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宫词百章笺注-明-朱有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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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宫词百章笺注 明 朱有炖 今 傅乐淑笺注



  ●目录

  傅序
  原序
  元宫词百章笺注
  附录
  后序

  ●傅序

  明周宪王朱有炖作《元宫词》百章,咏元季宫中遗事,「有史未曾载,外人不得而知者」,信足以征故实,广异闻,不仅辞采焕然,可供讽诵也。旧本流传,附钱谦益注,钱氏一代词宗,记问淹雅,顾于胜朝掌故,不甚了然,蒙古语言,尤非所措意,故其注简陋,殊鲜发明,间有谬失,尤属贻误来学。余年来研究元史,颇注意当时宫廷之生活状貌,参证此书,时有悟解,爰以余力,为之笺释。适《禹贡周刊》索稿,辞不可却,遂缮录付印。征引之文稍繁,犹作者「备史氏采择」之意,非敢以獭祭为能也。丙戌立秋日,傅乐淑识。

  ●原序

  元起自沙漠,其宫庭事迹乃夷狄之风,无足观者。然要知一代之事,以记其实,亦可备史氏之采择焉。永乐元年,钦赐予家一老妪,年七十矣,乃元后之乳母女,常居宫中,能通胡人书翰,知元宫中事最悉,间常细访之,一一备陈其事。故予诗百篇皆元宫中实事,亦有史未曾载,外人不得而知者,遗之后人,以广多闻焉。永乐四年二月朔日,兰雪轩制。

  ●元宫词百章笺注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四十三
  四十四
  四十五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五十一
  五十二
  五十三
  五十四
  五十五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六十
  六十一
  六十二
  六十三
  六十四
  六十五
  六十六
  六十七
  六十八
  六十九
  七十
  七十一
  七十二
  七十三
  七十四
  七十五
  七十六
  七十七
  七十八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八十二
  八十三
  八十四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八十八
  八十九
  九十
  九十一
  九十二
  九十三
  九十四
  九十五
  九十六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一百一
  一百二
  一百三

  ○一

  大安楼阁耸云霄,列坐三宫御早朝。政是太平无事日,九重深处奏箫韶。
  [钱注]周伯琦《咏大安阁》:「层甍复阁接青冥,金色浮图七宝楹。当日熙春今避暑,滦河不比汉昆明。」注云:「故宋熙春阁移建上京。」张昱《辇下曲》:「祖宗诈马宴滦都,挏酒啍啍载憨车。向晚大安高阁上,红竿雉帚扫珍珠。」
  案:元代首都有二。曰大都,即今日北京,每年九月至次年三月皇帝居住于此。曰上都,在今多伦附近,每年四月至八月皇帝避暑于此。大安阁者,上都大内之正衙也。元宪宗时,皇弟忽必烈王府之旧殿也。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十《跋大安阁图》:「世祖皇帝在藩,以开平为分地,即为城郭宫室。取故宋熙春阁材于汴,稍损益之,以为此阁,名曰大安。既登大宝,以开平为上都,宫城之内不作正衙。此阁岿然,遂为前殿矣。规制尊稳秀杰,后世诚无以加也。」是故大安阁乃忽必烈潜邸王府正殿,建于元宪宗时。《元史》卷六《世祖本纪》载至元三年十二月「建大安阁于上都」,与事实不尽符合。根据前引之跋,则大安阁建于至元三年以前,是年当就世祖之潜邸,加以修缮、扩充,以便「朝羣臣,来万方」耳。大安阁为有元一代名建筑物,元初三帝世祖、成宗、武宗,及末帝惠宗践祚时,均在此阁中行礼。宋之亡也,少帝北狩,即朝元世祖于此阁中。至于阁之规模,王恽《秋涧集》卷三十八《熙春阁遗制记》曾叙述宋代熙春阁之规模,大安阁即熙春阁之后身,则由熙春阁遗制可推测大安阁之规模矣。元时仁宗曾命画院王振鹏作界画《大安阁图》,此图即虞集所跋者。惜今日此图已佚,幸北宋驸马王诜曾作《杰阁熙春图》,尚在人间,见之则可推测大安阁之规模矣。日人原田淑人曾在上都考古,所著《上都》对大安阁之遗迹及遗物颇有论列。
  三宫:《草木子》曰:「元朝正后皆用雍吉剌氏……自正后以下,复立两宫,其称亦曰二宫皇后、三宫皇后。」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十九《元宫中称皇后者不一》条,引《西峰谈话》曰:「历朝止一后,元时始有三宫之制……明朝仿之,虽不并称皇后,而选一后必并立三宫,异日虽或别立皇贵妃,而初选之东西二宫,其尊如故云。」案:三宫之制,元代仅顺帝一朝行之,非定例也。《元史》卷一○六《后妃表序》曰:「后妃之制,厥有等威,其来尚矣。元初,因其国俗,不娶庶姓,非此族也,不居嫡选。当时史臣以为舅甥之贵,盖有周姬、齐姜之遗意,历世守之,固可嘉也。然其居则有曰斡耳朶之分,没复有继承守宫之法。位号之淆,名分之渎,则亦甚矣。」何谓斡耳朶?元起朔漠,穹庐以居,其皇帝所居之毡帐曰斡耳朶,与中国之宫室相当。国主居于斡耳朶中,游猎时便于移徙也。元代诸帝之斡耳朶,皆有数座,如太祖之斡耳朶有四,太宗之斡耳朶有七,是也。因诸斡耳朶相隔遥远,每一座斡耳朶中有守斡耳朶皇后一人,位号甚崇,为皇帝之大妻。然在守斡耳朶之皇后多位中,又以守第一斡耳朶(或称大斡耳朶)之皇后最嫡,被称为大皇后,此大皇后始与中国母仪天下之皇后相当。每座斡耳朶中除守斡耳朶之皇后外,尚有皇后之号者若干人,妃子之号者若干人,故一帝有十几位皇后。太祖之皇后达二十二人。然自世祖以来,渐采汉化,起城郭,营宫室,放弃其游牧生活,遂一年中居于宫室中时日多,居于帐幕中之时日少,乃称宫室为斡耳朶。元末斡耳朶集中于两都大内中,故皇后之数目亦减少。顺帝有皇后三人,皆居大都宫苑内,宜称为三宫。然非每朝皇帝皆有三宫也。皇后列坐御朝,元制也。波斯书籍中保存蒙古帝后列坐临朝图画颇多。

  ○二

  春日融龢上翠台,芳池九曲似流杯。合香殿外花如锦,不是看花不敢来。
  案:元宫中有香殿三座,有东西香殿者在玉德殿之两侧,而此诗所咏之香殿既与流杯池邻近,当在西宫西御苑内。陶宗仪《辍耕录宫阙制度》:「香殿在石假山上,三间,两夹二间,柱廊三间,龟头屋三间,丹楹,琐窗,间金藻绘,玉石础,琉璃瓦。」
  流杯池:《辍耕录宫阙制度》记大都之西内曰:「后有流杯池,池东西流水圆亭二。」萧洵《故宫遗录》:「又少东有流杯亭,中有白石床如玉,临流小座,散列数多,刻石为水兽,潜跃其旁,涂以黄金。又皆亲制水鸟浮杯,机动流转而行劝罚,必尽欢洽。」《元史》卷三十六《文宗纪》:天历三年五月「赐燕铁木儿宴于流杯池」。流杯池为元代宫廷内建筑术语之一,如盝顶殿焉。又缙山行宫亦有流杯池。《元史》卷一三八《燕铁木儿传》:「赐龙庆州之流杯园池水硙土田。」而此种建筑术,唐宋时已有,非元之创制也。

  ○三

  椶殿巍巍西内中,御筵箫鼓奏熏风。诸王驸马咸称寿,满酌葡萄饮玉锺。
  [钱注]张昱《辇下曲》:「国戚来朝摠盛容,左班翘鹖右王封,功臣带砺河山誓,万岁千秋乐未终。静瓜约椶殿西东,颁宴诸王礼数隆,酋长巡觞宣上旨,尽教满酌大金锺。」
  案:元大都及上都均有椶殿,取椶榈木为原料而筑之。此诗所云之椶殿,当系上都之椶殿,因在西内中也。周伯琦《近光集扈从诗后序》云:「车驾既幸上都,以六月十四日大宴宗亲世臣、环卫官于西内椶殿,凡三日。」《马可波罗行纪》中言在上都有一竹宫,为避暑胜地,或即指椶殿,因赏心乐事在此举行也。传闻Coleridge读至此宫而酣睡,遂梦游其境,作忽必烈汗一诗,以描写其梦中所见,首云:
  In Xanadu did Kubla Khan
  A Stately pleasure-dome decree.
  又传闻英王威廉第四于一八二一年在伦敦近郊建一王家避暑地(The Royal Pavilion Brighton),有仿竹宫之意,游人入宫后确有此感。
  葡萄酒:乃元宫中名饮料之一,有功者赏以葡萄酒。《草木子》云:「葡萄酒、答剌吉酒自元朝始。」案:唐时中国曾有自外国进贡或输入之葡萄酒,美人Laufer之Sino-Iranica一书,考证出唐太宗时葡萄酒已输入中国,自九世纪后断绝,故宋代无葡萄酒。元初葡萄酒由西域输入,世祖以来太原平阳一带皆盛植葡萄,酿葡萄酒,然酒味不及西域造者之醇。萨都剌《上京即事》诗:「一派箫韶起半空,水晶行殿玉屏风,诸王舞蹈千官贺,齐捧葡萄寿两宫。」

  ○四

  雨顺风调四海宁,丹墀大乐列优伶。年年正旦将朝会,殿内先观玉海青。
  [钱注]柯九思《宫词》:「元戎承命猎郊垧,勅赐新罗白海青,得隽归来如奏凯,天鹅驰进入宫廷。」注:「海青,海东俊鹘也,白者尤贵。」
  案:海东青蒙古名升豁儿,珍禽也。此物身驱短小,善擒鹅鹜,尤善擒天鹅。天鹅为元宫御厨八珍之一,极为元帝所珍视,故以赏赐海青于臣下为极恩。《草木子》曰:「海东青,鹘之至俊者也。出于女真,在辽国已极重之,因是起变,而契丹以亡。其物善擒天鹅,飞放时旋风羊角而上,直入云际,能得头鹅者元朝宫里赏钞五十锭。」《元史地理志》云:合兰府水达达「有俊禽,曰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元时水达达地方产海青,因捕海青频繁,致激起叛乱。《顺帝纪》曰:至正六年夏四月「辽阳为捕海东青烦扰,吾者野人及水达达皆叛」。元代怯薛官有昔宝赤者,即海东青饲养人也。《辍耕录昔宝赤》条:「昔宝赤,鹰房之执役者。每岁以所养海东青有获头鹅者,赏黄金一锭。头鹅,天鹅也,以首得之,又重过三十余斤,且以进御膳,故曰头。」至于辽时重海东青之因,一为辽有头鹅宴风俗,春季猎于河泺,以得头鹅,荐庙,开大宴,二为天鹅腹中或有东珠也,见《辽史》卷三二《营卫志春捺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
  列优伶:为元代大都会、大筵会时必备节目之一。杨允孚《泺京杂咏》诗:「仪凤伶官乐既成,仙风吹送下蓬瀛,花冠簇簇停歌舞,独喜箫韶奏太平。」注云:「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元史》卷一四三《巙巙传》:「国制,大乐诸坊咸隶本部(礼部),遇公燕,众伎毕陈,巙巙视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肃然。」列优伶是蒙古人因金旧俗,有喝盏之礼。《辍耕录喝盏》条:「天子凡宴飨,二人执酒殇立于右阶,一人执拍板立于左阶。执板者抑扬其声,赞曰斡脱,执觞者如其声和之,曰打弼,则执板者节一拍从。而王侯卿相合坐者坐,合立者立。于是众乐皆作,然后进酒诣上前。上饮毕,授觞,众乐皆止,别奏曲以饮陪位之官,谓之合盏。」《马可波罗行纪》第八十五章亦云:「大汗饮时,众乐皆作,乐器无数。」

  ○五

  东风吹绽牡丹芽,漠漠轻阴护碧纱。向晓内园春色重,满栏清露湿桃花。
  牡丹芽:萧洵《故宫遗录》云:「后苑中有金殿,楹窗扉皆裹以金,四外尽植牡丹,百余本,高可五尺。」元时极重牡丹花,工部官设法移植名本于宫中。苏天爵《国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希宪)》曰:「时营缮东宫,工部官请曰:『牡丹名品,惟相公家,乞移植数本,太子知出公家矣。』王曰:『若出特命,园虽先业,一无所靳。我早事圣主,备位宰相,未尝曲丐恩幸,方尔病退,顾以花求媚耶?』请者愧止。」

  ○六

  上都四月衣金纱,避暑随銮即是家。纳钵北来天气冷,只宜栽种牡丹花。
  案:上都,即马可波罗所谓之Xanadu是也。《元史地理志》曰:「上都路,唐为奚、契丹地。金平契丹,置桓州,元初为札剌儿部、兀鲁郡王营幕地。宪宗五年,命世祖居其地,为巨镇。明年,世祖命刘秉忠相宅于桓州东、泺水北之龙冈。中统元年,为开平府。五年,以阙庭所在,加号上都,岁一幸焉。」其今址在多伦西北四十公里,其经纬度为东经一一六度十分,北纬四十二度三十六分。以Tchaonai-man-Soume-hoton 名,犹言一○八庙,曾在Danville之地图上出现。至于其情况与考古工作,见《口北三厅志》及日人原田淑人《上都》。
  金纱:范玉壶《上都》诗:「上都五月雪飞花,顷刻银妆十万家。说与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袄不穿纱。」杨瑀注云:「余屡为滦阳之行,每岁七月半,郡人倾城出南门外祭奠,妇人悉穿金纱,谓之『赛金纱』,以为节序之称也。」
  避暑:每年元代诸帝于夏季住上都,故元人皆称上都为清暑之地。《元文类经世大典工典总序宫苑》条:「国家龙飞朔土,始于和宁营万安诸宫。及定鼎幽燕,乃大建朝廷城郭宗庙宫室府库……又以开平为上都,夏行幸则至焉。」《元史》卷一八四《崔敬传》:「世祖以上都为清暑之地,车驾巡幸以为常。」胡助《纯白斋类稿滦阳十咏》诗:「年年清暑大安阁。」上都在滦河之阳,故亦名滦阳,又名滦京。
  纳钵:《元史百官志》:「经正监,秩正三品,掌营盘纳钵及标拨投下草地,有词讼则治之。」杨允孚《滦京杂咏》诗:「纳宝盘营象辇来,画帘毡暖九重开。大臣奏罢行程记,万岁声传龙虎台。」注云:「龙虎台,纳宝地也。凡车驾行幸宿顿之所,谓之纳宝,又名纳钵。」周伯琦《扈从诗前序》:「大驾北巡上京,例当扈从。是日启行至大口,留信宿,历皇后店、皂角至龙虎台,皆纳钵也。国语曰纳钵者,犹汉言宿顿所也。」而纳钵乃辽人用语,元因袭者,辽谓之捺钵。《辽史营卫志》:「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燕北录》:「所谓捺钵者,戎主所至处也。」《文昌杂录》云:「北虏谓住坐处曰捺钵,四时皆然,如春捺钵之类是也,不晓其义。近者彼国中书舍人王师儒来修祭奠,余充接伴使,因以问,师儒答云:『是契丹家语,犹言行在也。』」此语金代因之,《金史章宗纪》:泰和二年「谕有司曰:金井捺钵不过二三日留」。又《大金国志熙宗纪》:皇统三年「谕尚书省,将循契丹故事,四时游猎,春水秋山,冬夏剌钵」。「剌钵」下注云:「剌钵者,契丹语,所在之意。」是故,皇帝巡幸之时,其驻跸之行宫即纳钵,王师儒所谓行在之义,最得正鹄。傅乐焕有《辽代四时捺钵考》论辽之纳钵制度。
  牡丹花:上都芍药极盛,牡丹芍药本为一物。元人咏诗,颇多言及上都芍药者。杨允孚《滦京杂咏》:「东风亦肯到天涯,燕子飞来相国家,若较内园红芍药,洛阳输却牡丹花。」注云:「内园芍药迷望,亭亭直上数尺许,花大如斗。扬州芍药称第一,终不及上京也。」周伯琦《诈马行》:「曲栏红药翻帘栊。」袁桷《开平集次韵李伯宗学士途中述怀》:「深红芍药胜春时。」

  ○七

  合香殿倚翠峰头,太液波澄暑雨收。两岸垂杨千百尺,荷花深处戏龙舟。
  [钱注]张昱《辇下曲》:「直教海子望蓬莱,青雀传言日几回。为造龙舟载天姆,院家催造画图来。」
  案:元太液池在大内之西,即今三海之地也。蒙古人称湖曰海子。萧洵《故宫遗录》曰:「海(湖)广可五六里,驾飞桥于海中,西渡半起瀛洲圆殿,绕为石城,散作洲岛。」故海中央为仪天殿,如海中岛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太液池在大内西……植芙蓉。仪天殿在池中圆坻上,当万寿山,十二楹,高三十五尺,围七十尺。」既植芙蓉,则宜荡舟于荷花深处矣。太液秋色为「燕京八景」之一,太液芙蓉则诗人品题之物也。元之仪天殿,即明清之承光殿,惟今非在水中央,东与陆连耳。团城当即《辍耕录》之圆坻,为元宫苑惟一可辨认之地,元代大宴时盛酒湩之大玉瓮今贮于此。
  戏舟:元起朔漠,胡人不善弄舟,元世祖时代宫中不以戏龙舟闻。成宗多病,卧榻有年,皇帝作荡龙舟之戏,未见之史传,惟此时蒙人渐染汉俗,龙舟之物或已传入宫中。及武宗时,则宫中有大规模龙舟之戏,陶宗仪《元氏掖庭记》曰:「己酉仲秋,武宗与诸嫔妃泛舟于禁苑太液池中。月色射波,波光映天。绿荷香藻吐秀,游鱼浮鸟竞戏羣集。于是画鹢中流,莲舟夹持。舟上各设女军,居左者号曰凤队,居右者号曰鹤团。又彩帛结成采莲采菱之舟,往来如飞。」
  武宗之时既已有戏舟之娱乐,此后元代诸帝皆仍守此俗。《元史仁宗纪》:至大四年「传旨给驿往取杭州所造龙舟,省臣谏曰:『陛下践祚,诞告天下,凡非宣索,毋得擅进。诚取此舟,有乖前诏。』诏止之」。又,《英宗纪》:至治二年十一月「造龙船三艘」。又,《元史》卷一八五《盖苗传》:「文宗幸护国仁王寺,泛舟玉泉。」至顺帝时代,则龙舟之构造巧妙,超越前古。《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四年「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马祖常《拟唐宫词》:「合宫舟泛跃龙池,端午争悬百彩丝。新赐承恩脂粉硙,上阳不敢妒蛾眉。」

  ○八

  尸谏灵公演传奇,一朝传到九重知。奉宣赍与中书省,诸路都教唱此词。
  案:「尸谏灵公」当系指鲍天佑氏所作之杂剧《史鱼尸谏卫灵公》而言,此剧现已佚散,剩有正宫白鹤子一曲,存于赵景深着《元人杂剧辑逸》中。
  中书省:元之官制异于金制者,即金以尚书省总理一切政务,元以中书省总理一切政务也。《元史》卷八十五《百官志》曰:「其总政务者曰中书省,秉兵柄者曰枢密院,司黜陟者曰御史台。体统既立,其次在内者,则有寺,有监,有卫,有府;在外者,则有行省,有行台,有宣慰司,有廉访司。」中国行省之名本为行中书省之简称,始于元时,迄未改。
  诸路:案:自封建改为郡县后,有天下者,汉隋唐明清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元因版图辽廓,故除中央所在之地曰腹里外,析其国土为十一省以治之。腹里地方之行政机关曰中书省,在外之行政机关曰行中书省。《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立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有一:曰岭北,曰辽阳,曰河南,曰陕西,曰四川,曰甘肃,曰云南,曰江浙,曰江西,曰湖广,曰征东(高丽),分镇藩服,路一百八十五,府三十三,州三百五十九,军四,安抚司十五,县一千一百二十七。」故路为行省下之一行政单位。元代之路多设于政治经济交通地位重要之地,如大都路、上都路等是。
  又案:此诗为朱有炖作,而王静安《录曲余谈》误为杨廉夫作,非也。

  ○九

  臙粉钱关岁岁新,例教出外探诸亲。归来父母曾相瞩,侍奉尤当效力频。
  案:此诗当指元宫女言,可外出探亲,幸也。

  ○十

  兴和西路献时新,猩血平波颗颗匀。捧入内庭分品第,一时宣赐与功臣。
  案:兴和路,《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兴和路,唐属新州。金置柔远镇,后升为县,又升抚州,属西京。元中统三年以郡为内辅,升隆兴路总管府,建行宫。」元武宗曾营中都于此地附近。周伯琦《扈从诗后序》:「兴和路者,世皇所创置也。岁北巡,东出西还,故置有司为供亿之所。城郭周完,阛阓丛伙,可三千家。市中佛阁颇雄伟。府之西南,名新城,武宗筑行宫其地,故又名中都。栋宇今多颓圮,盖大驾久不临矣。」据《清一统志》,则该地最富水草,「宜牛马羣牧,民得刈获,一举两得,何计乎寒」。是地相当于今河北涿鹿。
  献时新:元初本无此制度,后乃沿辽金遗俗。《辽史》卷四十九《礼志》:「四时有荐新。」《太宗纪》云:天显五年秋七月「荐时果于太祖庙」。六年七月又有同样记载。原庙既有荐新之礼,则邻国遂有时新之赠。《辽史太宗纪》:天显七年,「唐卢龙军节度使赵德钧遣人进时果。」《册府元龟》:天福六年九月,「遣供奉官李延业以时果送于契丹。」又,天福七年闰三月,「遣殿直马延礼、内□王延斌送樱桃于契丹。」金沿辽人故事,有荐新仪。元仍金俗亦然。《元史》卷七十五《祭祀志》曾详记荐新仪式。
  猩血:以猩猩血为染料,曾见于《华阳国志》。元时曾大规模用猩猩血于染织。法王路易第九(st.Louis)之使者卢布卢克(William of Rubruck)于元宪宗蒙哥汗时来和林时,曾遇一僧,着鲜艳异常之衣,询其颜料从何而来,则闻如是之故事:「在中国东部,有极貌似人类之动物,穴居岩洞中,猎人若以啤酒诱之,彼即呼朋唤友而来,此时猎人须隐匿暗处。诸动物既集,乃举酒相嘱曰:『猩猩、猩猩(疑为「请请、请请」之误)。』遂痛饮而酣醉。此时猎人出现,剌其颈血,即此颜料也。」此地以猩血喻深红色。
  平波:平波既为时新,其为鲜果也明矣。张昱《辇下曲》:「西番僧果依时供,小笼黄旗带露装,满马尘沙兼日夜,平坡红艳露犹香。」平坡即平波也。周伯琦《扈从诗后序》:「宣德,宣平县境也,地宜树木,园林连属,宛然燕南。有御花园,杂植诸果,中置行宫。果有名平波者,似来禽而大,味甘松,相传种自西域来,故又名之曰回回果,皆殊品也。」元太医忽思慧《饮膳正要》曰:「平波味甘,无毒,止渴生津,置衣服筴笥中,香气可爱。」该书胪列一切果品,独无苹果,故平波即苹果之对音,可想而喻。此字尚有其它对音,如苹婆。总之,皆代表其自外国输入。《辞源苹果》条:「苹果亦名频婆果,乃产于美洲,传入中国者。」诚然烟台苹果乃自美传入者,但远在哥伦布到达新大陆时,中国已植平波矣。此物以高加索以南之东南欧与西南亚为祖家,既名回回果,则由回教国家输入。甚疑平波乃元时始输入中国者,故为殊品。

