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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4 15: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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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仓生员王湛起兵谋复州城,不克;死之。
湛字道广,故相国锡爵之裔也。薙发令下,湛慨然语其兄淳曰:『弟誓与发为存亡也』。集里人,陈说大义;从者数百人。淳、湛与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横刀前驱,围州城。官吏登陴笑曰:『此乌合耳,何能为』!炮击之!众皆伏地,不能伤。讶曰:『此知兵者』。遂传令禁举火,以虞内变;三日突烟不起,人声寂然。众谓其怯也,板扉遮矢石,薄城呼噪。时暑甚,单衣挥汗;自辰至未,饥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骤开门,以十二骑突驰之,遂大溃。淳受伤赴水死;湛砍一骑未及,亦被砍死。仲昭、虎臣俱战死。
明休宁在籍御史金声、诸生江天一起兵拒守。
声字正希,工举子业,名倾一时;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改庶吉士,谢病归。是冬起修撰,未赴。南都立,擢左佥都御史,坚不起;与门人江天一纠练义勇以虑变。闻王师破池州,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谋起兵。天一曰:『徽州形胜地,诸县皆有阻隘可守;独绩溪一面当孔道,宜筑关隘以重兵据之,与他县为砥柱』。遂筑丛山关,屯军其中,分守六岭。
明徽州推官温璜起兵拒守。
璜字宝忠,初名以介,字于石;乌程人。少孤(考曰:「绎史」言三岁而孤。全祖望「温推官传」则云生二月而孤);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年五十有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莅任而京师陷;恸哭誓死,募民兵缮城堞,为守计。南都亡,官属皆遁,叹曰:『城无主,民且自相屠』!乃尽摄诸印,召士民慰谕之;众感泣,从而保守者数万家。会金声举兵绩溪,璜转饷给其军,与为犄角。州人有黄赓者,武状元也;运铁鞭重数十斤,率乡兵十九战皆捷。尝被围,举鞭忽折,易鞭跨马,马忽跪;赓怒,鞭杀马,步斗杀一将,溃围走。后削发为僧(考曰:本「南略」)。
明前山东巡抚邱祖德、举人钱龙文(考曰:亦作文龙)、生员麻三衡、沈寿荛等起兵谋复宁国,不克;寿荛死之。
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宁国府推官。以才调济南,超授按察司佥事,分巡东昌;招抚士寇,多解散。十五年(一六四二)冬,以兵部尚书张国维荐,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后代王永吉巡抚山东。京师陷,闯贼以檄招降;祖德斩其使,谋发兵拒守。而中军梅应元叛,率部索印。祖德将自刎,士民卫之出境;道遇鲁王,同之过淮。南都御史沈宸荃劾其轻弃封疆,逮讯。久之获释,而成都亦陷,无家可归,流寓宁国。闻金声举兵绩溪,乃与宁国举人钱龙文、麻三衡、沈寿荛等各举兵应之。祖德驻师华阳山,纠集别部颜苗、王一衡、金经、万日吉等十余部共攻郡城,不克;寿荛阵殁,祖德退归山中。诸军以麻三衡为最强。三衡字孟■〈王睿〉,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孙。生有异相,好武事,以诗酒自豪;与旁近诸生吴太平、阮恒、阮善长、刘鼎甲、胡天球、冯百家,号称七家军。三衡驻兵稽亭,每战策马当先,舞大刀陷阵;人多畏之。
明前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生员赵初浣、吴汉超起兵守泾县。
汉超字许公,强直有胆。北都之变,与其友汤廷铉谋募师赴难;南都立,乃止。既而南都又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议保宁国境,无应者。时尹民兴流寓泾县,汉超走告之,约初浣起兵城守。初浣字雪度,三人中惟初浣为本邑人。
明贵池副贡生吴应箕起兵复建德、东流。
应箕字次尾,号楼山,贵池人。善今古文词,意气横厉。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以乡试副榜贡;入京,公卿咸加礼异。南都之以防乱揭帖逐阮大铖也,应箕实倡之。周镳下狱,应箕入视;大铖急捕之,连夜亡命去。诸义兵蜂起,有奉宗室朱盛浓为号者;应箕起兵应之,题壁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攻池州不克,同事者亡去;应箕乃独募士以计复建德、东流。
明前青阳知县庞昌允谋起兵,不克;死。
昌允字载玉,西充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青阳县。国亡,叶官隐九华山;与邑人孙象壮谋起兵,事泄被执。行至五溪桥旅店,夜扃户卧;明日呼之,则已死。
明嘉兴在籍翰林屠象美、吏部郎中钱棅起兵拒战于三塔湾,败绩;死之。
王师下浙江,传檄而定,郡县皆置官吏矣。闰六月,嘉兴民闻薙发令下、揭竿起者数千人;杀秀水知县胡之臣,婴城拒守。推象美主其事,迎都督佥事陈梧为帅;棅毁家充饷。然皆文士不知兵,甲仗器械且不备。大兵在杭闻报,遣数百骑袭之。城上闻笳角声,已胆落;梧率众御诸三塔湾,大败。象美出走,为乱民所杀。棅集众蹑大兵于震泽;兵返战,众溃被杀。象美,平湖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棅字仲驭,嘉善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
我大清兵取嘉兴,明生员郑宗彝起兵拒守,败死;在籍前吏部尚书徐石麒死之。
三塔湾之败,宗彝袒背呼市上,集者复千人。城守十又六日,饷竭;里民通款于我营,引兵击破之,宗彝与弟宗琦俱战死。石麒时出城召募,扁舟宿水次;破,呼于城下曰:『吾大臣,不可野死,当与城俱』。缒之上。老仆徐成欲先登,少仆徐锦止之曰:『君老矣』!成怒曰:『童子何知,谓我老邪』!俱缒入。城陷,石麒朝服自经死,成与锦从死;城外二仆祖敏、李升闻之,亦死。先是,石麒致仕归,筑堂,榜曰「可经」;人莫解。及石麒之死是堂也,始知其素志云。
同时死者:前蓟辽守备项嘉谟,与二子一妾投天星河死。诸生张翃整衣巾南向坐,骂不绝死。钱应金以不剃发死。
臣鼒曰:闻之霅川温氏曰:『刘宗周在绍兴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至城外野寺死。石麒则谓:「大臣不当野死,当与城俱」。意相反而其义则一也。士人作「降城叹」、「我公回乐府」以美之』。鼒谓二人之义固一,而其意亦初不相反也。城未降则犹我城也,故死与城俱;城既降则非我城也,故不如野死。从容就义,是之谓欤!
明长兴参将方元章、瓶窑副将姚志倬、张起芬起兵复余杭;战败,元章死之。
元章、志倬誓义举兵,以张起芬为将,破余杭,走于潜;战败,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冬,志倬合余众攻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苍山中,既而出怀玉山。其兄志元讹称志倬已降,因得脱;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丰;其后迁徙无常(事详后),浙东封仁武伯。起芬被执至杭,不屈;悬之树间,射杀之。平生不读书,刑讯时有诗云:『头能过铁身方显,死不封泥骨亦香』(考曰:按起兵是闰六月事,其起芬死日则不可考,姑序其略如此)。
庚子(二十日),明使臣左懋第犹在京师,谕降不屈,死之。
懋第之再入都也,改馆太医院。久之,启摄政王,不报。沧州将士刘英、曹逊、金镳入见,懋第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因以蜡丸奏之。未至而南都陷,闻变恸哭。从弟懋泰以投降授官者,来劝降;叱之出曰:『汝非我弟也』!闰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平,再下薙发令。副将艾大选首自髡,懋第怒杀之,因下狱;参谋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王廷翰、守备刘统俱从入。守者来讯,懋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断!艾大选违我节度,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越日,摄政王见之内朝,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贼、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庭抗礼五大罪;懋第侃侃不屈。摄政王顾问在庭汉臣云何?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赦』!懋第曰:『汝先朝会元,何在此』?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汝何不知羞耻』?摄政王挥出斩之。临刑,顾用极等五人曰:『悔乎』?用极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南向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尽矣』!题绝命词(考曰:词云:『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端坐受刑;五人同见杀。是日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观者泣下。陈用极,昆山人;王一斌,宁国人;张良佐、王廷翰、刘统,皆上元人。
徐鼒曰:书曰「犹在京师」何?见懋第之从容就义也。曰使臣何?懋第于是乎不辱命矣!汪有典「史外」载懋第母徐夫人,宁海儒家女。京城陷,懋泰载以归;数日不食。行至白沟河,夫人仰天叹曰:『此张叔夜绝吭处也』。呼懋泰前,责其不死。且曰:『吾妇人,受国恩,不能草间求活。寄语懋第勉之,勿以我为念』。言讫而死。「明史」不载,当辑入「烈女传」焉。
丁未(二十七日),明唐王即皇帝位于福州(考曰:「南略」、「台湾外纪」俱云十五日乙未即位。此从「三王纪略」、「绎史」)。
诸大臣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侍郎李长倩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以无富天下之心」疏。芝龙亦固争以为不可;惟鸿逵曰:『不正位无以厌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为福京、福州为天兴府,布政司为行殿。大赦,称号隆武,追尊皇考为皇帝、妣为皇后,遥上福王尊号曰圣安皇帝。诏曰:『朕以天步多艰,遭家末造;忧劳监国,又阅月于兹矣。天下勤王之师既已渐集,向义之心亦以渐起,匡复之谋渐有次第;朕方亲从行间鼓舞率励,以观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称萃涣之义,贵于立君;宠绥之方,本乎天作。时哉不可失,天命靡不胜。朕自缺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克慰祖宗。而临安息辔,遵让无期,大小泛泛如河中之水,朕敢不黾勉以慰众志,而副群望?朕稽载籍,汉光武闻子婴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为建武元年;昭烈闻山阳之信,以四月即位汉中,即以是年为章武元年。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是兴义执言,系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为隆武元年。其承天翊运定难功臣,悉以次第进爵,分茅胙土;其翊运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进级。孝、秀、耆宿,军、民人等,俱依前谕优给。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遣官祭告,以示朕缵绪,为天下请命之意焉』(考曰:按「台湾外记」云:『监国谕、即位诏,俱黄道周笔;而诸书亦云王自为之)。
王少遭患难,慨然以复仇雪耻为务;布衣蔬食,不御酒食。敕司礼监:『行宫得以金玉玩好陈设,器用瓷锡,帷幄被褥皆布帛』。后宫无嫔御,执事者三十人而已。郑芝龙进美女十二人,留之而绝不御。中宫懿旨:『选女厨十人』;王闻之以为扰民,不许。
明进郑芝龙、鸿爵为侯,封芝豹澄济伯、彩永胜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
明以黄道周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苏观生为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观生字宇霖,东莞人。年三十,始为诸生。崇祯中,由保举授无极知县。总督范志完荐其才,进永平同知,监纪军事;寻迁户部员外郎。南都进郎中,催饷苏州。南都破,走杭州,谒王,与语大悦;联舟入福建,与芝龙、鸿逵兄弟拥立,擢为翰林学士,旋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王设储贤馆,分十二科,招四方士,改庶吉士为庶萃士;以观生领之。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超拜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明以张肯堂为兵部尚书。
肯堂字载宁,号鲲渊,华亭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知浚县有声。崇祯七年(一六三四),擢御史;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时郑芝龙初受抚,为总兵官,私招盗五十余人请留标下;肯堂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具疏入告,得严旨悉论斩;芝龙以此衔之。南都立,选兵三千,令部将周蕃率之入卫,助防江;玺书褒美。时汀、漳间有贼数万,出没剽掠;肯堂剿抚并用,踰年悉平。至是以翊戴功,进兵部尚书;寻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明以何楷为户部尚书。
楷字符子,漳州镇海卫人。举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值魏奄乱政,不谒选,归。崇祯时,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累迁工科给事中。以劾杨嗣昌忤旨,贬二秩,为南京国子监丞;就迁礼部郎中,母忧归。南都擢户部右侍郎,督理钱法兼工部右侍郎;求退,不许。南都破,走杭州;从王入闽,进户部尚书。
明以周应期为刑部尚书。
明以郑煊为工部尚书。
明以福建巡按御史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以黄锦为礼部右侍郎;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猷守正文臣。
明以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兼兰台馆学士。
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乙未(一五九五)进士,除户部主事,历官陕西副使。天启中,以阉祸除名;崇祯初复官,不赴。至是,起诸家。
明召旧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姜曰广、吴甡、高弘图,起朱继祚、林欲楫、路振飞、曾樱、熊开元、黄鸣俊、林增志、李先春、陈洪谧等入阁。
王自制缙绅序,极言先朝门户之祸,分别东林、魏党、南党甚析。凡东林老宿,或起旧、或特授、或因大臣荐举破格用之,阁臣多至三十余人。镇江钱邦芑以诸生上书,授御史;吴门杨廷枢不由荐举,特授御史。至兵部职方一司,督抚藩镇题请虚衔为军前赞画、监纪者,不可胜纪;王亦轻畀之。惟翰林、吏部,专循资格。四川举人徐永周以诗文见赏,授简讨。有言其不由进士者,王笑曰:『予览其诗文,意为进士耳』!竟改礼部主事。攸县举人刘自□为督师何腾蛟所荐,召对,授简讨;以为腾蛟德也。故时有重翰林轻宰相之议焉(考曰:本钱秉镫「所知录」)。
明赐郑芝龙之子森姓朱、名成功。
森即芝龙娶倭妇翁氏所生子也。生之夕,倭岛火光烛天,芝龙心异之。芝龙以平刘香功,官都督。森在倭已七岁矣,屡请于倭,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帛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海表,军容煊赫状。倭颇惮,谋于众;遣森还,而留翁氏。成功仪容俊伟,倜傥有大志,每东向望其母,辄掩涕。大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甚器之,每摩其顶曰:『此吾家千里驹也』。读书不治章句,作「洒扫应对进退」题,文中有『汤、武之征诛,一洒扫也;尧、舜之揖让,一应对、进退也』语。塾师大奇之。先辈王观光亦谓芝龙曰:『是儿英物,非若所及也』。年十五,补诸生;试高等,食饩。有术土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弘光时,入南京太学,闻钱谦益名,执贽为弟子;谦益字之曰大木(考曰:本「赐姓始末」)。时鸿逵引其子肇基见于王,王赐之姓。芝龙闻之,亦引森入见。王奇其貌,与语,大悦之,抚森背曰:『恨朕无女妻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国姓,名成功;命为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称之为国姓。日本国王闻芝龙贵宠,亦送翁氏至安平。
明召前副都御史路振飞为左都御史;寻进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王感振飞旧恩,募能致振飞者赏千金、给五品秩。吴江诸生孙文忠赍手敕,以左都御史召;在道,拜太子太保尚书兼大学士。至则大喜,与宴,抵夜分,撤烛送归,解玉带赐之。官其子太平为兵部员外郎;又录守淮功,荫锦衣世千户。王每责廷臣怠玩,振飞曰:『上谓廷臣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上有爱民之心而未见爱民之政,有听言之明而未收听言之效;喜怒轻发,号令屡更。见群臣庸下,而过于督责;因博览书史,而务求明备。凡上所长者,皆臣所甚忧也』。明年仙霞关破,王走汀州,振飞追扈不及。汀州破,走安平,依朱成功。丁亥(一六四七),有误传王在粤者,偕主事万年英泛海求之;抵虎门,始知为王弟聿■〈金粤〉,已败死,乃回厦门。后赴永历帝召,卒于途;或曰自缢于邵武山寺(考曰:本朱彝尊「明诗综」。又「东明闻见录」载振飞朝永历帝于肇庆。当是误以抵虎门为朝永历也)。
戊申(二十八日),明鲁王监国于绍兴(考曰:参稽诸书及起义兵先后,王为闰六月监国无疑。或谓六月二十七日戊寅监国者;是时潞王初降,全省瓦解,熊、钱诸公义旗未建,谁为此谋乎?半壁荒朝,传闻滋谬,作史者不可不慎也)。
王讳以海,高帝十世孙、鲁肃王寿镛之第五子也。兄以派,以长子袭封;崇祯六年(一六三三)七月,封王为镇国将军。十五年(一六四二),大清兵破兖州;以派自缢。王年幼,诡称鲁王牧儿;见大兵入王邸,眦忽流泪。怪而察之,知为王;刃之三,皆不中,骇曰:『汝大有福,我不骇汝』。因得脱。十七年(一六四四)春二月甲戌(十五日),嗣鲁王位。北都陷,诸藩皆南下,弘光命移驻台州。既而杭州降;余姚、会稽、鄞县之兵错起,奉表请王监国。同时以兵饷来归者,总兵王之仁自定海,黄斌卿遣将自滃州,张名振自石浦,沈宸荃、冯元飗应之慈溪,声势震兴。会张国维与宋之溥、陈函辉、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驻绍兴,以分守署为行在。途中加钱肃乐太仆寺少卿,授张煌言为行人。
明监国鲁王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溥为东阁大学士。
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溥入阁办事。寻召旧辅方逢年入直,之溥罢。
明监国鲁王起章正宸为户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为户部尚书、王思任为礼部尚书、余煌为兵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
明监国鲁王以陈函辉为詹事府少詹事。
函辉字木叔,临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知靖江县。好交游,事诗酒;御史左光先劾罢之。北都陷,函辉恸哭,刑牲驰檄勤王(考曰:檄文见前)。南都立,起职方主事,监江北军。事败奔还,谒鲁王于台州曰:『国统再绝矣!王亦高皇帝子孙也,雪耻建邦,于是乎在。盍急图之』!王谢曰:『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尚不能保,更何冀乎』!函辉曰:『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句践之所以霸也。王若有事,臣愿竭股肱之力』。会张国维起兵来迎,乃与柯夏卿从王入绍兴。既擢少詹事;而忌之者谓:『函辉挂察典,不宜侍左右』。遂弃官归。寻复原官,迁礼部右侍郎。时诸军不习行阵,华衣呵殿相夸耀;又日事争饷,义兵渐散。叹曰:『大事去矣!无种、蠡之才,而有伯嚭之佞,安能久乎』?
