恨,生还将独多。微闻嘉义界,尚枕夜中戈』。
『弃守都无据,谁能一木支。天将骄下国,民竟即东彝。死徙悲黔首,威名误黑旗。抱头虽早去,惭绝誓师时』。
『红粉谁家女,盈盈玉作团。一鞭驱逼去,毕世洗湔难。涕泣嗟何补,飘零不忍看。生离与死别,痛哭遍江干』。
安溪林氅云先生,光绪间来台,榷办茶厘。时台北方建省会,游宦寓公,簪缨毕至。而唐维卿为布政使,每开文酒之宴。一日,氅云以海舶运致牡丹数十盆,适逢盛开,命送之会;维卿大喜,名曰「牡丹诗社」。及割台诏下,氅云归去,居厦门,筑怡园于鼓浪屿,越十数年乃卒。氅云名鹤年,号铁林,寄籍淡水,光绪八年举于乡,后以道员加按察使衔。在台之时,着「东海集」。没后,其子景商嘱余校刊。
东渡感事呈唐维卿方伯、家时甫星使兼怀幕府诸公云:
『三貂晴雪正东风,旧迹重寻类断蓬。千里波涛悬梦寐,万家忧乐到心胸。田横孤岛悲尤愤,充国屯边罪亦功。山海征输民力竭,忍教元气凿鸿蒙』。
『目极楼船济六师,江淮遮蔽此藩篱。雨余莫忘谈墙筑,米短何堪议灶炊。泛海神仙工点铁,逢场傀儡惯牵丝。重瀛但祝销兵气,筹笔无劳疏十思』。
『赤嵌营连壮海山,红毛城畔唱刀环。晋公节钺平淮蔡,汉相旌旗扫洞蛮。鲲岛浪淘朝雨过,鹿门波撼夜潮还。平原子弟怀风义,卜式忧时鬓已斑』。
『驿路萧萧识马周,鸢肩翻悔稻粱谋。关河歧路英雄泪,暮夜中庭妾妇羞。枕畔南柯原梦幻,袖中东海祗浮沤。我来共索梅花笑,清博头衔不夜侯』。
稻江楼陪刘渊亭、家时甫两帅夜话云:『海寨连标建赤霞,鲲身鹿耳浪淘沙。西山秀夺花双桁,南浦云归月一槎。鹅鹳千里江正肃,貔貅万灶夜无哗。铃辕风静香村寂,隔院鹦哥尚唤茶』。
乙未之役,氅云在北,怆怀时局,凭吊河山,故集中有纪民主国之诗。诗曰:『天祚扶余未可知,两河忠义盼星旗。陈桥拥赵兵虞变,酇国封韩帝不疑。执梃降番尊使相,筑台朝汉长蛮夷。五洲琛赆图王会,海上楼船望六师』。
寄刘渊亭台南云:『五百田横气尚雄,曾闻孤岛盛褒忠。誓心天地中原泪,唾手燕云再造功。不信黄金能应忏,谁教赤嵌擅和戎。兵销甲洗天河夜,只手澜回力障东』。
五月十三日,台北激于和议,兵民交变,仓皇内渡云:
『内变方乘外侮忧,掀天波浪截横流。忽惊车鬼方涂豕,始信冠人尽沐猴。猿鹤化来山月黑,鹳鹅声乱阵云浮。沧桑再见田横岛,错计燕云十六州』。
『半壁斜阳列屿空,大江王气黯艟艨。依来刘表原非策,哭到唐衢共效忠。万里随槎虚奉使,千秋孤注误和戎。早闻马后书生谏,得失何心语塞翁』。
板桥园在台北之板桥庄,为林枢北观察所建,时甫太仆又润色之。氅云游台,时相过从。集中有乙未端午家时甫星使招同幕府板桥园夜集,时方建立民主国,越数日而兵火仓皇,宾主俱散;回首名园,亦归零落,真不胜今昔之感也。诗曰:『海云岛月付沧桑,眼底扶余识霸王。金谷园亭诗酒录,玉溪身世绮罗场。隔江喧夺龙舟彩,列戟光凝燕寝香。天汉星槎望牛斗,宣防移节镇珂乡』。
又有偕家时帅内渡留别板桥园五首。
其一:『富贵与神仙,撤手便归去。楼阁见五云,十洲更何处』!