  ○十一

  王孙王子值三春,火赤相随出内门。射柳击球东苑里,流星骏马蹴红尘。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锦貂公子跃龙门,不怕金吾夜漏催。阿剌声高礼板急,棕毛别殿宴春回。」
  案:火赤,乃火儿赤也,为元怯薛官(宿卫士)之一种。《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宿卫》:「怯薛者,犹言番直宿卫也。……其它预怯薛之职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之事,悉世守之。……主弓矢鹰隼之事者曰火儿赤。按火儿赤在《元朝秘史》中作「豁儿赤」,译文作「带弓箭者」,「豁儿」即蒙古语「箭筒」也。《元史》卷八十《舆服志》曰:「佩弓矢十人。」注曰:「国语曰火儿赤。」《元史》卷一二九《阿剌罕传》曰:「祖拨彻事太祖,为火儿赤。」《黑鞑事略》曰:「环卫则曰火鲁赤。」皆指此也。
  射柳击球:射柳击球乃辽金故事。射柳系辽代祈雨仪。《辽史》卷四十九《礼志吉仪瑟瑟仪》:「若旱,择吉日行瑟瑟仪以祈雨。前期,置百柱天棚。及期,皇帝致奠于先帝御容,乃射柳。皇帝再射,亲王宰执以次各一射。中柳者质志柳者冠服,不中者以冠服质之。不胜者进饮于胜者,然后各归其冠服。又翼日,植柳天棚之东南,巫以酒醴、黍稷荐植柳,祝之。皇帝皇后祭东方毕,子弟射柳,皇族国舅羣臣与礼者,赐物有差。」此种射柳仪,为辽苏可汗所制,为辽朝大典。每谒宗庙或陵寝,即射柳。《契丹国志宫室制度》条:「每谒木叶山,即射柳枝。」《辽史》卷三《太宗纪》:天显四年五月「戊子,射柳于太祖行宫」。卷四:会同五年四月「丙子,晋遣使进射柳鞍马」。卷七《穆宗纪》:应历十七年四月,「射柳祈雨」。射柳之时节多在五月。至金,则定以重午日射柳,岁以为常,朝廷视为习武要典。《金史太祖纪》:收国元年五月「甲戌,拜天射柳。故事,五月五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岁以为常。」《世宗纪》:大定三年五月「乙未,以重五,幸广乐园射柳,命皇太子亲王百官皆射,胜者赐物有差。上复御常武殿,赐宴击球。自是岁以为常。」又大定十七年五月「幸姚村淀,阅七品以下官及宗室子、诸局承应人射柳,赏有差」。王实甫杂剧《四丞相高会丽春堂》即根据世宗朝重五日广乐园射柳故事也。至于金代射柳仪意义与辽不同,辽人射柳祈雨,金代射柳拜天,其仪式《金史礼乐志》详载之:「金因辽旧俗,以重午、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重午于鞠场,中元于内殿,重九于都城外。其制,刳木为盘,如舟状,赤为质,画云鹤文。为架高五六尺,置盘其上,荐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若至尊则于常武殿筑台为拜天所。重午日质明,陈设毕,百官班俟于球场乐亭南。皇帝靴袍乘辇,宣徽使前导,由球场南门入,至拜天台,降辇至褥位。皇太子以下百官皆诣褥位。宣徽赞拜,皇帝再拜。上香,又再拜。排食抛盏毕,又再拜。饮福酒,跪饮毕,又再拜。百官陪拜,引皇太子以下先出,皆如前导引。皇帝回辇至幄次,更衣,行射柳击球之戏,亦辽俗也,金因尚之。凡重五日拜天礼毕,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已而击球,各乘所常习马,持鞠杖,杖长数尺,其端如偃月,分其众为两队,共争击一球,先于球场南立双桓,置板,下开一孔为门,而加网为囊,能夺得鞠击入网囊者为胜。或曰:『两端对立二门,互相排击,各以出门为胜。』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朱之。皆所以习跷捷也。」此击球制与近之Polo似,故不厌其详,俟专家比较中西击球有何异同。元承金之拜天礼,然拜天时不射柳。元人亦射柳击球,仅视为习武之游戏,不似辽人祈雨、金人拜天之隆重。明代宫中亦有射柳之戏,沈德符《野获编》及陆容《菽园杂记》均言及之。曾见一图,为明宣宗击球图,此图民初有正书局印过,误为元宫游戏图。

  ○十二

  阊阖门开拥钺旄,千官侍立晓星高。尚衣欲进 龙服,错捧天鹅织锦袍。
  案:阊阖者,宫殿正门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京城「分十一门:正南曰丽正,南之右曰承顺,南之左曰文明,北之东曰安贞,北之西曰健德,正东曰崇仁,东之右曰齐化,东之左曰光熙,正西曰和美,西之右曰肃清,西之左曰平则。」又《元史地理志大都》条亦载此十一门名,此即所谓「虎踞龙盘十一门」者是也。乔莱《西蒙野话》:「元建国曰大元,取大哉干元之义也。建元曰至元,取至哉坤元之义也。殿曰大明,曰咸宁,门曰文明,曰健德,曰云从,曰顺承,曰安贞,曰厚载,皆取诸乾坤二卦之辞也。」至于宫之正门则有崇天、星拱、云从、大明、日精、月华等,并见《辍耕录》。
  钺旄:《辍耕录劈正斧》条:「劈正斧以苍水玉碾造,高二尺有奇,广半之。……如天子登极、正旦、天寿节,御大明殿会朝时,则一人执之,立于陛下酒海之前,尽所以正人不正之意。」又《元史舆服志仪卫》条载殿上执事、殿下执事、殿下黄麾仗、殿下旗仗等子目,后二者与钺旄相当。黄麾仗凡四百四十有八人,分布于丹墀左右,各五行。殿下旗仗执护引屏,凡五百二十有八人,分左右以列。故威仪极盛。张昱《辇下曲》:「只孙官样清红锦,裹肚圆文宝相珠,羽仗执金班控鹤,千人鱼贯振嵩呼。」案黄麾仗与旗仗相加,人数近千,殿上与殿下尚有执事者,则人数超过千人矣。
  龙服:《元史舆服志》有衮龙服,或即 龙服也:「衮龙服,制以青罗,饰以生色销金帝星一、日一、月一、升龙四、复身龙四、山三十八、火四十八、华虫四十八、虎蜼四十八。」
  尚衣:当系怯薛歹速古儿赤。《元史兵志怯薛》条:「掌内府尚供衣服者,曰速古儿赤。」
  天鹅织锦袍:天鹅乃元代名禽,元宫中珍视海青者,即以其善擒天鹅也。天鹅炙为迤北八珍之一,内廷美味也。此诗所云之天鹅织锦袍有两种可能解释:一,此种袍服材料系以天鹅绒为之;二,此种袍服上绣有天鹅之花纹。以后种解释可能性大。盖因金代春水(春猎)之服多鹘补鹅,杂花卉之饰。又因文宗天历年间宫中御衣尚满池娇之花纹,即以池塘小景、鸳鸯等禽绣于御服上,见柯九思《宫词》注。

  ○十三

  侍从常向北方游,龙虎台前正麦秋。信是上京无暑气,行装五月载貂裘。
  案:此诗乃咏元帝每岁清暑上都事也。
  龙虎台:周伯琦《龙虎台》诗注:「龙虎台在昌平境北,距居庸关二十五里。」其《扈从诗前序》又云:「龙虎台在昌平境,又名新店,距京师仅百里。」故知龙虎台方位为在昌平境内,距大都约百里,距居庸关约二十五里,为元代名纳钵。乃贤《金台集上都纪行龙虎台》诗序云:「大驾巡幸,往返皆驻跸台上。」《元史》本纪屡载「大驾发大都,次大口,驻跸龙虎台」等语,即说明此处为两都往来之咽喉也。既为驻跸之行在焉,有时皇帝命词臣赋诗于此。《元史》卷一四三《马祖常传》:「文宗尝驻跸龙虎台,祖常应制赋诗,尤被叹赏。谓中原硕儒惟祖常。」其所以负盛名者,即因每年元帝北巡南旋时,百官例须迎驾于此。欧阳玄《圭斋集渔家傲南词》记九月故事曰:「龙虎台前驼鼓响,擎仙掌,千官瓜果迎鸾仗。」此地为迎銮纳钵,由来已久。王恽《龙虎台》诗序云:「甲午秋九月二十八日迎谒,自怀来四过其下。」
  上京无暑气:上都气候洹寒,王恽《中堂事记》上曰:「开平府盖圣上龙飞之地,岁丙辰(公历一二五六年)始建都城,龙岗蟠其阴,滦江经其阳……然水泉浅,大冰负土,夏冷而冬冽,东北方极高寒处也。」案上都即金人驻夏金莲凉陉一带之地,辽人曰王国崖者也。《金史梁襄传》曾论该地之气候曰:「金莲川在重山之北,地积阴冷,五谷不殖,郡县难建,盖自古极边荒弃之壤也,气候殊异,中夏降霜,一日之间寒暑交至。」袁桷《开平集伏日书怀》诗:「伏日急雨来,端坐披重裘。中天异寒暑,兹维帝王州。碧草记初夏,坚冰在余沟,野旷无留禽,积潦不复收。」虞集《道园学古录题滦阳胡氏雪溪集序》曰:「然滦水未秋冰已坚,寻常已不可舟,况雪时耶?」《黑鞑事略》曰:「其气候寒冽,无四时八节……近而居庸关北如官山金莲川等处,虽六月亦雪。」盛夏亦雪,宜行装载貂裘矣。

  ○十四

  清宁殿里见元勋,侍坐茶余到日曛。旋着内官开宝藏,剪绒段子御前分。
  案:清宁殿,上都大都旨有,今姑以此地之清宁殿为大都之清宁殿。萧洵《故宫遗录》:「又后为清宁宫,宫制大略亦如前宫,后引抱长庑,远连延春宫,其中皆以处嬖幸也。外护金红阑槛,各植花卉异石。」据《庚申外史》,此宫乃于顺帝至正十九年建。然前此已有之,至正十一年焚毁,十九年重缮耳。《草木子》曰:「至正十一年春正月二十二日夜,京师清宁殿火,焚宝玩万计,由宦官熏鼠故也。」十九年重修后,遂为元末名殿之一。《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二年「皇太子尝坐清宁殿,分布长席,列坐西番高丽诸僧。」及明兵进逼大都,元朝之御前会议即在此殿内举行。会议之结论为放弃大都,北奔上都,元祚遂绝于中土。《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八年闰七月「丙寅,帝御清宁殿,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皇太子妃,同议避兵北行。」此乃公历一三六八年,明洪武元年事也。
  元勋:元代元勋多有根源的人,换言之,世臣也。其祖上有大勋,子孙得世袭其爵位。元末之元勋似以脱脱为最,因其与顺帝父子关系密切也。
  宝藏:《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凤仪门外有内藏库二十所。《元史世祖纪》:「禁中出纳分三库:御用宝玉、远方异珍隶内藏,只孙衣段隶右藏,常课衣段、凌罗缣布隶左藏。」此地即言赏赐段子,乃开左藏矣。
  剪绒段子。《元史舆服志》:天子之质孙有纳石失,金锦也;怯绵里,剪茸也。剪绒段子疑即剪茸也。百官质孙,冬之服中有大红怯绵里一种。

  ○十五

  瑞气氤氲万岁山,碧池一带水潺湲。殿旁种得青青豆,要识民生稼穑难。
  [钱注]柯九思《宫词》:「黑河万里连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数尺阑干护香草,丹墀留与子孙看。」注曰:「世祖建大内,移沙漠莎草于丹墀,示子孙无忘草地也。」
  案:此草名誓俭草。《草木子》曰:「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创业艰难,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内丹墀之前,谓之誓俭草,盖欲使后世子孙知勤俭之节。至正间,大司农达不花公作宫词十数首,其一云:『墨河万里金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却望阑干护青草,丹墀留与子孙看。』」此诗与柯九思《宫词》颇雷同,或系窜改柯诗而成?又张昱《辇下曲》亦咏及此草:「墀左朱阑草满丛,世祖封植意尤浓。艰难大业从兹起,莫忘龙沙汗马功。」案:此诗与前诗皆言及元太祖时曾为王罕所败,至班朱泥河(或作巴泐渚纳河)与后者同饮泥水,誓与诸人共甘苦之故事,故此草当生于班朱泥河畔。此河在斡难河北,据布莱慈奈德E.Bretschneider 言,此草球根,形似属莎草科植物,生于沙漠之草也。或生于班朱泥河畔者,可与「誓」字呼应也。元太祖之将士,凡曾饮班朱泥河水者,恩宠不衰,其子孙为元代贵臣者甚伙。元亡后王逢《无题》诗乃悼元之作,尚以「君心不隔丹墀草,祖誓无忘黑水河」为言,黑水河即班朱泥河也,即墨河,即元太祖极不景气时与其从者同饮泥水之地也。然此物似即乌拉草,「乌拉」本含有河之意,或可生于河畔,不独班朱泥一地也。然则殿前之青色植物乃草也,非豆也。
  万岁山:《辍耕录》卷一《万岁山》条:「万岁山在大内西北,太液池之阳,金人名琼华岛。」元好问《出都》诗名句「从教尽刬琼华了,留住西山尽泪垂」即指此也。「琼岛春阴」为燕京八景之一,辽金以来为内苑胜地,即今北海白塔一带地方也。或谓万岁山即辽道宗才华冠世萧皇后梳妆台,朱彝尊有《咏辽后洗妆楼寄调台城路》词,有「殿角泥香,可留萧字」之句,而事实不然。琼华岛非辽代遗物,乃金朝章宗时筑,为另一才华冠六宫之李宸妃之梳妆台。乃贤《金台集南城咏古》诗凡十六首,其一为妆台,注云:「李妃所筑,在今昭明观后。妃尝与章宗露坐,上曰:『二人土上坐。』妃应声曰:『一月日边明。』」柯九思《丹邱生稿》亦有同样记载。《尧山堂外纪》曰:「章宗为李宸妃建梳妆台于都城东北隅,今禁中琼华岛妆台本金故物也,目为辽萧后梳洗楼误。」《日下旧闻》亦云:「易之(乃贤字)去金不远,其谓李元妃所作,可证相传为辽遗迹之伪。」金人之建筑琼华岛也,《辍耕录》曾载一极荒诞之故事,与回鹘传说唐人以诡计破坏其圣山故事颇类似,本诗所谓瑞气氤氲者,当即指此,兹略述之。「浙省参政赫德尔尝云:『向任留守司都事时,闻故老言,国家起朔漠日,塞上有一山,形势雄伟。金人望气者谓:「此山有王气,非我之利。」谋欲厌胜之,计无所出。时国已多事,乃求通好入贡,既而曰:「它无所冀,愿得某山,以镇压我土耳。」众皆鄙笑而许之。金人乃大发卒,凿掘辇运至幽州城北,积累成山,因开挑海子,栽植花木,营构宫殿,以为游幸之所。未几金亡,世皇徙都之。至元四年,兴筑宫城,山适在禁中,遂赐今名。』」张昱《辇下曲》:「金计倾辽至可哀,为车为马枉豗隤。岂知万岁山中土,载得龙沙王气来。」又似金人从辽人乞得万岁山之土壤。金亡后琼华岛曾为黄冠辈所撤。元遗山《出都》诗自注:「寿宁宫有琼华岛,绝顶广寒殿,近为黄冠辈所撤。」施国祁注引陈时可《长春真人本行碑》曰:「壬午之明年住燕京大天长观,继而行省又施琼华岛为观。丁亥五月有旨以琼华岛为万安宫。故元氏所谓黄冠辈所撤指此。」是故太祖二十二年以后琼华岛曾为全真教产,然在元宪宗时,宗教大会之结果,佛教得胜,道教失势,全真教不能保有琼华岛,又归为官产矣。世祖时修葺之。《元史世祖纪》云:中统四年「亦黑迭儿丁请修琼华岛,不从」;又至元元年「修琼华岛」;又至元二年「羣山大玉海成,敕置广寒殿」;又至元三年「五山珍御榻成,置琼华岛广寒殿」;又至元四年「作玉殿于广寒殿中」。诸条皆在至元初年。至元八年五月尚有「修佛事于琼华岛」之记载,此后则琼华岛之名不见于史书矣。世祖至元二十五年作佛事,坐静于万寿山;二十七年命帝师作佛事,坐静于万寿山;此后似改名为万岁山。《元史泰定帝纪》:泰定二年「葺万岁山殿」,泰定四年「植万岁山花木八百七十本」。至于万岁山之形势,曾见于《辍耕录宫阙制度》条,又有《万岁山》专条,详见其制度:「其山皆以玲珑石迭垒,峰峦隐映,松桧隆郁,秀若天成。引金水河至其后,转机运纠,汲水至山顶,出石龙口,注方池,伏流至仁智殿后,有石刻蟠龙,昂首喷水仰出,然后由东西流,入于太液池。山上有广寒殿七间,仁智殿则在山半,为屋三间。山前白玉石桥,长二百尺,直仪天殿后,殿在太液池中之圆坻上,十一楹,正对万岁山。山之东为灵囿,奇兽珍禽在焉。车驾岁巡上都,先宴百官于此。」据此,则知岁巡上都前先宴百官于此。又柯九思《宫词》注:「故事,上巳节锡宴于万岁山。」故知万岁山为燕御频仍之地。《元史》卷一七五《张珪传》:「侍宴万寿山,赐以玉带。」案:此山即马可波罗行纪中之绿山也。

  ○十六

  一段无瑕白玉光,来从西域献君王。制成新样双龙鼎,庆寿宫中奉太皇。
  案:西域可指今日之新疆,和阗为有名之产玉地。又西域可指回教国家,《辍耕录回回石头》条即专门讨论由回回商输入之各种宝石也。元代西域诸王时献珠宝于大汗,胡商亦每每以宝货进贡。此地不知其为诸王进贡,或胡商上献。元代多巧匠,系从各地征来,如刘元即名塑像家,而玉工则杨琼负有盛名。《阳曲县志工艺传》第七云:「元杨琼,世为石工,取二玉石,斲一狮一鼎,世祖许为绝艺。董工玉泉,得寿龟以献。生平所营建,如两都及察罕脑儿宫殿、凉亭、石浴室等工,不可枚举。其所雕北岳尖鼎炉,工巧绝伦。」此鼎若为顺帝时制成者,或杨琼子孙之创作?
  庆寿宫之名不见于《故宫遗录》及《辍耕录》。武宗母昭献元圣皇后系居兴圣宫者,武宗特建此宫奉母。元代有太皇太后之号者二,一为武宗母,一为文宗后,此地若指前者,则庆寿宫即指兴圣宫矣。

  ○十七

  灯月交光照绮罗,元宵无处不笙歌。太平宫里时行乐,辇路香风散玉珂。
  案:元夕起灯山乃汉俗,故世祖时尚未闻起灯山之事。自成宗后,渐染汉俗。《元史武帝纪》:大德十一年「命留守司以来岁正月十五日起灯山于大明殿后、延春阁前。」此或为创举,后则不时举行。见于《元史》之谏起灯山者凡二次,此二次均因谏而罢,则平时之起灯山当无阻举行。《元史》卷一七五《张养浩传》:「元夕帝(英宗)欲于内庭张灯为鳌山,即上疏于左丞相拜住。拜住袖其疏入谏,其略曰:『世祖临御三十余年,每值元夕,闾阎之间,灯火亦禁;况阙庭之严,宫掖之邃,尤当戒慎。今灯山之构,臣以为所翫者小,所系者大;所乐者浅,所患者深。』」世祖时不许民间起灯山,乃怕汉人聚众造反耳。又《元史》卷一七六《赵师鲁传》:泰定中「元夕,令出禁中,命有司张灯山为乐。师鲁上言:『……灯事虽微,而纵耳目之欲,则上累日月之明。』疏闻,遽命罢之」。世祖时闾阎之间灯火亦禁,顺帝时则无处不笙歌,可知元之由简入侈,风俗靡矣。

  ○十八

  玉京凉草是初秋,银汉斜分大火流。吹彻洞箫天似水,半钩新月挂西楼。
  案:此诗无何可注处。玉京似指大都;若咏上都,则可能大雪纷飞,身披重裘矣。又元人常称大都为玉京,如《录鬼簿》,贾仲明书后有「玉京书会」是也。

  ○十九

  五色云生七宝台,小山子上数峰排。奇花异草香风度,不是天仙不到来。
  案:七宝台不知在元宫何处,或在西苑内。
  小山子:即石假山也。《日下旧闻考》卷三十二曰:「石假山,明图经志书称小山子。韩雍《赐游西苑记》称赛蓬莱。本朝詹事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谓兔园山在瀛台之西,殿曰清虚,池边多立奇石,曰小蓬莱。」陶宗仪《辍耕录宫阙制度》条曰:「香殿在石假山上。」萧洵《故宫遗录》:「新殿后有水晶二圆殿,起于水中,通用玻璃,饰日光回彩,宛若水宫,中建长桥,远引修衢,而入嘉禧殿。桥旁对立二石,高可二丈,阔上尺余,金彩光芒,利锋如斵。度桥步万花,入懿德殿,主廊寝宫,亦如前制,乃建都之初基也。由殿后出掖门,皆丛林,中起小山,高五十丈,分东西,延缘而升,皆崇怪石,间植异木,杂以幽芳,自顶绕注飞泉,岩下穴为深洞,有飞龙喷雨其中,前有盘龙相向举首而吐流泉。泉声夹道交走,冷然清爽。又一幽回,彷佛仙岛,山上复为层台,回阑邃阁,高出空中,隐隐遥接广寒殿。」

  ○二十

  密渍金桃始献新,禁城三伏绝嚣尘。炎蒸微至清宁殿,玉杵敲冰赐近臣。
  案:禁城不知指上都或大都,三伏时节元帝例居上京,姑作上都解。
  清宁殿:上都之清宁殿乃活动建乐物,《元史泰定帝纪》:泰定三年「徙上都清宁殿于伯亦儿行宫」。
  敲冰:元帝不时赐食物于近臣,冰乃防腐之物,以保存鲜果与鲜肉。乃贤《宫词》:「上苑含桃熟暮春,金盘满贮进枫宸。醍醐渍透冰浆滑,分赐阶前儤直人。」萨都剌《上京即事》:「上京六月凉如水,酒渴天厨更赐冰。」袁桷《上京杂咏》:「宝鉴颁冰撤,筠笼赐果封。」案,赐冰为宫中习惯,其制尚矣。宋宁宗杨后《宫词》:「翰林学士知谁直,今日传宣与赐冰。」


  ○二十一

  几番怯薛上班慵,生怕鸾舆又到宫。一自恩归西内日,飞鱼闲挂宝雕弓。
  案:怯薛犹言班也。怯薛台(或作歹)犹言上班者(番士)也。元代之怯薛指宿卫士,《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宿卫》条:「太祖功臣博尔忽、博尔术、木华黎、赤老温,时号掇里班曲律,犹言四杰也,太祖命其世领怯薛之长。怯薛者,犹言番直宿卫也。凡宿卫,每三日而一更。申、酉、戌日,博尔忽领之,为第一怯薛,即也可怯薛。……亥、子、丑日,博尔术领之,为第二怯薛。寅、卯、辰日,木华黎领之,为第三怯薛。巳、午、未日,赤老温领之,为第四怯薛。……凡怯薛长之子孙,或由天子所亲信,或由宰相所荐举,或以其次序所当为,即袭其职,以掌环卫。虽其官卑勿论也,及年劳既久,则遂擢为一品官。而四怯薛之长,天子或又命大臣以总之,然不常设也。其它预怯薛之职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之事,悉世守之。虽以才能受任,使服官政,贵盛之极,然一日归至内庭,则执其事如故,至于子孙无改,非甚亲信,不得预也。其怯薛执事之名:则主弓矢、鹰隼之事者,曰火儿赤、昔宝赤、怯怜赤。书写圣旨,曰扎里赤。为天子主文史者,曰必阇赤。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曰博尔赤。侍上带刀及弓矢者,曰云都赤、阔端赤。司阍者,曰八剌哈赤。掌酒者,曰答剌赤。典车马者,曰兀剌赤、莫伦赤。掌内府尚供衣服者,曰速古儿赤。牧骆驼者,曰帖麦赤。牧羊者,曰火你赤。捕盗者,曰忽剌罕赤。奏乐者,曰虎儿赤。……若夫宿卫之士,则谓之怯薛歹。」《辍耕录处士门前怯薛》条:「怯薛则内府执役者之译语也。」又《云都赤》条言云都赤在怯薛歹中为最近天子者,因其有警备之职,「负骨于肩,佩环刀于腰,……盖所以虞奸回也」。杨允孚《滦京杂咏》曰:「四杰君前拜不名,轮番内值浃辰更。蓬莱山上群仙集,得似王孙世禄荣。」注云:「四杰即四怯薛也。或称也可怯薛者,即大怯薛之称,是之谓不名。当三问凡所以浃辰一更者也。」《元史顺帝纪》记,明兵至通州,帝议避兵北行,伯颜不花曰:「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日本箭内亘着有《元代怯薛考》,以为元朝无宦祸,怯薛制度之功也。然怯薛至元季达一万四千人,费国帑,国不堪其经费之重。又张宪诗《怯薛行》暴露此制度大坏,怯薛歹竟劫掠平民。
  飞鱼:似指挂弓囊之物。《山海经》:「飞鱼如豚,赤文如羽,可以御兵。」似为武器。