明监国鲁王擢陈潜夫为太仆寺少卿。
潜夫以私谒童妃逮下法司;南京溃,脱归。谒鲁王于绍兴,命复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监军浙西。乃自募三百人,与孙、熊诸家军营江上;寻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徐鼒曰:自侍郎以下例不书,少詹、仆少何以书?大二人之倡义也。
明监国鲁王命方国安守七条沙,王之仁守西兴,郑遵谦守小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分守沥海。封国安镇东侯,之仁武宁伯,加嘉绩、汝霖、肃乐佥都御史督师衔。
国安,浙人;或云旧辅方逢年子也(考曰:「绎史」诸书俱云方氏父子,而「明史」方逢年传不云国安其子)。为左良玉标官;梦庚之降我大清也,国安众南奔。夙与朱大典有隙,围攻金华匝月,至闰六月二十五日始解(考曰:本瞿其美「粤游见闻」)。
卷第十一
秋七月,明鲁大学士张国维会师西兴。
江上兵每日蓐食鸣鼓,登陆搏战;日中,复转舵还戍:率为常。
徐鼒曰:书大学士系之鲁何?以别于福京也。
癸丑(初四日),我大清兵克嘉定,明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等死之。
诸乡兵来者渐众,李成栋遣其弟统数十骑求救于娄东之王师;乡兵截击于仓桥街,杀之几尽。脱归者泣于途曰:『我等皆高镇劲兵,随邢太太降后,所过风靡;嘉定县何物蛮子,杀我副将六员』。成栋闻弟死,日夜与诸将涕泣。然乡兵本无将领,一聚即鸟兽散,城上白旗招飐而已。成栋觇得实,合娄东兵大修战具。吴志葵遣游击蔡祥(考曰:「嘉定屠城纪略」作蔡乔)以七百人来援,成栋衔枚袭之。祥持铁简登岸步战,围数匝;东关有徐福者往救,与俱毙。峒曾、淳耀于城上见之,恸哭相向;发大炮伤二人。成栋焚新泾镇,破娄塘;峒曾、淳耀会乡兵于娄塘之砖桥东,不下十余万,然拥挤纷呶如聚蚊。成栋分左右翼蹂之,相蹈藉死。或谓大势已去,宜为十万生灵计;峒曾等推案痛哭,裂招降榜,焚沿城民居,督运砖石。七月初三日,成栋尽锐来攻,舁板扉穴城;诸生马元调以粪汁灰瓶抛灌之。成栋乃佯攻东门,而潜自北门水窦入;复为大石所拒,不能克。是夕,有赤气起北方,俄变而黑,长亘天。五更,大雨如注,守堵者不能立,城大崩。成栋薄东门上,峒曾与其子元演、元洁犹立睥睨间,呼二子去;曰:『我死国分也,祖母在,应代奉事,恋我何为』!趋归拜家庙,沉于池;未绝而兵至,引出斩之。二子亦被杀于孩儿桥。淳耀与其弟渊耀入草庵,索笔书曰:『七月四日,进士黄淳耀死此。呜乎!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没,此心而已』!与渊耀分左右就缢死。张锡眉、董用圆、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等皆同死。锡眉驱妾入水,方自溺。用圆抱其兄诸生用广共溺,尸浮出,犹握手不解。锡眉字介兹,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用圆字知渊,天启辛酉(一六二一)举人;云蛟,字启霖;元调、全昌,字未闻。又有王云程者,亦贡生也(考曰:本「嘉定屠城纪略」)。
明江西布政使夏万亨、分巡道王养正、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史夏隆、通判胡缜奉益王由本起兵建昌;城陷,万亨等皆死之,由本走闽(考曰:「世表」:『由本以万历四十五年袭封』)。
万亨字符礼,昆山举人,由教谕历迁西华、夏邑知县。弘光帝使迎太后,擢江西布政使;言者以为骤,改佥事,分巡南昌。瑞州有保宁王(考曰:按「世表」:『保宁王绍玘■〈火己〉,崇祯十六年为李自成所掠』。当即其人),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横,执而笞之,一府汹汹将作难,居民亦哗然欲焚王府;万亨抚定之。寻迁按察使,署布政司事。南京溃,奉母至抚州,寻入建昌。王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由知县历知南康府。以平盗功,南都擢副使,分巡建昌。王域,字符寿,华亭举人,为宿州学正;以捍御流贼功,历工部主事。南都擢本部郎中,出为建昌知府。刘允浩,字集生,掖县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尝领乡勇击贼于莱州;谒选,授南昌推官。史夏隆,宜兴人,与允浩同年进士。胡缜,桐城人。时南昌已为降将金声桓所据,士民谋拒守城。域曰:『事急矣!国无主不可以集众』。乃与万亨、养正等奉益王由本为号。由本年少柔懦,不习武事,以战守机宜委之永宁、罗川两郡王(考曰:按「世表」:『永宁王由■〈木悳〉,以万历三十九年袭封;罗川王由核,以万历三十一年袭封』。而「绎史」云:『永宁王慈炎』。其由■〈木悳〉之子欤?俟考);罗川乃与东乡艾命新、艾南英约诸绅集义,得刘琦、杨独龙、僧丹竹等三十六将,就南英家歃血订盟;王、谢二巨室捐赀助饷,练乡兵几及万人,分陴拒守,军势颇振。而保宁王者,私与我军通,约内应。滇将赵印选以象兵援南都不及,假道还师;由本留之。战既合,保宁王以火箭伤象,兵遂大溃乱。城陷,由本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闽;永宁王走宁都,万亨等俱被执。声桓以万亨能得民,将藉以抚徇诸郡;曰:『公从,当大任』。万亨书绝命词见志。声桓不欲有害贤名,乃与养正等俱械送武昌;同日遇害。建昌士民哀万亨等之忠也,瘗之沌砦河之侧,题曰:「六君子之墓」。而同时以诸生殉难者,则南昌邓思铭。初,思铭闻北都陷,号召诸生百余人,习射、学技击,名曰庠兵。请于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邪』?众乃散。既而建昌兵起,乃入王域幕参赞。城破被执,指金声桓大骂。系于竿首射之,连及六矢;思铭大吼曰:『经时不能杀我,技何劣也』!遂射死。
徐鼒曰:罗川王所招三十六将,惟安仁僧丹竹为最着。尝从揭重熙袭抚州,猝遇王得仁;丹竹以步逐马,刃及得仁面,几获之。后金声桓过安仁,闻其病,遣九骑往缚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余人伏于隘,而单身入酒肆中。金骑见其僧,不知其即丹竹也;因问:『识丹竹乎』?遽应曰:『我是也』。拔刀杀二人。七骑者上马驰,遇伏,获其二;再前再遇,获其三;得归者纔二骑耳。声桓破广信,丹竹以木桩置水中,而持长枪火箭逼之。声桓兵乘舟遁,舟触桩尽碎,多泅水死;丹竹尽其所获而返。后率壮士邀击王师之入闽者,马蹶被杀。
明临川在籍前吏部主事曾亨应、揭重熙起兵抚州。
亨应字子嘉,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重熙字祝万,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亨应官吏部文选主事,尝以事为御史张懋爵所劾,被谪归。南都立,重熙由知州擢吏部考功主事,而亨应以谪籍独不赴。大兵已下南昌,金声桓令王得仁徇抚州;亨应乃命弟和应奉父入闽,己与重熙暨艾南英募兵守御。未集而骑已薄城下,众皆散。
明在籍左春坊左庶子杨廷麟、左中允刘同升起兵赣州;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国子监祭酒。
廷麟字伯祥,清江人;举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同升字晋卿,吉水人。举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第一,授修撰;为杨嗣昌所构,将逮治,旋狱释。言者交荐;十六年(一六四三)秋,复授职方主事。同升亦以劾嗣昌,谪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北都陷。同升驰檄十三郡,兴义师;廷麟遇之南昌,乃大集澹台祠,为思宗发丧,誓师起义。弘光帝立,廷麟以左庶子召;同升以左中允召,未赴。宗室朱统■〈金类〉之诬劾姜曰广也,诬廷麟招健儿有不轨谋,曰广为内应;弘光帝置不问,而所募兵竟以散去。大清兵既克南昌,袁州、临江、吉安相继下;已又取建昌,惟赣州孤悬上游独存。廷麟乃与同升谋邀赣抚李永茂集绅士于明伦堂,劝输兵饷,刻期大举。王手诏嘉奖,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国子监祭酒。
明龙泉在籍工部右侍郎刘士桢起兵复泰和、庐陵。
士桢克二邑,守之。明年,吉安复陷,遣四子肇履入闽求援;而令季子■〈禾屖〉升从李陈玉起兵信丰,为赣州声援。赣破,避之南田。
明前泛水知县胡定海起兵德兴;败绩,死之。
定海一作海定,南昌举人,官泛水知县,致仕归。贫甚,授徒德兴海口之董氏。董亦义侠也,破家起兵金川,定海为之联络乡勇。洎王师取婺源,金川兵绝我粮道;乘王师之退,攻婺源,杀我长吏。闻王师将进讨,徒步乞师于黄道周。比归,海口已有兵;战败被执论杀,首既殊而尸僵立不仆。同死者为揭新,不知何许人。
明德化□□李含初起兵复德化、瑞昌;寻败死。
含初倾家起兵■〈月良〉山,连破德化、瑞昌;王师未遑致讨也。未几,所部王拐子私款于九江守将余世忠,袭■〈月良〉山;含初遇害。同死者:生员李映阳、武生唐扉、邓士凤、熊九鼎、宗麻子五人。
明德安□□郭贤操起兵复德安,遂复建昌;寻被执。
贤操连破建昌,而所部高长子私款于我,执贤操以献。当事者方议抚,释勿杀。明年四月,集众图再举;我师侦得,环其庐焚之,独贤操跳而逸。戊子(一六四八)金、王之乱,复投袂起;为我九江守将所执,杀之。子七人,次良锡与从子良铨攻建昌时,中流矢死;三良铎,从岛兵营战死。同起兵死者:德安诸生桂登魁、胡戒;登魁妾胡氏殉之。
明泸溪知县张载述、贡生魏一柱起兵拒守。
王师下泸溪,以李光署县事;一柱缚光送郑彩磔之。与旧知县张载述画策守泸,败王师于密潭。
臣鼒曰:同时乐平倪氏兄弟,吉水王宠、邹氏叔侄事皆可传,附志之。倪大显者,与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闻;饶州推官周损币致之。损败,归督师黄道周;道周败,从广信曹大镐。王得仁之屠乐平也,军中闻大显勇,争致之。有僧长八尺余,下马搏大显,大显斫僧,应手头落。已围者数重,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执,皆死。王宠、邹文鼎与从子敬,皆吉水人。宠从刘同升起兵,往来临、吉、抚、赣间。一日为王师所获,宠诡降;越日尽杀其伴,即载其旗帜以行。过新淦,峡江令见旗帜以为本兵也,出迎江浒;宠遽起擒杀之,连破二县。已而文鼎、敬起兵,宠与之合;战败,文鼎赴水死,敬被执见杀。宠复走脱,树一帜,大书「追剿王宠」四字,呼杀贼而去。去既远,王师始知其即宠也。后金、王归明,遍招之不得;宠已入山死矣。
辛未(二十二日),明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募兵江西,以图恢复。
廷臣请出关,而郑芝龙辄以饷绌为辞。会赐宴大臣,芝龙自以侯爵,欲位首辅上;黄道周争以祖制武职无班文臣右者,终先道周,由是文武不睦。有诸生上书诋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龙意,下督学御史挞之。道周见芝龙无经略志,谓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关。奏请以师相募兵,江西多臣门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连杨廷麟、何腾蛟为进取计。遂率门生中书蔡春溶、赖继谨、陈骏音、兵部主事赵士超、通判毛至洁并子弟可千人以行。有耰锄棘矜以随其后者,名扁担兵,实不可应敌。次芋源,赋「责躬」诗曰:『天地何高深,日月犹循环;星宿陈其领,动静恒无端。举翼不能翔,而作醓鸡观;大命一以至,不能复研钻。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告难;伤哉草木颓,不得留朱颜』。至延平,请饷,芝龙靳之;王不得已,给空札数百道。道周亲书札付奖语,得之者荣于诰敕;又得百人(考曰:福州举人陈金城家藏道周出师札付,其文曰:『钦命直省招征事宜联络恢复两京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为出师事:本阁部行师,贵简练明静。务要十五人为伍,一人挑带粮食兵器、一人挑带衅具、一人挑带帐席被窝,不宿民舍、不穿城市;违者重斩轻馘,不饶。约一百八十人为一阵,游击一员;两游击属一参相。凡参相十员、游击二十员,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务要精壮晓畅,动遵法令。参相二员属一主,事务大小相承;情法相资,不得偏执己见,致生乖异。今以风、云、雷、雨、虎、豹、熊、骊、龙、象为号,每号填补参相一员、游击二员、兵士三百六十人。准得洪京榜合补象字号营□□□等阵士,务要整齐肃办,不得参差。遇查点失伍及违令者,斩馘不饶。俟功成日,一体题请封赏升赉。此札。隆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给』。又另行亲笔朱书曰:『洪京榜久饩黉序、屡领英矛,近以劝进,加恩准贡;乃愿就戎行,共图敌忾。东山雨雪,睠其在怀;板屋温如,何能不思?已经题请授中书舍人,仍着兼监纪推官,前去招募,以终前业;功成升叙,睠尔衣袍。札付试中书舍人洪京榜』。龙溪县学廪生金城尝携之至京,属同人题跋。非特墨宝,存此见当日军中法令大概)。进师建宁,遣通杨廷麟、万元吉为声势。寻有以外交诸藩飞语闻者,王遣使驰示;道周自陈,疏曰:『臣田无一亩、居止一椽,幸以是见悯于主上、见信于亲友,然不能以是见谅于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无险心酖语为凶人所仇,无奇功异能为要人所嫉;独恃一片肝肠,为高皇列宗与天下黎献共对白日耳!臣虽庸下,遭逢陛下,鱼水相期;一月之内,四疏乞师。至若子弟募义勤王,虽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只手,陷身绝域,每一相见,涕泗涟洳。迩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过宁,渴而谷饮,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队之士,呼半不起,遂损去健将陈伯舆。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尽于盆水;四顾环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复,遂相对劝臣出关。呜呼!此亦臣子也,顾曾受朝廷之宠眷而摅愤至此!今在廷诸臣不涤肠剖胸,誓同分胆共薪;而潝潝訿訿,望影射沙,欲何为者?陛下不屑为昭烈,臣亦不屑为孔明;陛下不屑为宋高宗,臣亦不屑为李伯纪。取法不高,则庸佞狎来;视人太卑,则奸豪四至。古今谗贼偏中于高明,近代人才沈沦于苟贱;惟陛下垂詧』!王览表,手札慰之。遂出崇安分水关。
宁化诸生李世熊上书道周曰:『窃惟国运绝续之交、天人倾定之际,赖祖宗神灵,名世挺生。虽创丕基,如立冰上;内则百寮瞻其风裁,外则敌仇觇其举措,下则草泽英雄察其气势,以赴风云。夫以师相闻望之隆、天地祖宗付托之重,意必启沃德心,定谋帷幄;俟规模粗定,然后声闻不庭耳。乃顿彻坐论之席,凿凶秉钺而出;远近耸愕,以为庙算宏深,非可臆测。不肖则圭荜之人,耳见不出里巷。就里巷事例之,譬故家新破,田宅半割于巨豪,区区别宅槿存者,苟且盘据。垣墉之缪绸未尽固,义从之服役未尽力,水旱之储蓄未尽裕;为家督者,置此不问,嚣然与巨豪叛族诘责侵没之余产,不亦轻遽失序乎?幼读书,见诸葛亮自比管、乐。〔管〕仲学术备见「管子」书,勿论;若乐毅,则亦谨慎好谋之人而已。其为燕图齐,不敢图齐也,必曰与天下图之;且不敢曰与天下图之,必曰径于结赵;又不敢恃赵,而别使楚、魏以淮、宋地委之:于是五国合而齐击矣。其慎密也如是。若诸葛之出师,亦未敢出师也,必曰『南方已定、甲兵已足,乃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即如是,又必付托得人:宫中之事悉咨郭攸之、费袆、董允等,谓必能裨补阙漏也;营中之事悉咨向宠,谓必能和穆行阵也。将相分任、宫府肃固,诸葛乃可拜表行矣。先生之旗指江右而毅不返顾也,宫中有郭、费、董否?营中有向宠否?外有赵、魏、韩、楚之夹助否?若不然者,直若家督诿见在之赀产不治,而先责问未必可复之赀产也。夫人之敢于作逆,据主人之赀产而公然与为抗,且眈眈欲并主人之余赀而得之;彼亦自有作逆之才具气势也。家督诚欲一朝翦除之,非才具气势倍于作逆者不胜。乃今所闻,大可异也。先生之行也,召募市人纔三千耳,饷不给于国帑而资于门生故友之捐助;此一时之义激慷慨耳。朝廷纔给空名札百十道以为行■〈食辰〉,兵事岁月未可解,义助能岁月例输乎?空札可当衣食易死命乎?就令士马饱腾,人人致命;三千未教之卒,可枝拄诸道分进数十万方张之寇乎?今夫寻丈之艇、八翼之楫,虽有狂飙怒涛,每凌而渡之。尝试置沧溟之滨,洪涌如山,浪及而艇化沤沫矣!长河之决也,摧城郭、荡山陵,呼吸改天日;仅仅投璧马,负石束薪,祈祷而阏之,庸有济乎?或且积精诚、称天命,簪笏鞠躬以身试其冲;委命而战河伯,则近愚矣!设若有济,则是宋襄之仁义诚有效,而「孝经」之退贼果可必也。徐夫人匕首以试人,血濡缕立死;若以薄击柱石,非折则缺,可立见矣!古之猛鸷莫如秦,善用兵莫如王翦;其破楚也,必六十万。以至仁伐至不仁莫如周武与商辛。周师之兴,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古者一车之卒百,计人当三万矣。千百夫之长不在是,而尚有友邦冢、君、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为羽翼,其用众如此。今敌众数十万,气势非但楚也,而吾不及周师者十之一;谓永胜阎总之师足策应乎?鲁国吉虔之师可牵掣乎?是数者,非同心同德,难语于羌、髳、微、濮人,不待智者决也。徒以孑然一军,欲为王翦、吕尚、周武所不能为之事,此天下所共惑矣!今夫闽关之外,皆豺狼所曾蹂践,而榛芜之区也。誓师出关,事有进而无退;苟进无破竹之势,退安所得盘石之基?不几进退无据乎?则何不暂驻关内,近为永胜阎总之绾毂、远为鲁国吉虔之表晷。既可招募建、抚流散之兵,训练以实行伍;亦可收拾附近荒芜之地,耕屯以充行饷。信使往来,诸军如指臂并运,急缓相需,庶几气势完整,合力以攻所必争乎!此固寻常所共及,或秘略不必出此,则不敢知。若谓明德虽衰,天命未改;名世声灵久被遐陬。人心之思汉可用、至诚之动物有征,或不战而屈、或因垒而降,亦古来万或一有之事。斯固愚蒙所未能信,而先生亦决不邀此幸也』(考曰:见李世熊「寒支集」)。
徐鼒曰:特书之,即书史可法治兵扬州以图中原之例也。然则道周之出师无可议乎?当日天下大势十去八、九,为闽疆君臣者,惟有保境息民、缮兵积榖,联络楚、豫江上之师以观衅而动,庶乎其有当也。而乃以新募不教之兵、当百战百胜之敌,驱群羊而斗猛虎、抢枋雀以逐苍鹰,虑材而言,不亡何待!况乎文武不和、粮饷不给,参商讧于朝右、庚癸呼于首山,其于安内、攘外先后缓急之序,又倒置焉!然则何嘉乎尔?天命已去,人谋胡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武乡、信国之所以尽臣节也。嘉基志、悲其遇,固不必苛其才与功哉!三复李生书,真先生之诤友也。
我大清兵克华阳山寨,明前山东巡抚邱祖德等死之。
王师破山寨,获祖德父子送南京;不屈,磔死。事闻,赠太子太师吏部尚书。
我大清兵克稽亭山寨,明诸生麻三衡等死之。
三衡被获,赋绝命诗,杀于南京。吴太平等七家皆死。
明封宗室盛沥为瑞昌王,授都司方明等官有差。
屯田都司方明,字开之。起兵据广德,迎盛沥入其军,号召义旅;连破孝丰、临安、宁国等县,声势颇振。事闻,封盛沥为瑞昌王,授明等官有差。无何,降将张天禄自徽州还师,明不能御,弃营走浙东。有潘文焕者,镇江人;匿瑞昌王于茅山民舍。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觉,遂杀瑞昌王(考曰:「东华录」载:『是年八月,洪承畴奏擒瑞昌王朱谊泐斩之』。不知盛沥何又名谊泐也)。文焕见喜正,切齿骂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则人心未散。鼠子乃坏吾大计』!奋然批其颊。其子哭,文焕曰:『我死忠、汝死孝,传之后世,有颂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谁复知』!械至金陵,不屈死;一女亦不食死。明还长兴,为防将郭虎所执,一小卒指之曰:『此方明也』;遂斩之(考曰:此于月日无考,姑以事次之)。
是月,献贼屠明成都、龙安两府属州县。
贼与伪相汪兆麟谋,遣马元利、张能奇等分剿成、龙所属州邑。兵到处有烟火者,将吏必斩其偏裨;或不忍行刑,多自经于路。有一县人先期闻之,向酒家索醉听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继又大恸,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剥,无或免者。
献贼遣其党屠明卭州。
刘文秀复至卭,取遗民万余家悉屠之;又杀僧道千人。于是行尽剿法,立搜山、望烟等头目;匿崖谷者,火熏之。卭、蒲二百里,荡为血肉之场。
献贼遣其党屠明丹棱。
文秀踞丹棱署,驱城中人于西门外济桥杀之,尸与桥平。又遣兵搜乡,以长绳联络男妇每数十为一群,拥至江陵庙歼焉。遂刬北门山为教场,操兵三月而去。
献贼遣其党入明洪雅,义民余飞破之于花溪。
庠生祝籛之子妇杨氏、二陈氏、宿氏、王氏及少女祝氏避乱山中,为贼所劫;六氏拜别父母,俱投水死。花溪去县四十里,背枕飞仙关,面阻青衣水;飞伏壮士数百人于山谷,而以羸弱诱之。贼遂入隘中,伏发不得出;截杀几二千人,贼大沮丧,沿江遁。
明千总周鼎昌大破献贼于南安镇。