其二:『千万买青山,百万筑园墅。海天共结邻,黄鹤忽高举』。
其三:『花石平生心,种松十围长。无限鸟投林,寒露滴清响』。
其四:『人生如轻尘,随处欣所托。坐爱林月明,不记春花落』。
其五:『瀛岛出岫云,东山润霖雨。不负故乡心,忍望故乡树』。
嘉应黄公度京卿遵宪,为光绪间诗坛巨子,着「人境庐诗集」。有台湾行一篇,则乙未独立事也。诗曰:『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路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沉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导。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戏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复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易实甫寓台咏怀之诗,既载之矣,近于故纸中又得续作六首,语尤悲愤,盖台事败坏时也。诗曰:
『二百年来虱处裈,涵濡煦育子生孙。久无剧盗萑苻泽,那有强藩桔秩门。麦饭牛羊亡国垄,桃花鸡犬远人村。昆明池上旌旗在,谁拨残灰验劫痕』?
『浪泊炎方站站鸢,书生翻作马文渊。零丁洋外终无路,大甲溪边别有天。虎齿所居楼十二,鸿毛难戴界三千。中原一发何时达,目断齐州九点烟』。
『贾谊长沙已自伤,长沙今更隔潇湘。玄蜂赤蚁苍梧野,紫蟹黄花绿苇庄。海水似樯环北极,火云如盖覆南荒。炎天怪底无冰雪,都入羁人鬓上霜』。
『天末孤城城上头,登临无地可消忧。藤萝芦荻如夔府,薜荔芙蓉似柳州。坠露沉云都入海,惊风密雨总当楼。大荒我有他年约,披发骑麟再访秋』。
『八表风云一剑磨,夜骑天驷度天河。梳头逆旅逢张妹,椎髻蛮夷起赵佗。折节太原公子在,感怀真定弟兄多。宝刀难断东流水,万古愁心奈尔何』。
『哀郢怀沙死拒秦,平生幽怨楚灵均。白麟奇木长缨客,紫凤天吴短褐人。南北恍超风马海,东西愁近杀牛邻。卜居终在江鱼腹,岁岁三闾占好春』。
余撰「台湾通史」,以唐、刘合传,且为列传六十之殿。而世之论者每责唐而恕刘,盖以民主之局,由唐创之而刘承之,然维卿未战而逃,且有挟款之嫌,渊亭则力守台南,饷械俱绝,四面被围,始决然去,则其人之贤、不肖为何如矣。余读「普天忠愤集」,有杜德舆沪上感咏,其中一首云:『一统犹全局,群凶满四方。羯胡终猾夏,张楚亦称王。盗国供私饱,焚台启夜行。可怜后庭妾,七日学宫妆』(唐景崧台湾称王甫七日,私取库藏,自焚抚署而逃)。而松桃杨文藻有闻刘渊亭台南内渡云:『誓死睢阳志,将军百战酣。背城能借一,俘帅果囚三。掘鼠庭罗雀,飞骑木絓骖。难鸣孤掌忿,风雨吊台南』。
侯官沈爱苍中丞瑜庆,文肃公之子也,以举人官至贵州巡抚。光绪初来台。诗多不存,后刻「涛园集」,有哀余皇一篇,其自引曰:『光绪乙亥,日本构衅台湾番社,先子奉诏视师,勒兵相持数月,日人就款。言路腾谤,以为纵敌,先子不为动。师旋,遵旨复陈练兵、筹饷、制械,储材、游学、持久六事,请饬各省每年合筹四百万金,分解南、北洋,计日治海军,期以十年成三大枝;彼时游学者亦艺成而归,制船、驾船,不患无人矣。易箦前夕,口授遗疏。先是日本夷琉球为冲绳县,庶子王先谦请伐,廷旨饬议,未及复奏。至是遂言日本自台湾归后,君臣上下,早作夜思,其意安在,不可谓非劲敌。而我之船械军实,无改于前,冒昧一试,后悔方长,愿皇上以安生之质,躬困勉之学,所谓州来在吴犹在楚也。疏入,廷旨促办海军,合肥亦悟。北洋海军权舆于此。而出使大臣李凤苞请废船政,谓制船不如买船,而已私其居间之利。后希中旨者,又挪海军款以办颐和园工程。甲申一挫,甲午再挫,统帅不能军,闽子弟从之死亡殆尽。吴公子光曰:「丧先王之乘舟,岂惟光之罪,众亦有焉」。长歌当哭,遂以哀余皇名篇』。诗曰:
『城濮之兆报在泌,会稽已作姑苏地。或思或纵势则悬,后事之师宜可记。昔年东渡主伐谋,严部高垒穷措置。情见势绌不战屈,转以持重腾清议。铁船横海不敢忘,明耻教战陈六事。军储四百饷南北,并力无功感尽瘁。宋人告急譬鞭长,白面书生臣请试。欲矫因循病卤莽,易箦谏书今在笥。蓄艾遗言动九重,因以为功宜可嗣。谁知一举罢珠崖,东败造舟无噍类。行人之利致连樯,将作大匠成虚位。子弟山河尽国殇,帅也不才以师弃。即今淮、楚尚冰炭,公卿有党终儿戏。水犀谁与张吾军,余皇未还晨不寐。州来在吴犹在楚,寝苫勿忘告军吏』。
彰化吴立轩先生着「戴案纪略」、「施案纪略」、「让台记」等,余撰「通史」,时往咨询。而先生又关心风化,遇有忠义节烈之事,为之表彰称道弗置。故里闬多重其人,诚可谓积学之士也。先生名德功,字汝能,设教乡中,垂四十年,诱掖后进,循循不倦。有「瑞桃斋诗稿」二卷,余就而借读,为录数首,以志景行。
咏怀延平郡王云:『雄心誓与国存亡,蹇蹇精忠气激昂。诸葛一生终辅汉,沙陀三世永称唐。招徕辄却天朝诏,缔造来开盘古荒。太息骑鲸人去后,朱家龙种更凄凉」。
登定军山云:『晓起登山陇,携笻缓步行。日从峰隙漏,岚自涧中生。风气千层润,泉流一脉清。纵观沧海外,帆影互纵横』。按定军山则八卦山。
水沙连云:『地势高千尺,中间别有天。雌雄山互锁,清浊水交缠。凤尾兰花秀,猫儿竹笋鲜。四时多雾霭,遥望与云连』。按凤尾兰、猫儿竹,皆水沙连所产。
火焰山在彰化东北,猫罗、猫雾两山为之左右,奇峰突兀,状若火焰,「诸罗志」所谓九十九峰者也。余居中时,朝夕相对。而立轩亦有九十九峰歌云:『火焰山高冲牛斗,中列奇峰九十九。丹崖赤嶂错落排,疑是巨灵细分剖。玲珑众笏碧参天,天梯石栈凌云烟。东升朝日穿山出,槎枒木梳空际悬。一峰未尽一峰起,山光烁烁难迫视。巉岩罗列锦屏开,势弥高撑玉笋峙。高低树木郁参差,峰容点缀景争奇。松柏樟楠皆挺秀,继长增高势弥危。嶙峋怪石悬崖立,伛偻罄折向人揖。夕阳返照光回射,俯压培塿何岌岌!噫嘻宇内多名山,我台得此真奇观。何当声教化蛮貊,携笻直上云之间』。
台湾花木之诗,既载以前,以资多识,而立轩亦有咏物诸作,为选四首。
铁树云:『铁树生苍古,槎枒数尺高。枝柯盘柱砥,骨干类珊瑚。屈曲又文笔,堎嶒击唾壶。陶镕逢世用,沧海网遗珠』。按铁树一名铁珊瑚,生于海底。
石花云:『一种澎湖石,非春亦作花。脱苞形磊落,吐萼势槎枒。光怪添新样,嶙峋发怒葩。沧波银笋浴,西屿映流霞』。按■〈石娄〉■〈石国〉石花则,状如花,亦珊瑚也。
南桃云:『绿竹苍松外,南桃遍野塘。花开如苇白,实结似梨黄。障水当沙石,编篱固梓桑。微风吹叶动,作作露针芒』。按南桃,木本,或作林投、或作菻荼,译音也。
竹蔗云:『蔗圃千畦植,村农利溥长。节多如竹秀,叶密似葭苍。揭揭风吹响,湛湛露酿浆。待当秋九月,处处献新糖』。按蔗有数种,竹蔗其一。
吴士功字汝翰,立轩先生之弟。少以体弱,不赴试,遂至早逝,为诗较少。渡曾文溪云:『夜宿茅港尾,破晓闻鸡啼。束装起就道,望见曾文溪。大雨沛然至,沿途积新泥。舆夫行,前后相提携。招招舟子来,邛否渡修堤。水势翻空白,浪花溅眼黧。举头望天末,日驭已沉西。蹉跎叹行役,前途何处栖』?