  ○二十二

  初调音律是关卿,伊尹扶汤杂剧呈。传入禁垣官里悦,一时咸听唱新声。
  [钱注]杨维桢《宫录(词)》:「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大金优谏关卿在,伊尹扶汤进剧编。」
  案:关卿即关汉卿,号已斋叟。金解元,官太医院尹,着有杂剧甚多,达六十余种。今尚存之关剧有全本者共十六种,有目无剧本者共四十九种,两者均未载有伊尹扶汤之名,当系锺嗣成忘了载《录鬼簿》中,后人无从得知。幸有杨铁崖诗为证,则知元时关剧以伊尹扶汤出名。中国曾一度讨论关汉卿是否是金遗民,似乎尚无定论。然《青楼集序》曰:「而金之遗民若杜散人、白兰谷、关已斋辈,皆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庸俗易之,用世者嗤之。三君之心固难测也。」则知关卿实大金遗民,非元朝之新贵。其剧本传入禁中,并蒙官家演唱,亦非不可能。清初,明之遗民归庄曾作《万古愁》一剧,后由吴伟业推荐,顺治读之,极为欣赏,宫中排演,其情形当与元宫演关卿剧本类似。元世祖左右多亡金士大夫,当由彼等推荐关卿剧本也。至于杨诗中之「白翎飞上十三弦」,则与关卿无关。《白翎雀》乃元朝教坊大曲,见下。现存之元曲《伊尹耕莘》乃郑德辉作。

  ○二十三

  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缨络鬪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
  [钱注]张昱《辇下曲》:「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华满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长在月宫听。」萨都剌《上京》诗:「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
  案:《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四年,「时帝怠于政事,荒于游宴,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发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韈,各执加巴剌般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乐用龙笛、头管、小鼓、筝、■〈秦〉、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以宦者长安迭不花管领,遇宫中赞佛,则按舞奏乐。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案陶宗仪《元氏掖庭记》亦载十六天魔事,与《元史》文字相同,或即《元史》所本。权衡《庚申外史》亦有类似记载,谓至正十七年「帝方与倚纳十人行大喜乐,帽带金佛字,手执数珠,又有美女百人,衣璎珞,品乐器,列队唱歌金字经,舞雁儿舞,其选者名十六天魔。」既为佛曲之一种,则《元史》卷七十一《礼乐志》五《说■〈王去〉队》条谓「乐工十有六人,冠五福冠,服锦绣衣,龙笛六,觱栗六,杖鼓四,与前大乐合奏《金字西番经》之曲。……一人为文殊相,……一人为普贤相,……一人为如来相。」当与十六天魔有关。叶子奇《草木子》:「其俗有十六天魔舞,盖以朱璎盛饰美女十六人,为佛菩萨相而舞。」此俗来自西夏,非蒙古旧俗也,见下。又五代时王建宫中亦有天魔,不知来自何方,或唐末已有天魔舞。

  ○二十四

  背番莲掌舞天魔,二八娇娃赛月娥。本是河西参佛曲,把来宫苑席前歌。
  [钱注]张昱《辇下曲》:「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艳妆。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
  案:天魔舞系来自西方者。《元史》卷二○五《奸臣传》:「哈麻尝阴进西天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秃鲁帖木儿性奸狡,帝爱之,言听计从,亦荐西蕃僧伽璘真于帝。其僧善秘密法,……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双修法。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蕃僧为大元国师。……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故此十六天魔乃西天僧或西蕃僧所介绍者,或本为西夏之参佛曲也。至于演揲儿法,权衡《庚申外史》有解:「哈麻……阴荐西番僧行运气之术者,号演楪儿法,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胀,或伸或缩,以蛊惑上心。」至于十六天魔或为此秘密法之参佛乐队。
  河西:蒙古人称西夏曰河西,河西犹曰黄河之西也。后又名之曰唐兀惕。剌失德曰:「成吉思汗侵略西夏国时,其子窝阔台适生一子,即以河西命之,后以好酒幼死。顾其死在其父生前,由是废河西之名,而名其国曰唐兀,然唐兀则自称夏国。」

  ○二十五

  上都楼阁霭云烟,风俗从来朔漠天。自是胡儿无禁忌,满宫嫔御唱银钱。
  案:上都楼阁以大安阁为最有名。此外尚有:一,万安阁。《元史世祖纪》:至元八年「上都万安阁成」。二,清宁殿,已见前述。三,歇山殿。《英宗纪》:至治二年二月「罢上都歇山殿」,则此殿造于英宗朝以前。四,鹿顶殿。《英宗纪》:至治元年「上都鹿顶殿成」。五,椶殿,见《元宫词》其三诗注。六,香殿。《泰定帝纪》:泰定二年「八月戊子,修上都香殿」。七,崇福洪禧殿。《文宗纪》:至顺二年「修上都洪禧崇福等殿」。故崇福与洪禧为两座殿。八,睿思阁。《元史》卷一八四《崔敬传》:「世祖以上都为清暑之地,车驾巡幸,岁以为常,阁有大安,殿有鸿禧、睿思。」九,水晶殿。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注:「大安阁,上京大内也,别有水晶殿。」十,慈仁殿。周伯琦《天马行应制作》诗序:「上御慈仁殿」。……以上只是一部分,此外尚有穆清阁,于至正十三年重修,据说「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实之,为大喜乐也」。大喜乐即秘密佛法,西番僧伽璘真善此术,名「大喜乐禅定」,又名多修法,见《庚申外史》。
  唱银钱:当系妃嫔赌博。张昱《宫中词》:「填金臂失戏分明,赢得珍珠三两升。便去房中还赌赛,黄封银榼酒如渑。」

  ○二十六

  侍从皮帽总姑麻,罟罟高冠胜六珈。进得女真千户妹,十三娇小唤茶茶。
  案:罟罟冠乃元代蒙古贵妇所戴之冠,其蒙古名曰孛黑塔(《秘史》二),至其译音则有顾姑、故姑、罟罛、姑姑、固姑、罟罟等不同形式。彭大雅《黑鞑事略》云:「妇人顶故姑。」似一般妇女皆戴故姑矣。然赵珙《蒙鞑备录》则言「凡诸酋之妻则有顾姑冠」,然则只有后妃戴之矣。张宪《南国香》:「宫装不着嫁衣裳,三尺罟罟包髻子。」以此种冠为「宫装」。《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岁庚午(金卫绍王时,公历一二一○至一二一一年)童谣曰『摇摇罟罟,至河南,拜阏氏。』既而太白经天。」以罟罟为「阏氏」之冠,然蒙古命妇亦戴罟罟。《辍耕录司马善谏》条:「承旨(翰林学士承旨阿目茄八剌)带罟罟娘子十有五人(皆其妾也)。」则大臣妻妾皆顶罟罟矣。《草木子》曰:「元朝后妃及大臣之正室皆带姑姑,衣大袍,其次即带皮帽。」不甚正确,大臣之侧室受封诰者亦带。《心史》:「受虏爵之妇,戴固姑冠,圆高二尺余,竹篾为骨,销金红罗饰于外。」以受虏爵之妇可戴此冠,甚是。元时不独中国行此冠制,高丽亦然。郑麟趾《高丽史》卷八十九《后妃传金氏传》:「元皇太后遣使赐妃姑姑。姑姑冠名,时王有宠于皇太后,故请之。妃戴姑姑,宴元使。」至于罟罟之形状详情,见下。
  皮帽:据前引之《草木子姑姑》条,则元朝大臣之姬妾(当系未受诰命者)带皮帽。
  茶茶:据元好问《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予诗数首,以此为赠》诗注,则唐人以茶为小女美者之称。女真女子名茶茶者甚伙,如李直夫杂剧《便宜行事虎头牌》之女主角即名茶茶也。《口北三厅志艺文金虞题苏武庙》诗:「通国归来似小茶。」女真之女童曰茶茶,或与满洲人称女童曰妞妞相当。

  ○二十七

  杏脸桃腮弱柳腰,哪知福是祸根苗。高丽妃子初册封,六月阴寒大雪飘。
  [钱注]张昱《宫中词》:「宫衣新尚高丽样,方领过腰半臂裁,连夜内家争借看,为曾着过御前来。」
  案:元朝有选高丽女子之制。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元时选秀女之制》条曰:「文宗以宫中高丽女不颜帖尔赐丞相燕铁木儿,高丽王请割国中田以为资奁。顺帝次皇后奇氏完者忽都本高丽女,选入宫中有宠,遂进后位。而其时选择未已,台臣言『国初高丽首先效顺,而近年屡遣使往选媵妾,使生女不举,女长不嫁,乞禁止。』从之。」从来高丽女子选入中国只充媵妾,当时仕宦之家必有黑(Negro) 为僮,高丽女为婢,高丽女之身份甚贱。奇氏入宫,并非平步升天立为皇后,曾经一长期奋,方进后位。奇氏初事顺帝为司茗宫婢,后得宠。《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完者忽都皇后奇氏,高丽人,生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家微,用后贵,三世皆追封王爵。初徽政院使秃满迭儿进为宫女,主供茗饮,以事顺帝。后性颖黠,日见宠幸,后答纳失里皇后方骄妬,数棰辱之。」《庚申外史》亦云:「元统元年立太师女伯牙吾氏为后,后权臣家女,习于骄贵,又轻帝年幼,见帝宠祁(奇)氏,心不平之,日夜捶楚,祁氏几不胜。一夕,又跪祁氏于前,穷问其罪,加烙其体。翌日司天监奏,昨夕火星犯后妃,帝虽不言,心甚异之。初世祖皇帝家法贱高丽女子,不以入宫,至是始坏祖宗家法,识者知天下将乱也。」案文宗时宫中已有高丽女子矣,非自顺帝始也。又答纳失里皇后乃钦察氏,非伯牙吾氏。《元史》卷一一四《完者忽都皇后奇氏传》:「答纳失里既遇害(元统三年),帝欲立之,丞相伯颜争不可。」至至元三年三月,方立弘吉剌氏伯颜忽都为皇后。此后极有德,史盛称之。生子真金,不幸早夭。奇氏之终于得立,因其有子也。何年得立,顺帝本纪与奇后本传皆无明文,然在至元六年伯颜失势以后,本传云:「伯颜罢相,沙剌班遂请立为第二皇后,居兴圣宫。」案《元史宰相年表》仅至元六年伯颜为丞相时沙剌班为平章政事也,故奇氏之立为二宫皇后当在至元六年或至正元年。当时人甚不以为然。《元史顺帝本纪》:「监察御史李泌言:『世祖誓不与高丽共事,陛下践世祖之位,何忍忘世祖之言,乃以高丽奇氏亦位皇后。今灾异屡起,河决地震,盗贼滋蔓,皆阴盛阳微之象,乞仍降为妃,庶几三辰奠位,灾异可息。』不听。」六月飞雪,亦灾异也,虽未明言,可包括在内矣。此诗可补《五行志》之失载。
  福是祸根苗:有二解释:一,顺帝得此杏脸桃腮之美人,固是艳福,而奇氏实亡国祸水。拙作《元代宦祸考》说明元亡有宦祸,宦者多高丽人,元之衰亡宦祸为一因。《庚申外史》一再言,元之亡也,祁氏预有力焉:「至正二十三年野鸽巢兴圣宫,祁后宫也。蒙古人以鞑靼氏为父,翁(或作弘)吉剌、伯牙吾氏为母,家法相承,至七八传矣。一旦家国将亡,家法先变,帝母回回氏,太子母高丽氏,此野鸽所以来巢,有开先应也。」时人微奇氏,奇氏得立予人以心理上之打击,不敬王室,顺帝之过也。二,奇氏家本寒微,用奇氏贵,三代封王,亦云幸矣。惟后家倚后势欺人,乃被高丽王所杀,故福是祸根矣。《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二年,「初,皇后奇氏宗族在高丽,恃宠骄横,伯颜帖木儿屡戒饬不悛,高丽王遂尽杀奇氏族。皇后谓太子曰:『尔年已长,何不为我报雠!』时高丽王昆弟有留京师者,乃议立塔思帖木儿为王,而以奇族子三宝奴为元子,以将作同知崔帖木儿为丞相,以兵万人送之国,至鸭绿江,为高丽兵所败,仅余十七骑还京师。」大元帝国之耻!

  ○二十八

  宫里前朝驾未回,六宫迎辇殿门开。帘前三寸弓鞋露,知是媆媆小姐来。
  案:此诗言元宫中亦有江南人,元宫人称南方女子为小姐儿。其时蒙古与色目女子皆天足,媆媆江南人,弓鞋三寸,当是奇装。惜不知媆媆小姐故事。《辞源小姐》条云:古时宫人多用小姐之称者,如《玉堂逢辰集》有茶酒宫人韩小姐。

  ○二十九

  深宫春暖日初长,花气浑如百和香。睡足倚栏闲坐久,琵琶声里拨当当。
  [钱注]张昱《宫中词》:「和好风光四月天,百花飞尽感流年。宫中无以消长日,自劈龙头十二弦。」
  案:琵琶,《辍耕录乐曲》条:「达达乐器如筝■〈秦〉、琵琶、胡琴、浑不似之类,所弹之曲与汉人曲调不同。」元宫中弹琵琶之风甚盛,为宫人消闲之一法。乃贤《宫词》:「绣床倦倚怯深春,窗外飞花落锦茵。抱得琵琶阶下立,试弹一曲鬬清新。」《辍耕录》中之浑不似,略与琵琶类似。
  当当:当当者,小令也。当当或系回回地名。拨当当者,犹言弹当当调也。据《辍耕录乐曲》条,回回有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诸曲。

  ○三十

  二十余年备掖庭,红颜消歇每伤情。三弦弹处分明语,不是欢声是怨声。
  案:此诗写长门宫人之幽怨也。当时六宫佳丽未得幸者多矣,不无哀怨。陶宗仪《元氏掖庭记》:「程一宁未得幸时,尝于春夜登翠鸾楼,倚阑弄玉龙之笛,吹一词云:『兰径香销玉辇踪,梨花不忍负春风。绿窗深锁无人见,自碾朱砂养守宫。』帝忽于月下闻之,问宫人曰:『此何人吹也?」有知者对曰:『程才人所吹。』帝虽知之,未召也。及后夜帝复游此,又闻歌一词曰:『牙床锦被绣芙蓉,金鸭香销宝帐重。竹叶羊车来别院,何人空听景阳钟?』又继一词曰:『淡月轻寒透碧纱,窗屏睡梦听啼鸦。春风不管愁深浅,日日开门扫落花。』又吹惜春词一曲曰:『春风欲去疾如梭,冷落长门苔藓多。懒上妆台脂盖蠹,承恩难比雪儿歌。』歌中音语咽塞,情极悲怆。帝因谓宫人曰:『闻之使人能不凄怆?深宫中有人愁恨如此,谁得而知?』盖不遇者亦众矣。」又第一首或为顾济作,见《历代宫词》。

  ○三十一

  月明深院有霜华,开遍阶前紫菊花。凉入绣帏眠不得,起来窗下拨琵琶。
  案:紫菊花,滦京特产也。杨允孚《滦京杂咏》诗:「紫菊花开香满衣,地椒生处乳羊肥。毡房纳石茶添火,有女褰裳拾粪归。」注云:「紫菊花惟滦京有之,名公多见题品。」周伯琦《寓舍紫菊》诗:「来时关北草初匀,去日滦阳白露新。窗下紫蕤颜色好,独延清兴款诗人。」赵子昂有《滦京紫菊花图》。
  琵琶:蒙古及色目人皆善弹琵琶。杨允孚《滦京杂咏》:「营盘风软净无沙,乳饼羊酥当啜茶。底事燕支山下女,生平马上惯琵琶。」又:「侯王甲第五云堆,秦虢夫人夜宴开。马上琵琶仍按拍,真珠皮帽女郎回。」又:「一曲琵琶可奈何,昭君青冢恨消磨。可怜西地黄云起,不似连天芳草多。」又:「为爱琵琶调有情,月高未放酒杯停。新腔翻得凉州曲,弹出天鹅避海青。」注云:「海青挐天鹅,新声也。」

  ○三十二

  苑内萧墙景最幽,一方池阁正新秋。内臣净扫场中地,官里时来步打球。
  案:萧墙,《故宫遗录》曰:「南丽正门外曰千步廊,可七百步,建灵星门,门建萧墙,周围可二十里,俗称红门阑马墙。」
  打球:已详上第十一首。元帝嗜观击球,以球戏为娱乐,不似辽金以击球为演武大典也。《元史》卷一三六《阿沙不花传》:「有近臣蹴踘帝前,帝即命出钞十五万贯赐之。阿沙不花顿首言曰:『以蹴踘而受上赏,则奇技淫巧之人日进,而贤者日退矣,将如国家何?臣死不敢奉诏。』乃止。」帝乃武宗也。蹴踘而得上赏,因宫中好之也。萨都剌《宫词》:「深宫尽日垂珠箔,别殿何人度玉筝?白面内官无一事,隔花时听打球声。」元时击球之风甚盛,贵族子弟皆好之。张昱《辇下曲》:「闲家日逐小公侯,蓝棒相随觅打球。向晚醉嫌归路远,金鞭捎过御街头。」又《元史》卷一四九《王珣传》:「珣(契丹人)武力绝人,善骑射,尤长于击踘。」当时蹴踘不限性别,女子亦颇有击球者。杨维桢《蹋踘》诗:「月牙束靮红幧首,月门脱落葵花斗。君看脚底软金莲,细蹴花心寿郎酒。」女子击球或自高丽传来者,杨维桢《无题》诗:「绣靴蹋鞠勾丽样,罗帕垂弯女直妆。」

  ○三十三

  珊瑚枕冷象牙床,耿耿青灯伴月光。不是宫闱有仙境,如何觉得夜偏长。
  案:珊瑚,苏恭曰:「珊瑚生南海,又从波斯国及师子国来。」寇宗奭曰:「波斯国海中有珊瑚洲,海人乘大舶,堕铁网水底取之。珊瑚所生盘石上,白如菌,一岁如黄,三岁变赤,枝干交错,高三四尺。」见《本草纲目》卷八。

  ○三十四

  金风苑树日光晨,内侍鹰坊出入频。遇着中秋时节近,剪绒花毯鬪鹌鹑。
  案:鹰坊,《元史》卷一○一《兵志鹰坊捕猎》条:「元制,自御位及诸王皆有昔宝赤,盖鹰人也。」《辍耕录昔宝赤》条:「昔宝赤,鹰坊之执役者,每岁以所养海青获头鹅者,赏黄金一锭。」又《元史兵志宿卫》条:「主鹰隼之事者曰昔宝赤。」元起朔漠,本为游牧民族,故一向重视打猎,而鹰坊即司猎之官署也。考鹰坊之制,始于唐。《通鉴》曰:唐顺宗永贞元年「如宫市、五坊小儿之类,悉罢之」。注云:「五坊,一曰鵰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五坊之中以鹰坊最高。《唐书百官志》:「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亦即此也。辽金因之,皆设鹰坊官。《辽史》卷四十六《百官志》北面坊场局冶牧廐等官中有鹰坊、五坊之官名,五坊下注「未详」两字,然细读《辽史》,则五坊即鹰坊也。《辽史太祖纪》:天赞四年「纵五坊鹰鹘」。又《穆宗纪》:应历十三年「八月甲午,以生日纵五坊鹰鹘」。金代亦有鹰坊官。元代之鹰坊权甚大,鹰人极多,仅腹里中书省一区,打捕鹰坊达四四二三户之多。平时打猎,战时则有昔宝赤军助战。乃颜之役,昔宝赤曾立战功。
  鬪鹌鹑:为元时都下风习之一。张昱《辇下曲》:「鬪鹌初住草初黄,锦袋牙牌日自将,鬪市闲坊寻搭对,红尘走杀少年狂。」可见鬪鹌鹑风靡一时,此风历明而清初不衰。《帝京岁时纪胜》曰:「膏梁子弟好鬪鹌鹑,十金角胜。夏日贮以雕笼,冬日则盛以锦囊,饲以玉粟,捧以纤手,夜以继日,毫不知倦。」可谓无聊之至矣。或因元人好鬪鹌鹑,故元曲中有「鬪鹌鹑」之牌名。

  ○三十五

  金鸭烧残午夜香,内家初试越罗裳。芳容不肯留春驻,几阵东风落海棠。

  ○三十六

  梨花素脸髻盘龙,南国娇娃乍入宫。无奈胡姬皆笑倒,乱将脂粉与添红。
  案:蒙古妇人贵者戴罟罟,次则戴皮帽,无发饰,而顶冠。江南妇女则梳高髻,与蒙古女子迥异。

  ○三十七

  自供东苑久司茶,览镜俄惊岁月加。纵使深宫春似海,也教云鬓点霜华。
  案:此诗似老妪自述其事。

  ○三十八

  恻恻轻寒透凤帏,夜深前殿按歌归。银台烛烬香销鼎,困倚屏风脱舞衣。

  ○三十九

  奇氏家居鸭绿东,盛年纔得位中宫。翰林昨日新裁诏,三代蒙恩爵禄崇。
  案:鸭绿东乃言奇氏系高丽女也。
  盛年:奇氏正位中宫时,年已老大也。奇氏于元统元年为宫女,供茗饮以事顺帝,历元统二年、至元六年,至至正二十五年十二月始册为正后,距其得幸之初,已三十有三载矣。《元史》未有明文记载其生于何年及进宫时年龄,但其正位中宫时近半百矣,宜称之曰盛年。其迟迟不得立之故,即因其出身微贱也。顺帝之第二位正宫皇后伯颜忽笃,有贤德,出于名门,国人敬之,至正二十五年崩。奇氏于是年末始得继位正宫,仅三年,而国祚移矣。
  三代蒙恩:《元史顺帝纪》:「至正十六年二月丙寅,命翰林国史院、太常礼仪院定拟皇后奇氏三代功臣谥号、王爵。」当时奇氏为次宫皇后,至至正二十五年册奇氏为正宫皇后时,仍封奇氏父以上三世皆为王爵,此时则当为追赠,因奇氏族人已为高丽杀尽,已见前注矣。