贼由青衣江下夹江,攻南安镇;邑人周鼎昌以千总奉阁部王应熊檄,率众拒守,竖木为城。贼攻不下,因作浮桥为长围计。鼎昌令善泅者潜水中,腰镰断桥;贼沉水中,余贼反奔南岸。鼎昌蹙之,贼大败,尽丧所掠,奔还成都。
献贼大杀成都居民。
贼恶蜀人之叛己也,诈其众曰:『有天书夜坠庭中,上帝命剿绝蜀人;违者谴不细』。因联百姓十人为一缚,驱至中园尽杀之。太医院有旧制铜人,贼以楮幂其关窍,召诸医针之;一穴差者立死。太慈寺僧近千人,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一日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方举刃,迅雷奋击者三。献忠怒,指天诟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乃以雷吓我邪』?炮还击者三。是日尸骸激水,桥为之折。
八月乙酉(初六日),明颁祖训于廷臣。
颁祖训五十七条于阁部、科道,大学士林欲楫率诸臣表谢。
明郑芝龙陈战守事宜。
时文武济济,然兵饷、战守机宜俱芝龙为政。集廷臣议战守,自仙霞关外宜守者百七十处,应设守若干。其战兵以今冬简练、明春出关,一出浙东、一出江右,计兵二十余万。合闽、粤饷不支一年,乃请于两税正供内米一石预借银一两,令群臣捐俸、绅士输助。察州县历年积榖银两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征急迫,闾里骚然。从户部侍郎李长蒨之请,广开事例;于是厮养隶卒皆得给札授官,其黠者轩盖仆役,鞭挞里邻。晋江令金某尝莅讼,两造称官职,立而语;不服,则互殴于庭。时谣曰:『敌兵如蟹,迟迟其来』!识者知其必败也。
明靖江王亨嘉僭号于桂林,执广西巡抚瞿式耜幽之。
靖江王者,太祖嫡兄南昌王兴隆之裔也(考曰:本「明史」「世表」、「诸王列传」;「南略」以为太祖甥朱文正裔,大谬。兴隆子文正从太祖有功,未封卒;其子守谦始封靖江王)。亨嘉以庶子袭封,其嫡嗣偕宗人疏讦之,历天启、崇祯两朝,狱未具。亨嘉厚赂朝贵,以故辄直亨嘉而下讦者于狱。弘光元年(一六四五)二月,亨嘉表贺登极;因劾奏永、金、连三州皆为土贼所据,抚按匿不以闻。及南都失守,亨嘉遂睥睨神器,以其党总兵杨国威为大将军、推官顾奕为吏科给事中,推署僚佐有差;檄广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自称监国。隆武诏至,不受,举兵将东。抚臣瞿式耜之任,抵梧州,移书责之曰:『两京继覆,大统悬于一发,豪杰睥睨逐鹿;闽诏既颁,何可自兴内难,为渔人利』?移书总制丁魁楚为之备,而阴檄思恩参将陈邦傅防梧,止狼兵勿应亨嘉调。亨嘉至梧,谒者促式耜入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礼也』。谒者曰:『易朝服』。式耜曰:『王乌用朝服!以常服,礼也』。一日,迓式耜语,挟之登小艇;指挥曹升持刀加颈索敕印,拽过数舟,数仆数起。式耜坐稍定,曰:『敕印可刀求邪?我开府重臣,若欲为帝,曾庐陆之渔户不若矣』!亨嘉既不获敕印,而魁楚兵且至,乃挟式耜上桂林,塞其舱窦不令见人;至则闭之王邸。式耜日凝坐,不与邸人语;进之食,亦不食。初,式耜知亨嘉之必乱也,遣标官徐高察动静;高幼子得出入宫中,进饘粥焉(高于永历四年殉桂林之难)。
明吴易、孙兆奎讨浙寇李九成,诛之。
浙东人李九成者,假名建义,以战舰千艘宵昼劫掠。兆奎与易密谋歼之;伪为结好,以弛其备,约期两军合营。或以大敌方强,不宜自翦羽翼;兆奎曰:『不然。今日之事,正如寸刃剚鲸、空拳搏虎;所恃以号令人众者,惟此区区之信义耳!若纵彼焚掠,则所在之民谁非寇仇?是敌未至而先自败矣』!八月七日,遣骁将许某统十三艘往讨。先有黑气如长堤,直扑李营而陨;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未几复大雾,咫尺不相睹。李营之众,以为吴军来合营也。俄而炮声大起,兵四集,遂大溃;九成就缚,斩之。所俘妇女皆遣还。时起事诸人多骄暴为民害,惟易、兆奎整戎卒、戒侵掠,众颇效命(考曰:本施世杰「酉戌杂记」)。
降将李成栋以我大清兵克松江,明在籍兵部右侍郎沈犹龙等死之。
初,吴淞水师提督吴志葵自海入江,总兵黄蜚亦拥千艘由无锡来会,共结水寨于泖湖,与城中相犄角。是月初旬,王师以轻舟截春申浦,大战;乘风纵火,烟焰蔽天。二将舟重不能运,水师多死;皆被执。降绅董廷对谋内应,事觉,郡人磔之。已有假黄蜚兵号者突至,犹龙以为信,开门纳之;有红巾抹首随之入,俄而巾脱,皆发辫也。众惊呼曰:『城破矣』!守兵皆溃。犹龙出东门,中流矢死于濠。李待问死于织染局。初,待问梦袍服间有字曰「天孙织锦」,以为中翰兆也;至是竟验。章简守南门,不屈死。同时殉难者,华亭教谕眭明永,丹阳人;题诗明伦堂,自缢死。郡人尚宝司丞徐念祖及妻张氏、妾陆氏、李氏,俱投缳死。衣工陆厚元积薪于门,语其妻曰:『能完节乎』?曰:『能』。厚元举火,与妻子女皆焚死。有举人傅凝之者,参志葵军;春申浦之败,与诸生戴泓赴水死。
庚寅(十一日),明命肃卤伯黄斌卿镇舟山。
舟山四面皆海,昔越王句践欲居夫差于甬东,即其地也。元为昌国州;明并入宁波之定海县,设参将一员以镇之。崇祯间,黄斌卿为其地参将。斌卿号虎痴,福建兴化卫人。少随其父于京邸,流落不能归;有妓刘氏助之赀,得以恩例授把总,自参将升江北总兵。南都亡,遁归。闻闽中立,附表劝进;并言『舟山为海外巨镇,番舶往来,饶鱼盐之利;酉连越郡,北绕长江:进取之地也』。王善之,封为肃卤伯;赐剑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
徐鼒曰:特书之,为舟山立国张本也。
壬辰(十三日),明册妃曾氏为皇后。
妃南阳人,诸生曾文彦女。崇祯五年年(一六三二)王袭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选入宫。颇知书礼,任内政。王安置凤阳高墙中,奄人不得贿,以石墩锁之,病濒死;妃恐医药有诈,祷于天,自剜股肉进之。王愈后始闻,遂更相怜爱。南都覆,妃劝王为自立计。至是册为后,封文彦为吉水伯。命妇入朝于太和殿,佥有所赉。妃颇与外政,章奏多所参驳;王临朝,则垂帘共听断。都御史张肯堂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德,助成王业;然皆宫闱之中默相赞助。垂帘,则非圣世所宜』。妃大恚,肯堂以是见疏(考曰:按命妇朝于太和殿,非遥册无疑。而「南略」则谓妃以十月迎入宫,何舛也!「南略」又谓:『后至,大兴工作,庖匜之属用黄金;开织造府,后下体皆织龙凤』云云)。
癸巳(十四日)明郊祀上帝于南郊;郑芝龙、郑鸿逵称疾不从,户部尚书何楷劾之。
楷言:『礼莫大于郊;二勋臣不陪祀,无人臣礼,宜正其辜』。王奖其风节,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鸿逵挥扇殿上,楷呵止之。自知不为二郑所容,请告去;中途遇盗,截一耳,或曰芝龙部将杨耿为之也。后漳州破,楷抑郁卒。所著有「周易订诂」,他说经书不传。
明行保甲法于天兴府。
明定锦衣卫军制。
设中、前、后、左、右五所。每百户为一威所,八威所为一禁军。
明郑鸿逵引兵出浙东、郑彩引兵出江西;寻引还。
芝龙知众论不平,不出关无以弭众。乃请以鸿逵为大元帅,率周鹤芝、张名振、杨济时、陈秀、郭曦、陈霸、郑升等领兵,诸葛倬等为监军,道出仙霞关,向严、衢以应张国维、方国安浙东之师;以彩为副元帅,率施天福、郑联、郑斌、张进、朱寿、刘全、江美鳌等领兵,张家玉为监军,道出五福、杉关,以合江抚杨廷麟、楚抚何腾蛟之师。既出关;托候饷;王檄催孔亟,不应。鸿逵虑有上书言事者,严禁仙霞关儒生出入。彩行百里而还,称饷缺,留如故(考曰:「台湾外纪」云:『陈秀,海澄人;后献仙霞关投诚,封武功伯。陈霸,南安石井人;入粤东投诚,封忠勇侯』)。
明鲁张国维复于潜。
国维既连克富阳、于潜,树木城于缘江要害,联合国安及王之仁、郑遵谦、熊汝霖、钱肃乐诸营为持久计。疏请于鲁王曰:『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接应之暇:此为胜算。必联诸帅之心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监国赐上方剑,总统诸军。
明监国鲁王以田仰为东阁大学士。
仰从海道至浙东,乃有是命。
明监国鲁王赐行人张煌言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典制诰。
煌言字符箸,号苍水,鄞县人;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于乡。父圭章,刑部员外郎。母赵氏,感异梦生。神骨清颋,豪迈不羁;能文章,善骑射。崇祯帝以天下多故,令诸生于试经义后试射;三发三中。钱肃乐檄会诸乡老,煌言独先至。肃乐且喜且泣,遣之台州迎鲁王,授行人;至是赐进士,加编修,典制诰。
徐鼒曰:煌言图存危难之闲,孤忠伟绩,有光浙东者也;故书以嘉之。
我大清兵克峡江,明守将邓武泰死之;进克袁州,同知摄府事李时兴死之。
武泰初与白之裔扼峡江以防袁、吉;我前营将刘一鹏来攻,之裔叛降,武泰死之。乘胜薄袁州;守臣李时兴,福清举人,由知县历袁州同知摄行府事,与士民悉力拒守。已而守将蒲缨战溃,湖广援兵黄朝宣等亦噪归。知事不可为,乃自缢于萍乡官舍;一仆殉之。
我大清兵取吉安,遂取万安,杀明巡抚旷昭;知县梁于涘死之。
王师由吉安长驱入万安,昭被执,不屈死(考曰:本「粤游见闻」、「恤谥考」)。知县梁于涘被执,系南昌狱者五十有三日;声桓欲官之。客有来贺者,于涘曰:『死我者可贺而不可吊,官我者可吊而不可贺。死者形立,官者神灭;吾岂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绝命词,自缢死。于涘字饮先,江都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考曰:本「绎史」。按系狱五十三日,以九月十三日死,计城陷当在七月中旬也。而「明史」则云:『八月,叛将白之裔入万安,江西巡抚旷昭被执,于涘死之』。疑有误)。
臣鼒曰:昭亦抗节者,何以别白书之?死者,死所守也;昭不能死于省城之亡!既奔临江、万安,又不闻起兵抗拒;身被俘囚,君子以为失所守矣。巡抚、知县官有大小,而责任亦随之;乌乎同!
明吏部主事曹亨应被执于临川;不屈,死之。
亨应起兵应益藩,众溃而匿于临川。汀、赣之间有峒贼萧升、阎总者,自分四营,其前左营最强。张安者,左营之一也,骁勇善战,有归正意;永宁王自宁都出招之。先一日,萧、阎梦红日临其门;翌日而永宁至,以为吉征。合兵出湖东,复建昌,乘胜拔抚州、进贤,屡战皆捷。是时罗川王亦与艾命新招军贵东、安仁间,有众数万。永宁王以峒兵与之合,寓书亨应请为东道主。亨应喜,募卒数百与相犄角。一日,方置酒宴客,王得仁侦知之,潜从祝家渡济师;仓卒不支,亨应走避石室。从弟某恨贾祸,指穴出之;遂与长子筠俱被执。得仁解其缚,揖之曰:『公义士也,时不可为,盍随世以就功名乎』?亨应不答。挝数十,询之如前。悬诸树间射之,终不屈;遂被戮。筠亦死之。家族罹刃者二十人、部下骈死三百人,村里为墟。弟和应既奉父入福州,州失,避之肇庆;肇庆失,乃拜辞其父投井死。同邑举人王秉干、诸生汤仲发皆以举兵事露,受刑最酷。仲发,显祖孙也。后峒兵与罗川王兵斗,罗川王中流矢死。永宁王亦以粮绝弃进贤,之抚州;复之建昌,得仁追获,杀之。
明把总吴之蕃起兵谋复嘉定;不克,死之。
初,李成栋至吴淞,武举冯嘉猷献远近地形图及攻围守御之法;成栋以嘉猷署吴淞总镇事。陆营把总吴之蕃者,父斗南,于崇祯时以讨流贼死。之蕃尝自谓忠孝之门;闻部下百户降,怒曰:『奴辈皆世职,降何易也!俟大明兵得汝,定凿汝筋、抽汝骨也』。于是月十六日起兵,至吴项桥登岸。嘉猷谓老营兵曰:『汝曹闻之蕃前日语邪?猝有不利,我与汝皆碎首矣』!遣人焚之蕃舟。之蕃众多乌合,见火起,遂溃;杀数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子并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殚尽,得起义师,未战而溃,我目不瞑矣』!挺枪欲赴斗。居民汪三者诱之同行,推堕水,遂被擒。嘉猷陈鼓吹羊酒犒得胜军;缚之蕃骂曰:『汝吴淞牧儿,何敢作此事』!之蕃大笑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节。汝曹逆贼,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遂被杀(考曰:本「嘉定屠城纪略」)。
辛丑(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克江阴,明典史阎应元、陈明遇等死之。
应元伟躯干、性严毅,号令明肃,犯者不少贷。然轻财与中,赏辄逾格:伤者亲为裹创,死则酹酒哭之。明遇以宽厚称,毁家徇义,善抚循,往往流涕相劳苦;士故乐为之死。李成栋既破松江,率所部十四万至;驱降将吴志葵、黄蜚至城下,陈说利害。应元骂曰:『败军之将,被擒不速死,奚喋喋为』?会中秋给军民赏月钱,分曹携具,登城痛饮。许用德制乐府「五更转曲」,使善讴者曼声歌之;其声凄婉,北兵闻之皆泣下。既知城中无降意,攻益急,炮声彻昼夜。应元慷慨登陴,意气自若。是日,大雨如注;日中有红光一缕起土桥,直射城西,城遂陷。应元巷战,所当披靡;投河不死,遂被执。刘良佐持之泣,应元曰:『死耳!何泣为』!见贝勒不跪,一卒枪刺之,胫折踣地;拥入栖霞禅院。夜半,僧闻大声呼『速斫我』者再,已乃寂。明遇搏战被杀,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于前数日驱妻子,尽室焚死。训导金坛冯厚敦,字培卿;自缢于明伦堂。妻王氏与其孀妹结衽投水死。邑人兵部主事沈鼎科,字铣臣,崇祯辛未(一六四三)进士;自缢死。中书舍人戚勋,字伯屏;视妻、女、子妇投缳毕,北面再拜自焚死。流寓则武进举人夏维新、诸生吕九韶、王华,皆自刎死。逾月有归□者,不知何许人;入城自掷死。凡攻守八十一日,竟无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七万五千有奇。闽中闻报,王泣曰:『吾家子孙遇江阴人,虽三尺童子,亦当加敬也』!城中尸骸枕藉,街巷、池井皆满,熏臭不可近。有一女子题诗城墙曰:『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考曰:黄晞、邵子湘诸人记江阴城守事云:『王师二十万,死城下者六万七千名,王骑将不与焉』。至今邑人相传有『三王八将,皆死城下』之语。考是时南征,贝勒一为勒克托浑、一为博托,一为贝子屯齐,后皆立功闽、楚,北剿大同,进封顺承郡王、端重亲王。其余刘良佐、李成栋以下,无一死于江阴城下之人。若果没王事,如定南王、敬谨亲王之死楚、粤,则赏延奕世,载在史传,何得佚其姓氏?文士铺张,快其笔舌,尽信武成之策,遂成演义之诬。今并削之。女子题诗,见袁枚「随园诗话」)。
我大清兵克金山卫,明指挥侯承祖死之。
承祖字怀玉,世袭金山卫指挥之职。松江兵起,以兵往,愿襄事;吴志葵忌之,阻其谋。承祖恚曰:『然则府城听之总戎,承祖以金山为存亡耳』!遂拂袖归,与子世禄治兵严御。未几松江破,王师进攻金山,承祖坐睥睨间,亲冒矢石;缘城上者,手刃之,屡进屡却,久不能拔。既而李成栋克江阴,还师来助;有内应者,启水门以入。承祖率世禄亲兵巷战,身受四十矢,力尽被获;骂成栋不绝口,见杀。世禄亦被执,说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子孙不替,世禄二百八十年,今日不当一死报国哉』?至文庙前曰:『此吾死所』。再拜饮刃死(考曰:「明史」、「南疆绎史」诸书皆云侯承祖,无异词;后阅陈廷敬「午亭文集」「廖氏传」云:『德庆侯廖永忠之孙铭镛以事戍金山,子孙世袭指挥千户。末年,有某值清兵南伐,坚守不下,积尸与城堞等。兵乃跃上,犹手格数人,与其长子某皆自刎死』。所叙事迹略同,而名不着。按世禄『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云云,「明史」开国功臣无侯姓人,当是廖姓误作侯者。永忠本侯爵,或因廖侯子孙云云而误也。存之俟考)。
明中书舍人卢象观、葛麟、总兵毛重泰、陈坦公与大清兵战于太湖;败绩,皆死之。
麟,丹阳人,与象观同举于乡;有膂力,能开数石弓。弘光中,巡抚祁彪佳荐其才,受中书舍人。与郑鸿逵协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请练兵江北;皆不报。京口破,走海上;佐总兵吴志葵起兵,攻复青浦。志葵见擒,溃卒推麟为帅。时郎中王期升奉通城王盛澄立寨太湖之西山,因与之合;未几象观亦至,军遂盛。期升性贪剽掠;民苦之,引王师焚其舟,期升遁。象观危甚;麟望见火光,率三舟冲之,手搦长矛,奋力战,所当披靡,连殪百人于湖。大兵耳其名,噪曰:『长而肥者,葛中书也』。万箭注之。麟挥矛如风,箭悉堕水。乃更以火攻,舟焦始自沉。象观拜其众曰:『我兄弟受国恩,无以报;空烦公等,死有余愧』!跃入水死。先锋毛重泰、陈坦公皆死之。
明吴易、孙兆奎败绩于长白荡,兆奎死之。
我总兵李遇春率兵五十四艘,自平望至白龙桥列阵三十里;易与兆奎会沈自炳、自駉之军破走之。已而,提督吴胜兆败卢象观、葛麟,遂引兵追;易、兆奎率锐卒伏芦苇中,袭杀我兵甚众。易众酾酒相贺。俄胜兆合四郡兵至石桩桥,断港■〈氵义〉。易军无见粮,营中震慑;劝兆奎走海。兆奎曰:『今四围皆兵,海可至乎?事之不济,我将横尸水上,遂以身许国之志;岂能窜海苟活邪』!黎明,王师八面环攻。时阴雨连旬,举炮炮不震、持弓弓弦解。兆奎往来督战,自寅至午,王师益众。易兵内溃,自相杀;易与骁骑数人溃围南走。父承绪、妻沈及女皆投水死。华京、吴旦、赵汝珪与自炳、自駉皆战死,一军尽歼。兆奎兵败将走,虑易妻女被辱,视其赴水然后行;遂为追者所获。械至江宁见洪承畴,大言曰:『崇祯时有一洪承畴者,先帝亲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畴,为一人邪?两人邪』?承畴曰:『咄!尔自为一人事可耳』!驱出斩之。
明魏国公徐宏基谋起兵不克,及其子文爵皆死之。
宏基字绍公,中山王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守备南京。弘光帝立,预翊戴功;既与马、阮忤,乞休,以子允爵嗣职。率妻奴投吴江袁进士世奇家,避迹焉;郡绅多从之,劝作匡复计。宏基树帜募乡勇千数百人,按户出赀助饷。有陆醇儒者,雄于财。其弟某偕客过庄舍,宏基邀致之,抑之跪,勒之书饷;某坚弗承,絷诸暗陬困苦之。客脱归,以告醇儒。时总兵黄蜚溃降,部将田胜嘉收余众,出没泖、湖间,专事剽敓。醇儒具厚币乞援,复纠亡命三百人乘夜发难。登世奇屋,劫其弟出,乃集众进攻;袁、徐两姓家属及避兵诸绅悉被戮,而沉尸于湖。宏基挺矛夺门出,投分湖叶氏;叶惧祸,缚致诸陆,陆趣军士丛枪毙之。其子文爵年十五,登屋发三矢,殪三人;被执,亦丛箭死。后永历帝闻宏基之倡义被害也,赐谥壮武(考曰:「明史」「徐达传」附载:『宏基卒,谥壮武。子文爵嗣』。盖误以乞休为卒。粤中赐谥为南都事,又误以袭爵之允爵为文爵也。文爵时方年十五,宏基岂能乞休令嗣职乎?允爵降于南都亡时)。
明总兵李某、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兵溃,皆死之。
吴易既败,源邃军亦溃,李某自刎死。源邃被执至溧阳,官命之跪;源邃曰:『若非明臣邪?见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曰:『子年少,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书绝命辞于衣襟间,投湖死。安远亦以不屈被杀;妻杨氏、妾蕙香殉之。
明广西巡抚瞿式耜以参将陈邦傅、中军官焦琏讨亨嘉,擒之;械送福州。
初,式耜以隆武之立也非序,不劝进。夫人邵氏在幽所日夜哭,因遣家人赍疏间道至福州,贺即位;并乞师曰:『岭表居楚、豫上游;岭表失,则豫无所惮、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为矣!臣式耜朝以死,则粤中夕以亡,岂惟一省之忧』!因陈亨嘉有必败状,王大喜。会丁魁楚遣陈邦傅讨亨嘉,亨嘉与战而败,返桂林,馈式耜衣服饮食,瞑目不应;乃送式耜于距城五里之刘仙岩。而以王符调狼兵,不应。邦傅攻之急,乃复迓式耜入,返其敕印。时城守中军官焦琏为杨国威旗鼓,而密输款于式耜。式耜密遣琏夜缒城入邦傅营,复缒邦傅入擒亨嘉并国威、顾奕等,械送福州。琏字国器,山西人;绝有力。献贼之陷楚也,系桂王由榔于道州;琏逾城入狱破械,负王登城,手短兵,一跃下,轻捷如飞。贼疑怪,不敢逼,遂亟趋渡河以免。桂王德之,以功受封(事见后)。
徐鼒曰:能左右之曰「以」。身在幽囚,而能结豪杰、定祸变,其忠信可涉险,而其智虑亦足济艰矣!曰以者,嘉之也。
献贼陷明乐用寨。
乐用寨,本蔺州奢崇明故地;奢氏灭,改属永宁卫。寨有山,最高,名经崖囤,可屯万人;守将罗从义以五千人驻之。贼将孙可望围之数月,不能克,乃遣人往说之。既降,诱而坑之(考曰:本「张献忠乱蜀始末」)。
九月甲寅(初六日),我大清豫亲王多铎以明福王由崧归于京师。
江南既定,豫王以由崧与北来太子北旋。闽中上由崧尊号曰圣安皇帝,浙东鲁王上号曰赧皇帝。明年五月,与潞王常淓同见杀。粤中桂王立,上谥曰安宗简皇帝(考曰:参「江南闻见录」、「圣安本纪」。又「南略」云:『宫女宋蕙湘者,金陵人;途次题壁云:『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飐凤城开;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
明总督何腾蛟、巡抚堵允锡受闯贼余党降。
允锡字仲缄,无锡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除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授长沙知府。山贼掠安化、宁乡,允锡督乡兵破灭之;又杀醴陵贼渠,遂以知兵名。南都授湖广参政,分守武昌、黄州、汉阳。左良玉之称兵犯阙也,总督何腾蛟奔长沙;令允锡摄巡抚事,驻常德。李自成既死,其将刘体仁、郝摇旗等以众无主,议归腾蛟;率众四、五万,骤入湘阴,距长沙百余里。城中人不知其来归也,惧甚;摄湖南巡抚傅上瑞请腾蛟出避。腾蛟曰:『死于左,死于贼一也;何避焉』!