林亦图初名星垣,字薇臣,闽县人,寄籍淡水,补弟子员。少有诗名,为潜园上客,着「潜园寓草」二卷。乙未之后乃卒,年八十二。
感怀云:『卅载客台阳,沧桑感一场。白头遭乱世,赤手怕还乡。有命何妨俟,无才祗自伤。故人如问讯,诗酒尚颠狂』。按此为乙未之作。
题查少白诗草云:『堂堂旗鼓壮瀛东,多少名流拜下风。万里波涛供啸傲,一囊琴剑老英雄。诸侯倒屣争迎客,海贾求诗愿识公。我亦骚坛称弟子,心香一瓣礼南丰』。
陈子潜广文朝龙,新竹人,曾辑「采访册」,亦颇能诗。乙未之役,移家福州,遂卒于是。潜园探梅云:『逋仙去后迹犹存,百树横斜自一村。偶为裁诗寻好料,不辞冒雪访名园。宜编廿六春开径(园有「二十六宜梅花书屋」),香逗三分艳举樽。难得堂堂贤令尹,替花生色品题尊』。按园在新竹西门内,为林鹤山方伯所建,今已毁,唯梅尚有存者。
梁子嘉先生成枬,号钝庵,广东三水人,素负奇气,不得志于乡里,遂游台湾,为栋军掌记室。刘省三中丞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子嘉有经济才,招徕番人垦田树艺,将为久居计;而割台事起,义旅云兴,与吴汤兴、徐骧等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至泉州,作诸将四十首,以示林南强。南强藏之,历年久远,竟亡其稿,惜哉!乙未之后,子嘉重来,仍主雾峰林氏,郁郁不乐。已而复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失。余从各处搜求,仅得六十有九首,为录一卷,藏于「台湾丛书」,亦稍以留梗概矣。兹录隘丁、耕山二章,皆抚垦时作也。
隘丁行云:『日色无光光亦薄,瘴烟入鼻微闻恶。行人畏近隘头行,守隘隘丁昼击柝。柝上响停,行人胆惊。伏莽之戎,草木皆兵。柝声不绝,寻声出穴。为彼发踪,磨牙吮血。行人不敢经,饥吻馋涎腥。乘机伺利便,跳踉杀隘丁。挟刃犹敢侮,民间厉禁挟弓弩。利器凶兵遗彼虏,飞而食肉山中虎』。
耕山行云:『烈山焚长茅,漫天焚老木。老木中焚空,葺茅以为屋。茅根可伐,树根难劚。轮囷离奇不受犁,枉用驱来茧栗犊。春初种烟,夏初种谷。五月绿云收,八月黄云熟。深冬百昌尽,犹见蔓菁绿。山肥稍缩,树根稍秃。水工开浚,上引飞瀑。高高下下成良田,尽种黍稷与穜稑。山高水深,水不上陆。蔗园茶陇,足供饘粥。君不见塞翁之马有得失,耀德之陂旋反复。耕山成败人岂知,知者天边两黄鹄。吁嗟乎!老农耕田不果腹,不耕村田耕山谷。山中豺虎食人肉,今日吞声向山哭』。
读此两诗,足见我台番界之险,耕山者之备尝危苦。而今日得以垦荒食力者,则以我族奋迈而进,再接再厉,故得有此片土也。可不念哉!