  ○四十

  湖上驾鹅映水明,海青常是内官擎。二宫皇后随銮驾,辇内开帘看放鹰。
  案:驾鹅即雁也。杨维桢《宫词》:「天上驾鹅先有信,九重銮驾上都回。」注云:「每岁此禽先驾往返。」可证明其为候鸟。驾鹅之蒙古名为合温,即雁也。高士奇《天禄识余》曰:「朔漠之地无他禽,惟鸿雁与白翎雀。鸿雁畏寒,秋南春北,白翎雀虽严冬冱寒,亦不易处。」《元史太祖纪》:「札木合言于汪罕曰:『我于君是白翎雀,他人是鸿雁耳,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鸿雁遇寒则南飞就暖耳。』」因朔方之地禽类甚少,故蒙古人以鸿雁为珍贵食物。《元朝秘史》卷三记篾儿乞惕赤勒格儿于大败之后自怨自艾,不应非分掳得成吉思汗元配孛儿帖夫人为妻曰:「命里只合吃黑老乌残皮,想吃雁肉与;命里只合吃鼠及小鼠,想吃天鹅及。因这般惹了孛儿帖夫人,如今给篾儿乞惕百姓做了祸。」由此可知蒙古人视雁、天鹅、三者为禽类食物中之珍馐也。及其入主中土,元帝室尚以鸿雁为玉食之一。《元史祭祀志》:太庙常馔有「雁及天鹅,仲春用之」。鸿雁既为尚食及太庙常馔之一,故民间捕驾鹅有禁。《元史武宗纪》:至大元年「禁江西湖广私捕驾鹅」。而昔宝赤所捕之驾鹅,须驿致京师,因《元史文宗纪》言:「以河南江西湖广入贡驾鹅太频,令减其数,以省驿传。」
  擎鹰:亦蒙古民族之习惯也。《元史太祖纪》:纳真「路逢父子二骑先后行,臂鹰而猎。纳真识其鹰,曰:『此吾兄所擎者也。』」擎名鹰海青为昔宝赤之职责,袁桷《天鹅曲》:「五坊手擎海东青。」
  放鹰:即飞于也。《元史兵志》四《鹰房捕猎》条:「元制自御位及诸王皆有昔宝赤,盖鹰人也。是故捕猎有户,使之致鲜食以荐宗庙,供天庖,而齿革羽毛又皆足以备用,此殆不可阙焉者也。然地有禁,取有时,而违者则罪之。冬春之交,天子或亲幸近郊,纵鹰隼搏击,以为游豫之度,谓之飞放。」此种风习乃因袭辽金遗俗。辽帝喜观纵五坊鹰鹘搏击鹅雁以为乐。《辽史营卫志》中《行营春捺钵》条:「春捺钵曰鸭子河泺。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日方至。……皇帝每至,侍御皆服墨绿色衣,各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鹅锥一枚,于泺周围相去各五七步排立。皇帝冠巾,衣时服,系玉束带,于上风望之。有鹅之处举旗,探骑驰报,远泊鸣鼓。鹅惊腾起,左右围骑皆举帜麾之。五坊进海东青鹘,拜授皇帝放之。鹘擒鹅坠,势力不加,排立近者,举锥刺鹅,取脑以饲鹘。放鹘人例赏银绢。皇帝得头鹅(已见前注矣),荐庙,群臣各献酒果,举乐,更相酬酢致贺语,皆插鹅毛于首以为乐。」故春日皇帝至水滨,放海东青以捕鹅雁,得头鹅则开宴相庆之制度辽代有专名,称之曰「春水」。此名初仅指辽帝至春捺钵捕天鹅而言,后则泛指一般春季皇帝在水滨畋猎。因春水捕鹅乃辽金元三代宫庭大事,故辽金以来放鹰乃为诗人喜用之诗题。《辽史道宗纪》:清宁二年三月「己卯,御制放鹰赋赐群臣」。耶律铸《双溪醉隐集》《放鹰(今本作雁,误)》词云:「御庐远避驾鹅声,人间多避海东青。」注云:「司隼聆驾鹅声,其月可击者,即纵海东青,或失驾鹅,必及他禽。」凡明乎辽金元春水制度者,必知所放之鸟为海东青(鹰鹘),所捕之禽为鹅雁。驾鹅为雁之别名,故绝非《放雁》词,而为放鹰词也。


  ○四十一

  叆抹多官上直呼,丹墀千队列旌旗。殿前每遇观西马,诏许宫臣辇路骑。
  [钱注]柯九思《宫词》:「高鼻黄髯款塞胡,殿前引贡尽龙驹。仗移天步临轩看,画出韩生试马图。」
  案:叆抹即《元史》中「爱马」之对音。《元史顺帝纪》:至正六年「各爱马人不许与常选」。又,至正十二年,「五爱马添设忽剌罕赤二百名」。至正十三年,「赐皇太子五爱马怯薛丹二百五十八人钞各一百一十锭」。至正二十六年,「诏英宗时谋为不轨之臣,其子孙或成丁者,可安置旧地,幼者随母居草地,终身不得入京师及不得授官,止许于本爱马应役。」爱马究为何义,非喜爱马匹之谓,即《元朝秘史》中不时出现之「阿亦马黑」之对音,为「部落」两字之蒙古原文。
  西马:元时版图雄跨欧亚,俄罗斯之金帐汗国(钦察汗国)与波斯之伊儿汗国,以及统治古西域之察哈台汗国皆为其藩属,皆在汉地有封地,岁时来贡方物,并领取其岁收也。其方物或为珠宝,或为西马,或为其它中国稀少之物。如《元史泰定帝纪》:泰定元年六月,「诸王怯别等遣其宗亲铁木儿不花等奉驯豹、西马来朝贡」。又,泰定四年西番王不赛因遣人「以文豹、西马、佩刀、珠宝等物来献」。又,《文宗纪》:至顺二年西域诸王「献西马及葡萄酒」。
  辇路:或系两都间之快捷方式,黑谷辇道。若所献之马须从速来京,或许其行于辇路上。此路为禁路,非军务不得通行也。

  ○四十二

  憔悴花容只自知,番思娇小入宫时。经年不识东风面,蹙损春山为阿谁。

  ○四十三

  小楼春残杏花寒,象鼎烟销宝篆残。情思不欢梳洗懒,半偏云髻倚阑干。

  ○四十四

  年年避暑出居庸,北望滦京朔漠中。经过缙云山水秀,吴姬疑是越江东。
  [钱注]柯九思《宫词》:「黄金幄殿载前车,象背驼峰尽宝珠。三十六宫齐上马,太平清暑幸滦都。」
  案:避暑,元帝巡幸上都为清暑上都。清暑之地,不仅上都,尚有东西凉亭、察罕脑儿等处。蒙古人惧炎热,张德辉《边堠纪行》云:「大率遇夏则就高寒之地以避之。」上都,冱寒之地也。
  居庸:即居庸关也。出居庸关即北幸滦京也。上都濒滦水之阳,且为阙庭所在,故亦名滦都。是故元诗人杨允孚咏上都之诗百首,即名《滦京杂咏》也。清之热河避暑山庄,亦有滦京之称,此朝鲜文人柳得恭之笔记名《滦阳录》之故也。居庸见燕京八景注。
  缙云:缙山县也。周伯琦《扈从诗前序》云:「缙山县,缙云氏山下,地沃衍,宜粟,粒甚大,岁供内膳,今名龙庆州者,仁庙降诞其地故也。」此地在《元史地理志龙庆州》条:「唐为妫川县,金为缙山县。元至元三年,省入怀来县,五年复置,本属上都路宣德府奉圣州。二十二年,仁宗生于此。延佑三年割缙山、怀来隶大都,升缙山为龙庆州。」因仁宗生于该地,故仁宗即位后建行宫于此。《元史英宗纪》:至治元年,「作行殿于缙山流杯池」。可知此地颇有宫殿式建筑物。至于云州,则《元史地理志上都路云州》条:「古望云川地,契丹置望云县,金因之。元中统四年,升县为云州。……至元二十八年,复升宣德之龙门镇为望云县,隶云州。」云州亦有行宫,见柳贯《上京纪行诗》:「几驿云州避暑宫。」云州有寺,见《元史》卷一三八《马扎儿台传》:「仁宗尝建寺云州九峯山,未成而崩,马扎儿台以私财成之。」云州附近似多暴风雨。《元史》卷一三八《脱脱传》:「帝尝驻跸云州,遇烈风暴雨,山水大至,车马人畜皆漂溺,脱脱抱皇太子单骑登山,乃免。」《元史》卷二○二《释老传胆巴传》:「成宗北巡,命胆巴以象舆前导。过云州,语诸弟子曰:『此地有灵怪,恐惊乘舆,当密持神咒以厌之。』未几,风雨大至,众咸震惧,惟幄殿无虞。」乃贤《金台集上京纪行龙门》诗注云:「元统间,知枢密院事都剌帖木儿过峡中,见二羊鬪,顷刻大雨,水溢,姬妾辎重皆为漂溺。」
  山水秀:每岁元帝北巡,东出而西返,东出即以黑谷辇路赴上都也。此道中之山水以缙山、望云一带最为秀丽。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州(龙庆州)前有涧,名芗水,风物可爱。又明日入黑谷,过色泽岭,其山高峻,曲折而上,凡十八盘而平地。遂历龙门……至沙岭,凡三百一十里,皆山路崎岖,两岸悬崖峭壁,深林复谷,中则乱石荦确,涧水合流,淙淙终日,深处数丈,关有桥,浅处马涉颇囏。人烟并村坞僻处二三十家……山路将尽,两山尤奇耸,高出云表,如洞门然,林木茂郁,多巨材。近沙岭,则土山连亘,堆阜联络,惟青草而已。」其《纪行诗》有云:「缙云山独秀,沃壤岁常丰……谁信幽燕北,翻如楚越东?」袁桷《望云州》诗:「望云州里松花白,金阁山前木叶丹,驻马摇鞭游不到,还家写作画图看。」虞集《题滦阳胡氏雪溪卷》序曰:「去年予与侍御史马公同被召出居庸,未尽东折入马家瓮,望缙山,度龙门百折之水,登色泽岭,过黑谷,至于沙岭,乃还。道中奇峯秀石,杂以嘉木香草,辇道行其中。予二人按辔徐行,相谓颇似越中,但非扁舟耳。适雨过,流潦如奔泉,则亦不甚相远。郭熙《画记》言,画山水数百里间必有精神聚处,乃足记。散地不足书。此曲折有可观。恨不令郭生见之!」以江南人周伯琦、虞集赞缙云一带颇似越中,足证该地风景美丽。
  吴姬:当指元宫女之江南籍者,从顺帝北巡,惊燕北风光明媚也。

  ○四十五

  鬼赤遥催驼鼓鸣,短檐毡帽傍车行。上京咫尺山川好,纳钵南来十八程。
  [钱注]张昱《辇下曲》:「当年大驾幸滦京,象背前驮幄殿行。国老手垆先引导,白头连骑出都城。」周伯琦《扈从诗序》曰:「国语曰纳钵者,犹汉言宿顿所也。」
  案:鬼赤即贵赤。本意为善走者,或作贵由赤。杨瑀《山居新话》:「皇朝贵由赤,每岁试其力,名之曰放走。监对者封记其发,以一绳栏定,俟齐,去绳走之。大都自河西务起至大内,上都自泥河儿至内中,越三时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称万岁,礼拜而止。头名者赏银一锭,第二名赏段子四表里,第三名赏二表里,余各一表里。」此即今日之长途赛跑(Marathon),但上都竞走之起点不一定自泥儿河开始。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宫中又放滦河走,相国家奴第一筹。」注云:「滦河至上京二百里,走者名贵赤,黎明放自滦河,至御前已初申刻,上赏。」「黎明」两字不甚科学,无法知共走若干时,当系三时多。当时中国之时辰约为现在之两小时。放走二百里路须六至七个小时,约每小时行三十华里。张昱《辇下曲》亦咏及之。「放教贵赤一齐行,平地风生有翅身。未解刻期争拜下,御前成个赏金银。」贵由既为神行军,乃构成元代军制中一特殊兵种,隶贵赤卫,元代之精兵也。然初由流氓编成。《元史》卷一三五《明安传》:「世祖诏民之荡析离居及僧道、漏籍诸色人不当差徭者万余人充贵赤。」此至元二十四年事也。由于贵赤之勇敢善战,贵赤军乃擢为皇帝之亲军。《元史成宗纪》:「赐贵赤亲军贫乏户钞四万一千五百余锭。」据《马可波罗行纪》,则皇帝田猎时贵赤任警备工作。两都相望约千里,以善走之贵赤充扈从之警卫,洵适当人选也。
  驼鼓:即骆驼鼓也。《元史舆服志仪仗》条:「驼鼓,设金装铰具,花罽鞍褥橐箧,前峰树皂纛,或施采旗,后峰树小旗,络脑,当胸……一人乘之,系以毛绳。凡行幸,先鸣鼓于驼,以威振远迩,亦以试桥梁伏水而次象焉。」案元帝北巡,往来所乘之帐舆,以象驾之,称之曰象舆。驼鼓为象舆之前驱,两者为元诗人之话题,每并咏之。周伯琦诗:「雷轰驼鼓振,霞绚象舆行。」是也。
  短檐毡帽:《元史》卷一一四《世祖昭睿顺圣皇后(察必)传》:「胡帽旧无前檐,帝因射日色炫目,以语后,后即益前檐。帝大喜。」于是时皆效之,而成短檐帽制。《多桑蒙古史》叙及蒙古之衣冠,有云:「头戴各色扁帽,帽檐稍稍鼓起。」
  十八纳钵:即元帝北巡时东出之黑谷辇路所经之十八顿宿所也。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启行至大口,历皇后店、皂角,至龙虎台,皆纳钵也……过居庸关而北,遂自东路至瓮山,明日至车坊,在缙山县之东……又明日入黑谷,过色泽岭……遂历龙门及黑石头,过黄土岭,至程子头,又过摩儿岭,至颉家营,历白答儿,至沙岭,自车坊黑谷至此凡三百一十里……遂历黑嘴儿,至失八儿秃,其地又名牛觗头。其地有驿,有邮亭,有巡检司,阛阓甚盛,居者三千余家,驿路至此相合而北。……至察罕脑儿,云然者犹汉言白海也,其地有水滦……有行在,宫有亨嘉,阙庭如上京而杀焉。……此去纳钵曰郑谷店,曰明安驿、泥河儿,曰李陵台驿、双庙儿,遂至桓州,曰六十里店……前至南坡店,去上京止一舍耳。」由是则知「大口—皇后店─皂角—龙虎台—车坊—沙岭—牛觗头—察罕脑儿—郑谷店—明安驿—泥河儿—李陵台—双庙儿—桓州—南坡皆纳钵也。车坊亦列为纳钵者,因其在缙山县之东,据前诗之注,则该处有行殿,在流杯池一带。甚疑流杯亭之所在地即车坊也。沙岭列为纳钵者,因周伯琦《纪行》诗咏沙岭诗注有云:「右沙岭二首,是日上都留守官远迎至此,内廷小宴。」既有内廷,又有小宴,则此地必为一顿宿地也。牛觗头为东路与驿路汇合之交通咽喉,且有邮亭及巡检亭,亦必为纳钵。尚有三纳钵不敢确定者为瓮山、程子头及颉家营。因此三地名前有「至」字也。元代纳钵间之距离平均为三十里,巡幸至有纳钵处,则皇帝宿于纳钵中,至无纳钵处,则宿于车帐中,所谓「旌麾匝云屯,舆帐拟行在」者是也。北巡时经黑谷辇路东路而上,纳钵凡十八,南下时由西路还大都,纳钵凡二十四。

  ○四十六

  清晓龙闱侍寝回,鬔松云鬓对妆台。绮窗昨夜东风暖,一树梨花对雨开。

  ○四十七

  金莲处处有花开,斜插云鬟笑满腮。辕轼向南遵旧典,地椒香里属车回。
  案:此诗乃咏上都者,因金莲花仅上都有也。上都本金桓州之地,金世宗以来,皇帝避暑所在也。本名金莲川,其得名之由来,《金史地理志》曰:西京路大同府桓州「曷里浒东川,更名金莲川。世宗曰:『莲者,连也。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未言及花字。而《方舆纪要》云:「金莲川,即金世宗纳凉之地,产黄花,状若芙蓉而小,故以名。」至于金莲花之形状,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花有名金莲花者,似荷而黄。」《广群芳谱》曰:「花色金黄,七瓣环绕其心。一茎数朶,若莲而小,六月盛开。一望遍地金色烂然,至秋花干而不落,结子如粟米而黑。」《口北三厅志风俗物产花之属》条:「金莲花,生独石口外,纵瓣似莲,较制钱稍大,作黄金色,味极涩,佐茗饮之,可疗火疾。」大概与今日之Butterfly C-up略似,惟花状美丽。金莲花为上都名花,元代诗人喜咏之,如乃贤《塞上》诗:「乌桓城下雨初晴,紫菊金莲漫地生。」袁桷《上京杂咏》诗:「金莲细雨香」,《行路难》诗:「美人罗韈不动尘,匝匝金莲随步起。」元朝建上都于金莲川附近者,盖因金莲川为忽必烈潜邸所在也。忽必烈之开府金莲川者,当因该地为金之夏都也。案,中国内地亦产金莲花,在五台山明月池附近。《清一统志》:「南台高三十里,顶周二里,金莲、月菊、佛钵花灿发如锦。」又云:「东台西南有明月池。」吴伟业《清凉山赞佛》诗云:「台上明月池,千叶金莲开,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此或可作金世宗命名该地为金莲川之注脚。
  辕轼向南:周伯琦《扈从诗后序》曰:「车驾既幸上都,……七月望日,望祭园陵竣事,属车辕皆南向,彝典也。」
  地椒:上都附近遍生地椒,周伯琦《扈从诗前序》写牛群头以北之情况曰:「而北皆刍牧之地,无树木,偏生地椒、野茴香、葱埀等,芳气袭人。」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地椒生处乳羊肥。」注云:「地椒,草地牛羊食之,其肉香肥。」地椒为上京名产,颇有采为食用者。张昱《辇下曲》:「对朋角饮自相招,黄鼠生烧入地椒。」

  ○四十八

  奎章阁下文词盛,太液池边游幸多。南国女官能翰墨,外间抄得竹枝歌。
  [钱注]杨维桢《宫词》:「海内车书混一时,奎章御笔写乌丝。朝来中使传宣急,南国宫娥拱凤池。」
  案:奎章阁,乃元文宗所设之学术机关,如法国之Academie des Beaux Arts。《元史》卷八十八《百官志学士院》条:「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二品。天历二年立于兴圣殿西,命儒臣进经史之书,考帝王之治。大学士二员,正三品。寻升为学士院,大学士正二品,侍书学士从二品,承制学士正三品,供奉学士正四品,参书从五品。」《元史文宗纪》:天历二年二月「甲寅,立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三品,以翰休学士承旨忽都鲁都儿迷失、集贤大学士赵世延并为大学士,侍御史撒迪、翰林直学士虞集并为侍书学士。又置承制、供奉各一员」。又,三月辛未「设奎章阁授经郎二员,职正七品,以勋旧、贵戚子孙及近侍年幼者肄业」。又,八月「升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二品,更司籍郎为羣玉署,秩正六品。……立艺文监,秩从三品,隶奎章阁学士院;又立艺林库、广成局,皆隶艺文监」。又,九月「戊辰,敕翰林国史院官同奎章阁学士采辑本朝典故,准唐,宋会要,着为《经世大典》」。又,至顺元年二月「奎章阁学士忽都鲁都儿迷失、撒迪、虞集辞职,诏谕之曰:『昔我祖宗睿知聪明,其于致理之道,自然生知。朕以统绪所传,实在眇躬,夙夜忧惧,自惟早岁跋涉艰阻,视我祖宗,既乏生知之明,于国家治体,岂能周知。故立奎章阁,置学士员,日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陈说于前,使朕乐于听闻。卿等其推所学以称朕意,其勿复辞。」故奎章阁学士及侍书学士悉为经筵官。其属官则有:群玉内司,掌秘章图书宝玩,及凡常御之物;艺文监,掌以国语(蒙古文)敷译儒书,及儒书之合校雠者,下设监书博士,品定书画,择朝臣之博识者为之;艺林库,掌藏贮书籍;广成局,掌传刻经籍,及印造之事。总之,奎章阁兼管图书馆、博物院、贵冑学校与印刷局,略似宋之宣和殿,视清之文渊阁功用更广也。元文宗之得谥为「文」者,即因其爱好文艺,提倡文艺也。此时虞集与柯九思等人俱承天眷,而《经世大典》亦编纂于是时。终文宗一朝,奎章阁学士圣眷极隆,及顺帝即位,则顿失其重要性。至正元年六月改奎章阁为宣文阁,艺文监为崇文监。而以崇文监属翰林国史院。奎章阁乃不复存在,而其职责又归于翰林院矣。又至正九年因巙巙之请改宣文阁为端本堂,以为皇太子肄业之所,其规模视天历间微乎其微矣。萨都剌《奎章阁感兴》诗:「奎章三月文章静,花落春深锁阁门。玉座不移天步远,石碑空有御书存。」又:「花落春深似去年,无人再到阁门前。当时济济夸多士,争进文章乞赐钱。」杨允孚亦有同感,其《滦京杂咏》诗曰:「太平天子重文曹,阁建奎章选俊髦。一自六龙天上去,至今黄帕御床高。」注云:「昔文宗建奎章阁于大内,年深洒扫,睹御榻之巍然,感而赋此!」
  南国女官:其姓氏不详。顺帝妃子程一宁即能诗之才女也,初为才人,不知其是否为此诗所咏之女官也。元末曾有江南女子拱凤池,巳详钱注所引杨维桢《宫词》矣。而铁崖另一首《宫词》又云:「十三宫女善词章,长立君王侍几旁。阿婉有才还有累,宫中鹦鹉啄条桑。」黄溍跋曰:「此章借用上官昭容事,美中寓刺。」则此女官必甚擅权。按《元氏掖庭记》则程一宁后为「七贵」之一,颇弄权。
  竹枝歌:按《唐音癸签》竹枝为乐府之名,本出巴渝。元和中刘禹锡谪其地,为新词,更盛行焉。后人以七绝咏土俗琐事,多谓竹枝词。元末竹枝词曾一度风行,杨维桢有《西湖竹枝歌》九首,《呉下竹枝歌》七首,《海乡竹枝词》四首,和者甚众,或有女官传入宫中。

  ○四十九

  一别诸亲三十年,诏令相见出宫垣。就中苦乐谁知得,内侍丛中不敢言。
  案:此诗中之三十年有两解释:一为宫人入宫后三十年方令回家省亲,然揆诸情理,此宫女之年龄当已达四五十岁,其双亲当已古稀老人矣,能否健在,殊不可知。二为宫人年龄达三十岁时,内庭遣其还家省亲,其父母年龄约半百,尚可能健在。《元诗选》癸集《万石退宫人引》曰:「驼绒绣帽红齿颊,素发微连细纱结,出宫嫁作海商妻,裙腰尚要河西褶。少年十五二十时,中官教得行步齐。春罗夜剪绣花帖,阶前夜舞高夔丽……舞困楼阑过三十,内家别选娥眉入。虽名辇送半无家,旋卖珠环问亲戚。一为商妇始自怜,十年不见回番船,年多不记教坊曲,时时寻拨相思弦。」据此诗则年满三十之人即可退休矣。或只司歌舞者三十退休,如石崇家「房老」,其它宫人仍不许回家也。然则年满三十之宫人出宫已半无家可归,可怜哉!故在宫服役三十年之宫人便成「有所取,无所归」之惨局。