长沙知府周二南请往侦之,偕参谋吴愉、指挥俞一麟以千人护行。贼谓其迎敌也,射杀之,从行者尽死;城中益汹汹。监军章旷请于腾蛟,遣部将万大鹏等二人往抚之。贼见止二骑,迎入演武场,饮之酒。二人不交一言,相与痛饮。贼问来意,二人曰:『督师以湘阴褊小,不足以容大军;请即移长沙』。因致腾蛟手书召之曰:『公等归朝,永保富贵』。摇旗喜,随二人至。腾蛟开诚抚慰,宴饮尽欢,牛酒犒其从者;命大将张先璧以卒三万驰射,旌旗蔽天。摇旗等大悦,招其党袁宗第、蔺养成、王进才、牛有勇皆来归;骤增兵十余万,声威大振。未几,自成后妻高氏与其弟一功、从子李锦拥众数十万逼常德,允锡议抚之。会腾蛟驰檄至,乃躬入其营,称诏赐高氏命服,锦、一功蟒玉金银器;皆踊跃拜谢。乃即军中宴之,导以忠孝大义。高氏语锦曰:『汝愿为无赖贼,抑愿为大将邪』?锦曰:『何谓也』?曰:『为贼无论;既以身许国,当爱民,受主将节制,有死无二,吾所愿也』。腾蛟偶过其营,请见高氏;再拜,执礼恭。高氏大悦,复语锦曰:『汝不可负何、堵两公也』!别部田见秀、刘汝魁等亦来归。腾蛟以闻,王大喜,拜腾蛟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封定兴伯;仍督楚师,规取两江。进允锡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制高氏军。授锦御营前部左军、一功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赐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封赏有差,号其营曰忠贞。封高氏贞义夫人,赐珠冠彩币;命有司建坊,题曰「淑赞中兴」:嘉奖甚至。允锡遂与赤心等深相结,倚以自强;然赤心书疏犹称自成先帝、高氏太后,允锡不能止也。是时,降卒既众,腾蛟欲以旧军参之;乃题授副将黄朝宣、张先璧为总兵官,与刘承允、赤心、郝永忠、宗第、进才及董英、马进忠、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卢鼎并开镇湖南、北,时所谓十三镇也。永忠即摇旗;英,腾蛟中军;志建则故巡按刘熙祚中军;余皆良玉旧将也(考曰:吴愉、俞一麟见「沅湘旧集」)。
明杨廷麟、刘同升复万安,遂复吉安、临江,表请唐王移镇赣州。加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寻擢同升兵部左侍郎,巡抚江西。
时有粤东兵入卫过赣,廷麟疏留之;乡官王其宏、刘明保、赵曰诹等各率家丁赍粮相从,几二万人,号曰忠诚社。九月,王师屯泰和,明副将徐必达战败。廷麟与同升乘虚复万安县;抵泰和,复吉安全郡,又复临江。累疏以『偏安海内为非计,请王移驻赣州。赣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楚右浙、闽,背为粤东,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杰知朝廷有恢复大计也』。郑芝龙阻之,不果行。王进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便宜行事。召赣抚李永茂为兵部右侍郎,以张朝綖代之。寻召朝綖还,而以同升代之。既廷麟败于樟树镇,乃弃临江,退守吉安。
我大清兵克泾县,明尹民兴走闽中;赵初浣死之。
尹民兴善谋、吴汉超善战;王师攻之,多损伤,谓不亚于江阴也。城破,初浣被杀,汉超匿华阳山中。民兴走入闽,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闽亡,卒于家。
我大清兵克绩溪,明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金声等死之。
声起兵后,拜表闽中;王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南直军务。声刊布诏书曰:『使南中知闽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宁国诸县。王师攻绩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已而邱祖德、尹民兴等多败死,降将张天禄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薙也,信之;城遂破。声被擒,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执吾去,勿残民』!挥天一去,曰:『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归拜其祖母、母及家庙曰:『吾首与金公举事,义不使公独死也』!追及之,大呼曰:『我金翰林参军江天一也』。遂并执。至南京,诸大僚钦其名,欲降之,馆而加礼。声呼洪承畴字曰:『亨九!岂有受恩如亨九而甘心降敌者』?天一复朗诵庄烈帝谕祭文,承畴咄曰:『此老火性未除』。临刑,复遣人与耳语;天一呼曰:『先生!千秋在一刻也』。声捻须仰面饮刃死。同时死者,自天一外,有姜孟卿、陈继遇(考曰:「绎史」作际遇)、吴国桢、余元英。先后被执不屈死者:副将罗腾蛟、闵士英,都司汪以玉,诸生项远、洪士魁,其可纪者也。僧海明闻声死,市棺抱尸而敛;呵阻之,不为动,载棺归芜湖。有闽人萧伦者,贾客也;见棺恶,泫然曰:『此岂足敛公者!吾有善棺值百数十金,此我公所安寝者也』。遂易之。孟卿诸人亦皆改棺题铭。不能归柩者,买地葬之焉。事闻,赠声礼部尚书,谥文毅;天一礼部主事。
臣鼒曰:金文毅平时遇绝壁,下临无底,辄注目俯视,足三分出外,观者股栗;曰:『吾炼吾心耳』。或议其临难迟回者,所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者邪!
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温璜死之。
璜初徙家属于瀹杭村,禁诸吏不得通私问。既闻金声败,方严兵登陴,而黄澍已献城矣。将自刎,吏持之;乃归村舍,语妻茅氏以同死。夜将阑,匿幼子于别室,呼长女宝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问『何为』?曰:『死尔』!女即延颈就刃。茅氏整衣卧,璜刀截其喉。有顷,茅氏呼曰:『未也』!再刃乃绝。璜自刎不殊,居人舁之至幕府;不语不食,越五日自抉其喉死。
明池州推官吴应箕兵败被执,死之。
金声之擢都御史也,承制署应箕池州推官,监纪军事。未几,声败,王师逼;应箕众溃,匿婺源、祁门界。被获,不屈。与官兵偕,辄踞上坐,众亦敬其名,不加害。将戮之市,应箕曰:『此非我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拟之,叱曰:『吾头岂汝可断邪』!伸颈谓总兵黄某曰:『以此烦公!然无去吾冠,将以见先朝于地下也』。就刑处,至今血迹犹存。
明广德太学生吴源长、民人裘君量起兵复州城;进兵湖州,败死。
源长举兵梭子山,与君量等鸠众攻破广德城;至湖州,战败被执,俱死之。
明盐城都司酆某、生员司石盘起兵不克,死之。
乡兵既溃,被执至淮安,见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脱石盘于死,乃曰:『此儒生,吾劫之为书记者』。石盘大呼曰:『公言何谬!吾实首事,奈何讳之』?下狱六十余日,狂歌痛饮,酣詈不辍;皆伏法。
徐鼒曰:有曰谋起兵不克死者、有曰起兵不克死者,别白书之何?谋起兵者,谋未成也;起兵者,兵已起也。
明溧阳副将钱国华、生员谢琢(考曰:「明史」作谢球。按琢字石攻,作球误)。起兵不克,死之。
琢,兵备佥事鼎新子也;与国华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饷民间,琢毁家应之;不继而溃。被执,命输资;曰:『我大明诸生,岂以货活哉』!乃饮刃死。国华遥奉宗室瑞昌王者;兵败,至对埠见杀(考曰:本「绎史」。据「东华录」:『瑞昌王于顺治三年正月攻南京』。其起兵当在乙酉秋也)。
明淮安民人王翘林、缪鼎吉、缪鼎言等奉新昌王起兵云台山,复盐城、兴化二县;战败,鼎吉、鼎言死之(考曰:按「世表」有二新昌王:一为庆王宗支,于天顺三年国除;一为徽王宗支。有载璋者,于万历中袭封;此其载璋欤)。
翘林等奉新昌王攻克盐城、兴化;鼎吉、鼎言以其徒应之。鼎吉兄弟,东场盐丁也,绝有力;与王师战,鼎言持长矛掠阵,锋不可当,以丛箭死。鼎吉复纠众攻城,屡有斩获。冲其营,不为动;饥不得食,始被擒。大帅爱其勇,欲释之;不屈死。新昌王亦被杀于淮南(考曰:自谢琢以下,皆是年秋事。其日月不可考,当系之九月)。
明召在籍吏部主事夏允彝为翰林院侍读兼给事中,未受命卒。
允彝字彝仲,号瑗公,松江华亭人。弱冠举于乡,好古博学,工属文,名重海内。崇祯丁丑(一六三七)成进士,授长乐知县。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天下廉能知县七人,允彝为首,大臣方岳贡等亦力称之;将特擢,丁母忧归。北都亡,毁家起义,走谒尚书史可法,谋兴复。弘光帝立,乃还。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请终制。马、阮重其名,屡招之,服阕犹不起。而御史徐复阳者,故逆案中人;希马、阮意,劾允彝与其同官文德翼居丧授职:以两人皆东林也。而两人实未之官,无可罪;吏部尚书张捷遽议贬秩调用,时论为之不平。八月,我大清安抚官入郡,允彝徘徊山泽间,欲有所为;乃投之书曰:『大清革命,万物惟新;故明废臣,理应芟除。其何所逃死,顾有一言为盛朝陈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吴,抵温、宁,还师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举以授张邦昌、刘豫者。诚以南土痹湿多疫,海险江深,毒蛇匝地,聚蚊若雷,呕吐霍乱以时而发;凡同居中国,北人吏于南者,犹以为病,况自塞外来邪!昔蒙古之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归,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问;其赋税漕粮,尽由海运。未及八十年而吴、浙剧寇猬毛以起,江南大乱,河北瓦解。是江南为元累,不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岁辇金缯以实北地,则元之疆场正未艾也。今为盛朝计,明之支系缀若悬丝,莫若以淮河为界,存其宗社,则可收千百世兴灭继绝之功;责其岁币,亦可获数万里盟主睦邻之利:于名甚隆,于利可久。惟执事以下裁之』!书入,不报。总兵吴志葵起兵吴淞,允彝为之飞书走檄,联络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响应;然皆文士不知兵,迄于无成。松江破,或说之入海趋闽。允彝曰:『我昔吏闽,闽中八郡咸德我;今往图再举,策固善。然举事一不当,而遁以求生,何以示后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经纪其丧。归闻徐石麟、黄淳耀、徐汧之死也,欲自经;其兄之旭讽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乃作绝命词,自沉松塘死。越三日,黄道周奉王命以翰林侍读兼给事中召;至则方殓矣,使者哭而去。赠左春坊左庶子,谥文忠。所著有「幸存录」,为绝笔。兄之旭、子完淳,死于丁亥(一六四七)四月陈子龙之狱(事见后)(考曰:允彝之死,传闻异词。「史外」云:『徐越谓夏公息影林下,闻卧子自沉,瑗公扼腕叹曰:「国破君亡,朋友遘愍,我可以独活」!亦死之』。似死在陈公之后。而卧子有会葬夏瑷公诗具载集中,且为长书焚夏公墓,述己所以不死之意,期不负夏公;侯方域吊陈公诗,有『长笺奏地下,端不欺杵臼』语。则夏公之先死无疑。「野史」述夏公死在乙酉五月,而其集中有「练川五哀诗」;朱彝尊谓『练川城溃,乃是年七月五日,瑗公尚存;则止水之投,当是淞江失守之后』云云。今从正史)。
明征诸生顾炎武为职方司郎中;以母丧,辞不赴。
炎武字宁人,原名绛,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年十三,援纳榖寄学例,为附生。少落落有大志,耿介绝俗;双瞳子中白而边黑,人异之。于书无所不窥。乙酉(一六四五)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应昆山令杨永言之征,与诸生吴其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浙东授为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幸得脱。而母王氏遂不食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是年闽中以职方司郎中召,母丧未葬,不果赴(余详「纪传」)。
臣鼒曰:有明学者萃心力于制举文,其高者则证心性,争朱、陆;举先圣诗、书、六艺、兵刑、钱榖有用之学,置为糟粕。门户错出,而人才亦日卑。炎武尝太息天下乏材以致败坏,故究心经术,实事求是;而资力超迈,百倍常人,为数百年儒林巨擘。旧列「国史儒林传」,兹独书之为明诸生者何哉?炎武恪守母训,不事二姓。迹其弓剑桥山之拜、牛羊塞上之吟,盖欲以子房报韩之心,为端木存鲁之计。故国之戚,每饭不忘;而沈几已久,更事尝多。知天命人心之有归,不欲以移山填海之为,贻宗族乡党之祸;甘于箕子之蒙难,无为苌叔之违天。故管幼安客死辽东,陶靖节终于宋代。善乎王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沈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
明征诸生李世熊为翰林院博士,辞不赴。
世熊,宁化泉上里人;字符仲,号寒支子。博览载籍,为文雄峭凄丽。久困诸生,大学士黄道周、都御史何楷、礼部侍郎曹学佺交章荐之,王命府县官趋世熊赴廷试;世熊疏辞曰:『臣奉旨颤悸,背汗流踵。臣髫年在泮,九踬场屋;鼯鼠之技,败露尽矣!非有秘韬潜德迟久俟今乃彰也。陛下徇三臣之过举,意僮佣为异才,是恃荐举为得鸟之罗也。臣愚以为荐举匪人,臣其一也。由臣例之,滔滔皆是也;敢为陛下历陈之,可乎?陛下登极恩诏一款,每县举真才三人。臣谓天下中人多而异才寡,邓、冯、寇、贾,天下无二、三也,况一邑乎!若乡曲愿人,无裨缓急,何取每县三人,充斥仕路哉!自臣所见,郡邑举士,盖有目不识六籍而冒以宏博之科,梦未见七书而奖以孙、吴之略者。学官以颓堕之年,识趣卑污;士子以蝇蚁之情,夤膻走窦。其整身方洁、骨气冰棱,守令闻名而不识面者,虽老死牖下,无缘登荐剡也。如是则举者不才,才者不举;臣以为郡邑荐举可废矣。至于藩王、阁部、院寺、台省、监司、方面各有荐士,非琐琐姻娅,则纨绔子弟也;非眯目素封,则走室神棍也。今仕籍自钦授特简外,文臣如试主事、试中书司务博士、试推官通判知县不下数百人,武臣如总、副、参、游、都司、守备不下数百人。此千数百人为陛下抚流民、核军实者谁乎?为陛下靖山海、清畿甸者谁乎?是千数百人,如虚无人也;纷纷差遣,徒耀饰舆马、烦苦驿卒,大字名刺投谒姻邻、夸炫市里而已。自奉命以迄复命逐尘途者,臣不知所行何事也;亦苟完套格耳!原若辈之始进也,酬荐主有例、酬部覆有例;千数百人,非数十万赂不济也。则是朝廷失数十万钱之实,而得千数百无用之蠹也;亏损国灵,孰逾于此乎?且非徒损国灵也,又坏人心。为士者习见故所等夷,猥琐庸阘,胸不能知古今成败,口不能道当世利弊;一旦冠盖赫然,易如反掌。于是富者由径纳赂、贫者违言上策,尽弃本业而嚣然有掇拾轩冕之思:盖自是士不安为士矣。为民者习见屠酤仆隶、讼师优卒、游手失业之徒,手不挽强、股不跨鞍、目不识丁,一旦被服金紫,头角顿异,以为锦绣犹敛襚也;亦各尽弃本业而嚣然有攘窃节钺之意:盖自是民不安为民矣。士不安为士,则士不可治也;民不安为民,则民不可理也。下犯上、贱陵贵、利破义,良心泯丧,荡检逾闲,则此官为之俑也。且非徒坏中人之心,又以绝豪杰之路。夫鲵鳅所饵,蛟龙不染其纶;鸱鸢所嗜,鹓雏不吓其臭:尾琐者冒进而破毁廉隅,俊雅者必回翔而护持方隅也。不识廉隅,虽狗窦容身以为荣;自负方隅,即一岁九迁以为辱也。昔者崔浩欲屈眭夸为中郎,夸曰:「桃简已为司徒,何足以此烦国士哉」?国士之不忍俯同世士也,虽以崔浩之才,眭夸犹羞与为伍也;臣安知邱陇之下,无泥涂轩冕之士乎?夫圭璧所以宝者,为采之甚难、售之甚巨也;若圭璧与瓦砾同致,无为宝圭璧矣!轩冕所以荣者,为责任甚重大,贤才甚希贵也;令轩冕与草屩同掇,无为贵轩冕矣!今陛下有网络英雄之事,而诸臣为杜拒英雄之事,则荐举之名为奸贪借口也。牛骥同廐,朱纷杂糅;欲使奇士策杖攀附翼鳞,犹以敝冠招由、光,跖财享曾、史也。他不具论,臣举其大者:永宁王招降阎总,屡立战功;及粮匮援绝,身陷敌营,生死之义备矣。陛下追念前勋,锡以茅土,誓如山河,足瞑忠魂。至其逃将溃卒,如谢某、舒某各保首领,鼠窜偷生。自去年除夜主臣相失,至今二、三月尚不知藩主存亡何似;臣谓此数人者,皆永宁之僇人也。军法:队长战没,通伍皆斩;况失封疆、陷主将,尚敢哆口恢复,偃然自叙其功乎?陛下即委曲使过,贷其诛夷,必俟少立微功,乃酬官职,然亦及其身而已。今乃呼朋引类,每溃将一疏,辄题叙多人;此何为乎?且题叙之人果系同患同仇,犹可言也;今所援引者,非无赖之青衿,即市井之钱虏。夙昔无泽袍之义,因缘藉使鬼之钱;不加考课,径叙清华。臣以为赏罚倒置,斯为极矣!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汉明帝不与而赐钱千万。以戚主为子乞郎而不得,以逃将为市奸乞清华而得之;何古人名器之重,而今独轻乎?如谓假章服之虚荣,为招徕之实策;臣愚以为恋栈而来者必非骏马,钻穴而从者必无佳士。即使人才甚乏、边疆甚迫,当旁求耿介特立、廉干有识之士而用之;奈何使诪张无信、进身不端者,连苞引孽以秽朝廷乎?臣又举其大者:古者三公不备,惟其人。高皇帝罢设丞相,阁臣不得称相也。仁、宣之代犹与卿并,自天顺之隆而相端萌矣!嘉靖入绍,归政内阁,三辅鼎承,百辟风偃;盖自是,俨然宰相矣。今犹昔也,然卒未有纶扉之地,得参十数席者。今陛下龙飞一载,而内阁已三十人;后此万年无疆,两京光复,时会方来,英雄踵至,枚卜殆将逾于今者。