南强名资修,字幼春,台邑雾峰人,林刚愍公之从孙也;受业于子嘉先生。乙未之役,年方十六,亦作诸将六首,以论台事,犹少陵诗史也。诗曰:
『南州称制万夫奔,独为神京守外阍。父老不烦丹穴索,孤臣敢受素麾尊。但思一柱天能倚,其奈群飞海已翻。他日尚余诸疏在,哓哓众口与鸣冤』(唐维卿中丞)。
『将军百战着威声,凤诏遥衔佐上卿。河北虏惊张万福,关中人望李四平。传闻马市收賨布,复遣蛟宫取水晶。至竟白衣摇橹遁,枉教薏苡累修名』(刘渊亭军门)。
『文章任昉推名手,劝进齐台首上笺。铅椠生涯邀异数,菰蒲人物此居先。一时嘘气能行雨,满望随风直上天。谁信抱琴沧海去,瘴云长隔祖生鞭』(邱仙根工部)。
『三户英雄竟若何,吴公近事感人多。草间持梃长酣战,夜里量沙独浩歌。看月有年皆带甲,回澜无力且凭河。累累丛塟磺溪路,策蹇荒山未忍过』(吴汤兴茂才)。
『花里鸣鞭五马嘶,孤城如斗彗星低。极知此事同巢幕,未便高飞径拔梯。人笑鴀钦难学凤,我怜鹦鹉不如鸡。俱为说梦知谁是,试把闲情问鄂鹈』(黎伯鄂太守)。
『猿臂丁年挟箭驰,北平家世虏能知。花拳子弟肩鱼箙,雕面豪酋拜隼旗。脱兔每怜身似玉,骑驴今见大力开展鬓成丝。临河谁唱「公无渡」,寂寞天涯老自悲』(荫堂)。
谢道隆字颂臣,台邑诸生。乙未之役,募集义旅,佐邱仙根卫乡里。事败而归,以医自给。余居台中,时相来往,酒酣耳热,痛谈时事,辄有髀肉复生之感。颂臣能诗,有割台一首云:『和议书成走达官,中原王气已凋残。牛皮割地毛难属,虎尾溪流血未干。傍釜游鱼愁火热,惊弓归鸟怯巢寒。苍茫故国施新政,挟策何人上治安』?
山居偶成云:『卖药余赀为买山,结庐小隐住岩间。中年祗爱幽栖好,暂次应将俗虑删。芳草溪边堪薄采,晴云岭上伴长闲。牧童叱犊归村去,空谷黄昏且闭关』。林痴仙和之曰:『一邱自号谢家山,垂老菟裘卜此间。薇洞花开携妓往,豆田草长课儿删。身除卖药何曾出,心为敲诗未得闲。时有门生来问字,月明林下叩柴关』。痴仙名朝崧,字峻堂,台邑人,刚愍之从子也。林氏世习武,而痴仙独以诗豪,着「无闷草堂诗集」,唯多乙未以后之作,故不采。
洪一枝字月樵,彰化诸生也,居鹿港。乙未之后,改名繻,字弃生。闭门述作,不鹜外事。「寄鹤斋诗文曫」及「诗话」,皆可传也。打鹿行云:『崱屴千峰复葛峰,峰峰如剑向人摐。密密藤萝看不见,中有千年鹿养茸。一群狰狞出苍狗,林中三鹿五鹿走。腥风恶兽踯躅奔,山猪趋前熊趋后。猎人持鎗林中藏,不期中肩期中首。负鎗复向云雾中,穷冬莽莽生悲风。扪壑攀岩作猱上,篁榛但见青蒙蒙。逐鹿深山道,山中惟荒草。相传上有琼瑶台,复说中有金银岛。逐鹿不知山浅深,时时路傍逢洞獠。洞獠深居穷崖阴,逢人杀人无人心。猎人见獠如见鹿,群獠哄散如惊禽。打鹿取藏涧中水,或杂黄麞兼野豕。十日挈出向冰壶,肠肉既佳味亦美。身带山中烟瘴归,归到家中与妇子。炙肉把酒共酣呼,鹿臭在衣血在须。鹿蹏可以换斗米,鹿茸可以市珍珠,鹿角熬胶养身躯。打鹿之乐何如乎?打鹿不畏苦,使余从军气如虎,汉家狗屠视如土』。此诗写台湾打鹿之景,有声有色,非入山者不知此状。顾台湾打鹿辄逢野番,必纠十数人而往,番见多人则窜避,否则每遭屠杀。