  ○五十

  上都随驾自西回,女伴遥骑骏马来。踏遍路傍青野韭,白翎飞上李陵台。
  [钱注]杨维桢《宫词》:「鸡人报晓五门开,卤簿千官泊虎台。天上驾鹅先有信,九重鸾驾上京回。」注:「每岁此禽先驾往返。」
  案:钱氏引杨铁崖《宫词》不知注「上都回」或注「白翎」。若以驾鹅注白翎,则谬矣!须知,白翎雀留鸟也,驾鹅则候鸟也,为性质迥不相同之两动物。高士奇《天禄识余》曰:「朔漠之地无他禽,惟鸿雁与白翎雀,鸿雁畏寒,秋南春北。白翎雀虽严冬冱寒,亦不易处。」案,汉人以松竹梅为岁寒三友,蒙古人以白翎雀为其岁寒之友,此即札木合自况之禽也,见前。此说亦见《元朝秘史》,惟《秘史》则言此说系铁木真谮札木合者。但白翎雀与驾鹅为截然不同之二禽,杨维桢乐府《白翎鹊辞》二章,盛赞该鸟之英武,云其能制猛兽,尤善擒驾鹅。其诗曰:「白翎鹊,西极来,金为冠,玉为衣,百鸟见之不敢飞,雄狐猛虎愁神机,先帝亲手鞲重尔。西方奇,海东之青汝何为,下攫草间雉兔肥,奈尔猛虎雄狐狸。」又「白翎鹊,来西极,地从翼旋山目侧,边风朔气劲折胶,材官猛箭与之敌,黄狼紫兔不余力,须臾白雪轻一举,千仞直,驾鹅洒血当空掷,金头玉鵛高千尺,千秋万岁逢玉食。」白翎雀之蒙古文名作合翼鲁合纳。《口北三厅志》卷五《风俗物产白翎雀》条记其形状曰:「形似鹌鹑,长身短足,善学百鸟之音,性驯可畜。」又卷十四《艺文》载:「白翎雀,塞上鸟,如鹡鸰而小,翅有白翎,因名白翎雀。雌雄相呼声可听,京师园冶闺阁中多畜之。」当即今百灵鸟也。元人颇喜咏之,萨都剌《天锡集外集》《白翎雀》诗:「凄凄幽雀双白翎,飞飞只傍乌桓城。平沙无树巢弗营,雌雄为乐相和鸣。」又白翎雀为元代大曲,《静志居诗话》:「陈云峤云:白翎雀,生于乌桓朔漠之地,雌雄合鸣,自得其乐,世皇因命伶人硕德闾制曲以名之,曲成,上曰:『何其未有哀嫠之音乎?』时谱已传之矣,至今莫之改。」至于何以世皇要伶人谱入哀嫠之音,据杨维桢《白翎鹊辞》引言,则有一故事:「按国史脱必禅曰:世皇畋于柳林,闻妇人哭甚哀,明日白翎鹊飞集干(斡之误,下遗一耳字)朶上,其声类哭妇,上感之,因名侍臣制白翎雀词。」此可为《宫词》第二十二首,钱注杨维桢《宫词》「开国遗音乐府传,白翎飞上十三弦」之注脚。白翎雀为唯一出名之元教坊大曲。据云其曲「始则雍容和缓,终则急躁繁促,殊无不尽之意。」至于白翎雀曲之作者,张昱尚有一说,乃河西伶人火倪赤。
  自西回:元帝每岁由上都南回大都,例经西路,所谓「东出而西还」也。西路之纳钵凡二十四,其中以中都——即《元史明宗纪》之王忽察都之地——为最出名。周伯琦《怀秃脑儿》诗曰:「侵晨离白海,辇道转西迈。」又《兴和郡》诗曰:「北巡必西还。」《怀来县》诗曰:「銮舆岁西还。」皆一再说明皇帝南归大都时,循西路而返也。
  野埀:周伯琦《扈从诗前序》曰:「无树木,遍地生地椒、野茴香、葱、埀,芳气袭人。」
  李陵台:即十八纳钵之一也,为两都之间之一大纳钵,距上都约百里。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李陵台畔野云低,月白风清狼夜啼,健卒五千归未得,至今芳草绿萋萋。」注:「此地去上京百里许。」王恽《秋涧集中堂事记》曰:「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里,有李陵故台,道陵勅建祠宇,故址尚在。」李陵台为滦京八景之一,见《皇元风雅》张天师《滦京八景》诗。八景者,凤阁朝阳(即大安阁,见《元宫词》第一首),龙岗晴雪,勅勒西风,乌桓夕照,滦江晓月,松林夜雨,天山秋猕,陵台晚眺是也。

  ○五十一

  队里惟夸三圣奴,清歌妙舞世间无。御前供奉蒙深宠,赐得西洋塔纳珠。
  [钱注]张昱《辇下曲》:「教坊女乐顺时秀,岂独歌传天下名,意态由来看不足,揭帘半面已倾城。」
  案:钱注误矣,队里云者,仍指天魔队,已见前第二十三首、第二十四首,三圣奴乃天魔队中之白眉也。天魔舞乃秘密性质,惟内庭有之,至于顺时秀则为元代教坊名伶,色艺双绝,可比美唐代之念奴,虽名躁一时,然富贵人家亦可延致,并可交男友多人。三圣奴则藏之金屋,只能供奉顺帝一人。考元代女伶多名某某秀者,见于《青楼集》者有曹蛾秀,顺时秀,连枝秀等。顺时秀本名则为郭芳卿,其人不但善歌,且极聪明。明大诗人高启生于元明之交,曾歌咏之,极赞芳卿绝艺也,虽其《听教坊旧妓郭芳卿弟子歌》为顺时秀弟子而作,其词曰:「文皇在御升平日,上苑宸游驾频出。仗中乐部五千人,能唱新声谁第一?燕国佳人号顺时,姿容歌舞总能奇。中官奉旨时宣唤,立马门前催画眉。建章宫里长生殿,芍药初开勅张宴。龙笙罢奏凤弦停,共听娇喉一莺啭。遏云妙响发朱唇,不让开元许永新。绣陛花惊飘艳雪,文梁风动委芳尘。翰林才子山东李,每进新词蒙上喜。当筵按罢谢天恩,捧赐缠头蜀都绮。晚出银台酒未消,侯家主第强相邀。宝钗珠袖尊前赏,占断春风夜复朝。回头乐事浮云改,瘗玉埋香今几载?世间遗谱竟谁传,弟子犹怜一人在……」此诗颇可说明元末时都中演戏风气甚盛。
  塔纳:《元朝秘史》旁注及译文均云大珠,《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八年「诏回回以答纳珠充献及求售者还之」。又,至元二十九年「回回人忽不木思售大珠,帝以无用却之」。又,至元三十年「回回孛可马合谋沙等献大珠,邀价钞数万锭,帝曰:『珠何为?当留是钱,以赒贫者。』」综以上三条则知答纳珠即大珠,答纳即塔纳之对音也。王国维蒙古史札记有专文讨论塔纳,谓塔纳即今之东珠,宋人称之曰北珠者也。然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编》册六,则云答纳乃地名,此地产珠,是以珠名答纳。案:马可波罗时代,印度大商港即名答纳,该地曾来中国进贡,《元史》卷十六《世祖纪》:至元二十八年八月戊子,「咀喃藩邦遣马不剌罕丁进金书、宝塔及黑狮子、番布、药物」。文中之咀字应为呾字,「呾喃」即T-hana之对音也。又塔纳市濒印度洋(西洋)海岸属榜葛剌(Bengal),产大珠,见《星槎胜览》卷四。然则塔纳宜称为西珠或南珠,非东珠。

  ○五十二

  按舞婵娟十六人,内园乐部每承恩。缠头例是宫中赏,妙乐文殊锦最新。
  案:此诗仍咏十六天魔,妙乐奴与文殊奴皆为队中之翘楚,极负盛誉,名见于《元史》。顺帝酷嗜天魔舞,故《宫词》中屡咏之。

  ○五十三

  月宫小殿赏中秋,玉宇银蟾素色浮。官里犹思旧风俗,鹧鸪长篴序梁州。
  案:月宫小殿,大都殿宇也。《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造清宁殿前山子、月宫诸殿宇」。
  鹧鸪曲:金代旧调也。《大金国志》:「其乐唯鼓笛,其歌唯鹧鸪曲,第高下长短如鹧鸪声而已。」《三朝北盟会编》纪女真风俗,亦如是言。元因金人旧调,好唱鹧鸪曲。袁桷诗:「芦笛声声吹鹧鸪。」杨允孚诗:「一曲镫前唱鹧鸪。」

  ○五十四

  祈雨番僧鲊答名,降龙剌马巴缾。牛酥马乳宫中赐,小合西头听唪经。
  [钱注]张昱《辇下曲》:「守内番僧日念吽,御厨酒肉按时供。组铃扇鼓诸天乐,知在龙宫第几重。」
  案:酢答Jada,《元朝秘史》卷四言成吉思军与札木合军相战,札木合军内有两人有术,能致风雨,当其作法呼风唤雨时,不意风雨逆回,天地晦暗,札木合军失败,此能致风雨故事之蒙古文为札荅。即酢答之对音也。蒙古人行军之时,作法招致风雨,似不可能,而诚有其事,蒙古军多次转败为胜,皆作法招致风雨以转危为安,最有名之例即三峯山之役。是役也,拖雷兵迫潼关,时金兵十万列阵于潼关以待,见蒙古兵少似轻视之,拖雷乃以诱敌计诱之,金兵追击之,拖雷见事急,乃命人作法术,名「札答迷失」者以退之,其术以石浸水,取出拭之,虽在炎夏可招致风雪、严寒或暴雨。蒙古军中有一康里人善此术,拖雷命其为之。拖雷军着御寒衣,康里人作术有验,即日大雨,次日降雪,起暴风,寒甚。金兵遂受气候严烈之害而败。此事波斯史家剌失德与外尼皆曾详记之。《元史》卷一一五睿宗(拖雷)列传只言:「天大雨雪,金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拖雷……遂奋击于三峯山,大破之,追奔数十里,流血被道,资仗委积,金之精锐尽于此矣。」未言雪乃招致者,但《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则有与波斯史书相同之记载:「睿宗令军中祈雪……夜大雪,深三尺,沟中军僵立,刀槊冻不能举。我军冲围而出,金人死者三十余万。」此役为蒙古灭金之先声,诗人咏之者极伙,耶律铸、乃贤等人皆有诗歌诵此奇迹。然蒙古人用此术不仅一次,而是多次,惜尚无史家写一论文及之。当大明军近迫大都时,顺帝弃城而逃,明兵追之,蒙古人又借酢答术作法,大风雨将明兵消灭,蒙古人始能逃走。故蒙古用酢答术亡金,又用酢答术以打回老家也。此术至清时仍有人行之,今也则亡。至于酢答其物则为「石子」,但是一种特别的石子。杨瑀《山居新语》:「蒙古人有能祈雨者,辄以石子数枚浸于水盆中,口念咒语,多获应验,石子名酢答,乃走兽腹中之石,大者如鶏卵,小者不一,但得牛马者为贵,恐亦是牛黄狗宝之类。」须知一切动物腹中所结之石皆有此种功用。此石之名酢答,实际上即Jada,玉石之石也。至于能招致风雨之术,则自古以来颇有人能通此术,回回人、金川人亦然。关于酢答,西儒颇讨论之,伯希和(PaulPel-liot) 于通报中(公历一九一二年册,第四三六—四三八页),劳佛(Laufer)于中国伊兰志(Sino-Ira-nica第五二五—五二八页),《多桑蒙古史》(冯承钧译)卷二附录一《剌失德书所记拖雷攻金之役》,以及外尼《世界侵略者传》。
  剌马:乾隆《喇嘛说》:「佛法自天竺而至西番,其番僧相传称为喇嘛,喇嘛之字汉文不载。元明史中或讹书剌马(陶宗仪《辍耕录》载元时称帝师为剌马。毛奇龄《明武宗外纪》又作剌麻,皆随意对音,故其字不同。)予独思其义,盖西番语谓上曰喇,谓无曰嘛,喇嘛者谓无上,即汉语称僧为上人之意耳。喇嘛又称黄教,盖自西番高僧帕克巴(旧作八思巴Pags-Pa)始盛于元。」蒙古与喇嘛教初次接触或在宪宗时,忽必烈为皇弟。当时流行于西藏之宗教为萨迦派(Sa Skga Pa Sect)。八思巴(萨斯迦人,族款氏)见忽必烈,颇受尊敬,忽必烈即位后,尊八思巴为国师。宪宗时那摩为国师,掌释教,命其创制蒙古新字。元之崇礼国师,乃一种政治手段。《元史》卷二○二《释老传》云:「世祖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县土番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百年之间,朝廷所以敬礼而尊信之者,无所不用其至,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正衙朝会,百官班列,而帝师亦或专席于坐隅。」凡有大筵会时,喇嘛则专席于坐隅以祈雨止,称曰「止雨坛」。
  巴:蒙古语瓶也。此蒙古字最出名,因乾隆皇帝有鉴于蒙古信奉喇嘛教,操纵西藏活佛转世,每以蒙古王公子弟为达赖喇嘛之呼毕勒罕,乃定金奔巴瓶法,以掣签决定活佛转世。见《御制喇嘛说》。
  牛酥马乳:元宫珍羞也。《辍耕录》引白珽续演雅十诗之一:「八珍殽龙凤,此出龙凤外,荔枝配江■〈虫兆〉,徒夸有风味。」原注:「谓迤北八珍也。所谓八珍,则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也。玄玉浆即马奶子。」耶律铸《双溪醉隐集行帐八珍序》云:「麆沆,马酮也。」故八珍之中,马湩有二,两者之分别则麆沆为精制的普通马湩,仅系饮料,而玄玉浆则为精制的马乳,可为酒,能醉人。至于马乳之制法,《黑鞑事略》云:「其军粮,羊与泲马(注曰:「手捻其乳曰泲。」)马之初乳,日则听其驹之食,夜则聚之以泲,贮以革器,澒洞数宿,味微酸,始可饮,谓之马奶子(忽迷思也)。」徐霆注曰:「霆常见其日中泲马奶矣。亦尝问之,初无拘于日与夜,泲之之法:先令驹子啜教乳路来,赶了驹子,人自用手泲下皮桶中,却又倾入皮袋撞之,寻常人只数宿便饮(案此即麆沆也)。初到金帐,鞑主饮以马奶,色清而味甜,与寻常色白而浊,味酸而膻者大不同,名曰黑马奶,盖清则似黑。问之则云:此实撞之七八日,撞多则愈清,清则气不膻(此玄玉浆也)。」法王路易第九之使者卢不卢克亦记马湩之制法云:「鞑靼人亦制哈喇忽迷思,质言之,黑色马湩也。此种马湩不凝结,盖凡牲畜未妊孕者,其乳不凝结,而黑色马湩即取未孕之牝马制之,使重物下沉,如葡萄酒,饮者待其清饮之,其味甚佳,而性亦滋补。」至于掌制造马湩之人,则称之为哈喇赤,虞集《道园学古录句容郡王世绩碑》云:「钦察……种人以强勇见信,用掌刍牧之事,奉马湩以供玉食,马湩尚黑者,国人谓黑为哈剌,故别号其人哈剌赤。」又《元史》卷一二八《土土哈传》:钦察人班都察尝侍世祖「左右,掌尚方马畜,岁时挏马乳以进,色清而味美,号黑马乳,因目其属曰哈剌赤」。蒙古语哈剌者,黑也。《经世大典马政》:「在朝置太仆寺,典御马及供宗庙、影堂、山陵祭祀与玉食之挏乳。……供上及诸王百官挏乳,取黑马乳以奉玉食,谓之细乳,诸王百官者谓之粗乳。」总之,忽迷思(粗乳)当即麆沆,哈喇忽迷思(细乳)即玄玉浆,其色清,似黑耳。至于牛酥,即八珍中之醍醐也。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二《醍醐油》条:「取上等酥油,约重千斤之上者,煎熬过滤净,用大磁瓮贮之,冬月取瓮中心不冻者,谓之醍醐。」何谓酥油?忽思慧曰:「牛乳中取浮凝,熬而为酥。」是故,牛酥者牛乳之精华也,玄玉浆者马乳之精华也。

  ○五十五

  比胛裁成土豹皮,着来暖胜黑貂衣。严冬校猎昌平县,上马方纔赐贵妃。
  [钱注]杨维桢《宫词》:「北幸和林幄殿宽,句丽女侍倢伃官。君王自制明妃曲,勅赐琵琶上马弹。」
  案:钱注与本诗无关。幸和林,远征也。昌平则在大都近畿,为大都领县,距大都约百里许。而和林,为元代岭北行省省会,本元初太祖、太宗、定宗、宪宗四朝之国都,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额尔德尼招一带,此地颇有历史,即唐时高昌国之故都,见虞集《高昌王世勋之碑》,耶律铸《双溪醉隐集》谓和林西北有回鹘苾伽可汗宫城,和林有名之三碑之一也。此地,太宗时建城,营宫室,欧洲使者卢不卢克曾莅其境,称其城名KaraKorum,即《元史》卷一三三《昔都儿传》中之黑城哈剌火林。忽必烈之迁都于开平者,因宪宗崩后,诸王奉其弟阿里不哥为帝于和林,忽必烈不得立,乃别开大会于开平,而选举为君。和林远在漠北,距大都辽远,顺帝一朝幸和林之事绝少。有之一二次耳。
  比胛:当即指比甲。《元史》卷一一四《世祖昭睿顺圣皇后(察必)传》云:后「又制一衣,前有裳无衽,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比甲又名比肩,《元史舆服志》天子之质孙中有银鼠比肩之衣,注曰:比肩「俗称襻子答忽」。此种元代衣制,明朝沿用之,沈德符《野获编》卷十四《比甲只孙》条以为明代妇女仍穿此甲,而北方妇女尤尚之,以为日用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又明朝赐瓦剌之物单中,亦有比甲。《历代宫词》曰:「比甲弯弓唤打围,晾鹰台畔马如飞,上都青草今黄尽,纔自和林避暑归。」其疑此即天启宫词中之披肩也,熹宗着之。
  土豹皮:土豹之名不见于经传,然即清朝之猞猁狲也,今称舍利,或猞猁。此物即今国际皮革市场上之Lynx,清时一品大员方能穿猞猁,又郡王穿猞猁。
  黑貂衣:元人以黑貂裘为珍品,极为名贵,铁木真妻孛儿帖夫人拜见舅姑之礼物即此黑貂袄也。后铁木真以此献王罕,求其助兵收回已散之部众,故黑貂袄为元太祖微时之政治资本,其妻之嫁妆也。据杨宾《柳边纪略》,貂衣以色定品级,紫黑色者为上,黄色次之,白斯下也。紫黑色中,又以毛平而理密者为上,必以此等上上貂皮为裘,因元宫之壁衣,冬日挂貂以御寒,必以次等为之也。
  贵妃:不知是否为七贵之一,因顺帝之妃佩贵妃印者甚多,《元氏掖庭记》曰:「顺帝宫嫔进御无纪,佩夫人贵妃印者不下百数,如淑妃龙瑞娇、程一宁、戈小娥、丽妃张阿芸、支祁氏,才人英英,凝香儿尤是宠爱,宫中称为七贵。」

  ○五十六

  月夜西宫听按筝,文殊指拨太分明。清音浏亮天颜喜,弹罢还教合凤笙。
  案:此诗仍咏天魔女。文殊者,文殊奴也。月夜西宫当指穆清阁。权衡《庚申外史》言顺帝怕廷臣谏止,乃修隧道暗通天魔舞女住处,每月夜潜由隧道访间,以昼为夜,歌舞达旦。文殊奴善舞,据此诗,则又善按筝,可谓多艺才女矣。或伊亦擅吹笙?

  ○五十七

  包髻团衫别样妆,东朝谒罢出宫墙。内中多有亲姨嫂,潜与交州百和香。
  案:此诗咏女真妇女入宫探望其在宫中之亲戚,或可得大内中值钱之物,稍补家用者。
  包髻团衫:乃金人装束,《金史》卷四十三《舆服志》云:「妇人服襜裙,多以黑紫,上编绣全枝花,周身六襞积,谓之团衫。用黑紫或皂及绀,直领,左衽,掖缝,两傍复为双襞积,前拂地,后曳地尺余。带色用红黄,前双垂至下齐。年老者以皂纱笼髻如巾状,散缀玉钿于上,谓之玉逍遥。此皆辽服也。金亦袭之。」「玉逍遥」即包髻也。《辽史舆服志》未言妇人服装,借此略知一二。《辍耕录贤孝》条:「国朝妇人礼服:达旦曰袍,汉人曰团衫,南人曰大衣。」礼服即今日所谓Formal也。至于汉人则指契丹、女真等人,而南人为江南人,始为今日所谓之汉人也。团衫为命妇之礼服,可与凤冠露帔相当。元曲中每言及之,如关汉卿《诈妮子调风月》中云:「许下我包髻团衫紬手巾,专等你世袭千户小夫人。」又云:「哎!蛾儿!俺两个有比喻,见一个要蛾儿来往,向烈焰上飞腾,正撞着银灯,拦头送了性命,咱两个堪为比并,我为那包髻白身,你为这灯火清。」故此种装束,惟当贵人得服,一般女真女子渴望得之,又其《望江亭中秋切鲙》中,衙内云:「李稍,我央及你,你替我做个落花媒人。你和张二嫂说:大夫人不许他,许他做第二个夫人,包髻团衫绣手巾都是他受用的。」又《钱大尹智宠谢天香》中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你作个落花媒人,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不与你,与你作个小夫人。咱则今日乐籍里,除了(他)名字,与他包髻团衫袖手巾。」』总之,包髻团衫为金代命妇服装,老百姓之妻不得服之,惜不知何物为袖手巾,或即绣衣罗帕也。杨维桢诗「罗帕垂弯女直妆」,今天主教妇女用罗包髻,以行礼拜,不知与女直之「绣手巾」类似否?
  交州:汉时之交州即今越南地,元时为属国,数征其地。
  百和香:海外贡来之名贵香料,《武帝内传》云:「七月七日燔百和之香。」

  ○五十八

  十五胡姬玉雪姿,深冬校猎出郊时。海青帽暖无风冷,鬒发偏宜打练椎。
  案:胡姬,当系色目人,或波斯人,或阿剌伯人,或俄罗斯人,要之白种人,故玉雪姿也。
  海青帽:当为皮帽之一种,元人以罟罟为命妇之冠,不得诰命者则冠皮帽。海青帽可能制成海青形状,或采海青羽为之。
  鬒发:发黑之谓,古时以鬒发皓齿为美,汉武帝之皇后卫子夫,即鬒发美人也。
  练椎:即发辫也。《元史》卷四十三《顺帝纪》:「又宫女一十一人,练槌髻,勒帕,常服。」已见前引。《元秘史》卷九「失必勒格儿」译为「练椎」,又卷一「失不勒格里颜」译作「练椎自的行。」

  ○五十九

  夜深烧罢斗前香,旋整云鬟拂御床。遇着上班三鼓尽,内筵犹自未抬羊。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秋满龙沙草已霜,射雕风急朔云长。内官连日无宣唤,猎取黄羊进尚方。」
  案:内筵,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内人调膳侍君王,玉仗平明出建章,宰辅乍临阊阖表,小臣传旨赐汤羊。」注云:「御前常膳有曰大厨房、小厨房。小厨房则内人八珍之奉是也。(八珍已见前注。)大厨房则宣徽所掌汤羊是也。每汤羊一膳,具十六餐,余必赐左右大臣。予常职赐,故悉其详。」是故内筵以汤羊为主,非黄羊也。羊肉为内筵必备之物,《辍耕录减御膳》条:「国朝日进御膳,例用五羊,而上自即位以来,日减一羊,以岁计之,为数多矣。」《元史》卷一六九《刘哈剌八都鲁》传:「帝见其瘠甚,辍御膳羊戴以赐。」总之,元宫大概不甚吃猪肉,亦不甚食牛马,以羊为主。金亦是,见《金史世宗纪》。但杨允孚曾服务于御膳房,则有可讨论之处。元初汉人不得预其职,虞集《曹南王勋德碑》云:「博儿赤者,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也,盖非笃慎强敏见知而亲信任使者不得预。」但在元季,此制坏矣。

  ○六十

  彩绳高挂绿杨烟,人在虚空半是仙。忽见驾来频奉旨,含羞不肯上秋千。
  [钱注]张昱《宫中词》:「频把香罗拭汗腮,绿云背绾未曾开。相扶相曳还宫去,笑说秋千架下来。」
  案:秋千,本名千秋,汉武帝时后庭宫女之戏,历代因之。天宝时,时皇称之为「半仙之戏」,于寒食节竞竖秋千。不仅宫中,民间亦风行。此戏或由山戎传来,蒙古本俗无之,入宫后,从汉人学得。