是一代之间,宰辅几百人矣。书之史册,将为骇怪。夫王者设官,上法干象。今三台六星、上相次相四星、郎位十五星,亦王官所取仪矣。宰辅下天子一等,宰辅尊,而后天子亦尊。若以调燮阴阳之司,下同钱榖刑狱之琐,则三台斗柄亦已陵迟矣!何以为巍巍帝座乎?田千秋一言取相,而夷狄以为笑讥;公孙宏曲学阿世,而淮南比之蒙落。盖相臣之难称任久矣!是以公孙涕泣不受诏,李■〈庸卩〉引疾不视事;诚知责任重大,受禄易诬也。今陛下圣神,文武赞协殊难;而诸臣受爵不疑,有如一德。然卒未进于古方召、张吉之流,为陛下歌江汉、常武者,是草茅所窃疑也。臣闻敷陈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此圣帝明王磨砺天下之善物也。明试言功则侥幸车服者息,轻亵车服则诞慢言功者来。臣无远引,圣隆、魏武亦近古之豪也。功如荀彧,封不过亭侯;爱如仓舒,赠不过别部司马。永嘉之末,迁王导辅国将军;导曰:「今天官混杂,朝野颓毁;导不能崇峻山海而开道乱流,谨送还鼓盖加崇之物」。元帝从之。陶侃既平襄阳,拜大将军,剑履上殿;侃固让曰:「群丑虽芟,大敌未殄。有如仗国威灵,枭雄斩勒,则又何以加」?曹彬已下江南,宋祖曰:「本授卿使相,但刘继恩未下,姑少待之」。惟赐钱五十万。假令有荀彧、王导、陶侃、曹彬者,陛下当以何官酬之乎?邓禹杖策从龙,最先诸杰;天下粗定,乃封高密。马援遨游二帝,侧足轻重;及米图、山谷劝帝伐蜀,犹未拜将军也。假令从龙以飞者勋如高密、越疆而归者智如伏波,陛下又以何官宠之乎?李泌有言:「以官赏功有二患: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夫官以赏功,尚犹有患;况于一筹莫展、尺土未恢,而宰辅连肩、侯伯接踵。他日有折冲千里之留、邺,恢复两京之郭、李,不知陛下又何以待之?是又草茅所窃疑也。臣闻人主之职,务在知人而已。任各当才,虽不亲细务,大功可成;用违其器,虽衡石程书,无益于治也。夫治国犹治家然。主一家者必有埃布尔旅疆,耕以责奴、织以责婢,而后一家之事集;主天下者必有心腹股肱,内参机密、外戡祸乱,而后天下之业成。今为陛下心腹者有乎?股肱者有乎?相不敢望管、葛,庶几王导、谢安、李纲、赵鼎之俦;将不敢言韩、岳,庶几刘琦、孟珙之辈。臣贱微狂瞽,何敢轻量天下士;但观登黜人才、区画战守之间,未知于前人何如耳!宋儒有言:「边帅之才即不可得,当于缙绅廉干有识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谏之士,即仗节死义之臣」。斯两言者,亦观人之要论矣。臣观诸他途营进、负鼎翘关者,必荏苒佥人,非骨鲠魁垒之端士也;诸论持两端,应机不断、视荫拱默者,必蓄缩愦夫,非骏雄制变之宝臣也。若夫头角夸诞,类于刚武;锐口纵横,类于智略;抚膺洒泣,类于忠诚;而推测星、妄谈吉凶,摇惑视听者,又类于神明不测。臣观诸险躁浮游,性无关钥、语无归宿者,误天下苍生必是人;而易于耸动人主,亦是人也。臣愿陛下之慎简也!李纲曰:「用人如用药,必知其术业可以已病,乃可使之进药而责成功」。今不知其术业而姑试之,则虽日易一医,无补于病、徒加疾而已。今臣自知驽劣迂疏,无济缓急;而荐臣者以为可用、陛下亦信为可用,是不知臣之术业不能已病也。臣妄意陛下以过信臣者,过信天下之将相绅衿也;故不敢避斧钺,连类妄言之。伏乞免臣廷试,长摈草茅;臣韦索茹草,甘同鼎黻。若冒腼嗜进,颠蹶随之;生与营苟同污,没不可见辅臣道周于地下。惟陛下许臣幽栖,以塞幸窦焉』!疏拜于明年七月二十日,而闽疆旋陷(考曰:以上见「寒支集」后事详「纪传」)。
徐鼒曰:蓝鼎元谓:『世熊少时尝单车走泉州,出安海,潜观郑芝龙;其意念深矣。及唐王据闽,日月出矣,爝火不容于不熄;宜世熊之不应聘也』。福州陈金城孝廉出所藏「寒支集」示鼒;皆怆怀故国,悼念师友之作。思肖「麦秀」之悲,沈书眢井;子期酒垆之感,闻笛山阳。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欤!时与世熊同征者,有林逢经、林逢平、涂伯案;三人者,皆古独行君子也。详载「纪传」中,兹不赘焉。
明征举人郭金台为职方司郎中,辞不赴。
金台,湘潭人;字幼隗。本姓陈氏;遭家难,冒姓郭。中崇祯己卯(一六三九)副榜。会举行积分法(考曰:崇祯元年,上幸太学,廷臣请复高皇积分法;上从之),朝士屡以名荐,不赴;例授官,亦不就。中隆武丙戌(一六四六)举人。貌奇伟,议论风生。流贼陷湖南,请于督师何腾蛟练乡勇为守御计。既知时不可为,乃隐衡山,绝口不谈世事。腾蛟以职方郎中荐,再起监司佥事,皆以母老辞。临终自题其碣,曰「遗民郭金台之墓」。
徐鼒曰:自顾炎武以下,征聘之日月不可闻,悉次之夏允彝后何?事类人亦类,则以类书之。当日蒲轮四出,蝇膻蚁附而来者,其皆李世熊之所窃笑乎;蜚遯旡不利,吾于楚得一人焉,曰郭金台。
明鲁兵部主事摄余姚知县王正中进监国大统历。
正中字正撝,直隶保定人,宁武侯之仁从子。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长兴知县。国变流寓绍兴,监国以兵部职方主事石摄余姚县事。时军旅猝起,市魁里正得一札付,则入民舍括金币,郡县不敢问。正中率所练乡兵之任,令各营取饷必经县票品核资产以应,否者以盗论;民间稍靖。正中喜星象、律吕、度数之学,故与余姚诸生黄宗羲善,造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以进。表曰:『伏以上天下泽,颁朔以定民心;治历明时,纪年以垂国统。知大明之昭然,斯余分之不作。窃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颁之夏、商;列圣承复旦之乾坤,分其经纬。岂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沦。幸遇主上飞龙会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学无传。虽百务未遑,姑次第夫典礼;乃一统为大,将肇始夫春王。一雁不来,竟是谁家之天下?千梅欲动,难慰避地之遗民。臣正中博访异人,亲求岩穴。有黄宗羲者,精革象之学,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一卷,谨缮写随表上进以闻』。诏优答之,宣付史馆(考曰:本全祖望「鲒埼亭集」)。
冬十月,明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浙东,鲁王不受。
中藻颁诏于浙,将吏恇惑,监国将避位。督师张国维自江上驰还,令勿宣读;议曰:『唐、鲁同宗,无亲疏之别;义兵同举,无先后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称臣,则江上诸将须听命于闽,如王之号令何』?熊汝霖亦言:『主上原无利天下之心,唐藩亦无坐登大宝之理。使闽兵克复武林、直取建业,功之所在,谁敢与争!此时而议迎诏,未晚也』。钱肃乐、朱大典谓:『宜权称皇太侄报命;大敌在前,未可先雠同姓』。议大不合,然卒如国维指。国维上疏闽中曰:『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咸当协心并力,誓图中兴。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溃散之日,鸠集为难;一旦退就藩服,人无所依。闽中鞭长莫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将何及!臣老矣,岂若朝秦暮楚者举足左右为功名计哉』!王览疏,无如何。自是闽、浙水火矣。
明鲁行人张煌言自请使闽,从之。
煌言请使闽释二国之嫌,监国从之。
明加原任兵部郎中王期升总督衔、御史彭遇颽佥都御史衔,大学士路振飞、曾樱封还内诏。
期升、遇颽至行在,中旨加衔。振飞、樱封还内传,谓『遇颽依附马士英,巡按杭州,搜括激变;期升奉朱盛澄称通城王,派饷苛虐、强取民女,不可用』。乃止。
徐鼒曰:闽中爵赏之滥,较南都为尤甚。虽曰天步艰难,政宜含垢;而贤奸糅杂,胡以劝惩?特书封还者,嘉之也。
明擢知州金堡为兵科给事中,力辞不受;请敕印联络江上师,从之。
堡字道隐,仁和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授临清知州;坐事罢,旋丁母忧。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倬起兵山中。时何腾蛟请王幸湖南,会堡朝行在,言『腾蛟足倚,急宜弃闽幸楚』。且言:『中兴之国,须马上成功。湖南有新抚诸营,陛下亲往,效光武故事;若乃千骑万乘出警入跸,承平威仪且屏不用』。王大喜,语廷臣曰:『朕见金堡,如获异宝』。即授兵科给事中。堡以服未终,力辞;请赐敕印,联络江上师。既至浙,入大将方国安军;诸事于鲁者诋曰:『堡已北降,来为间谍耳』!监国语国安,国安执堡。御史陈潜夫曰:『彼与姚志倬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来,何罪见执』?国安曰:『此郑氏意』。因出芝龙书示之;且曰:『今我释之去,去勿入闽,入闽必杀之;我不敢得罪郑氏也』。潜夫以告;堡曰:『我必入闽缴敕印;倘中道死于盗,亦命耳』!明年夏再谒王,以敕印上。王欲夺情,固辞;不许。芝龙谓将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学士曾樱曰:『果欲保全堡,莫若听其辞』。遂以秋八月辞朝去。闽亡,堡流寓他所。
明命大学士苏观生募兵南安。
杨廷麟请王幸江右、何腾蛟请幸湖南、浙中诸将请如衢州;王欲出赣入楚倚腾蛟。观生见郑氏不足与有为,且事权悉为所握,请王赴赣州,经略江西、湖广。王议遣观生先行,乃有是命。
明副将徐必达率兵援吉安,败死。
壬辰(十四日),明鲁方国安、张国维、钱肃乐会师,与我大清兵战于杭州之草桥门。
是日,战于江上;方国安严阵以待,张国维、钱肃乐率本部兵翼后。前锋副将锺鼎新用火攻,击杀绯衣大将一人;诸将吕宗忠、王国斌、赵天祥等各斩杀数十级,夺获军械。连阵十日,诸军皆有功。第七战尤捷,追至草桥门下;会大风雨,弓矢不能发而退。时浙西义旗四起,苏、松、嘉、湖列营数百,杭州危甚。钱肃乐请率兵由海道窥吴,不听。说者谓:监国初起江上,适有浙西首尾相应之势;惜坐失此机会也。
明鲁户部主事董守谕请计兵授饷,不果行。
时原设营兵卫军隶方国安、王之仁麾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所统皆市井召募之人。方、王兵既盛,反恶当国者有所参决,因而分饷分地之议起。分饷者,正兵食正饷,田赋之所出也;方、王主之。义兵食义饷,劝捐无名之征也;熊、孙诸军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饷,某义兵支某邑义饷也。监国令廷臣集议,方、王司饷者皆至,殿陛哗争。守谕曰:『诸君起义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法乎』?乃稍退。户部主事邵之詹等议绍兴八邑各有义师,专供本郡;以海宁给王藩、金华归诸阁部、五府归方藩。守谕进曰:『是议皆非也。夫义饷者,有名无实,以之馈义兵必不继;即使能继,谁为管库?今请以一切税供归户部,计兵授饷;核地之远近、酌给之后先,则兵不绌于食而饷可以时给也』。方、王虽不从,然所议正,无以难也。之仁请收渔舟税;守谕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渔户已办渔丁税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杂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摇,国何以立』?久之,又请行税人法,请塞郡之金钱湖为田,请官卖大户赐田以赡军;三疏皆下部议,兵士露刃其门以待覆。守谕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谓:『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户曹小臣敢尔阻大事邪』!上言:『得孟轲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谈仁讲义之徒百,不如得鸡鸣狗盗之雄一』。檄召守谕,将杀之;监国不能禁,令且避。守谕慷慨对曰:『司饷守正,臣分也;生杀出主上。武宁虽悍将,何为者?臣任死王前,听武宁以臣血溅丹墀可耳』!于是举朝愤怒曰:『之仁反邪?何敢无王命而擅杀饷臣』!之仁乃止。寻迁经筵日讲官,兼理饷事。明年六月,监国航海,守谕不及从,乃杜门著书;所著有「■〈临上手下〉兰集」。遯迹十九年。守谕字次公,鄞县人,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考曰:按邵给事之詹,姚江人。钱塘破,悲愤,疽发背死)。
明监国鲁王加钱肃乐右副都御史;疏辞,不许。
时方国安尤暴横,正兵并取义饷,致义兵无所仰给。肃乐屡疏入告,监国不能问;但叙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肃乐疏辞,言『臣郡臣邑,因臣起义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迁官、明日加级,是臣无测隐之心也。沈宸荃、陈潜夫之才略机谋,方端士之勇,官阶并出臣下;而臣翻受赏,是臣无羞恶之心也。臣部将锺鼎新斩级擒囚,臣以未得取杭,不欲为请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无辞让之心也。臣少见史册所载冒荣苟禄,恶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无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并举,冀杭城可复。闻主上起行中庭,盼望捷音;臣不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监国不许。会忌者言肃乐不受副都御史之命,为怀二心于闽也;不得已受官,而饷仍不至。
明监国鲁王以太监客凤仪、李国辅兼制军饷。
钱肃乐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诸藩内臣交恶之,诸事中梗。兵至断饷四十日,行乞于途;徒以肃乐忠义相激,无叛者。太仆寺卿陈潜夫破家治兵,赀既竭,请饷四百金,而饷臣不给。
明金有鉴败于吕山;再攻长兴,不克。
战于吕山,通城王盛澄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助之,不克。寻遣总兵贾应能、杨象观、吴永昌、参将金筠鹿等合军夺城,复大败;回至梅溪。盛澄弟盛涤被围急,有鉴单骑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数十人,间道走宜兴山中,与岑元泰保守山寨。
十一月,明唐王幸太学。
明唐王誓师西郊。
先期,类于上帝、禋于太庙、禡于社稷,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出浙江;郑彩为御营右先锋,出江西(考曰:「绎史」「唐王纪略」云:『十一月甲午,类于上帝;乙未,禋于太庙;丙申,禡于社稷。丁酉,以郑鸿逵为御营左先锋』云云。按历法:是年十一月无甲午、乙未、丙申、丁酉等日,当是十月事;俟考)。驾幸西郊,行推毂礼。先期为坛,设高皇帝、烈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诣坛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听事。王皮弁升坛拜谒,立于神位西南面。御营先锋北面跪,兵部授钺,王东向揖之。赐饯光禄寺,授爵,御营先锋跪受爵;诫劳毕,谢恩出,率将士跪坛下。王甲冑誓师,乃鸣金鼓扬旌而出。当授钺时,风雨晦冥,大风起,坛上烛尽灭,神位皆仆。鸿逵出城,马蹶踣地:识者知其不祥焉。
明以唐王聿钊(考曰:「行朝录」云:『隆武帝封弟聿■〈金粤〉以主唐祀』;即绍武帝也。兹何以名聿钊?岂钊为■〈金粤〉之坏字欤?抑钊死而■〈金粤〉袭封欤?此等多不可考)、邓王鼎器(考曰:「明史」「世表」无邓王。此当是闽中所封,世系不可考)监国,大学士曾樱协同郑芝龙留守福京。
以吴震文为随营兵部侍郎、王觐光为随营户部侍郎,皆兼吏、户、礼三部事;张家玉、陈履贞为随营兵科,亦兼吏、户、礼三科事。
明修「思宗宝录」。
命曹学佺修「思宗实录」;设兰台馆以处之。
明陕西都督同知孙守法奉汉中王□□起兵复凤翔。
守法,咸阳人,有勇略;崇祯末以功授陕西副总兵,加都督同知。京师陷,弃妻子走终南山,起兵讨贼;与郧阳总兵王光恩合兵破贼安州,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县。九月朔,贼将路应标以众十万攻郧阳;守法、光恩督参将苗时化、王光泰再败之。王师徇秦地,守法复入终南山。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称汉中王者,开邸五郎山;檄召各郡兵将薄西安,遣副将贺珍以义勇三千复凤翔。于是盩厔、鄠湄、泾阳、三原、临潼、澄城、白水诸县次第来归,军声大振。
臣鼒曰:秦地当闯贼蹂躏之余,崩角王师延袤千里,无复有明寸土。守法乃以孤军崛强其闲,自取灭亡,君子亦何贵焉。然孝子不以父疾而斥医、贞妇不以夫亡而改嫁,蒙险愈励,视死如归;此赵襄子所以贤豫让也。东南义旗林立,于西土则仅见焉;故特书之,以为孤忠劝。
明监国鲁王进方国安荆国公、王之仁武宁侯,封郑遵谦义兴伯。
监国劳军江上,驻西兴;筑坛拜国安为帅,各营听受节制。
明马士英请朝于监国,鲁王不许,遂入方国安军;寻阮大铖亦至。
士英将谒监国,张国维劾其误国十大罪;士英乃走依国安于严州。阮大铖之自太平逃入浙也,投督师朱大典;士民传檄逐之,大典亦送入国安军。大铖掀髯抵掌,日以谈兵自负;国安信且喜。而士英南渡之坏,半由大铖,而己被恶名,至是有所论辨,颇与矛盾。大铖怨金华人,乃复扇国安军与大典相恶。寻传言闽中大学士黄鸣骏来科浙中八府粮;闽中故无是举,盖士英、大铖交构之也。
徐鼒曰:特书何?恶之甚于寇盗也。类聚慕于蚁膻、内讧交于蟊贼,隋少师之不死,殆天未去其疾哉?吾独惜夫浙东君臣之智,何出郑监门下也!