月樵又有咏古四首,亦不朽之作也。
其一、『驱车洛阳城,下马皋门道。凭吊晋时人,胡尘净如扫。昔者群氐狂,恶氛满苍昊。臣庶供醢菹,帝王为舆皁。倏忽无一存,乾坤旋再造。夷吾彼何人,忧心空如捣。不见祖逖鞭,直向赵王堡。于今缅遗踪,何处容夷獠。伊水涧瀍间,秋色来浩浩。遥望陆浑山,平原满秋草』。
其二:『西楼六千里,东楼遥相望。■〈革未〉鞨何丑夷,夸毗称人皇。中原凌替日,跃马中山阳。后者居降邸,乃有东丹王。雄猾阿保机,余风何怆凉。毡裘左衽人,车盖入大梁。打草弃城走,惆怅登愁冈。行人渡辽水,不见古临潢。天祚百万兵,兵威忽不扬。堂堂古雄国,早先弱宋亡。悲风从东来,原野渺茫茫。颓垣废殿里,低草见牛羊』。
其三:『走马游汴梁,出入汴梁门。哀哀啼杜宇,上有古帝魂。虎狼群女真,南牧万马奔。一鞭驱北去,八百赵王孙。后日覆金族,乃仍青城屯。妃嫔及王子,流血京城昏。萧条上蔡州,黄伞投空村。江南天水碧,犹有半壁存。天兴靖康年,天道谁与论。荒荒瓦砾中,白日惨不温』。
其四:『登临陟华岱,沧海望洪波。白云满天末,鸿鹄飞鸣过。慨然奇渥温,于此统山河。中华群骁杰,俯首何其多。运去蹈坎■〈土禀〉,时来生嵯峨。濠阳淮泗间,跃马起横戈。壮士挥返曜,英雄挽颓■〈氵陁〉。九州岛忽如砥,泰嵩不可磨。何以乾坤毁,日月又蹉跎。于今四海内,白狄舞傞傞。大荒蹲犷獥,黑洋发蛟鼍。自东欲徂西,乌兔相荡摩』。
许荫亭字剑渔,亦彰之鹿港人。少习古诗文,有名庠序间,惜年未四十而逝。着「鸣无斋遗草」。感怀云:『不堪回首旧山河,瀛海滔滔付逝波。万户有烟皆劫火,三台无地不干戈。故交饮恨埋芳草,新鬼衔冤衣女萝。莫道英雄心便死,满腔热泪此时多』。
秋思云:『豪情愿逐五陵游,琴剑飘零志未酬。万里西风吹去雁,一天明月送行舟。狂吟欲夺长江槊,沽酒难消野店秋。毕竟壮心浇不尽,拚将沉醉唱「凉州」』。
胡殿鹏字子程,号南溟,安平人(建省后改台湾县为安平,而移台湾县于台中),与余同里闬,时相过从。为文有奇气,诗亦汪洋浩荡,有海立云垂之概。着「南溟诗草」及「大冶一炉诗话」,收罗极广,议论尤新。惜身世零丁,至困衣食。然其诗自有可传,固不与统裤儿争一日之短长也。七鲲观潮行云:『君不见婆娑洋水锁重重,毗舍耶山天柱雄?黑潮一舄几千里,屹立东南大海之中央。绝顶罡风卷地走,吹落天外云茫茫。淜湃渊冲不见底,飞轮剪渡艨艟冲。