  ○六十一

  承宠娇行宝殿前,新裁罗扇合欢圆。进来不为凉风好,欲讽君心莫弃捐。
  案:此诗引用班倢伃《怨歌行》。午日赐宫扇,似为元制,明仍之。此则进扇,不一定午日。

  ○六十二

  大都三月柳初黄,内苑羣花渐有香。小阁日长人倦绣,隔帘呼伴去寻芳。
  案:大都,即今日之北京,元时汉名大都,蒙古名「汗八里克」是也。今日英文中Khanba lik犹沿元称。《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大都路:唐幽州范阳郡。辽改燕京。金迁都,为大兴府。元太祖十年克燕,初为燕京路,总管大兴府。太宗七年,置版籍。世祖至元元年,中书省臣言:『开平府阙庭所在,加号上都,燕京分立省部,亦乞正名。』遂改中都,其大兴府仍旧。四年,始于中都之东北置今城而迁都焉。九年,改大都。」故公历一二七二年方有大都之名,至于中都之名,则金朝有之。金朝五京,燕京为其一也。

  ○六十三

  腰肢瘦弱不胜裙,病里恹恹过一春。因识玉颜多宠幸,殿前催得太医频。
  案:此诗或老妪为道。

  ○六十四

  安息熏坛遣众魔,听传秘密许宫娥。自从受得毘卢咒,日日持珠念那摩。
  [钱注]张昱《辇下曲》:「似将慧日破愚昏,白日如常下钓轩。男女倾城求受戒,法中秘密不能言。」
  案:此诗仍咏宫人之受秘密戒者。
  安息:国名也,即Parthia,然此地之安息乃香名。据本草,安息香有神秘性质,焚之可去鬼来神。《晋书佛图澄传》言其能烧安息香,读咒,召龙随水而来,隍堑皆满。据《通典》,北周与隋朝时安息曾以此香入贡,故得安息香之名,后则从三佛齐输入中国。《酉阳杂俎》云:安息香产于安息(波斯),安息香树亦称辟邪树。此神秘香,据F.Hirth与W.W.Rockhill之《诸蕃志注》,乃是Benzoin.安息香乃Ben zoin树胶也。
  毘卢:或为毘卢舍那佛,亦作毘卢遮那佛。据云,毘卢乃佛之真身,为密教教主,但为隐身者,此种佛有五种灌顶法,以开愚者之智慧。灌顶之秘密有各种咒语,毘卢乃起于金元之际的许多佛教别派之一。《金史》卷九《章宗纪》言毘卢于明昌元年十一月被禁止。
  那摩:或即梵语皈依之意,为南那之对音。又元初佛教初胜道教时,由海云掌教,继而由那摩掌教。那摩,河西人也。

  ○六十五

  鼃聚喧阗苦不禁,不鲁罕后喻言深。东安州里池塘静,鼓吹无闻直到今。
  案:不鲁罕后,成宗皇后也。《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卜鲁罕皇后,伯岳吾氏,驸马脱里思之女。元贞初,立为皇后。大德三年十月,授册宝。成宗多疾,后居中用事,信任相臣哈剌哈孙,大德之政,人称平允,皆后处决……成宗崩时,武宗在北边,恐其归,必报前怨。后乃命取安西王阿难答失里来京师,谋立之。仁宗自怀州入清宫禁,既诛安西王,并构后以私通事,出居东安州。」
  东安州:《元史地理志》:「东安州,唐以前为安次县。辽、金因之。元初隶大兴府。太宗七年,隶霸州。中统四年,升为东安州,隶大都路。」有元一代,皇后妃嫔有罪者,皆谪居东安州,自成宗卜鲁罕后始,次为泰定帝八不罕皇后弘吉剌氏及泰定帝妃二人,一曰必罕,一曰速哥,文宗天历初,俱安置东安州。又次为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弘吉剌氏,后至元六年六月,诏去太皇太后尊号,安置东安州。总之,东安州约与伦敦塔London Tower类似,凡一党失势,则其后妃安置东安州,有罪云者,失势也。
  鼃聚喧阗:谓蛙鸣不已也。王逢《梧溪集》卷五《闻蛙书事诗序》曰:「先朝不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日,其地多蛙,既遣人谕旨,蛙遂屏息,至今不鸣。」其诗曰:「翠幰文茵紫罽车,东安有旨禁鸣蛙,如何信及豚鱼类,青草开门度月华。」此说与本诗合。案不鲁罕后有贤名,按元制,弟承兄嫂,成宗应收其兄寡嫂答吉入宫,但不鲁罕与答吉母子不和,不容成宗收寡嫂,放其母子于怀孟,故与武宗仁宗兄弟有隙。不鲁罕后本有子,不幸太子夭亡。故成宗崩,仁宗自怀孟入,夺得政权。安西王未能继位,不鲁罕后遂有罪,若安西王成功,必尊为太后矣。此故事有两种说法,他一说则谓地非东安州,为怀孟,人非不鲁罕,为答吉。《辍耕录怀孟蛙》条:「大德间,仁宗在潜邸日,奉答吉太后驻辇怀孟,苦羣蛙乱喧,终夕无寐。翼旦,太后命近侍传旨谕之曰:『吾母子方愦愦,蛙忍恼人邪?自后其毋再鸣!』故至今此地虽有鼃,而不作声。后仁宗入京,诛安西王阿难答等,迎武宗即位,时大德十一年也。越四年,而仁宗继登大宝,则知元后者,天命攸归,岂行在之所,虽未践祚,而山川鬼神已阴来相之,不然,则虫鱼微物耳,又能听令者乎?但迄今不鸣,尤可异矣!」此或为偶然之事,与天命无关,见《菽园杂记》卷十一。

  ○六十六

  暑风催雨滴檐楹,深院吴姬睡不成。梦入西湖荡莲桨,起来弹泪到天明。
  案:吴姬,江南女子也。此地指浙江杭州宫人之思乡。

  ○六十七

  白酒新蒭进玉壶,水亭深处暑全无。君王笑向奇妃问,何似西凉打剌苏。
  案:奇妃即奇后,见前注。
  打剌苏:酒也。《元朝秘史》卷九,答剌苏译文为酒。又《元史》卷八十《舆服志殿上执事》条:「酒人,凡六十人:主酒(国语曰答剌赤)二十人,主湩(国语曰合剌赤)二十人,主膳(国语曰博儿赤)二十人。」主酒者名答剌赤,因酒名打剌苏也。

  ○六十八

  海晏河清罢虎符,闲观翰墨足欢娱。内中独召王渊画,搨得黄筌孔雀图。
  案:虎符,元代军官所佩者,如今之奖章焉。《元史兵志》:「万户佩金虎符。符趺为伏虎形,首为明珠,而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别。千户金符,百户银符。」故以金虎符为最贵。金虎符中又以三珠为尊。大概与清时三眼花翎相当也。又虎符约与护照与令箭相似。邱处机被召时,元太祖之侍臣刘仲禄悬虎头牌来请,其牌上文字曰:「如朕亲行,便宜行事。」见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元时文学颇有讲到虎头牌子者,文天祥ò吕文焕诗曰:「虎头牌子织金裳,北面三年蚁梦长。借问一门朱与紫,江南几世谢君王?」以「虎头牌子」为授虏爵之象征也。汪元量《湖州歌》:「四川昝帅尚粗豪,万马来燕贡一遭,奏授虎符三百面,内家更赐织锦袍。」以虎符与「委任状」相等,有凡在昝帅麾下之军官,皆得元朝任用,照常供职之意。换言之,皆成新贵矣。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杂剧即叙述金代虎头牌之故事也。元之牌符制度乃因袭金制,金则因袭辽制。日人箭内亘有《元代牌符考》,详论之。《马可波罗行记》亦曾言及之。
  王渊:元代画家也。夏文彦《图绘宝鉴》曰:「王渊,字若水,号澹轩,杭人,幼习丹青,赵文敏公(孟俯)多指教之,故所画皆师古人,无一笔院体。山水师郭熙,花鸟师黄筌,人物师唐人。尤精水墨花鸟竹石,当代绝艺也。」并未提及王渊是元代供奉,此条可补充之。《辍耕录画鬼》条:「王渊字若水……善山水人物,尤长于花竹翎毛,幼时护侍赵魏公,故多得公指教,所以傅色特妙。天历中,画集庆龙翔寺两庑壁。时都下刘总管者总其事,刘命若水于门首壁上作一鬼,其壁高三丈余,难于着笔,因取纸连黏粉本以呈。刘曰:『好则好矣,其如手足长短何?』若水不得其理,因具酒礼再拜求教于刘。刘曰:『子能不耻下问,吾当告焉。若先配定尺寸,画为裸体,然后加以衣冠,则不差矣。』若水受教而退,依法为之,果善。」此故事可说明古时中国有懂西洋画法者,即画家先研究解剖学,能画裸体画,然后加以衣冠,则尺寸长短得当。大约戈雅(Goya)之名画有衣与无衣美人Maja,即按此办法而画者。王渊为赵孟俯弟子,相传赵氏夫妇像,即王所画。
  黄筌:五代时名画家也。《图绘宝鉴》曰:「黄筌字要叔,成都人……十七岁时,事蜀王衍为待诏,至孟昶(后蜀主)加检校少府监,累迁为京副使。花竹师膝昌佑,鸟雀师刁光胤,山水师李升,人物龙(师?)孙位,资诸家之善,兼而有之,无不臻妙。……」
  翰墨:案:元代在世祖前,对艺术毫不欣赏。世祖以来,渐有兴趣。赵孟俯能历事数朝,圣眷不衰者,即因其能书善画也。至文宗,则大事提倡,建奎章阁,中有羣玉司,即专门搜罗法书名画之署也。柯九思《宫词》:「四海升平一事无,常参已散集诸儒,传宣羣玉看名画,先进开元纳谏图。」注云:「凡御览法书名画,羣玉内史掌之。」文宗本人能点染,其姑(又为岳母)鲁国大长公主甚风雅,收集名画颇多,有良好艺术修养。《元史》卷一四三《巎巎传》:「帝(顺帝)暇日欲观古名画,巎巎即取郭忠恕比干图以进,因言商王受不听忠臣之谏,遂亡其国。帝一日览宋徽宗画称善,巎巎进言:『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帝问何谓一事,对曰:『独不能为君尔。身辱国破,皆由不能为君所致!』」巎巎为许衡弟子,洵属君子正人。元顺帝酷似宋徽宗,其人多才,而不能治天下,不免国亡身辱。

  ○六十九

  御沟秋水碧如天,偶忆当时事惘然。红叶纵教能寄恨,不知流到阿谁边。
  案:红叶,指韩翠苹故事。《青琐高议》记唐僖宗时,于佑于御沟拾一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佑亦题诗云:「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沟上流,为宫女韩翠苹所拾。后帝放宫女,佑托韩咏门馆,咏以韩氏同姓,遂作伐嫁妆。及成礼,各于笥中出红叶相示,韩氏笑吟曰:「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思萦素怀,今日却成鸾凤侣,方知红叶是良媒。」此类故事颇多,仅取其一,以注此诗。
  阿剌吉:酒也。如今日之Liguor相当。《草木子》卷三曰哈剌基酒、葡萄酒「皆元朝法酒」。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三云:「阿剌吉酒味甘辣。大热,有大毒,主消冷坚积,去寒气。用好酒蒸熬,取露成阿剌吉。」故阿剌吉乃酒精也。《草木子》亦言其制法:「用器烧酒之精液取之,名曰哈剌基酒,极浓烈,其清如水,盖酒露也。」此种「阿剌吉」盖酒精与果露之混合液,系自波斯传入蒙古者,约与今日之Brandy相当。按阿拉伯字Araq有生命的水之意,一九○六年之《通报》,曾有专文讨论之。

  ○七十

  独木凉亭锡宴时,年年巡幸孟秋归。红妆小伎频催酌,醉倒胡儿阿剌吉。
  [钱注]张昱《塞上谣》:「胡姬二人貌如花,留宿不问东西家。醉来拍手趁人舞,口中合唱阿剌剌。」
  案:独木凉亭,当指上都附近之东西凉亭。周伯琦《立秋日书事诗》:「凉亭千里外,相望列东西。秋狝声容备,时巡典礼稽……」注云:「上京之东五十里有东凉亭,西百五十里有西凉亭,其地皆饶水草,有禽鱼山兽,置离宫,巡守至此,岁必猎较焉。」《元史百官志》云:「尚供总官府,秩正三品,掌守护东凉亭行宫,及游猎供需之事。」《清一统志》:「凉亭废驿,在旧开平城南,有东西凉亭,为元时巡幸驻跸之处,明洪武置驿于东凉亭。」案凉亭之能为巡幸之地者,因其地有水,广可行舟,元帝至此可荡舟嬉戏。《元史》卷一一七《秃剌传》:「至大元年秋,武宗幸凉亭,将御舟。」不但皇帝在此水嬉,侍臣亦然。杨允孚《滦京杂咏》诗:「东凉亭下水溶溶,敕赐游船两两红。回纥舞时杯在手,玉奴归去马嘶风。」此二凉亭或与今日之Riviera相当。
  元时,饮阿剌吉之胡儿颇有酣醉者,杨维桢《春佒杂词》:「关右新来豪侠客,姓氏不通人不识。夜半酒醒呼阿吉,碧眼胡儿吹苇笛。」元时大都有尚饮局、酝源仓,上都有掌酝局、源仓,皆酝造上用细酒者,并隶宣徽院,阿剌吉可能由中国酝造,非外国输入者。

  ○七十一

  燕子泥香红杏雨,苕花风澹白鸥波。一年春事闲中过,镜里容颜奈老何。
  案:此诗仍咏无所事事之宫娥,或即老妪自道。

  ○七十二

  春游到处景堪夸,厌戴名花插野花。笑语懒行随凤辂,内官催上骆驼车。
  案:此诗写元帝北巡上都时,至顿宿之地,扈从之宫娥下车乱逛。「厌戴名花插野花」一句颇有趣,此所谓「物以稀为贵」也。宫中无野花,宫女稀见,故以为贵也。北巡时,中途野花名长十八者,极为名士欣赏,或为宫女之插鬓花也,见于吟者多矣。
  骆驼车:当为宫女所乘之车。元时皇帝之乘舆,例由大象四只曳之,称之曰「象舆」。后妃当乘象兴以往,宫娥则乘骆驼车。《元史顺帝纪》曰:至元二年「发阿鲁哈、不兰奚骆驼一百一十,上供太皇太后乘舆之用」。太皇太后安能用骆驼如此之多?其宫女从行所用之车为骆驼曳之故也。案元代皇帝巡幸时,例用骆驼鼓,为开道先锋。

  ○七十三

  诸方贡物殿前排,召得鹰坊近露台。清晓九关严虎豹,辽阳先进白鵰来。
  案:贡物也者,每届元正、天寿(皇帝诞辰)等喜庆之日,元之藩属国家元首、亲王大臣皆须献方物等品于天子。此种贡物盖为一种变相的赋税,若为动物则献奇兽珍禽,若非珍奇之动物,则以色泽为白,数目为九以献,如白马八十一匹是也。白也者,蒙古人以白色为吉也;九也者,蒙古人以九为多也。八十一乃九乘九,可谓多矣,故有九白之贡也。所贡之珍禽奇兽狮、虎、豹、孔雀等中国稀见之物,而鹰鹘为元帝较猎时必用之物,故尤为贡物之上品。鹰鹘中,又以白色之海东青为最贵,白雕当即此物也。
  辽阳:按辽阳为产海东青之地,见《元史地理志》:辽阳等处行中书省「合兰府水达达等路……有俊禽曰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元时辽阳为一行省,管辖之地广大,以海东青为土贡。而进贡人亦大费周章,方能献于天子。《皇元风雅》后集,有郭君彦海东青一时,备言献鹰者之辛苦,其词曰:「海东俊鸟异雕鹗,金睛玉爪不凡材,八月风高度海来,剑翮怒斫云阵开。虞人设网心独苦,获之不敢触毛羽,为言此鸟献天子,年年进入明光里。驿使长怀万里忧,伤者还同杀人罪。君不见,唐太宗,魏公入奏久未去,不知铁鹞死袖中。小臣但愿圣皇修德放此鸟,自有凤凰远衔瑞图,飞下五云表。」其中「驿使长怀万里忧,伤者还同杀人罪」两句写活了驿致者一路上提心吊胆之苦境。元代诸帝无不熟读《贞观政要》,世祖尤熟太宗与魏征故事,惜其不能革射猎之习。蒙古地方不产五谷,除以所牧牛羊以供肉食外,必以射猎以补充其食物之不足也。蒙古人之打猎,亦犹汉人之耕耘也,不如此则不饱,海青能善擒蒙古人视为珍馐天鹅之俊鹘,则蒙古人重视海青宜也。天鹅炙为「行帐八珍」之一,至今「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仍为极流行之谚语也。

  ○七十四

  骑来骏马响金铃,苏合熏衣透体馨。罟罟珠冠高尺五,暖风轻袅鹖鶏翎。
  案:苏合,香名,或称苏合油,俗传为狮子粪,非也。陶宏景已知其不真。为舶来品,《后汉书》以为来自大秦(卷一一八),云其制法为「合会诸香,煎其汁以为苏合。」此油之名费解,Laufer于Sino-Irani-ca中讨论良久,以为或即梵文窣堵鲁迦Sutu-lu-kia(Sut-tu-lu-kyie)为Sturuka对音,换言之Stor-ax是也。自汉以来为出现于中国史乘中之香,而其来源,则有数国之说。《寰宇志》云:「苏合油出安南、三佛齐诸番国,树生膏,可为药。」叶廷珪《香谱》以为「苏合香出大食国(阿剌伯)」。《梁书》卷五十四则云:苏合产于大秦与安息(Parthia)。安息,古波斯国名也,大秦则指东罗马。但元时波斯与大食皆大元帝国之一部,安南等国则为进贡之属国,以苏合油为方物也。《元史》卷二○九《安南传》:中统三年「降诏曰:『卿既委质为臣,其自中统四年为始,每三年一贡,可选儒士、医人及通阴阳卜筮、诸色人匠,各三人,及苏合油,光香,金,银,朱砂,沉香,檀香,犀角,玳瑁,珍珠,象牙,绵、白磁盏等物同至。』」苏合油为安南方物之首。
  罟罟珠冠:罟罟冠之解释已见前第二十六首诗注,而所以称珠冠者,盖冠上以大珠为饰也。《析津志》曰:「罟罟以大红罗幔为之。……用大珠穿结龙凤楼台之属,饰于其前,复以珠缀长条褖饰方弦,掩络其缝,又以小小花朶插带,又以金累事件装嵌,极贵。宝石塔形……」罟罟以大珠为主要珠宝,大珠即答纳也。斡朶里克行纪(The Travel of Friar Odoric of Pordenone)曰:「大汗坐朝时,皇后坐于其左,其座较低,妃嫔二人坐,更下一切命妇头戴一物,上披鹤羽,饰金及大珠。金世界之珠,未见有如是大者。」明乎此,则知珠冠之意义矣。
  鹖鶏翎:即一种雉尾,为珠冠上之羽饰,即斡朶里克所谓之鹤羽也。杨允孚《滦京杂咏》诗:「香草七宝固姑袍,旋摘修翎付女曹。」注云:「凡车中戴固姑,其上羽毛又尺许,拔付女侍,手持对坐。」此种羽饰,出自一种特殊之鹖鶏,《析津志罟罟》条又云:「在其上顶,有金十字,用安翎筒以带鶏冠尾。出五台山,今真定人家养此鶏,以取其尾,甚贵。」

  ○七十五

  秋深飞放出郊行,选得驯驹内里乘。野雉满鞍如缀锦,马前珍重是黄鹰。
  [钱注]张昱《辇下曲》:「天朝习俗乐从禽,为按名鹰出柳阴。立马万夫齐指望,平空鹅影雪沉沉。」
  案:飞放,见前第四十首诗注。飞放时普通多系放海青为主,次为普通鹰鹘,春畋时必捕鹅,秋狝时未必一定捕鹅,鹅为候鸟,或南飞矣。

  ○七十六

  江南名伎号穿针,贡入天家抵万金。莫向人前唱南曲,内中都是北方音。
  案:江南名伎,不知其姓氏,顺帝妃嫔张阿玄巧于针线剪裁,不知其外号是否「穿针」也。
  南曲:王国维《宋元戏曲考》曾详列各种南曲,然《骤雨打新荷》北曲也,误列入南曲中。

  ○七十七

  地寒不种芙蓉树,土厚宜栽栝子松。清晓内官呼彩緌,各官分赐牡丹丛。
  案:此诗或系咏上京者,因大都可植莲也。金海陵帝之迁都燕京者,即因其地暖可栽莲也。《大金国志》:天德二年「一日宫中晏闲,因问汉臣曰:『朕栽莲二百本而俱死,何也?』汉臣曰:『自古江南为橘,江北为枳,非种者不能,盖地势然也。上都地寒,惟燕京地暖,可栽莲。』主曰:『依卿所请,择日而迁。』」主即海陵帝也。元之上都虽非金之上都,其地冱寒,甚于金之上京,故不能栽莲。至于牡丹则上都可植。上都盛产芍药,居民甚至以芍药芽为饮料。北地虽至伊尔库茨克城,夏日犹可见芍药花也。

  ○七十八

  西山晴雪玉围屏,随驾登楼眼界明。供奉女儿偏觉冷,貂裘特赐荷恩荣。
  案:西山晴雪,乃大都八景之一,或称曰「神州八景」。八景之名或始于金明昌时代,因《明昌遗事》有燕京八景之说。元代或称神州八景。八景者:太液秋风,即今三海之地。琼华春阴,即今白塔一带。居庸叠翠,即今居庸关,以居庸山出名,太行第八陉也,关上有石刻六种文字,以西夏文陀罗尼经石刻为最出名。金台夕照,此时有数处皆以金台自号,或曰清之夕照寺,又朝阳门外五里有金台夕照名碑,今仆。卢沟晓月,即今卢沟河之地。西山晴雪,最有问题,有作「四山晴雪」者,见陈刚中《神州八景》诗(《皇元风雅》后集,卷之二),有作西山积雪者,要之,在今北京西郊西山八大处一带。玉泉垂虹,当即今玉泉山一带。蓟门飞雨,明时或改名「蓟门烟树」。金幼孜有《蓟门烟树》诗。乾隆有御题「蓟门烟树」石碑,在北京德胜门外。案北京西直门以西为风景优美之地,西山不问雪不雪皆可爱也。

  ○七十九

  月钱常是散千缗,大例关支不是恩。南国女官呼姓字,只愁国语不能翻。
  [钱注]张昱《辇下曲》:「守宫妃子住东头,供御衣粮不外求。牙仗穹庐护阑盾,礼遵估服侍宸游。」
  案:缗,贯也。元时行钞法,先造中统钞,次造至元宝钞,次造至大银钞,最后造中统新钞。《元史食货志钞法》条云:「世祖中统元年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是年十月,又造中统元宝钞,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后来每改一次,物价即高涨五倍。至元末,遂通货膨胀至钞料十锭(五十两为一锭)易斗粟不得,而元亦亡矣。当元初时,钞法通行,民间称便,遂输入波斯等国而西传,然中国则鉴于元亡由于钞法之乱,明时又用银,不用钞矣。
  此诗似言,凡元帝之宠幸,于正规月钱外,尚得「私房银」。普通宫人之月钱为千缗,当时已通货膨胀矣。
  国语:谓蒙古语也。如前引之《元史舆服志仪卫殿上执事》:司香二人,掌侍香,以主服御者(国语曰「速古儿赤」)摄之。主湩者,国语曰「合剌赤」。主膳者,国语曰「博儿赤」。……换言之,国语即蒙古语也。

  ○八十

  海子东头暗绿槐,碧波新涨灏无涯。瑞莲花落巡游少,白首宫人埽殿阶。
  案:海子,《元史地理志大都路》条:「海子在皇城之北,万寿山之阴,旧名积水潭,聚西北诸泉之水,流入都城而汇于此,汪洋如海,都人因名焉,恣民渔采无禁,拟周之灵沼云。」又《元史祭祀志国俗旧礼》记游皇城之路线曰:「起行从西宫门外垣,海子南岸,入厚载红门,由东华门过延春门而西。」张昱《辇下曲》曾一再提及海子,其一见第七首诗钱注,另一首为其《辇下曲》之最末一诗:「栏马墙临海子边,红葵高柳碧参天。过人不敢论量数,雨露相将近百年。」清乾隆帝有《海子行》,系咏南海子(南苑)者。然《元史》之海子则在明清皇城之北,为今北海、十剎海之地。
  槐:当指宫槐,即俗称马缨花者是也。《尔雅》曰:「守宫槐,叶昼聂宵炕。」注:「槐叶昼日聂合而夜炕市者,名为守宫槐。」


  ○八十一

  河西女子年十八,宽着长衫左掩衣。前向拢头高一尺,入宫先被众人讥。
  案:河西即西夏,见前第二十四首诗注。柯绍忞《新元史》列传八《太宗诸子传》:「合失生于太祖十年,嗜酒早卒,蒙古谓西夏曰河西,合失与河西音近,及卒,左右讳言河西,惟称唐古特云。」系采自剌失德说,以补中国史乘之不足。
  此诗咏西夏女子装束与蒙古异。元宫中有女真、契丹等所谓汉人,又有江南(南国)及西夏(河西)、高丽女子,惜未言及来自西方之女子,胡姬或当之欤?