明马士英败于余杭县。
士英溃于姚江,国安溃于富春山。无何,合军渡钱塘,窥杭州,沿江列阵;大败,溺死无算。乃收余众于江东赭山、朱桥、范村等处,纵肆剽掠。
十二月己卯朔,明云南土司沙定州作乱,黔国公沐天波走楚雄。
天波字星海,昭靖王英之十二世孙。崇祯初袭爵,镇滇、黔;岁贡方物,纾诚无间,庄烈帝手诏褒美。家饶于赀,游士多出其门。是年秋八月,元谋土司吾必奎反,连陷武定、禄丰、楚雄诸郡县;天波檄调官军及各土司会剿。冬十月,宁州土官禄永命、石屏土人副将龙在田,偕官兵败必奎,擒之。有沙定州者,阿迷土司普明声部将也。明声死,妻万氏抚有其众。万淫而狡,尝召部下丁壮入侍;其将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与之私。久之,无以服众,竟赘定海为婿。已复厌其朴陋,而定洲少年白皙,乃杀定海而赘定洲。明声之子普服远耻之,分寨以居。未几,服远忧抑死,定洲遂兼为阿迷土司。是时亦以奉调领兵至,则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来无功,逡巡城外,不即归。有奸民饶希之、余锡朋尝往来天波第中,以货宝玩为名,累负天波金至巨万,无以偿。因诣各土司营,夸沐氏富埒国。定洲心动,阴结城中土司阮韵嘉、张国用、袁士宏等为应,以十二月朔,入城辞行。入门,辄呼噪焚劫;天波仓卒由水窦逸走楚雄,母陈氏、妻焦氏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自焚死。定洲因尽得沐氏所有,距省城。劫巡抚吴兆元题请代天波镇滇;至禄丰,执前大学士王锡衮于家;皆不屈。万氏闻定洲之乱也,惊曰:『吾家当败此贼手』!谋自至省,执以投诚。既至,见其声焰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过望。定洲遂悉兵西追天波。甲申(初六日),明唐王发福京。
王戎服登舟,大学士何吾驺等随行。舟次芋江、五溪,百姓壶浆迎者载道;皆赉以银牌。
明遣使乞师于安南国,不克行。
遣锦衣卫康永宁航海乞师安南;至明年五月归云风逆不得泊岸,望崖而返(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江西巡抚刘同升卒,以总督万元吉兼巡抚事。
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师黄道周败绩于婺源,遂被执。
秋九月,道周师至广信府;闻徽州破,遣将守马金岭。劝谕捐助,得万人;乃部署分道进兵。游击黄奇寿战捷于牛头岭,遂营之。其出婺源者,参将王加封战死,游击李忠被擒;奇寿与参将李瑛、倪彪亦溃于童家坊。道周遂驰疏请兵曰:『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过中人;而自请行边,拮据关外。譬之鸡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有不寤之人起而刀俎之,亦无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学道,于物无竞,于人寡怨;直以出师之故,为异志所排。寡识之人群起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旁句曲引以幸其败。或叩关门,数日不达;饥疲之众,宁死中野:臣何所营而坐困于此哉!臣遭会风云未及一月,五疏求去。直以皇上洞烛遐迩,尝鉴臣于言语形迹之外;所以苒苒焦哓,瘁毛铩羽以为朝廷守一日藩篱,非曰能之,亦各尽其义而已!今敌之来日以盛、众之附日以携,蠢冥何知,惟利是视;贪生怖死,则前后异致。信州闾巷鸡犬方集,今复翻然欲舍而去。据徽人来者咸云:「敌一百六十骑守婺境,自海口、暖水焚掠殆尽」。暖水距广信百余里。臣师屯八都者仅千五百人,皆村落新募,月食一两之卒;其东出马金岭者,仅七百余人;又千二百人西去饶、抚,驰收未回;所余帐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来,东弭台、宁之衅,西销金岭之孽;精力瘁于文告,岁月驰于期会。未有一智一谋佐于其内、一膂一力助于其外,空以老瘁一意报主,为爱己所怜、异已所笑。今事势甚急,可亟命方国安以万众从严州出老竹岭直捣徽州,乘其西驰,可以破敌;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牵制之势矣』!王览表,不能答。道周计穷。
婺源令某者,亦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集门人诸将议曰:『敌人虽众,虚声耳。若延来春,则彼弓弛马懈,可破也;奈粮饷不足何?与其半途溃散,不如决战,以报朝廷』。因相持泣下。十二月进兵至童家坊,忽报乐平已破,信州士大夫致书相迓。道周以成师既出,义不反顾,遂前次明堂里,仅三百人、马十匹、粮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张天禄(考曰:天禄本史阁部将)率兵猝至;道周挥赖继谨等督师鏖战。参将高万荣请引兵登山,凭高可恃;正移师间,骑兵从间道突出,箭如雨;从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执。舆至婺源,天禄劝之降;道周骂不绝口。未几,门人蔡春溶、赖继谨、赵士超、毛至洁亦解至。道周绝粒,作自悼诗八章(考曰:诗云:『昔时为柳下,今日见微阳;此道原无可,于生亦不伤。云霓人绝望,金石鬼剂香;莫信惠连后,遂无日月光』。其二云:『乐毅未归赵,鲁连不入秦;两书传白璧,只手动青苹。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亲。苍茫樵采者,不易写归麐』。其三云:『自我甘重茧,为谁赋鼓刀?金生怜七获,结侣失同袍。此事不经见,于心良独劳。长年耽「正则」,垂老重「离骚」』。其四云:『已发英雄叹,仍多亲戚怜;经营文、谢后,可在殷、房前。夫子宁欺我,长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载,研泪纪新编』。其五云:『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余生鸟自投。断崖千尺网,一苇大江舟。狂稺看吾独,驰驱答众尤』。其六云:『天步凭谁仗?狂澜失一壶;麟心冲驷驖,凤掌落雕弧。干羽柔无力,旗常冻自枯。逍遥河上老,颇忆郑大夫』。其七云:『匡坐惭颜、闵,抒筹负管、萧;风云生坐次,毛羽合飘飖。大厦难栖燕,江横却断桥;可怜委佩者,晏晏坐花朝』。其八云:『问言谁敢信,屡卜转多疑;截指留军令,开心割子期。千金修骏冢,三尺断蝥旗。射兕当熊意,君王安得知』!诗见「台湾外纪」,疑有误字)。左右承洪承畴旨,进道周茶,踌躇未饮;左右曰:『求相国用清茶一杯』(考曰:俗无果泡者,名清茶)。道周闻之,遽掷杯于地。
我大清兵克抚州,明知府高飞声死之。
飞声字克正,长乐举人;由玉山知县迁同知,乞养去。黄道周之出师也,令飞声摄抚州事。见事不支,遣家人怀印入闽,而身以守城死。
明监国鲁王以谢三宾为礼部尚书,入阁办事。
戚臣张国俊者,监国妃父也。纳三宾贿,外倚方、王势,内通客、李二奄,表里为奸。钱肃乐疏凡数十上,略曰:『国有十亡,而无一存;民有十死,而无一生。翘车四出,无一应命;贤人肥遯,不肖攘臂:一也。宪臣刘宗周之死,赠谥荫恤未协舆情,敕部改正迟久未上:二也。张国俊以戚畹倚强权,侔人主:三也。诸臣以国俊故,相继进言;主上以为不必,几于防口:四也。新进鼓舌摇唇,罔识体统;朝章甲令,委诸草莽:五也。反复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阘茸下流,冒荐举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开诏,息同姓之争;李长祥面加斥辱,凌灭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越城褒衣博带,满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八也。所与托国者,强半南中故臣。鸮鸟怪声,转徙可恶;飞蛾灭烛,至死不改:九也。此犹枝叶也,请言根本:今七月雨水不时,漂庐舍千百,以水死;卤潮冲入,西成失望,以饥死;壮者殒锋镝,弱者疲转输,以战死;文武衙门票取牌索,一日数至,以供应死;泽国倚舟为命,今调发既烦,小民皆沉舟束手,以无艺死;入乡钞掠,鸡犬不遗,此营未去而彼营又来,以掠死;富室输金,当以义劝,非有罪于官也,而动加鞿囚,有甘心雉经者,以财死;大军所过,沿门供亿,淫污横行,以辱死;劣衿恶棍,罗织乡里以为生涯,百毒齐起,以忧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镇之一吸,继也合藩镇之兵马不足卫一小民之一发,凛凛乎将以不薙发死。由前九亡,并此而十。若不早图变计,臣不知所税驾矣』!疏入,忌者益甚。三宾既入阁,遂并力挤之。寻加肃乐兵部侍郎,辞不受。
明监国鲁王铸大明通宝钱。
明鲁太常寺卿兼吏科都给事中庄元辰乞罢,许之。
元辰字起贞,鄞县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南京太常博士,八载不迁。甲申之变,元辰一日七至中枢史可法之门,促以勤王。南都立,朝议选科臣,总宪刘宗周、掌科章正宸皆举元辰为首。马士英遣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门下刺谒相公,掌科必无他属』。元辰峻拒之。中旨授刑部主事。既而阮大铖兴同文之狱,将尽杀复社诸贤;元辰曰:『祸将烈矣』!赋招归诗十章,遽乞归。未几而南都覆。
钱肃乐之起事也,降臣谢三宾为王之仁所胁,不得已以饷自赎。及肃乐与之仁赴江上,三宾潜招兵于翠山,众疑之;王明经家勤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肃乐惊问:『计将安出』?家勤曰:『浙江沿海皆可以舟师达,倘乘风而渡,北来捣巢,列城且立溃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肃乐曰:『是无以易吾庄公者』。乃共推元辰任城守事,分兵千人属之,以四明驿为幕府,家勤及林明经时跃参其军;肃乐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诸堞,里人呼之为城门军;三宾亦不敢动,乃以翠山之众迎监国于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严;晋吏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再迁正卿,兼吏科如故。疏言:『殿下大仇未雪,举兵以来,将士宣劳于外、编氓殚藏于内;重以昔年秋潦、今兹亢旱,卧薪尝胆之不遑。而数月以来,颇安逸乐;釜鱼幕燕,抚事增忧,则晏安何可怀也!敌在门庭,朝不及夕;有深宫养优之心,安得有据鞍借箸之事?则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托命将相;今左右之人,颇能内承色笑,则事权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为昔时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则恩赏何可滥也!殿下试念两都之毁,「黍离」、「麦秀」之悲,则居处必不安;试念孝陵、长陵铜驼荆棘之惨,则对越必不安;试念青宫、二王之辱,则抚王子何以为情?试念江干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则衣食可以俱废』。疏入,报闻。已又言:『中旨用人,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长,不敢随声奉诏』。自是累有封驳,谢三宾结内侍力阻之。而马士英又至,元辰言:『士英不斩,国事必不可为』。贻书同官黄宗羲、林时对曰:『蕞尔气象,似唯恐其不速尽者。区区忧愤,无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缠绵,形容骨立。愿得以微罪,成其山野』。遂乞休;举朝留之,不得。已而浙东破,乃狂走深山中,朝夕野哭,疽发背死。
同时有王玉藻者,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知慈溪县。王师下杭州,玉藻与沈宸荃起义;晋御史,旋晋兵科都给事中。往军前,任事迈往,诸帅恶之。叹曰:『是将剚刃于我也』!力请还朝。在垣中,又以持正不为诸臣所喜,求罢斥;元辰留之。浙东破,以黄冠遯剡溪。辛卯(一六五一)后始归故乡,以饿死。
徐鼒曰;侍郎以下罢官例不书,兹何以书?惜贤者之去位也。
明鲁户部侍郎沈廷扬率所部兵驻舟山。
初,田仰为漕抚,置军务不问;王师至淮上,遂瓦解。廷扬率所部归崇明,鲁监国加以户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浙直;令由海道窥三吴。田仰又忌之,乃至舟山依斌卿。时诸军无饷,竞起剽掠;廷扬谓斌卿曰:『师以恢复为名,今若此,则贼矣』!斌卿曰:『乏食奈何』?廷扬为之定履亩劝输法,于是军士始戢。
明孙守法攻西安,不克。
守法之初起也,武大定、刘文炳、贺宏器、郭金镇、黄金鱼、焦容、仇璜俱应之。大定本固原将家子,功最多。是月攻西安,合阳举人姚翀霄、千总卫天明、康姬命、朝邑诸生王知礼、李世仁等各杀守令以应。王师之守西安者纔七百人,总督孟乔芳惧甚,调山西兵五百为援;知礼令朝邑百姓伪持羊酒迎犒,醉而歼之。乔芳益惧,更调榆林兵二千人入援。二十八日,守法率众攻城,平阳人曹三俊、王英、师可宗谋以城应,事泄被杀。明年正月,援师至,乃解围去。
明右佥都御史陈泰来起兵复上高、新昌、宁州、万载,进攻抚州;败绩,死之。
泰来字刚长,新昌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由知县入为户科给事中。十五年(一六四二)冬,都城戒严,泰来陈战守数策;又自请假兵一万,肃清辇毂。崇祯帝壮之,改兵科,出视诸军战守方略;召对中左门,多奏可。以功迁吏科,乞假归。南都以刑科起,不赴。闽中擢太仆少卿,寻迁右佥都御史,督领江西义军。益王之起兵建昌也,泰来将从之;同里按察使漆嘉祉、举人戴国士持不可,曰:『公受闽命矣,今复从王!将奉王臣闽乎?王必不屈;将两事乎?是怀二心也。公为国事捐身家,本以教忠;而先示二心于人,人谁谅之』?乃止。已而新昌破,国士降,翻为金声桓用。泰来恨之曰:『吾乃为贼所绐!均之国事,益与闽又何分乎』?欲诛之。会上高举人曹志明、鲁国祺、聂明时、黄瑛、黄国彦等兵起,泰来与相结。是月攻取上高、新昌、宁州,戮国士妻子;围瑞州不克,遂取万载。已而,大兵逼新昌,守将出降。泰来走界埠,志明等从上高移军会之。进攻抚州,俱殁于阵(考曰:此从「正史」。杨陆荣「三藩纪事本末」载泰来事迹少异,谓『泰来遣部下李凌虹复万载、破新昌,自帅其众东下。戴国士者,与泰来为姻;已降,权驿传道事。金声桓使之招泰来,俾勿疑;而以重兵蹑其后。国士入营甫相见,而大军已压阵;遂败,走黄氏祠中自刎。其同起兵者,瑞州刘诏新、谌廷椿、胡亲民』」)。
卷第十二
丙戌、我大清顺治三年(一六四六)春正月(明隆武二年、浙东鲁监国元年。是岁明福京亡,桂王立于肇庆)己酉朔,明唐王在建宁,不受朝贺。
王以三大罪自责,令百官戴罪从行。
交址、日本国遣使入贡于明。
明监国鲁王在绍兴。
明擢广东布政使汤来贺为户部右侍郎。
来贺字佐平,南丰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由推官入为刑科给事中,历擢广东布政使;运饷十万由海道至,因有是命。御史艾南英言:『来贺奸险小人;周锺自北逃回,来贺匿之。且解饷之任,僚佐所优为;遽膺显擢,何以示后世』?论者诮南英与锺以才相忌,而迁怒来贺也。
明诛邵武知府吴炆炜、推官朱健、建阳知县施■〈火豦〉。
健行部近邑,讹言北师至,仓猝返郡,夜半出其孥;炆炜继之,士民争门走死;实未尝有兵也。健无以自解,揭炆炜倡逃并其平日贪状。炆炜亦揭健。时■〈火豦〉亦以贪酷被劾。王恨贪官之失人心也,欲以高皇帝之法行之;炆炜、■〈火豦〉皆斩,健坐绞。廷臣申救,不许。
徐鼒曰:特书何?嘉王之能用刑也。
壬子(初四日),明吴汉超袭宁国,不克;死之。
先是,当涂人徐淮聚众驻华阳,闻汉超名,礼而致之;遂合兵连破句容、高淳、溧水、太平。汉超曰:『我兵少,聚而守城,则无以攻战。我以游骑四出,使彼疲于策应;此伍员报楚之智也』。以故所克州县皆不守。然是时民心已涣,汉超复无以抚定之,事愈无成。是日,袭宁国,夜缘南城登,同知王家梁勒兵巷战;汉超所部皆宁国人,各顾其家,莫有斗志,遂溃。讯俘卒,始知汉起为之主;于是围其家,令曰:『不出且族』。汉超已出城,念母在,且恐累族人,乃归死。临刑不屈膝,剖其腹,胆长三寸。妻戚氏坠楼死。
明马士英疏请入朝,不许。
士英在方国安军中,叩关求入朝;王以其罪大,谕守关将士勿纳。士英七疏自理,终不许。有李蘧者,与上有旧,而士英之私人也;密言士英有治兵才,宜在使过之列。会郑芝龙、方国安合疏荐之,乃诏充为军前办事官,俟恢复杭城复职。
癸亥(十五日),明福京大雷电雨;甲子(十六日),大雨雹,昼晦。
雹大如斗,或如刀剑;天昼黑,对面不相见(考曰:本木拂「甲行日注」)。
明加鲁使臣柯夏卿兵部尚书、曹维才光禄寺少卿;遣佥都御史陆清源犒师浙东。
鲁监国遣柯夏卿、曹维才入聘,王加夏卿、维才官,赍手敕报监国曰:『朕无子,王为皇太侄。朕有天下,终致于王;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命浙东所用职官尽列朝籍。寻遣清源解饷十万犒浙东军。夏卿,黄岩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清源,字嗣白,平湖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由知县擢御史,以巡按福建留福京。维才未详。
明何腾蛟会师湘阴。
腾蛟拜表出师,赴湘阴;诸镇观望不进,独李赤心自湖北至。遇王师,三战三北;诸镇兵遂罢,腾蛟威望亦顿损。
明随征东阁大学士兼右都御史熊开元罢。
开元字符年,号鱼山,嘉鱼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除崇明知县,调繁吴江。崇祯朝,征吏科给事中;言事忤旨,贬二秩外用。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迁光禄寺监事、行人司副。以劾首辅周延儒,与给事中姜采同受廷杖下狱,所谓熊、姜之狱者也;卒遣戍杭州(考曰:事详「明史」)。南都立,起吏科给事中;丁内艰,不赴。闽中以工科召,疏请终丧;连擢太常寺少卿、佥都御史,再疏辞。诏曰:『天地生才,祗有此数。迩者老成凋丧,朕于开元之至,旦夕以冀。既在郊垧,慰予饥渴』!及入对,眷礼有加。开元请罢捐助、停事例、重爵禄、简刑罚、急亲征、实听纳、散朋党,俱嘉纳之。越日,授御营随征东阁大学士兼行在右副都御史,权理院事。时方破格用人,躁竞者多以口舌得官;开元恶之,力持资格。丹徒诸生钱邦芑言事称旨,特授御史;开元请改兵部司务。王重违其意,命以司务得非时言事,实同御史权。王之在建宁也,外虽优礼辅臣,而事辄独断;开元遂乞罢,不许。已而邦芑复授御史;力争之不得,乃引疾。自是王出幸,皆不及从。汀州破,弃家为僧于苏之灵岩。
明以苏观生兼吏兵二部尚书、行在文渊阁大学士,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王御门,赐银印日「瞻奉南北山陵,安集军民文武官」。观生赴赣,大征甲兵;饷不继,竟不能出师。
明授方士蔡鼎为军师。
鼎,泉州人;好言星纬之学。尝为蓟辽督师孙承宗参谋,以事触魏珰怒,微服逃;崇祯帝绘像求得之,呼为蔡布衣。时李蘧言于王,命以方外服见,授军师;然占策无验。郑彩之败也,鼎请出关自试;一战而蹶,遂遁之卓岩(考曰:参「福建通志」、「所知录」、「粤游见闻」)。
沙贼寇明楚雄,游击王承宪战死,金、沧副使杨畏知悉力御之。
畏知字介夫,陈仓人。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陕西乡试第一,以部郎督饷真定,迁川北巡道;改云南副使,分巡金、沧。吾必奎之反也,畏知督兵复楚雄,驻其地。沐天波来奔,沙定州追之;畏知谓天波曰:『公所在,贼必专力困之,城其危矣!公不如西走永昌,使楚雄得为备。贼西追,则恐吾断其后;攻楚雄,则恐公自西来:首尾牵制,斯上策也』。天波从之。畏知绐贼曰:『若所急者黔国耳;今已西走,待若定永昌还,朝命当已下,予出城以礼见可耳。今顺逆未分,不能为不义屈也』。定州恐失天波,与盟而去;分兵寇大理、蒙化。畏知乘间清野缮堞,征邻境援兵;姚安、景东俱响应。定州闻,不敢至永昌。是年春,还攻楚雄。畏知坐雉堞间,贼以巨炮击之;群蛮周麾呼曰:『杨公死矣』!顷之烟散,见畏知坐如故,骇为神。城中复出奇兵击之,杀贼无算。贼乃引之而东,攻石屏,龙在田奔大理;破宁州,土司禄永命自杀;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于是迤东诸郡皆陷于贼。已复薄楚雄。游击王承宪者,世袭楚雄卫指挥,举武乡试,擢游击,为畏知前锋;凡守御事,皆承宪综理之。贼再至,偕土官那钥等出城冲击,贼披靡;俄中流矢死,弟承瑱亦殁于阵。贼乃结七十二营环城凿濠,誓必破之;而畏知守益坚。明年,孙可望入滇,始解围去。
沙贼陷明武定,参将高其勋死之。
其勋字懋功,初袭马龙所千户;后举武乡试,为黔国公标下中军。吾必奎之乱,以功擢参将,守武定;城陷,衣冠服毒死。
沙贼陷明大理,指挥陈祯死之。
祯世为大理卫指挥,未嗣职,城陷;巷战,手馘数贼而死。
沙贼陷明大理,太和县丞王士杰等死之。
太和为大理附郭县,士杰佐上官竭力捍御;城陷,死于城上。同时死者:大理府教授段见锦、经历杨明盛及其子一甲、前任同知萧时显。士民则举人高拱极投池死,杨士俊阖门自焚死。诸生则尹梦旗、梦符、冯大成倡义助守,骂贼死;杨宪阖门自焚死;杨孙既死复苏,妻竟死。人称太和节义为独盛云。
沙贼陷明通海,典史单国祚死之。
国祚,会稽人。城陷,坐堂上骂贼,被杀;印犹在握。县人葬之诸葛山下。
明眉州义民陈登皞起兵破献贼于醴泉河,又破之于东馆。
贼帅狄三品驻眉州,忽下令驱城中人集道姑庵原田坝上;至则以兵围而杀之,凡五千余人。登皞,州人也,绰号铁脚板;裂衣为旗,集四乡遗民得数千人,树栅醴泉河上。贼来攻,登皞率众白棓耰锄,杀贼三百人。贼惧,间道移东馆。登皞复遣壮士持酒米、鸡豚迎于道,贼纳之营中。夜半、袭贼营,壮士从中鼓噪出,贼骇奔;复斩数百级,贼乃远遁。登皞自是以「铁胜」名营,倡义者悉归之;二年中无敢犯境者。后为嘉定向成功所杀。成功亦当时起兵拒贼人也。
明金有鉴再攻长兴,败死。
有鉴与岑元泰俱陷阵死。又有徐昌明者,字闇本。初入卢象观军;象观败,奔四安山中,与有鉴合;亦死于长兴西门。
二月,明马胫岭兵变,命路振飞往浦城安抚。
丁亥(初十日),大雨雹,昼晦。
明宽逆案之禁。
王曰:『北京陷于东林、南都亡于魏党,厥罪惟均。今嘉运綦新,其附党诸臣概予洗濯,以收后效』。
徐鼒曰:元佑、元丰调停之说,千古所讥;此其殷鉴乎?伯宗曰:『国君含垢,君子谅诸』!