七鲲洲外古天堑,安平鹿耳几战场。青草湖边南吼夕,白沙仑畔铁火红。渔团阵筏星散下,海天莽莽搏风沙。黑旗无人壮士死,荒城落日吊古槎。老渔向我话畴昔,一声呜咽闻悲笳。寒潮浩浩海门来,潮头万里东溟开。天马横空不可遏,奔云掣电万壑雷。将军如神从天降,一嘘蜃气飞楼台。暮潮黑黑朝潮青,秋潮激激春潮鸣。古来关海推巨镇,国险有时不能争。长鲸拍水东海立,舳舻千里压江平。此时之潮三丈高,大浪撼山山为凹。王气江南望孝陵,力挽回澜奈狂何。桓桓靖海壮请缨,雄师十万逼东宁。此时之潮高五丈,天下陆沉西台倾。我台将种挺人杰,鹅鹳军声蜚闽浙。楼船伏波能用奇,百万鲸鲵相继灭。覆舟健儿藏水底,夜行画伏七百里。屃赑负碑出宁南,大汉天声固尚矣。三百年来丁国变,鹭鲲衣带争传箭。两代废兴逝水流,日射扶桑失组练。东南大地古山河,慷慨凭笻发浩歌。一片赤嵌忠义血,化作秋风震怒涛』。
南溟又有台阳咏古四首,亦少陵咏怀古迹之意。诗如下:
『雄师直捣失王城,气压荷兰十万兵。故朔廿年存永历,孤臣一岛笑田横。陆沈蓟北功难复,涛起灵胥恨未平。太息有明三百载,霸图还创自书生』(延平王)。
『翠霞摇曳竹林丛,莽莽雄图认故宫。十二楼台春已老,三千世界色皆空。疏钟声渡荒园暮,断壁烟消夕照红。一代兴亡成底事,笑他桃李舞东风』(海会寺)。
『婆娑洋里自乾坤,凛凛明家生气存。惟妇惟夫扶大节,不臣不妾泣贞魂。杜鹃空染湘妃泪,精卫长衔帝子冤。剩有王孙争位号,几人终不负君恩』(宁靖五妃)。
『参军幕府老逮臣,梦蝶园中草自春。云月孤高天以外,蕨薇长秀海之滨。余生有恨辽东帽,一旅难兴洛邑民。零落瘦梅留傲骨,夕阳凭吊几诗人』(梦蝶园)。
王汉秋字咏裳,安邑人,居府治,素以文名,亦颇能诗。
闻警云:『鹿耳门前吼怒涛,奇愁郁勃索香醪。记曾风雨凄凉夜,灯影摇红读豹韬』。
过铁砧山云:『征途落落忍辞艰,石咽泉流路几湾。傲骨一身经百炼,今朝又到铁砧山』。
稻江纪别云:『小楼烟雨晚江潮,带得离愁上画桡。折柳泥君留爪迹,重来好认旧枝条』。
乙未之役,咏裳避居厦屿,未几客死。施澐舫山长哭之以诗曰:『竟以一衿毕,汝愁安可埋。身宁为贫死,道肯与时谐。市隐添吟债,饥驱损壮怀。鹭门三尺冢,权作小眠斋』。
魏绍英字笃生,新竹人,素业儒,设教里中,不慕荣利。余游淡北,曾见之于寓庐,盎然道貌,悃愊无华。及卒,其子润庵乞余志墓,并示遗诗,受而载之。
乙未避乱崇武,归舟阻风泊观音澳云:『乾坤战伐总堪伤,魂梦无因泪数行。巨浪连天争簸舞,扁舟一叶共低昂。岂期绝海逢孤岛,何处青山认故乡?长记乱离秋八月,观音澳上几彷徨』。课子云:『课子从来望岂奢,要令清白继吾家。读书明理资修养,守分安贫莫怨嗟。俯仰问心求不愧,浮沉于道贵无差。中原傥有兴隆日,祭祀毋忘告阿爷』!