  ○八十二

  百年四海罢干戈,处处黎民鼓腹歌。偶值太平时节久,政声常少乐声多。
  案:现代学者受民族主义之熏染,以为中国人在蒙古人统治下痛苦无比。此是错觉。中国人民虽政治上无特权,汉人与南人皆在社会最低一层,经济上备受剥削,所谓「富极塞北,穷极江南」,但蒙古人治下,生活并不痛苦,所以然者,蒙人以三大事为主,即战争、狩猎与宴会。自平宋以来,中国享受近百岁之和平,当时之朝廷提倡打猎,所谓「春水秋山」,约与今之运动会相当,提倡「宴飨」,一年之中有若干日为筵会期,当时之人只知「吃喝」(筵会)与「玩乐」(巡幸、畋猎),极其享受。总之,生活在蒙古人治下,人民活泼;生活在道学束缚下,人民并不愉快也。张昱有《题王振鹏画大都池馆》一诗,写出元时人生活情况,真「欢天喜地」也。与今之Have poor time生活方式似。

  ○八十三

  鹿顶殿中逢七夕,遥瞻牛女列珍羞。明朝看巧开金盒,喜得蛛丝笑未休。
  案:鹿顶,或作盝顶,乃建筑学术语。元代有盝顶殿、盝顶楼、盝顶房等等名称。其所以得名者,当因屋顶似盝也。《辍耕录宫阙制度》条曰:「盝顶殿五间,在光天殿西北角楼西,后有盝顶小殿。」又曰:「东盝顶殿在延华阁东,版垣外,正殿五间,前轩二间,东西六十五尺,深三十九尺,柱廊二间,深二十六尺。寝殿三间,东西四十八尺……殿之旁,有盝顶房三间,庖室一间……盝顶之制:三椽,其顶若笥之平,故名。西盝顶殿在延华阁西,版垣之外,制度同东殿。」盝顶两字在《元史》中则作「鹿顶」,如《英宗纪》云:延佑七年十月「为皇后作鹿顶殿于上都。」。又至治二年八月戊寅「诏画《蚕麦图》于鹿顶殿壁,以时观之,可知民事也。」又英宗「尝御鹿顶殿,谓拜住曰:『朕以幼冲,嗣承大业,锦衣玉食,何求不得。惟我祖宗栉风沐雨,戡定万方,曾有此乐邪?』」又《泰定帝纪》:泰定元年十一月甲辰「作歇山鹿顶楼于上都」。又,泰定二年十二月丁亥「修鹿顶殿」。又,泰定三年十一月己酉「作鹿顶棕楼。」又「泰定四年四月甲戌,作棕毛鹿顶楼」。故鹿顶殿是元朝极流行之建筑,或因其非正式大殿,而为偏殿、便殿。清震钧《天咫偶闻》云:北京「内城房式,大房左右有东西厢,亦有耳房,名曰盝顶。」萧洵《故宫遗录》云:「玉德殿……东为宣文殿,旁有秘密室,西有鹿顶小殿。」又叙元隆福宫情况时曰:「四起雕窗,中抱彩楼,皆为凤翅飞檐,鹿顶层出,极画巧奇。」要之,为玲珑小殿。张昱《宫中词》云:「从行火者笑相招,步辇相将过钓桥。鹿顶殿开天乐动,西宫今日赛花朝。」
  七夕:《元氏掖庭记》有两则故事,记元宫七夕之习与前朝不同者。「九引堂台,七夕乞巧之所,至夕,宫女登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各出资以赠得巧者焉。至大中,洪妃宠于后宫,七夕,诸嫔妃不得登台,台上结彩为楼,妃独与宦官数人升焉。剪彩散台下,令宫嫔拾之,以色艳淡为胜负。次日,设宴大会,谓之斗巧宴,负巧者罚一席。」案《天宝遗事》:「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馔,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嫔妃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候,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与元宫相似,惟未言得巧有先后,决定胜负。
  珍羞:即上述之瓜果酒炙等物,宋汴京时尚有甜食,为油糖造制成,大概似今日北京之蜜供。
  蛛丝:蜘蛛网也。《荆楚岁时记》云:「穿针乞巧:是夕(七夕)人家妇女结彩楼,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蟢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未言如何会有蟢子结网,《开元天宝遗事》则说蜘蛛乃事先准备,并非忽然而至者:「帝与贵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华清宫游宴时,宫女辈陈花瓜花酒馔列于庭中,求恩于牵牛织女星也。又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东京梦华录》亦有类似之记载:「七月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土塑小偶),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盒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又《干淳岁时记》云:「七夕节物,多尚食茜鸡,及泥孩儿,号摩■〈日侯〉罗……并以蜡印凫雁水禽之类,浮之水上。妇女夜对月穿针,饾饤杯盘,饮酒为乐,谓之乞巧,及以小蜘蛛贮盒,以备结网之疏密,为得巧之多少,小儿女多衣荷叶半臂,手持荷叶,效摩■〈日侯〉罗,大抵皆中原旧俗也。」综以上所引各条,则可知所谓「金盒」,乃盛小蜘蛛者。古人咏及此事者伙矣,杜甫《牵牛织女》诗云:「蛛丝小人态,曲缀瓜果中。」李商隐《辛未七夕》诗:「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温庭筠《七夕》诗:「平明花木有愁意,露湿彩盘蛛网多。」欧阳修《渔家傲七夕》:「乞巧楼前云幔卷,浮花催洗严妆面,花上蛛丝寻得遍,颦笑浅,双眸望月牵红线。」此类诗词甚多。杨维桢《乞巧赋》云:「今夕七夕……招灵蛛丝格瑞,可寿,可嗣,可富,可贵,心开而目明,手便足利,凡有所求,靡不如意。」无怪乎人人乞巧矣。

  ○八十四

  春情只在两眉尖,懒向妆台对粉奁。怕见双双莺燕语,杨花满院不钩帘。

  ○八十五

  白露横空殿宇凉,房头捣洗旧衣裳。玉栏金井西风起,几叶梧桐弄晚黄。

  ○八十六

  健儿千队足如飞,随从南郊露未晞。鼓吹声中春日晓,御前咸看只孙衣。
  [钱注]柯九思《宫词》:「万里名王尽入朝,法宫置酒奏箫韶。千官一色真珠袄,宝带攒装稳称腰。」周伯琦《诈马行序》曰:「只孙宴。只孙,华言一色衣也。俗呼曰诈马宴。」
  案:健儿,疑即贵赤,见前第四十五首诗注。
  南郊:祀天也。每岁冬至日大祀天于圜丘,祀地于南郊。《元史祭祀志》:「元兴朔漠,代有拜天之礼。」然其拜天与中国古制南郊亲祀礼有异。元制为珊蛮教之旧习:「酒马湩为祭,皇位之外,无得而与。」及成宗即位,始为坛于都城南七里,然至文宗时,始克行南郊亲祀之礼,盖器物仪注至是益加详审矣。
  只孙衣:虞集《道园学古录》卷二十三《句容郡王世绩碑》曰:「国家侍内宴者,每宴必各有衣冠,其制如一,谓之只孙。」又《经世大典礼典总序燕飨》条:「国有朝会庆典,宗王大臣来朝,岁时行幸,皆有燕飨之礼……与燕之服,衣冠同制,谓之质孙,必上赐而后服焉。」柯九思《宫词》注云:「凡诸侯王及外番来朝,必锡宴以见之,国语谓之质孙宴。质孙,汉言一色,言其衣服皆一色也。」是故,赴宴者着一种颜色花样相同之宴服,剪裁有定制,非上赐不可。此种衣曰只孙衣,冠曰只孙冠。此种大宴制服元太祖时已有之,《元史》卷一五○《耶律阿海传》:「买哥(阿海之孙)通诸国语,太祖时为奉御,赐只孙服。」又《太宗纪》:「诸妇人制质孙燕服不如法者,及妒者,乘以骣牛徇部中,论罪,即聚财为更娶。」又《元史》卷一二二《昔里钤部传》:「明年(太宗十三年)班师,授钤部千户,赐只孙为四时宴服。」此种赴宴制服太宗时尚须自制,自世祖时,则由上赐。《元文类太师广平贞宪王碑》:「元贞元年……[月吕鲁]入朝,两宫锡宴,酬酢尽欢,如家人父子然。先是夫人秃忽鲁蒙赐侍宴之服,曰只孙,昭异数也,命妇获受此服,由公家始。」前此大臣已获受宴服矣,今后命妇亦然。只孙衣既由上赐,故禁中有藏只孙衣段之库,《元史世祖纪》曰:「禁中出纳分三库:御用宝玉、远方异珍隶内藏,只孙衣段隶右藏,常课衣、绮罗缣布隶左藏。」《元史舆服志》曰:「质孙,汉言一色服也,内廷大宴则服之。冬夏之服不同,然无定制。凡勋戚大臣近侍赐则服之,下至于乐工卫士皆有其服。精粗之制,上下之别虽不同,总谓之质孙云。」又曰:「天子质孙,冬之服凡十有一等,……夏之服凡十有五等。」至于质孙之材料,则有纳石失,金锦也;怯绵里,剪茸也;速夫,回回毛布之精者也;等等舶来衣料。只孙服上又盛饰珠宝,以珍珠为最,如天子夏之只孙有答纳都纳石失,缀大珠于金锦也;速不都纳石失,缀小珠于金锦也。案:大珠为答纳,即塔纳,见前第五十一首诗注,小珠则为速不也。当以珍珠穿成花样缝在金饰只孙衣上,故只孙衣有珠衣之称,同理只孙冠因以珠为饰,称珠帽。《辍耕录只孙宴服》条:「只孙宴服者,贵臣见飨于天子则服之,今所谓赐绛衣是也,贯大珠(塔纳也)以饰其肩,背膺间首服亦如之。」百官之质孙则冬有九等,夏有十有四等。终元一代,赐珠衣珠冠之事史不绝书,不胜枚举也。不独百官可预宴,宿卫(怯薛歹)亦然。《元史英宗纪》:「百官及宿卫士有只孙衣者,凡与宴飨,皆服之以待,或质诸人者罪之。」但诸王驸马之侍卫则不可,见《顺帝纪》:「禁诸王驸马从卫服只孙衣,系绦环。」元亡以后,明时校尉之士服只孙衣,见《松江府志》:「只孙,元时贵臣侍宴之服,今卫士擎执者服之,着丝地团花,有青、绿、红三色。」《坚匏集》曰:「元亲王及功臣侍宴者,别赐冠衣制饰如一,谓之只孙,赵廉访家传御赐金衣只孙一袭是也。明高帝定鼎,今值驾校尉服之,仪从所服团花只孙是也。」故明人武断明太祖以元贵人服为明贱者之服。诚然明之校尉服制服名只孙衣,须知元时即称卫士与乐工之制服为只孙衣,见张昱《辇下曲》,控鹤卫士之只孙衣为青红色也:「只孙官样青红锦,裹肚圆文宝相珠,羽仗执金班控鹤,千人鱼贯振嵩呼」。又见《元史舆服志控鹤围子队》条。然此种制服与宴服之只孙不同,只孙不过言一色一样剪裁而成之制服。明亡,清时当沿用之,至民国出殡时,尚有一种团花绿色制服,为抬棺及擎执者之制服,即元控鹤卫工与乐工之只孙遗制也。至于只孙宴,又名诈马宴,若干年来学者以为只孙含有「赛马」或「装马」之意义,近见韩儒林先生论文,则以为「诈马」乃波斯文衣(Jamah)之译音也。

  ○八十七

  天马西来自佛郎,图成又勅写文章。翰林国语重翻译,袄鲁诸营赐百张。
  案:天马西来为元季轰动朝野一大事,乃教皇Benedict Xll遣使John de, Marignolli来华献马也。前此欧洲元首有遣使至蒙古大汗和林都之事,因非汉地,当时蒙古朝廷中汉人能文之士者绝少,故未见之于中国史乘。此次不然,因在元季,当时君臣皆甚文明,又有文字图画以纪其盛,故若搜集元人文集,便可得一「天马来华论」甚不难也。《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年七月「拂郎国贡异马,长一丈一尺三寸,高六尺四寸,身纯黑,后二蹄皆白。」欧阳玄《圭斋集天马颂序》曰:「至正二年壬午七月十八日丁亥(公历一三四二年八月十九日)皇帝御慈仁殿(上都),拂郎国进天马。二十一日庚寅,自龙光殿敕周郎,貌以为图。二十三日壬辰以图进。」周伯琦《近光集天马应制行序》:「至正二年,岁壬午,七月十有八日,西域佛郎国遣使献马一匹,高八尺三寸,修如其数而加半,色漆黑,后二蹄白,曲项昂首,神俊超逸,视他西域马可称者皆在■〈骨曷〉下,金辔重勒,驭者其国人,黄须碧眼者。」
  佛郎:乃指佛郎克人所建之国(Franquia),换言之,西欧拉丁天主教势力范围,包括德意英法等国,即查理曼所建大帝国(Franconian Empire)也。刘郁《西使记》曰海(地中海)西有富浪国,或即此佛郎之对音。佛郎贡天马之事,冯秉正(De Maila)曾叙及之于其所译述之《中华通史》中(卷九,页五七九)。
  图:天马由周郎画成,又命揭傒斯作赞,又命文臣赋诗以讴歌其事。除前述周伯琦《天马行》,欧阳玄之《天马颂》以外,应制赋诗者多人。张星烺所编之《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曾收辑一部份,有关天马之文学,尚有许多未收者。此图在大内中,清乾隆时《石渠宝笈》曾著录之。又当时在内廷服务之欧洲传教师宋君荣(Antonine Garbil)曾见其图,不胜惊异赞叹也。惜此图为英法联军野蛮暴行,火烧圆明园时毁坏。胡敬《西清札记》卷四页三十三至三十四《周郎拂林国献马》条曾详记此图,此诗可补当时应制诗之不足者,即图成诗赋成时顺帝曾鑴板成书,以赐奥鲁诸营,惜此稀有之像文学已不复存在矣。
  袄鲁:《元史兵志》曾一再言及奥鲁,即袄鲁也,未曾解释,如中统三年「陕西行省言:『士卒戍金州者,诸奥鲁已尝服役,今重劳苦。』诏罢之」。又四年「五月,立枢密院……统军司、都元帅府除遇边面紧急事务就便调度外,其军情一切大小公事,并须申覆。合设奥鲁官,并从枢密院设置」。又同年八月「谕成都路行枢密院:『近年军人多逃亡事故者,可于各奥鲁内尽实签补。』」等等。《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政典总序军制》条:「军出征戍,家在乡里曰奥鲁。州县长官结衔兼奥鲁官。」若是,则与「大本营」略似。《元朝秘史》卷四记太祖从王罕征塔塔儿「太祖落后下的老小营,在哈澧海子边,被主儿勤将五十人剥了衣服,十人杀了。」其译为「老小营」者为「阿兀鲁黑Aguruq」,老小营即出征者之「大后方」。元初不时长途远征,其老小营则屯驻于距前方不甚远之地。刘郁《西使记》曰:「己未三月十九日过里丑城,其地有桑枣,征西奥鲁屯驻于此。」此文曾被西方汉学家翻译多次,皆有错误。除「大本营」外,尚有「后方勤务部」之义。《元史》卷一二○《曷思麦里传》曰:「从太祖征汴,至怀孟,令领奥鲁事。」汴为前方,怀孟后方也。

  ○八十八

  低绾云鬟浅淡妆,从来阁内看诸王。祗缘谨厚君心喜,令侍明宗小影堂。
  案:影堂,即元代之神御殿也。元代诸帝皆葬于起辇谷,一万分神秘之地,子孙难岁时祭祀,故有影堂祀与太庙神主类似之祖宗像,《元史》卷七十五《祭祀志》四《神御殿》条:「神御殿,旧称影堂。所奉御容,皆纹绮为之。」此种织造肖像术乃由尼波罗(Nepal)传入,《元史方技传》:「阿尼格,尼波罗国人也。……原庙列圣御容,织锦为之,图画弗及也。」故以织绣为像造自元代始,后来则有制像之工业矣。《元史》卷一三四《唐仁祖传》:「奉诏督工织丝像世祖御容。」又《文宗纪》:「诏累朝神御殿之在诸寺者,各制名以冠之:世祖曰元寿,昭睿顺圣皇后曰睿寿,南必皇后曰懿寿,裕宗曰明寿,成宗曰广寿,顺宗曰衍寿,武宗曰仁寿,文献昭圣皇后曰昭寿,仁宗曰文寿,英宗曰宣寿,明宗曰景寿。」故每一皇帝之神御殿皆安置于一大庙中供养。此诗所谓之小影堂,乃宫中之小神御殿,或可称之为「内太庙」也。上都之大安阁及大都之大明殿中,皆设有祖宗神御殿。周伯琦《上京宫学纪事》诗曰:「五色灵芝宝鼎中,珠幢翠盖舞双龙,玉衣高设皆神御,功德巍巍说神宗。」注云:「右咏大安阁」。于是可知上都大安阁中有影堂,并可彷佛其形势。至于大都大明殿中有影堂,则见于《元史顺帝纪》:至元六年五月「置月祭各影堂香于大明殿(大都正殿),遇行礼时,令省臣就殿迎香祭之。」
  明宗:名和世■〈王束〉,此短命之皇帝并未曾真作皇帝,行至中途,被其弟弒之,但其二子相继为帝,故顺帝践祚后补制神御殿。《元史顺帝纪》:至元二年冬十月「丙申,命参知政事纳麟监绘明宗皇帝御容。」又至正二年二月「己巳,织造明宗御容」。御容成后,则建大寺供奉,《顺帝纪》:至元六年四月「庚寅,诏大天源延圣寺立明宗神御殿碑」。故其神御殿当设于此寺内。其小影堂则在上都与大都内,如欧洲皇家之chapal是也。

  ○八十九

  二弦声里实清商,只许知音仔细详。阿忽令教诸伎唱,北来腔调莫相忘。
  案:《辍耕录杂剧曲名》条,双调中有阿纳忽、倘兀歹、忽都白等调,或即阿忽令欤?

  ○九十

  纤纤初月鹅黄嫩,浅浅方池鸭绿澄。内苑秋深天气冷,越罗衫子换吴绫。

  ○九十一

  凶吉占年北俗淳,旋烧羊胛问祆神。自从受得金刚戒,摩顶然香告世尊。
  案:此诗咏蒙古人由珊蛮教(巫)转入佛教(秘宗)也。
  烧羊胛:为蒙古的占卜术。《蒙鞑备录》曰:「凡占卜吉凶进退杀伐,每用羊骨扇,以铁椎火椎之,看其兆坼,以决大事,类龟卜也。」《黑鞑事略》曰:「其占筮,则灼羊之杴子骨,验其文理之逆顺,而辨其吉凶,天弃天予,一决于此。信之甚笃,谓之烧琵琶,事无纤粟不占,占必再四不已。」徐霆注曰:「烧琵琶即钻龟也。」《元文类》宋子贞《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云:「每将出征,必令公占吉凶,上亦烧羊髀骨以符之。」又《元史》卷一四九《郭宝玉传》:「辛卯春正月睿宗自洛阳来会于三峰山……睿宗令军中祈雪,又烧羊胛骨,卜吉凶,得吉兆。」此种羊卜术为西北诸民族所共有,《辽史》卷一一五《西夏传》中言西夏凡出兵先卜,卜法有四,其一即炙勃焦,以艾灼羊脾骨也。《多桑蒙古史》云:欧洲传教士卢不卢克巡行蒙哥宫中时,曾见一侍者持火炙羊胛骨出,黑如薪炭,询其故,始知蒙俗凡有事,必先炙羊胛以卜吉凶,「汗欲有所为也,命人持未炙之骨至,取而默祝之,然后付人持至汗寝室之附近两处,以火炙之,骨黑然后呈之于汗,审其完整或碎裂,设若完整则吉,破碎则凶。」又据Peter Simon Pallas云:「蒙古为迷信民族,用珊蛮之占卜法,烧羊胛骨,观其裂痕以卜凶吉。此种占卜术见于一蒙古书,名Dalla,此书记如何解释火焚胛骨种种裂痕之法。胛骨中之最良者为绵羊羚羊、麋鹿驯鹿之胛骨。所用之骨,先以沸水煮熟,然后以刀剥其余肉,以骨置火薪上,迄于术士断定裂痕已足,乃出而观其方位,其大小,其连属,预卜事之吉凶、人之生死。所可异者,预言之事常验。」以此与中国龟卜略相似,甚疑Dalla即《易经》也。

  ○九十二

  内中演乐教师教,凝碧池头日色高。女伴不来情思懒,海棠花下共吹箫。
  [钱注]来复《燕京杂咏》:「鸭绿微生太液波,芙蓉杨柳受风多。日长供奉传杂谱,教舞天魔队子歌。」
  案:《元史百官志仪凤司》条:「仪凤司,秩正四品,掌乐工、供奉、祭飨之事,至元八年立玉宸院,置乐长一员,乐副一员,乐判一员。二十年,改置仪凤司,隶宣徽院。……二十五年,归隶礼部。」同书《云和署》条:「云和署,秩正七品,掌乐工调音律及部籍更番之事。……隶玉宸乐院。……署令二员,署丞二员,管勾二员,协音一员,协律一员,……教师二人。」杨允孚《滦京杂咏》:「仪凤伶官乐既成,仙风吹送下蓬瀛。花冠簇簇停歌舞,独喜箫韶奏太平。」注云:「仪凤司,天下乐工隶焉。」又,「别却郎君可奈何,教坊有令趣云和。当时不信邮亭怨,始觉邮亭怨转多。」注云:「兴和署乃教坊司属,掌天下优人。」以上所述之各官、乐长、乐副、协音、协律、教师等均有到大内中教宫人之可能。