明诛妖僧。
广西有僧自称弘光帝,贵州抚臣俞思恂以闻;诏议迎请。廷臣曰:『即真弘光,甫经失国,有尊奉而无迎请』。审知其伪,下狱诛之。寻有木坚、李之秀者,自称原任两司;召对称旨,以原官补用。发觉,伏诛(考曰:本钱澄之「所知录」)。
明废亨嘉为庶人,其党皆伏诛。
亨嘉俘至行在,下诸王议,废为庶人,以幽死;其党推官顾奕、总兵杨国威等皆伏诛。封丁魁楚平粤伯,加瞿式耜兵部侍郎。式耜辞曰:『国家祸变,构难同室,讵臣子称功地邪!西臣办西,奚以功为』!不许。
明以副使晏日曙巡抚广西。
辅臣曾樱荐也。式耜得代,遂放舟东下,居肇庆(考曰:「粤游见闻」曰:『日曙,饶州举人』。「行朝录」曰:『新喻人,官承天副使』)。
明镇国将军常■〈巛上水下〉(音师,字书无此字)起兵蕲州;败绩,死之。
常■〈巛上水下〉,樊山王翊■〈金氏〉之次子。张献忠之破襄阳也,常■〈巛上水下〉挈家人一夕遁。至是归蕲州,与英山男子王六姐起兵斗方砦;兵败,死之(考曰:本顾景星「桂岩公诸客传」。又「东华录」载:『是年二月,洪承畴奏擒樊山王朱常炎』。炎其■〈巛上水下〉字之讹欤)。
明封孙守法、武大定爵为伯。
宁夏、甘肃、神木、靖边各以兵来附;王闻之,乃有是命。
明监国鲁王以诸生黄宗羲为兵部职方主事。
宗羲字太冲,余姚人。年十四补诸生,随父尊素任京邸。尊素死诏狱(考曰:事详「明史」),宗羲奉养王父以孝闻。庄烈帝即位,草疏入京讼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予谥、予葬祭;尊素谥忠端。宗羲既谢恩,即疏请诛曹钦程、李实(详见「纪传」)。归葬事毕,肆力于学,于经史靡不通;从山阴刘宗周游。壬午(一六四二)入京,周延儒欲荐为中书,辞不就。一日闻市中铎声,曰:『此非吉声也』!遽南下。南都阮大铖修防乱揭帖之怨,欲尽杀诸揭中人,遂被逮;母姚氏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邪』!南都亡,踉跄还浙东。孙嘉绩、熊汝霖兵起,乃纠合黄竹浦宗族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呼之为世忠营。请援李泌客从例,以布衣参军事;不许。录造历、从军功,授职方主事;已改监察御史兼旧官。马士英之欲入朝也,众议杀之;熊汝霖恐其挟方国安为患,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宗羲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杀』。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若日于江上鸣鼓,攻其有备,蓄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即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何能支』?又言:『崇明为江海门户,盍以兵扰之,分江上之势』?诸将不能用(考曰:本全祖望「结■〈鱼奇〉亭集」)。
徐鼒曰:主事何以书?贤宗羲也。
明监国鲁王予张国柱将军衔。
国柱,刘泽清部将也。初航海,依王鸣谦于定海,得五百人。劫鸣谦入内地,掠余姚;其党张邦宁掠慈溪。行朝震恐,众议爵以伯。黄宗羲曰:『如此则益横,且何以待后?请署将军足矣』!从之。
明总兵陈梧掠余姚,鲁摄知县事王正中击杀之。
梧败于嘉兴,自乍浦浮海至余姚,大掠;正中遣民兵击杀之,诸营大哗。忌者劾正中擅杀大将;黄宗羲言于监国曰:『梧藉丧乱以济其私,致干众怒,是贼也;正中为国保民,何罪之有』?议乃止。时张国柱、田仰、荆本彻各率兵过姚江,舳舻蔽空;以正中严备,不敢犯。国柱之入掠也,百姓汹汹;单骑入其军,呵止之;国柱迄不得逞。
明鲁钱肃乐移守海口。
谍言王师由海道来,肃乐移守沥海;久之,无所得饷。疏言:『臣兵二千,既无分地,势须遣散。但臣以举义而来,大仇未复,不敢归安庐墓;愿率家丁,从军自效』!监国温旨慰留;而诸将益蜚语,谓将弃军入闽,遣客刺之。肃乐乃弃军拜表以行,表言:『臣今披发入山,永与世辞;请赐侦迹,必不入闽自取殄灭』。监国览表大骇;知不可留,降旨令往海上偕藩臣黄斌卿、镇臣张名振取道崇明,以窥三吴。寻加户部尚书,辞不受。
三月戊申朔,明鲁武宁侯王之仁与我大清兵战于钱塘江。
浙东将士与王师跨江相距,屡战不胜,皆西望心灰。之仁上疏监国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是月朔,王师驱船开堰入江;张国维敕各营守汛,命之仁率水师从江心袭战。会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碎舟无数;郑遵谦获铁甲八百余副。诸军继之,遂大捷。乘胜进围杭州,不克而还。
明兵部尚书兼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犹在江宁;谕降不屈,死之(考曰:「唐王纪略」载为三月戊申朔事,本传为三月七日事;「台湾外纪」以为壬子日。按壬子,初五日也)。
道周发婺源,复进水浆。至金陵,幽于禁城;已改系尚膳监。诸当道承贝勒意劝降,道周曰:『吾手无寸铁,何曾不降』!劝者曰:『降须薙发』。道周佯惊曰:『君薙发邪?幸是薙发国来,即薙发;若穿心国来,汝穿心邪』?洪承畴亲诣尚膳监求见,道周喝曰:『承畴死久矣!焉得尚存?此无籍小人冒名耳』!在馆与门人讲习,吟咏如常,着诗文数卷(考曰:「台湾外纪」云:『道周发婺源,作诗三章。其一云:「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钓纶。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其二云:「捕虎仍之野,投豺又出关;席心如可卷,鹤发久当删。怨子不知怨,闲人安得闲?乾坤犹半壁,未忍蹈文山」。其三云:「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扳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途至新安,上元灯节,作三章。其一云:「为世存名教,非关我一身;冠裳天已定,得失事难成。姓氏经书外,精神山海滨;高悬崖上月,偏照夜行人」。其二云:「世尽遗君父,我独爱此生;焚香烧稿本,拔剑割薇蘅。苦乞西山土,远辞东海滨;荷锄与卖药,难作古人情」。其三云:「羹沸犹余鼎,鱼空守暮矶;依然城郭在,彷佛人民非。溪浅须眉照,山深薇蕨肥;黄冠沧海里,望望未曾归」。过新岭吊金正希四章。其一云:「爱尔才名盛昔时,欲依麟阁共匡持;萧萧风雨鸡鸣日,千古令人诵饫支」。其二云:「续经溪口万重山,救尔尚差旬日间;自是泰华须破碎,岭云终古不开颜」。其三云:「□听滩头飞鸟斜,伤心何处动悲笳?英雄运尽无良算,身亦轻来陷左车」。其四云:「残碁垂手已难工,又是论人成败中;但说丹心无所用,一时张眼念臧洪」。至金陵,断粒十四日,复进水浆。夜闻钟声,感赋十三章;又见玉梅盛开,赋四章』诗不载)。素善书翰,人争求之;终日握管不辞也。门人寄家书,道周书蔡春溶书函曰:『蹈仁不死,履险若夷;有陨自天,舍命不渝』。又书赖继谨书函曰:『纲常万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忧』!是日赴市曹,过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陵寝近,可死也』!既见市有竖福建门牌者,指曰:『福建,吾君在焉,死于此可也』!南向再拜,受刑。王闻之大哭;赠文明伯,谥忠烈。从死者:职方主事赵士超,字渊卿,福州人;中书赖继谨(考曰:或作赖雍,误也),字敬儒;蔡春溶(考曰:或作蔡绍谨,误也。此从「台湾外纪」),字时培,皆漳州人;通判毛至洁,字去水,六合人。
徐鼒曰:予读「南疆绎史」谓:『王闻道周死,大哭;赠文明伯,谥忠烈』:事近实矣。而李世熊「寒支集」有「请褒恤孤忠疏」,书其后谓:『铺臣死已阅月,通政司郑凤来犹驳云「未有确报」』。盖国势大坏,文告不通,情事然也。疏中表出师之苦衷,折盈廷之浮议,情词恳至;附书之,以当论断焉。疏曰:『臣闻天下非兵食单匮、边疆戚迫之为忧;而人情顽弊,偷生忍死之可畏。何则?兵食亦有裕足之方,边疆亦有恢扩之策;独衣冠鄙薄、名节陵迟,则虽士饱马腾、日辟页里,犹之藉寇而资敌:此臣所用忧也。臣窃见辅臣黄道周孤师抗敌,义无返顾;身陷敌营,绝粒就死。史册所书,于今为烈。窃意朝野震悼,慕义无穷;而百僚敛声,寂无彰阐。臣谓人情顽弊,不知死义为荣矣!陛下更不显拔孤忠,形诸偷鄙;恐日月逾迈,颓靡相沿,无复有言裹革、请缨之事者。陛下即抚有函夏,亦用何道以激劝臣民乎?且臣所私忧犹未止此。今士大夫既无有颂辅臣之烈以祈帷盖之恩,将来必有构辅臣之短以荧日月之照。一则曰辅臣懵不知兵,迂愚目用;一则曰辅臣失律轻生,无补于国。夫兵何容易!管夷吾、诸葛亮今古所共才也,夷吾亦曰:「平原广囿,车不结轨、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视死如归者,臣不如王子成甫」;陈寿则云:「应变将略,非诸葛所长」;街亭之挫,弟子舆尸』。而当时后世不以此病管、葛者,谅人素所蓄积而已。假令有孙膑、吴起、穰苴、王翦之徒,而狡诡退托,中怀二心;陛下胡用此知兵者为哉!若夫全躯而降窜与捐躯而慷慨,均与国无益也。陛下与其窜降而全躯者乎、抑宁与慷慨而捐躯者乎?况辅臣之捐生,不在孤师失律之日,亦在离朝去国之日也。驱市人而战,数不满二千,量形不足于襦、节腹不足于食;孤危萧飒,臂指无援,徒恃忠信为糇粮、仁义为干橹,此实难矣!盖自史册以来,未有大臣视师部署单薄如此者;虽使孙、吴董此以抗狂锋,臣知纤芒薄柱可立碎也。故曰辅臣辞朝之日,是毕命之日也。若谓辅臣破冒国饷、徒损威灵,则尤不可。昔西夏之变;韩琦师出环、庆,不协鄜、延,遂有好水川之败;士卒招魂,恸哭震野,琦掩泣驻马不前,上章引罪而已。韩公之威名,不因此遂损也。绍兴之初,张浚合关、陕之兵三十余万;符离之败,国家宿积兵财扫地无余。及其卒也,孝宗震悼辍朝,谥曰忠献。良以士马破伤,可生聚而复;宝臣殄丧,不可仓卒而求。宋之君臣,则犹识大体也。今辅臣所损,无魏公万分之一;原草初膏,身名遂烬,臣实伤之。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晋人以为宋未可伐;仲尼曰:「善哉觇国乎」!辅臣直节清风,播闻夷裔,何但阳门之介夫!四方蠢动,窥伺国灵,多于晋人之觇宋。而同官等越人之视、朋旧无子罕之哀,臣恐天下有以亮朝廷矣!死敌者无褒,则是降北者无罚也;名臣遇难而士夫不加哀,则具臣失节而士夫不为辱也。乌知敌国无人,不以发蒙振落,轻笑朝士乎?今无论辅臣涂脑疆场,余风凛烈不可湮没;即使寿考令终,犹当俎豆千祀。何者?辅臣学宗天道,以「易」、「诗」、「春秋」为符,参两挂揲,穷变极赜。今陛下于占云候气之言,前席而商;至囊括天人之学,则表章缺然。陛下凭吊前古忠烈之事,则感泣欷歔;亲见执义尽节之臣,则褒恤不及。臣以陛下徇名而失实,贱目而贵耳矣!夫陛下于辅臣,元首股肱,疾痛相关;况于死丧!昔贾复创伤,光武惊怛;至以子女婚姻,许其腹孕:于是天下归之。辅臣郭田不饘,两孤方龀,诚宜特锡庙谥,宠其遗胤;使远近慕义,奋激以就功名。不然,堕豪杰之心,塞报礼之路;远逊光武之仁,近为觇国者所笑。臣虽微贱,敢代抉朝贤之口,为国家昭布义声;惟陛下垂察』!
明唐王幸延平府。
时江、楚迎王疏相继至,王决意出汀入赣,与湖南为声援。郑芝龙不欲王行,使军民数万人遮道号呼,拥驾不得前;王不得已,驻延平,以府署为行宫。
明封朱成功为忠孝伯,挂招讨大将军印。
成功条陈据险控扼、拣将进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国事宜;王叹曰:『骍角也』!封忠孝伯,挂招讨大将军印。尝入侍,见王有忧容,顿首曰:『陛下郁郁,得毋以臣父有异心乎?臣受厚恩,义无反顾,愿以死捍陛下矣』!寻以母病,陛辞回安平。王曰:『有事之秋,卿何忍舍朕去』?成功泣曰:『臣七岁别母,忽尔病危;为子者心何安?以报陛下之日长,故敢请也』。王不得已,许之。
明命前大学士傅冠总理湖南剿抚事宜;寻罢之。
冠字符辅,别号寄庵,进贤人也。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崇祯十一年(一六三八)乞休归里,家居者六年。南都既覆,闯党王得仁导王师入进贤,掠冠家,杀其嫡孙傅鼎。冠潜行入闽,王遣官存问;手诏督师,恢复江省,专理湖南剿抚事宜,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师至邵武五福关,逗遛不前;闻警报,辄撤营归,十二疏乞罢。适职方江随者,以荐举进身,思立名自重;乃疏言:『冠拥兵糜饷,玩敌扰民』。冠请解兵柄益力。诏杖江随,予冠致仕。冠遂寄寓于泰宁。
明左都御史张肯堂疏请北征,诏加肯堂少保。
郑芝龙恶肯堂之日以亲征劝也,用其私人郭必昌代为巡抚,夺其兵;令肯堂总理留守事务,造器转饷。肯堂累疏请兵,诏加少保兼户、工两部尚书,总制北征,赐上方剑,便宜行事;其实无一兵也。会陈子龙等起兵吴淞;肯堂之孙茂滋方家居,遣部下汝应元归省之。应元即以肯堂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王授应元为御旗牌总兵官。未几,松江败,徐孚远浮海入闽,茂滋亦与应元至,为言吴淞事虽无济,而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者,可一呼集。遂上水师合战之议,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招诸军为犄角。陛下亲征,由浙东陆行,以期会于金陵』。部臣曹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当乘风疾发』。即自捐饷一万速其行。肯堂请以太常卿朱永佑、吏部郎中赵玉成、兵科给事中徐孚远、苏州推官周之夔为参军,以平海将军周鹤芝将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将中军、楼船将军林习将后军;诏晋肯堂大学士。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而以郭必昌将步卒先发;令肯堂待命,徘徊岛上,朝信隔绝。是年六月,复下督师之命;然军资器械尽为芝龙所取,乃自募六千人屯于鹭门。
我大清兵克奉乡,明监军道许文龙死之。
文龙起兵逐我所置官吏,屯兵奉乡。王师破宁州,遂攻奉乡。围守三月,粮尽,走保介首砦;食复尽,被擒,死之。
辛未(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克吉安,明职方主事郭锟死之;万元吉退保赣州。
初,中书舍人张同敞于崇祯末调兵云南,及抵江西而南都已陷,退还吉安。杨廷麟留与共守,待以客礼;其将赵印选、胡一青频立战功。会赣督李永茂以忧去位,王以元吉为督,召廷麟入直。元吉讲体统,申约束,诸将稍不乐。而峒帅张安既以破敌立功,其诸营亦愿受抚;宁都乡绅曾应选请诸朝,遣其子傅灿入山招之,皆听命;赐名龙武营,计日出赣,下吉安。元吉闻峒帅四营之足恃也,蔑视滇、广兵,滇、广兵皆解体。然张安故蛮寇,受降后淫掠自如;廷麟尝遣救湖西,所过残破。及大兵逼吉安,诸军皆内携,不战而溃。元吉奔皁口,部下惟安远营汪起龙兵三百人、阁部苏观生发新威营二百人来援,元吉以监纪程亮督之,守绵津滩。无何,王师至,新威营先溃,安远营继之,元吉奔赣州。赣城仓皇争窜,势不可止;元吉杀其妾之出署者,人心少定。元吉素有才,及失吉安,神志惛然;且令益严,日坐城上,与将吏不交一言。隔河大营遍山丽,而指为空营;兵民从大营中至,言敌势盛,辄叱为间谍,斩之。给事中杨文荐,元吉门生也;见事急,因自任守御,城中赖之。
明鲁方国安杀闽中犒师佥都御史陆清源。
国安纵兵夺饷,杀清源。张国维闻之叹曰:『自我戕毒,祸不远矣』!或曰:马士英部将赵体元杀之也(考曰:诸书皆云清源为国安所杀,而「胜朝殉节诸臣录」则云:『以犒军为国安所留;江防溃,投江死』。又按此事在钱塘江战后)。
明监国鲁王命兵部尚书余煌督师江上。
煌字武贞,会稽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举进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崇祯时,以庶子充经筵讲官,乞假归。南都累征不起;鲁王监国起礼部侍郎、再起户部尚书,皆不就。嗣以武将横恣,拜兵部尚书,始受命。时内阁田仰与义兴伯郑遵谦争运饷,两军格斗,喋血禁门;煌至,申严禁令。诸臣请乞无厌,煌上言:『今国势愈危,尺土未复,战守无资。诸臣请祭则当思先帝烝尝未备,请葬则当思先帝山陵未营,请封则当思先帝宗庙未享,请荫则当思先帝子孙未保,请谥则当思先帝光烈未昭』。时以为名言。监国以陆清源之死,恐闽兴问罪之师,令张国维抽师西御、煌代国维督师江上;因是,江上之师愈单弱。
明鲁摄余姚县事王正中率众复澉浦。
正中轻骑渡海盐,夺澉浦;人倚之若严城焉。
明参将杨展复川南诸州县;王应熊、樊一蘅会师泸州,檄诸路兵讨献贼。
展既取嘉定,贼帅刘文秀、狄三品来攻,为展所败,遁回成都;展遂合游击马应试尽复嘉、、眉、雅诸州邑。于时故总兵贾联登及其中军杨维栋取资、简,侯天锡、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守忠、涪;其它据城邑奉征调者:洪、雅则曹勋及监军范文光,松、茂则监军詹天颜,夔、万则谭宏、谭谊。一蘅乃移驻纳溪,居中调度。会应熊于泸州,檄诸路刻期并进;献贼始惧。
献贼大杀四川遗民。
贼以遗民逐杀伪官,忿然曰:『川人尚未尽邪』?令孙可望等四将军分道出屠,深崖峻谷无不搜及。得男子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以次进阶。有一卒一日杀数百人,立擢至都督。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枪其背于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戏。
献贼大杀其兵将。
献忠欲北行入陕,恶其党太多;曰:『吾初起草泽才五百人,所至无敌;今兵多益败,非为将者习富贵不用命,即为兵者贪恋怀二心。吾欲止留旧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则人人自轻便,所向无前』。伪相汪兆麟怂惥之曰:『恐兵知而先噪,奈何?不若立法责之:察偶语者及微过则置之法,并连坐。如此则杀之有名,无觉者矣』!议已定而诸营尚未知,习故熊,角射纵酒,嬉笑怒骂如平时。逻者至,辄收治;是日所杀即十万余人。于是人人惴恐,无敢出一言者。逻者无所得,则于夜静逾垣穴壁,窃听笑语,跃出收系,并其家屠之。毁中园一浮图,穴其下置炮崩之,兵之压而死者万人,或装大舰沉之江。伪总兵延川温自让不忍无辜戮其下,弃妻子,夜率所部百余人遁去。献忠自引骁骑追之;自让走脱,所部俱自杀。其它坐徇庇诛者:伪右军都督米脂张君用以下又数十人;或剥皮死,并其家口部落斩于河。
臣鼒曰:寇贼屠戮之惨,说者谓浩劫不可逃,岂其然哉!读「张献忠乱蜀本末」而废书叹也。当日起义拒贼者,或能保全部落延残喘以待王师;而伪官伪将为贼之腹心爪牙者,刳剔屠剥,孑无遗种。是有罗而自离之、有阱而自入之,求死而得死者,又谁怨也!夫献忠之喑哑咤叱以使人者,惧其杀耳;惧其杀而不免于杀与不惧其杀而免于杀,相去奚啻倍蓰哉!野史载献忠之破荆州也,召惠府乐户行酒;有琼枝者色艺出其群,献忠命之歌。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贼觞』!
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贼脔之。同时有曼仙者,尽伎以欢贼。一夜置毒于酒,满斟而进之;献忠觉其异,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因立毙。呜乎!此皆不惧贼杀者;何须眉丈夫智出伶人下哉!
献贼东下,明参将杨展逆战于江口,大破之;贼还成都。
献忠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将走楚。展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焚其舟。贼大败,士卒、辎重丧亡殆尽,走还成都。展取所沉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焉。
夏四月,明唐王万寿节,不受贺。
明追复建文年号,立方孝孺祠。
徐鼒曰:此事于南都行之矣,兹复特书何?三代直道之公,百世不能改也。
明郑彩弃广信,奔入杉关;我大清兵遂克抚州,永宁王慈炎死之。
先是,永宁王慈炎招降峒蛮,复抚州。王师围之,求救于郑彩;监军给事中张家玉以三营往援,围暂解。已而复合,彩军溃,抚州遂破,峒蛮亦散。报至,举朝震惊;诏削彩职,戴罪图功。
我大清兵克铅山,明兵科给事中胡梦泰、兵部员外郎万文英、主事唐倜死之。
梦泰字友蠡,铅山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奉化县。十六年(一六四三)夏,吏部举天下廉能吏十人,梦泰与焉。崇祯帝念畿辅残破,欲得治行已效者治京师陷,南归。黄道周之出师也,授梦泰兵科给事中,协守广信。梦泰倾家募士,之;梦泰因得为唐县。与侍郎詹兆恒、御史周定恒悉力守御。万文英,字仲实,南昌进士也,亦奉黄道周令援广信者;分守铅山。大学士熊开元荐太平诸生唐倜能知兵,授兵部主事;募数百人出关,与文英合军。是月金声桓引兵逼铅山,倜陷阵死;文英举家投前湖死。城陷,梦泰夫妇同缢死。
明新城知县李翱(「明史」作翔,他书亦误作翔)起兵拒守;城陷,死之。
翱字颷举,邵武人。崇祯己卯(一六三九)以乡贡廷试;会诏求直言,上书忤旨归。时郑彩兵溃,知县谭梦开迎降,借犒师名敛财,民不堪扰;乃导守关兵诛之。梦开之党日与民相仇杀,弥月不靖。兵部侍郎吴春枝以新令难其人,荐翱为之。翱单骑入城,斩梦开党一人,余不问;众大服。然民习于乱,有佃人以田主征租斛大,聚众噪县庭,谕之不解。翱乃遣义兵三百,诡称彩军,从南门进;众皆奔。明日复聚,翱率兵出战,斩百余首级;乱乃靖。彩既遁入关,监军张家玉独留;翱招新城徐伯昌募义勇千人,与家玉共城守。而大兵已从间道入,家玉战败走入关;翱策马大呼曰:『我新城令也』。执送建昌,僵立不跪;劝以酒,举杯掷地;遂见杀。
方新城之被围也,绅士议迎款;诸生杨应和赋诗痛哭曰:『我一身当敌,祸不及诸公也』。其从弟居久叹曰:『壮哉吾兄!可无与共事者乎』!提刀出杀数人;并就缚,直立不少俯。既死,尸不仆,两手作击刺状。应和,字惠生;居久,字淡若(考曰:此事月日不可考,姑次之弃广信后)。
五月丙午朔,我大清兵进逼赣州,明江西巡抚刘广胤(考曰:「纪略」作刘承宠,「摭遗」「杨廷麟传」作刘远生)战败被执;杨廷麟、万元吉悉力固守。
广胤募闽兵二千人,命中军张琮领之,由宁都赴河东;闻王师乘胜薄赣州,出城往雩都,邀琮将兵来救。赣人疑其遁也,焚其舟,拘其妻子;俄而广胤率琮兵至,赣人乃悔。琮渡河抵默林,中伏大败;还至河争舟,多堕水死。广胤愤甚,五月朔渡河复阵;身先士卒;被执,复逃归。围愈急,廷麟乃遣使调广西狼兵,己往湖西邀张安新军;与王师再战默林,再败。乃散遣其军而入城,与元吉固守。
明擢兵科给事中揭重熙为佥都御史,巡抚江西。
曾亨应抚州之殁也,重熙为吏部主事王兆雄所劾;既而大学士曾樱掌吏部,疏荐重熙及傅鼎铨。王以鼎铨曾降贼,命以知府衔赴赣州军前自效;独召重熙入见。重熙乃偕鼎铨至闽,召对称旨,迁考功员外郎兼兵科给事中;亦复鼎铨翰林故官,令还赣,而命重熙从大学士傅冠办湖东兵事。泸溪告警,冠不能救;重熙劾解冠任兵事,遂归。重熙统诸将克金溪,复抚州,有众十万;捷闻,授右佥都御史,代刘广胤巡抚。以诸将进止不协,退保泸溪;与王师战于铜蒲隘、师姑岭及高田、孔坊,俱有功。
明加吏部尚书郭维经六省督师衔,募兵援赣州。
王初召维经为吏部右侍郎。其子应铨、应衡、应煜举兵临川,大小十数战,颇有斩获;王授应铨、应衡兵部郎中,应煜户部主事。比赣州围急,命维经以吏、兵二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募兵往援。维经遂与御史姚奇胤沿路召募八千人入赣,与杨廷麟、万元吉固守。及维经死于赣,而应铨等驻兵龙泉,声势不相属。明年,应铨部将潜导王师入城,兄弟同就执;应铨扼吭死,应衡凿齿断臂死。应煜以骂我巡按董学成奸贪,抽肠,死尤酷。
辛亥(初六日),明□□诸生张飞远袭金山卫,不克。
飞远,故诸生;兄弟负膂力,聚众从吴易于长白荡诸营。以五日泛蒲酣饮为王师所袭,杀数百人,失大将罗腾蛟。明日,飞远谋出不意取金山卫,我守将逆战,飞远遁去。先是,飞远约城中内应者墨其鼻;飞远遁而内应者鼻犹墨也,悉就诛。
琉球国入贡于明。
明廷试贡生。
取万荆等十二人,命为萃士;照庶吉士例,送翰林院教习。
明擢湖广监军道章旷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北。
旷字于野,华亭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沔阳知州。十六年(一六四三),贼陷州城,同知马颷死之,旷走免;为给事中熊汝霖、御史游有伦所劾,候讯黄州。用腾蛟荐,令戴罪立功。左良玉之犯南都也,腾蛟至长沙,以旷为监军。副将黄朝宣者,故巡抚宋一鹤部将也,驻燕子窝;刘承允驻武冈,张先壁屯溆浦。腾蛟悉令旷召之来,留先璧为亲军,而以朝宣、承允分守要害。闯贼死,其党刘体纯等六大部拥众数万逼湘阴,腾蛟用旷谋,尽抚其众。而左良玉之部将马进忠、王允成亦以良玉死,无所归,突至岳州。偏沅巡抚傅上瑞大惧,旷曰:『此亦无主之兵,可抚也』。入其营,与进忠握手,指泉为誓;进忠等皆从之(进忠即贼中渠魁混十万也)。王师逼湖南,旷悉力御之;论功擢是职。旷有智略,行军不避锋镝;尝战岳州,以后军不继而还。已又大战于大荆驿,身扼湘阴、平江之间;湘南恃以无恐。
明杀鲁使臣都督陈谦。
谦奉使入闽,久驻衢州;自云:鲁已爵为侯。郑芝龙与有旧,引之入见。启函称皇叔父,不称陛下;王怒,下谦于狱。御史钱邦芑密奏:『谦为鲁心腹,与郑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内患』。王即命诛之。芝龙入朝,愿以官赎谦死。王故留久语,夜半,移谦他所斩之。芝龙伏尸恸哭,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由是益怀异志(考曰:华廷献「闽游日记」及「南略」谓:『谦奉使与行人林垐入闽』。按「林垐传」无仕浙东使闽事。惟瞿其美「粤游见闻」云:『鲁王遣行人林必达来,必达同一武弁通书郑芝龙。芝龙以闻,逮下狱;廷鞫,切责必达。已而释之,改必达福建督学御史』。此武弁岂即陈谦与?姑摭列以俟考焉)。
徐鼒曰:不曰杀都督陈谦,而曰杀鲁使臣何?绝晋、郑之交,结谭尚之怨,论者咎王之失大计也。顾鼒以为未尽然者。登极之书,浙中不拜;犒师之使,江上不归:衅隙已成,调停无术。且是时北兵日逼,闽、浙固莫能相救,其势亦何暇相仇哉!若芝龙,故国之心已如脱屣,即不杀谦,岂遂革面?彼归狱钱邦芑者,岂笃论乎?