王松字友竹,新竹人,耽吟咏,曾以所为诗乞施澐舫山长删定,名曰「如此江山楼诗存」。余撰「诗乘」,函索所作,友竹大喜,出以相示。为录数首,以志盍簪。
乙未生日感作云:『我今三十乃如此,便到百年已可知。孤愤惜无青史分,不才闲过黑头时。太平得寿方为福,离乱全生祗赏诗。此日岂惟毛义感,涓埃未报负男儿』。
书愤云:『生逢割地亦徒忧,烽火连天尚不休。家有两姑难作妇,国无一士觅封侯。安危于我何轻重,得失劳人问去留。大局不禁长太息,华夷从此是春秋』。
登城东楼云:『登陴望阙叹阙空,时事浮云大海东。绕郭溪声秋雨后,满楼山色夕阳中。移家人困搬姜鼠,守土民愚负版虫。一片热肠双冷眼,悉来祗合问苍穹』。
乱后游潜园云:『醉过西州更怆神,潜园无复昔时春。忍看石笋镌为柱,况说梅花斫作薪。临水高楼余瓦砾,藏山绝业化灰尘。伤心来去堂前燕,悲语如寻旧主人』。
乙未之役,苍头特起。新竹姜绍祖方弱冠,散家资,集义旅,自成一军,力战数次,既败复出,遂阵没于枕头山麓,士论壮之。绍祖字赞堂,居北埔,为垦户秀銮之孙。少年豪爽,亦颇能文。曾建茶亭于鹿藔坑,以息行人,自撰楹联镌于柱石曰:『虽非广厦遮寒士;亦效环滁筑醉翁』;又曰:『此外程途多未历;个中甘苦贵亲尝』。亦可想见其人矣。闻绍祖就义后,日军尚未知,命佐佐木照山索之。至家,捕其妻,问绍祖所在。答曰:『我夫为国效命,想已战死;余为绍祖妻,欲杀则杀』!照山闻之大惊,遂释之。余撰「通史」载绍祖事,未及其妻,故补之。
澐舫有挽唐维卿之诗,盖乙未以后作也。初,维卿聘卿舫主讲海东害院,文酒唱酬,蜚声坛坫。及内渡后,犹时以尺素询起居。越素年,维卿乃卒。诗曰:
『身逐灵胥卷怒波,平泉花木奈公何。登坛恨短词人气,伏坜愁闻烈士歌。陶侃运斋空有甓,鲁阳返舍更无戈。招魂莫问田横岛,鲲、鹿回头一剎那』。
『垂老生还入玉门,得归骸骨总君恩。将军棨■〈卓戈〉中丞府,吏部文章太史垣。绝域奇功投笔起,衰朝晚节盖棺论。可怜越秀山前路,零落巢痕与爪痕』。
『杉湖莲荡甲西南,屈指耆英六十三。已散俸钱贫似故,未安家食老何堪。闲来书向空中咄,儒者兵于纸上谈。差幸筹边传一疏,请缨人说是奇男』。
『无端空谷渺知音,太息遗民共陆沈。南国至今犹爱树,东山不出复为霖。十年沧海桑田劫,千里江湖魏阙心。谁向崖州同下泪,孤寒八百受恩深』。
闻维卿归里后,以所携饷款大起园亭,置酒演剧,极其豪贵,故有「平泉花木」之句。
割台之后数年,林氅云先生主讲厦门东亚书院,月课诗文,曾以皷浪屿怀郑延平为题,作者甚多。陈铁香太史亦有一篇,刊于「藤花吟馆诗录」。兹录于此,以殿诗乘。其诗曰:『鹿耳礁边春日晴,龙头渡口春潮生。湛然古井涌空碧,千秋人识郑延平。当年投袂起石井,长耳大尾草鸡鸣。天哀孤臣不忍绝,留此掌地居田横。铁人藤牌团散阵,一十七万屯义兵。无君无父志独苦,变局忠孝荒洪惊。唐王、桂王安在哉,乃能一木支天倾。致身未逊王保保,奉朔偏类李茂贞。丹心近感乌衣国,赤手远夺红毛城。天不祚明亦已矣,扶余有国终无成。熙朝教忠颁盛典,锡谥建庙昭圣明。山川犹是人非昔,茫茫四顾空复情。我来访古上孤屿,翦江一叶春帆轻。登高远望毗舍耶,伤哉无人来骑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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