  ○九十三

  大宴三宫旧典谟,珍羞络绎进行厨。殿前百戏皆呈应,先向春风舞鹧鸪。
  案:元宫大宴之典谟,约言之有五:
  一,预宴者必着只孙衣,戴只孙帽。
  二,宴会初开,必命重臣宣读太祖、世祖之扎撤(可译为遗训或法令)。《元史》卷一三八《康里脱脱传》;「故事:凡大宴,必命近臣敷宣王度,以为告戒。」柯九思《宫词》:「万国贡珍陈玉陛,九宾传赞卷珠帘,大明殿前筵初秩,勋贵先陈祖训严。」注云:「凡大宴,世臣掌金匮之书必陈祖宗大扎撤以为训。」此扎撤一节略与基督徒餐前之祈祷,与国民党一切礼仪先念总理遗嘱类似。
  三,出奇兽珍禽。杨允孚《滦京杂咏》:「锦衣行处狻猊习,诈马宴开虎豹良,特敇云和罢弦管,君王有意听尧纲。」注云:「诈马筵开,盛陈奇兽,宴享既具,必一二大臣称成吉思皇帝扎撤,然后礼有文,饮有节矣。」《辍耕录万岁山》条:「山之东为灵囿,奇兽珍禽在焉。」又《帝廷神兽》条:「国朝每宴诸王大臣,谓之大聚会,是日尽出诸兽于万岁山,若虎豹熊象之属,一一列讫,然后狮子至。」当时来华之欧洲人如马可波罗及斡朶里克之行纪,皆言大宴之时有狮子引至大汗御前,向之俯伏敬礼。换言之,凡出场之奇兽皆能玩把戏,以娱预宴君王,然则奇兽即今之Circus是也。
  四,陈贡品。名藩来朝,其人为一国元首,只孙宴者,如今日之state Dinner,来者必有贡献,去时必得赏赐,其舶来之物,必有中土少见者,列于金銮殿厩上,以展览之。此柯九思《宫词》「万国贡珍陈玉陛」所咏也。
  五,列优伶。杨允孚《滦京杂咏》诗注:「每宴,教坊美女必花冠锦绣,以备供奉。」《元史》卷一四三《巙巙传》:「拜礼部尚书,监羣玉内司,巙巙正色率下。国制:大乐诸坊咸隶本部,遇公燕,众伎毕陈。巙巙视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肃然。」
  珍羞:元朝之珍羞与中国故老相传之珍羞迥然不同,其尤著者为八珍,《辍耕录》称之为迤北八珍,耶律铸称之为行帐八珍,皆指相同之八物。八珍者,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液、玄玉浆也。前已讨论过醍醐为牛酥,麆沆与玄玉浆为马乳,紫玉浆为葡萄酒矣。其它四珍,野驼蹄与驼乳糜皆出于骆驼,蒙古人生长于漠北,重视沙漠之舟的骆驼,以驼蹄与驼乳糜为珍,则似乎不重中国珍视之「驼峯」矣。事实不然,每杀一驼,则其峯即烹而食之,席上有驼蹄,则必有驼峯。汪元量有有名之《十筵诗》云:「第二筵开入九重,君王把酒劝三宫。驼峰割罢行酥酪,又进椒盘剥嫩峯。」可知驼峯仍然重视。其次鹿唇,汉籍中少见及者,汪元量诗:「第六筵开在禁庭,蒸麋烧麂荐杯行。三宫满饮天颜喜,月下笙歌入旧城。」不知鹿唇蒸食抑烧食也。最末为天鹅炙,此或为内筵最脍炙人口之「珍」。当时蒙古之春水,即为捕头鹅而来,养海青,即因其善擒天鹅也。宋之三宫北狩,元帝后一再请其吃天鹅,以表现其帡幪也。汪元量诗:「第四筵开在广寒(即今白塔一带),葡萄酒酽色如丹,并刃细割天鹅肉,宴罢归来月满鞍。」又其《湖州歌》咏及天鹅者有数首:「每月支万石钧,日支羊肉六十斤,御厨请给葡萄酒,别赐天鹅与野麕。」天鹅为炙,野麕之唇为鹿唇也。又「雪子飞飞塞面寒,地炉石炭共团圞,天家赐酒十银瓮,熊掌天鹅三玉盘。」此言中国珍羞「熊掌」仍为蒙古皇帝玉食。又「夜来酒醒四更过,渐觉衾裯冷气多,踏雪敲门双敕使,传言太子送天鹅。」咏之不已,可见内廷之重视天鹅也。此外之珍羞,则有鹌鹑与野雉。汪元量诗:「第七筵排极整齐,三宫游处软舆提,杏浆新沃烧熊肉,更进鹌鹑野雉鶏。」至于一般肉类,则以羊为主,非极隆重之大宴不刑马,有马肉时,只少许入粥。汪元量诗:「第三筵开在蓬莱(白塔一带),丞相行酒不放杯。割马烧羊熬解粥,三宫宴罢谢恩回。」
  百戏:每大宴,必列优伶,优伶中有百戏在焉,有管弦队(如今日之Music Band),有善歌者,有善舞者,不时演出。汪元量《湖州歌》:「第八筵开在北亭,三宫丰燕已恩荣,诸行百戏都呈艺,乐部伶官叫点名。」《草木子》曰:「散乐则立教坊司,掌天下妓乐,有驾前承应、杂戏、飞竿、走索、踢弄藏■〈木厌〉等伎。」此元时百戏也,吴自牧《梦梁录》记宋时之百戏曰:「百戏,踢弄家,每于明堂郊祀年分,丽正门宣赦时,用此等人上竿,抢金鸡,兼之百戏,能打筋斗,踢人,踏跷上索,打交辊脱索,索上担水,走装神鬼,舞判官,斫刀蛮牌,过刀门圈子等。」略与元时百戏相同。除职业百戏家表演外,尚可包括从西藏等处传来的戏法,略与汉以来所谓吞刀履火相类之百戏,或鱼龙曼延之百戏相类者,即《元史》卷二○二《释老传》中之幻术也:「又有国师胆巴者……时怀孟大旱,世祖命祷之,立雨。又尝咒食投龙湫,顷之奇花异果上尊涌出波面,取以上进。」《马可波罗行纪》云:「大汗欲饮酒时,此辈巫师能作术,使饮醆自就汗前,不用人力。」又鄂尔里克亦曾目击,云:「作幻术者能使满盛酒之金杯自行穿过空气,送至饮者面前。」幻术外,尚有角抵之戏。
  舞鹧鸪:当系伶人随鹧鸪曲而舞也。汪元量诗「拍手高歌舞雁儿」,当即指此。然则舞鹧鸪,非舞雁儿也。

  ○九十四

  兴圣宫中侍太皇,十三初到捧垆香。如今白发成衰老,四十年如梦一场。
  案:兴圣宫,《元史武宗纪》:至大元年三月「建兴圣宫」。又,至大二年五月「以通政院使憨剌合儿知枢密院事,董建兴圣宫」。又至大三年十月「帝率皇太子、诸王、羣臣朝兴圣宫,上皇太后尊号册宝」。可知此宫乃武宗建以奉太后者。据《元史》则刘德温乃监建兴圣宫者,而兴圣宫之上梁文乃袁桷撰,见《清容居士集》。至于此宫之制度,《辍耕录宫阙制度》曾详载之:「兴圣门,兴圣殿之北门也,五间三门重檐,东西七十四尺。明华门在兴圣门左,肃章门在兴圣门右,各三间一门。兴圣殿七间,东西一百尺,深九十七尺。柱廊六间,深九十四尺。寝殿五间,两夹各三间。后香阁三间,深七十七尺。正殿四面朱悬琐窗,文石甃地,藉以毳茵,中设扆屏榻张,白盖,帘帷皆锦绣为之。」案太液池之西有二宫,北曰兴圣,南曰隆福。隆福本为皇太子所居之宫,成宗时为皇太后所居之宫,而武宗建新宫,兴圣宫奉其母,名答己。答己历武宗、仁宗两朝皆为皇太后,至英宗时则晋位太皇太后,答己崩于至治三年。泰定帝时,似无人居此。文宗则喜御兴圣宫,《元史文宗纪》:天历元年十月「帝御兴圣殿,齐王月鲁帖木儿……等奉上皇帝宝。」柯九思《宫词》:「亲王上玺宴西宫,圣祚中兴庆会同。争卷珠帘齐仰望,瑞云捧日御天中。」注云:「天历元年十月二十三日上都送宝来的时分,兴圣殿御宴,其间有五色祥云捧日。」文宗创办之奎章阁,即在兴圣殿之西庑。文宗崩,其后弘吉剌氏或循答吉太后故事小居兴圣宫,但后至元六年顺帝诏安置东安州,此宫后当为奇氏迁入。《元史》言奇氏为第二皇后居兴圣宫,为伯颜罢相后沙剌班请立,为后至元六年事,前此不居此宫也。《庚申外史》言祁氏于至元元年为次宫皇后,居兴圣宫,非也。兴圣宫因濒太液池之西,又称西宫。奇氏则西宫娘娘也。《辍耕录后德》条:「皇后宏吉剌氏,第二皇后奇氏素有宠,居兴圣西宫,帝稀幸东内。」东内乃正宫也。
  太皇:元时有太皇太后称者二人,一为顺宗昭献元圣皇后,弘吉剌氏,为英宗之祖母,有太皇太后之号,名符其实。又一为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弘吉剌氏,宁宗时尊为皇太后,至顺三年十二月御兴圣宫受朝贺,为垂帘太后,临朝称制。宁宗崩,顺帝立,尊为太皇太后,虽后为婶,非祖母,皇太后当时大权在握,欲捧之者则有晋「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之一举。胡元名份甚乱,仁宗为武宗之弟,而立为皇太子,亦甚不通。此元统元年事也。至后至元六年顺帝已长大,能脱离其婶之控制而统治,遂下诏声讨其罪,去其尊号,安置东安州。此诗中之太皇似指文宗后,其失势之年为公历一三四○年,前此八年文后有太皇之号,《元宫词》百章多咏顺帝一朝旧事也。
  案:此诗颇有讨论之必要,一因朱偰着《元大都宫殿图考》,曾引此诗,而注曰:「此诗系咏李宫人者,善琵琶。」惟细考李宫人之事迹,则与此诗颇不合,不知朱氏系根据何出,而得此诗咏李宫人事说。李宫人为一名人,此诗中之宫女则微不足道,不可同日而语也。李宫人之故事,元人诗文中,颇有咏及者。揭傒斯《琵琶引》序云:「鄠县亢主簿言有李宫人者,善琵琶,至元十九年以良家子入宫,得幸,上比之昭君。至大中,入事兴圣宫。比以足疾,乃得赐归侍母,给内俸如故,因亢且乞诗于余,遂作《李宫人琵琶引》,其词曰:茫茫青冢春风里,岁岁春风吹不起。传得琵琶马上声,古今只有王与李。李氏昔在至元中,少小辞家来入宫。一见世皇称艺绝,珠歌翠舞忽如空。君王岂为红颜惜,自是众人弹不得。玉觞为举乐乍停,一曲便觉千金值。广寒殿里月流辉,太液池头花发时。旧曲半存犹解谱,新声万变总相宜。三十六年如一日,长得君王赐颜色。形容渐改病相寻,独抱琵琶空叹息。兴圣宫中爱更深,承恩始得遂归心。时时尚被宫中召,强理琵琶弦上音。琵琶转调声转涩,堂上慈亲还伫立。回看旧赐满床头,落花飞絮春风急。」
  又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八《李宫人琵琶行》亦记其事曰:「先皇金舆时驻跸,李氏琵琶称第一,素指推却春风深,行云停空驻晴日。居庸旧流水,浩浩荡荡乱人耳;龙岗古松声,寂寂历历不足听。天鹅夜度孤雁响,露鹤月唳哀猿惊。鹍弦水晶丝,龙柱珊瑚枝,愿上十万寿,复言长相思。广寒殿冷芙蕖秋,簇金雕袍香不留。望瀛风翻浪波急,兴圣宫前敛容立。花枝羞啼蝶旋舞,别调分明如欲语。忆昔从驾三十年,宫壶法锦红茸毡,驼峯马湩不知数,前部声催檀板传,长乐昼浓云五色,侍宴那嫌头渐白。禁柳慈乌飞复翾,为言返哺明当还。朝进霞觞辞辇道,母子相对犹朱颜。君不闻,出塞明妃恨难赎,请君换谱回乡曲。」二诗同记李宫人为元世祖时之琵琶国手,故有「一见世皇称艺绝」之句,在宫时备受尊崇,并无一字言其曾捧垆香。又其在宫之年数,一曰「三十六年如一日」,一言「忆昔从驾三十年」,未言「四十」之数。又李宫人回故土,其母尚在,不独母女能重聚,称为盛事,且其生活优遇,给内俸如故,犹可富裕以终天年,而元宫词此诗中之小女子,四十年后生活狼狈,「梦一」非快乐之形容辞也。然则朱氏李宫人说非矣,诗中之宫女为谁,恐仍系老妪自道。但周宪王《元宫词百章序》中仅言此老妪年七十矣。若此妪于十三岁入宫侍文后,捧罐香,至永乐元年入周府,其年龄至少为七十五,或周王仅举其成数欤?此老妪于亡国后至永乐四年为三十八年,与四十相近,此诗不知近事实否?故此诗可讨论之处,仍未完全解决,俟后之通儒可也。或四十年为其在宫中之年数,果如是,则其入周府时年逾八十八,非七十矣。

  ○九十五

  莴苣颜色熟樱桃,树底青青草不薅。生怕百禽先啄破,护花铃索胜琅璈。
  案:樱桃是果之珍品,历代列为原庙荐新之「时新」,见前第十首宫词诗注,《元史》卷七十四《祭祀志荐新》条:「樱桃,竹笋,蒲笋,羊,仲夏用之。」张昱《宫中词》:「樱桃红熟覆黄巾,分赐三宫遗内臣,拜跪酬恩归院后,金盘酪粉试尝新。」据云皇庄北果园之樱桃味至美。
  护花铃:《开元遗事》:「宁王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则令园史掣铃以惊之。」此为保护花而制之铃。然此诗中所咏,乃护果(樱桃)而系护花铃。是故其功用略与田野中之稻草人相似。

  ○九十六

  昨朝进得高丽女,太半咸称奇氏亲。最苦女官难派散,总教送作二宫嫔。
  案:高丽女,元季宫庭中高丽女子充斥,因高丽女子为贡品也。王逢悼元之《无题》诗有曰:「驿断高丽贡美人」之句,然明初高丽仍以美人入贡,永乐之宠妃权氏,即高丽女也。又永乐之生母氏,亦有为高丽女说。元末宫中高丽女充斥,由奇氏大力培植其势力而致。权衡《庚申外史》言祁氏以出身微贱,虽得宠,而不得立为正宫皇后,「多蓄高丽美女,大臣有权者,辄以此女送之。京师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高丽女婉媚善事人,至则多夺宠,自至正以来,宫中给事使令,大半为高丽女,故四方衣冠靴帽大抵皆依高丽矣。」此说甚是,惟遗宫中宦者多高丽人,不仅宫女也。高丽女为奇氏耳目分布于各贵人家,如密探然。《草木子》曰:「北人女使必得高丽女孩,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高丽女孩不仅为婢,又多为妾,《辍耕录高丽氏守节》条:「中书平章阔阔歹之侧室高丽氏,有贤行,平章死,誓弗贰适。」然则夫死别嫁者多矣。元末宫中衣饰盛行高丽式样,张昱《辇下曲》:「绯国宫人直女工,衾裯载得内门中,当番女伴能包袱,要学高丽顶入宫。」高丽衣饰盛行,无怪乎河西女子入宫见讥矣(见前第八十一首)。不独衣冠靴帽行高丽式样,高丽语亦颇时髦,张昱《辇下曲》:「玉德殿当清灏西,蹲龙碧瓦接榱题,卫兵学得高丽语,连臂低歌井即梨。」此类诗词,元人文学中甚富,不胜枚举也。又高丽人在元时为汉人八种之一,与契丹、女真、渤海等为一类,在契丹后,女真前,可知其价甚高也。

  ○九十七

  宝殿遥闻佩玉珊,侍朝常是奉宸欢。要知各位恩深浅,只看珍珠罟罟冠。
  案:此诗或系夏云英作。
  珍珠:案珠之大者曰塔纳,已见前宫词第五十一首注,《元朝秘史》塔纳两字之旁注及译文均作大珠。此物极为蒙古王室重视,《元朝秘史》记塔塔儿有塔纳秃只烈,即大珠衾,因为其少见而特书之。畏吾儿亦都护以塔纳思入贡,因其贵重也。太祖时珠已被视为宝。当其征西域时,破花剌子模国,维失忒乡民搜花剌子模兵尸身得宝石甚伙,廉价售之,缘蒙古兵无所用,故不取,而为乡民所得。但在蒙古兵拔阿母河北岸之忒耳迷城时,欲屠其民,有老妇将受刃,呼曰:「有美珠愿献。」及索珠,则云已咽入腹中。乃剖腹出珠。成吉思汗以为他人亦有咽珠之事,命尽破诸死者之腹以求之。此可证明太祖时蒙古人重珠,不重宝也。此时或已用珠饰罟罟矣。至太宗时,后妃已用珠为饰,有一脍炙人口之故事。一日太宗出猎,有穷民献三瓜,而帝未着金,乃命其后末格取耳环之两大珍珠以赐之,后以其人不知珠价,不如俟明日以衣与金赐之。太宗曰:「其人贫如此,汝以为能待明日乎?若以珠予之,此珠将必仍属我也。」其人得珠,果以贱价售之,购珠者见珠大而美,以献帝,帝乃以珠还后。太宗时已令报达国(大食)以塔纳思为岁贡矣。此后元之只孙衣为珠衣,只孙帽为珠帽,用珠为御衣之绣花,用珠为罟罟之装饰,当在此时矣。《析津志》描写罟罟如下:「罟罟,以大红罗幔之……用大珠穿结龙凤楼台之属,饰于其前后,复以珠缀长条,缘饰方弦,掩络其缝。又以小小花朶插带,又以金累事件装嵌,极贵。宝石塔形在其上,顶有金十字,用安翎筒以带鶏冠尾……罟罟后,上插鹖鶏翎儿,染以五色,如飞扇样。先带上紫罗,脱木华以大珠穿成九珠方胜。或着胜葵花之类,妆饰于上,与耳相联处安一小纽,以大珠环盖之,以掩其耳在内……环多是大塔形胡芦环,或是天生胡芦,或四珠,或天生茄儿,或一珠……」总之,罟罟上满布大珠为饰,当时人造珠尚不普遍,故欧洲人见之诧为世界上最大之珠饰于后妃罟罟上矣。罟罟之情状,可于世祖察必皇后之冠见其一斑。当时后妃之位高者其冠必更高,其珠必更大,见冠之高低,珠之大小,则知其贵于普通妃嫔矣。柯九思《宫词》:「黄金幄殿载前车,象背驼峯俱宝珠。三十六宫齐上马,太平清暑话滦都。」画出岁幸上都之辎重厥惟答纳矣。盖因开诈马宴时,预宴者必着珠衣冠(罟罟即女子所顶之珠冠也)。

  ○九十八

  元统年来诏勅殷,中书省里事纷纭。昨朝传出宫中旨,江淛支盐数万斤。
  案:元统为元顺帝之年号之一。顺帝御宇三十六年,有年号三:一元统,自癸酉至甲戌(公历一三三三——一三三四年);二[后]至元,自乙亥至庚辰(公历一三三五——一三四○年);三至正,自辛巳至戊申(公历一三四一——一三六八年)。
  盐:《元史》卷九十四《食货志盐法》条有两淮之盐条与两浙之盐条,至于盐之运输则有盐运司。卷九十七《食货志盐法》条,有[后]至元五年两浙运司申中书省,陈述盐法大坏,民不聊生也:「本司自至元十三年(公历一二七六年)创立,当时未有定额。至十五年始立额,办盐十五万九千引,自后累增至四十五万引。元统元年又增余盐三万引,每岁总计四十有八万。每引初定官价中统钞五贯。自后增为九贯、十贯,以至三十、五十、六十、一百,今则为三锭矣。每年办正课中统钞一百四十四万锭,较之初年,引增十倍,价增三十倍。课额愈重,煎办愈难。」元末羣雄初起,白莲教首先起义,然蒙古兵尚可镇压,后则方国珍起于浙江,张士诚起于江南,皆与盐枭聚集有关。凡不满官盐之贵者,可响应之。不久陈友谅、朱元璋亦各立义帜,元祚亡矣。
  斤:疑为引之误。朝廷支盐以引计,不以斤计也。

  ○九十九

  谷雨天时尚薄寒,梨花开谢杏花残。内园张盖三宫宴,细乐喧阗赏牡丹。
  案:三宫,元季三宫说已于宫词第一首诗注讨论之,兹略补充一二。顺帝一朝三宫,一正宫皇后,初为答纳失里皇后钦察氏,元统二年立,至元元年其兄唐其势失势,伏诛,伯颜迁后出宫,鸩后于开平民舍。继而为伯颜忽都皇后,弘吉剌氏,于[后]至元三年三月立,至正二十五年崩,在位二十八年,崩时年四十二,立时年约十三四。三为高丽女奇氏。已详宫词第二十七首、第三十九首、第九十六首诗注。二西宫,或称次宫,皇后为次皇后,或曰二皇后。奇氏,名完者忽都,于[后]至元六年夏四月立为第二皇后,或称西宫皇后,或称次皇后。奇氏晋为正宫后,当有承继人。三皇后木纳失里,弘吉剌氏,见《元史》卷四十一《顺帝纪》:「是岁,隆福宫三皇后弘吉剌氏薨。」隆福宫,亦西宫也,在兴圣宫之南。故正宫居东内。此三皇后之薨,又见《元史》卷一四三《自当》传。薨后,当有承继守宫者,不知何人。故顺帝一朝三宫皇后之名完备者只有一短时期,为至元六年至至正七年,隆福宫三皇后之立,亦当在至元六年。
  牡丹:元宫人似乎最重牡丹,以牡丹花送礼为元时韵事。看牡丹为游春之诗人雅集,无怪乎咏之不已。

  ○一百

  新颁式样出宫门,不许倡家服用新。伎女紫衣盘小髻,乐工咸着戴青巾。
  案:倡家服,《元史顺帝纪》:「至元五年禁倡优盛服,许男子裹青(绿也)巾,妇人服紫衣,不许戴笠乘马。」又《元典章》载:「娼妓穿着紫皂衫子,戴角冠儿,娼妓之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青,绿也。明沿元制,乐人例用碧绿巾裹头,而宫妓皆隶乐籍。故中国人以妻之有淫行者,谓其夫戴绿头巾,而俄国人则谓其夫为戴角者,当皆出于元制度。笠在元朝为贵者夏季之冠,故倡家不得戴也。郑所南《心史》谓鞑主(忽必烈)顶笠,蒙古人皆顶笠。

  ○一百一

  梦觉银台书烛残,窗前风雪满雕栏。为嫌衾薄和衣睡,火冷金垆夜半寒。

  ○一百二

  圣心常恤叆马贫,特勅中书赐绢银。分得不均嗟怨众,受恩多是本朝人。
  案:叆马,见前宫词第四十首诗注,该诗中作叆抹,元顺帝时颇有天灾水患,如今日之Naturaldisaster,帝例给恩赐以赈之,《元史顺帝纪》:至元元年「诏以钞五十万锭,命徽政院散给达达兀鲁思、怯薛丹、各爱马。」又至元五年「五月己未朔,晃火儿不剌,赛秃不剌,纽阿迭列孙,三卜剌等处六爱马大风雪,民饥,发米赈之。」又至元五年八月「庚寅,宗王脱欢脱木尔各爱马人民饥,以钞三万四千九百锭赈之,宗王脱怜浑秃各爱马人民饥,以钞万一千三百五十七锭赈之。」又至元六年十月,「各爱马人不许与常选。」又至正十二年正月,「五爱马添设忽剌罕赤一百名。」至正十三年十月「壬戌,赐皇太子五爱马怯薛丹二百五十人钞各一百一十锭。」
  本朝人:《辍耕录氏族》条载元时人民分四氏族:蒙古有七十二种,色目有三十一种,汉人有八种(契丹、高丽、女真等为汉人)。至于汉人,则恐与南人同列,为社会低层人种。各爱马有灾难则赈,朝廷视人种而赈多寡;若非蒙古人,则赈寡也。

  ○一百三

  晓灯垂焰落银缸,犹自春眠近小窗。唤醒玉人莺语滑,宝钗敲枕理新腔。
  案:以上所录《元宫词》一○三首,其中当有三首夏云英之作品,目前独第九十七首敢断为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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