明郑芝龙通于我大清。
王责芝龙揽权逗兵,芝龙免冠顿首曰:『臣武夫,戆直不能逢迎。今既见疑,愿角巾私第以终圣世』。王曰:『朕岂疑卿!但人有言,不得不为卿道耳』。我经略洪承畴、御史黄熙允言于贝勒曰:『赂芝龙以王爵,福建可不劳一矢,浙中亦闻风溃矣』。芝龙复书,果有『遇官兵彻官兵、遇水师彻水师,倾心贵朝非一日也』语。贝勒得报,遂谋渡江。
臣鼒曰:为人臣者无外交,通者何?外交之词也。然则何以不曰降?犹未降也。圣人御宇,万物惟新。其板荡而不忘故国者,固忠臣义士不挫之节;即不得已而降志辱身,亦不过出于全躯命、保妻子之谋,非必有他志也。若芝龙既不忠于明,亦非忠于我大清;居闽海为奇货、视君父若奕棋,怀狡兔三窟之谋,为首鼠两端之计:其阴狡诡谲,非当日降臣比也。曰通者,深恶之也。
乙丑(二十日),天狗星陨(考曰:本「甲行日注」)。
明监国鲁王加孙嘉绩、熊汝霖东阁大学士。
加嘉绩、汝霖大学士,督师如故;而饷终不给。两人又不谙于军,乃以众付黄宗羲、王正中领之,合军得三千人。正中为之仁从子,故不乏食。太仆卿陈潜夫、尚宝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查继佐各募数百人来附;将由海宁取海盐入太湖。百里之内,牛酒日至。整军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为内应。俄而江上师溃,遂皆散去。宗羲结寨四明山,从者尚五百人;微服出访监国消息。山民畏祸,焚其寨,部将茅涵、汪翰死之;宗羲乃走剡中。
壬申(二十七日),明江上兵溃,方国安劫监国鲁王走绍兴。
贝勒侦知浙中虚实,益兵北岸,以巨炮击方国安营,厨灶尽破。国安叹曰:『此天夺我食也』。意入闽必大用,即不济,可便道入滇、黔;遂于二十七日拔营至绍兴,率马、阮兵劫监国南行;江上诸军闻之,遂大溃。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张国维议抽兵分守各营;之仁泣曰:『坏天下事者,方荆国也。北兵数十万,孤军何以迎敌?吾兵有舟可以入海;公无舟,速自为计耳』!国维不得已,乃振旅追扈监国。
明总兵曾英、参将王祥率兵趋成都。
祥,綦江人;勇悍着闻。守遵义,贼不敢窥。才亚于曾英;而英之复重庆也,樵采不禁,督师王应熊怒之,故委任不及祥。既而英御贼屡有功,应熊乃奏请以英为总兵、王祥为参将,连兵进讨。贼益惧,遂决意弃成都。
明黄斌卿杀监军道荆本彻。
本彻字太徽,丹阳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南都亡,起兵松江,与田仰等奉义阳王某驻崇明沙。兵败入海,屯舟山之小沙岙。其将士善射,斌卿忌之。本彻又不能戢其士卒,斌卿乘民怒,造流言;民单里从斌卿攻之,遂遇害。
六月丙子朔,我大清兵渡钱塘江;明监国鲁王航海,妃张氏死之。
时夏旱,水不及马腹,数日潮不至。贝勒被重甲麾众渡江,明兵弃辎重走。先是,有「火烧六和塔,沙涨钱塘江」之谶;至是竟验云。方国安、马士英奔至台州,憩山上,断石桥,有石刻大字云「方马至此止」;大骇,遂留不进。谋执监国以降,遣官守之;守者病,监国得脱。比追者至,监国已登海船矣。先是,命保定伯毛有伦扈宫眷及世子出海;妃拜辞曰:『勿以妾故为王累』。手碎瓷盘自刭死。宫嫔周氏出海后,叛将张国柱劫之北去;亦自刎死(考曰:监国有两张妃:舟山册立者为元妃张氏,鄞人;此为前妃,会稽张国俊之女也。「摭遗」云:『「鲁纪年」、「海上见闻纪」并言妃被劫北去,中途碎瓷盘自刭死。而「鲁春秋」、「今鲁史」、「江东闰位纪」、「舟山纪略」诸书皆作辞王时死,今从之。然元妃之死也,辞曰:「惧为奸人所卖,为张妃之续」』。则似出海之说近实矣。附注以俟考)。
我大清兵取绍兴,明鲁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王思任、侍郎陈函辉、大理寺卿陈潜夫等死之。
众有议据城抗者,煌叹曰:『数万军犹不能战,乃以老弱守孤城,是聚肉待虎也』!亟开九门纵民出;赋绝命词(考曰:词云:『穆骏自驰,老驹忽逝。止水汨罗,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投城东渡东桥下死。思任尝极言官乱、民乱、兵乱、饷乱、士乱之失,乞休;不听。叹曰:『江上之事不腊矣』!城破,不食死(考曰:「绎史」云:『思任已病,避至秦望山丙舍以死』)。函辉从监国航海,半途相失;驰回台州,哭入云峰山,作六言绝句十章(考曰:其一云:『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其二云:『子房始终为韩,木叔死生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蘗存心独苦』。其三云:『父母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河上,应怜故国忠臣』。其四云:『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其五云:『去夏六月廿七,今夏六月初八。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其六阙。其七云:『手着遗文千卷,尚传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其八云:『慧业降生人文,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其九云:『敬发徐陵五愿,世作高僧法眷。魂游寰海名山,身列兜率内院』。其十云:『今日为方正学,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惭,请与同人证此』。又自作祭文及「埋骨记」),沉池中死。潜夫偕妻孟氏、妾孟氏,联臂沉化龙桥下死。
同时死者:山阴在籍通政司左参议吴从鲁,字金堂;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由知县历任监司,擢通政参议。野服入山,设棺于庭曰:『有踪迹我者,即盖棺』。旋病,栉沐入棺,命家人盖之。御史何宏仁,字仲渊,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追扈监国不及,过关山岭,书衣带间(考曰:书云:『有心扶日月,无计巩山河』。末书:『宏仁间关奔行在,闻台又失守,已矣无复可为!身非吾身,吾何家为?为吾子者,食贫守节而已。明御史何宏仁绝笔』),投崖死(考曰:「浙江通志」载宏仁死与此绝异)。会稽在籍主事高岱,字鲁瞻。崇祯中,以武学生举顺天乡试被黜,久之辨复;浙东授职方主事。慨然曰:『上恩厚矣!国家重文轻武,以致神州陆沉。我武学授文职,尚不能以一死报国乎』?绝粒八日。薙发令下,子诸生朗辞父投海死,岱闻之一笑而绝。同官叶汝■〈艹恒〉(考曰:亦作汝蘅),字蘅生,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浙东授主事;偕妻王氏赴水死。谢震龙,字云生;以舌辩,官浙东兵部主事。巡抚某讯之曰:『若两榜乎』?曰:『两榜不屈者有几人?监国用我辈以压倒之耳』!以慢骂惨刑死。长洲李山,字少华;官南京太常博士,精绘事。马士英当国,面乞所制,作郭忠恕「天外数峰」与之。然心以为耻,挂冠归,卜居蠡墅;与徐汧、杨廷枢订莫逆交。族人名采者为幕府客,偶至,密示一册,乃松江兵事株连狱也;郡中列者三百余姓。山醉采以酒,自火其庐。采醒而索册,则已烬;诫之曰:『此非天意假火以销其狱乎』?采悟,弃官去。监国以太常卿召,未几病归,绝粒死。故山西佥事郑之尹,义兴伯遵谦父也;投水死。武臣则山阴刘穆,字公岸;以武进士历官参将,为监国守潭头,开府晋爵。一夕暴卒,目不瞑。子肇绩以游击从父军。率诸弟跪床下,腹刺「尽忠报国」字,涅而誓之;目乃瞑(考曰:肇绩行八、弟肇勷行九,幼识大盗毕昆阳于狱。昆阳善用枪,世称为毕家枪;勷与兄绩咸从授,故兄弟以毕枪名天下。乙酉秋,兄弟合兵渡江,肇勷骑而据岭,殪十数人;伏兵起,矢集如猬,犹僵立不仆。肇绩号而上者三,勿应;视之则死矣,抽矢出镞斗许。一时同死者:义士王胤贤、陆建夔、郡吏印玉等。详「摭遗」,附录于此)。都督同知张国纪,亦山阴人。马士英之奉母后奔浙西也,国纪白于长吏请诛之;不听。闻江上溃,不食死。其士民先后殉难者:鄞县诸生赵景麐,投泮池不死,后绝食死。会稽诸生方炯、山阴诸生朱炜、萧山诸生杨守程、杨云门,而山阴医士倪文征、萧山沈八十九、张锯匠、会稽锺皁隶之事为最奇。文征卖药囊易二缸,召里中少年曰:『吾明人,今不鬼,鬼不明矣!请覆我』!众漫应之。跃入缸,复出曰:『吾坐未正也』!正坐,众覆而环呼之,良久乃绝。八十九者,但知其姓沈。札寨榆青岭,杀我一裨将;王师合攻之。八十九独持筤筅斗;众披靡,大惊曰:『好蛮子!再得十余人,江东不吾有矣』!战渴,趋涧饮;出不意,堕水死。张锯匠抡大斧为左右翼,力竭死。锺皁隶从海上赍黄斌卿檄,往山寨团练;被缚不跪,痛挞之,曰:『轻则斫、重则剐,法不当杖毙也』!槛送省,磔于市。
明鲁东阁大学士孙嘉绩蹈海死。
嘉绩从监国出海,携印绶、图籍蹈海死(考曰:「勘本」云:此六月二十四日事);葬芦花洲上。初,嘉绩计偕,梦身卧状元坊下;尝叹其无征。其葬处,乃国初张状元墓道也(考曰:见冯恺愈「榕堂杂诗」)。
我大清兵取东阳,明鲁少傅、武英殿大学士督师张国维死之。
监国航海,传命张国维遏防四邑,以图再举;国维遂归东阳。俄报义乌破,有劝国维入山观变者;国维叹曰:『误天下者,文山、迭山也』。作绝命诗三章(考曰:首章「自述」云:『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长傍孝陵坟』。次章「念母」云:『一瞑纤尘不挂胸,惟哀耋母暮途穷;仁人锡类能无意,存殁衔恩结草同』。三章「训子」云:『夙训诗书暂鼓钲,而今绝口莫谈兵;苍苍若肯施存恤,秉耒全身答所生』),衣冠跃入池中死。
明鲁武宁侯王之仁至江宁,谕降不屈,死之。
之仁载其妻、妾、二子、二妇、幼女、诸孙沉诸蛟门外,再拜捧所封敕印投焉。乃立旗帜、张鼓吹,扬帆抵松江,峨冠登岸。众谓其降也,护至金陵。洪承畴令其易服薙发,之仁笑曰:『我握兵柄、作通侯,谋人国事而无成,死固分也;然葬于波涛,身死不明,故就此求死耳』!遂见杀。
徐鼒曰:之仁自同国安争地、争饷,盖沿四镇之余习而不自知其身犯不韪也。迨至慷慨出师,挥戈江上;从容就死,化碧原头:前后异辙,如出两人。览其大节,亦黄靖南之亚欤!
明方逢年、方国安、马士英、阮大铖降于我大清。
四人拥残卒数千,疏请入关;王不许。士英乃遁入台州山寺为僧,逢年父子、大铖薙发降。已而,士英亦降。
我大清兵克金华,明鲁文渊阁大学士、安伯督师朱大典死之。
金华与闽相近,王之在高墙也,大典为淮抚,尝白其冤;故屡书招之入阁。辞曰:『钱塘一江扼要,吾去则谁司饷?唇亡齿寒,闽又何恃焉』!或劝其子媳先行为善后计;曰:『吾子媳去,则一境无固志;是教之叛也。为天下者,乌得及其家』!阮大铖构之方国安,称大典家多财,索饷四万,率众往袭之;监国传旨至再,始解散。比国安、大铖降,请破金华以自效。大典杀招抚使,与部将吴邦■〈王睿〉、何武固守三月。御史傅岩为义乌强宗,请以子弟兵为援;泣许之,夜缒而出。国安以大炮攻之,城中亦以炮应,日哄如雷。已王师日众,守者渐疲;城西门有新筑土未坚,大铖识其处,炮专攻之,城遂崩。大典子万化巷战,力尽见执;大典麾其爱妾、幼子及万化妻章氏投井。邦■〈王睿〉曰:『城中火药尚多,不可资敌,盍焚之为吾辈死所』。大典袖大绳示之曰:『此吾意也』!环坐库中,宾从侍者二十余人皆焚死。同时死者:举人叶向荣,前知江西宁都县,破贼有功,总督袁继咸荐之;以忤马士英,量移吉安同知,被劾归。城破投野塘,死。傅岩还至义乌,死。都督蒋若来力尽,自刎死(考曰:本「恤谥考」)。浦江诸生张君正自经于明伦堂死。又武进人郑邠,馆大典家;亦死。
我大清兵克衢州,明乐安王(考曰:据「东华录」名谊石)、楚王(考曰:楚王华奎,为献贼所杀。此无所考)、晋平王(考曰:「世表」所无。「东华录」又云『蜀王朱盛浓』。亦无考)、永丰伯张鹏翼、督学御史王景亮、知府伍经正、推官邓岩忠、署江山知县方召皆死之。
衢州破,乐安王、楚王、晋平王俱被杀。守将张鹏翼,字耀先,诸暨人;弟鹏飞、季熊俱以善战闻。初以总兵挂淮海将军印,监国封为永丰伯,镇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约王师为内应;城破巷战,与鹏飞同被执,不屈自刎死。王景亮,字武侯,吴江人;崇祯□□进士。南都授中书舍人;闽中擢御史,巡按金、衢,兼视学政。城破,缢死。伍经正,安福贡生,为西安知县,闽中擢知府;赴井死。邓岩忠,江陵举人;自经死。方召,宣城诸生,署知县事;闻金华被屠,集父老告之曰:『吾义不当去,然不可以一人故,致阖城被殃』。封其印绶,冠带赴井死。
臣鼒曰:衢为闽、浙之交,诸臣皆仕于闽而兼臣于鲁也;无以别白之,故备书焉。
我大清兵克严州,明鲁守将张季熊死之。
季熊,鹏翼、鹏飞之弟也。战败匿村巷中,追骑索之。季熊突出,大吼曰:『大丈夫肯避尔邪』!手刃数十人;援绝跃上屋,掷瓦四击。坐屋脊,拔靴刀自剚;尸直立,三日不仆。时称张氏三忠云(考曰:本汪光复「航海遗闻」)。
明兵部右侍郎杨文骢进援衢州,败死。
初,南都破,鸿胪丞黄家鼒往苏州安抚;文骢袭杀之。走处州;闽中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王之在淮上也,窭甚,文骢子鼎卿与王为布衣交,授左都督太子太保。王奖之,拟以汉朝大小耿。及衢州告急,命偕诚意伯刘孔昭赴援;与监纪职方主事孙临并为追骑所获。说之降,不从;同见杀。临字武公,桐城人。
徐鼒曰:文骢裙屐风流,琴樽酬答;累于附热,损厥清名。向非一死自赎,则与马、阮同科耳;君子所以尚补过夫!
我大清兵克明盘山关。
初,贝勒以长江未易渡,遣一旅从绍兴别道夺盘山关,以分其势;总兵卢若骥坚壁死守,屡攻不下。我师用降将为乡导(考曰:诸书谓刘孔昭。按孔昭无降事,;顺治十一年,张名振题诗金山、祭孝陵,与孔昭同舟),副将周茂战死。若骥忖人心已离,夜半率子弟亲随三百余骑,弃关从温州渡舟山;于是温、台、福、宁相继降。先后殉难者:永嘉在籍太仆寺少卿王瑞柟(考曰:柟或作构、或作旃,皆形近之讹);字圣木;闽中命以故官督理兵饷。温州不守,避之山中。于明年五月十五日,以生日拜家庙,召亲友置酒,入室自经死。诸生叶尚高于上丁释奠日,倚庙柱詈当事;鞭棰下狱死(考曰:尚高「和正气歌」,有『未吞蒲酒心先醉,不浴兰汤骨已香』之句)。邹钦尧、邹之琦俱赴水死。
明温州总兵贺君尧杀前大学士顾锡畴。
锡畴字瑞屏,昆山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南都授礼部尚书;以议削温体仁谥,罢归。闽中进东阁大学士,加督师衔,驻温州。君尧与督学相结,取事例银供饷;诸生鼓噪,君尧执而杀之。锡畴怒,将以闻;君尧乘夜缚锡畴投之江,子蓥走免。君尧以是不为众所容;温州败,入闽。已复至温州,收玉环山之渔税,挟重赀入舟山;为黄斌卿所杀(考曰:本「行朝录」)。或曰:君尧赂我嘉、湖道佟某求官;佟之父邦年,锡畴师也,置君尧于法(考曰:本「粤游见闻」)。
辛丑(二十六日),明前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九江总督袁继咸犹在京师,谕降不屈,死之。
继咸之为左梦庚所劫也,军中自铭曰:『死事也易,成事也难;为婴弗克,为臼维艰。张死匪先,许死匪后;臣心靡他,靖献我后』。抵大胜关,豫王传语,与以大官爵;又自铭曰:『大官好作,大节难移;成仁取义,前训是依。文山、袁山,仰止庶几』(袁山,继咸自号也)。见豫王,长揖不拜;为设宴,不饮、亦不言。在道再缢不死,绝粒八日又不死。入京就馆,内院学士刚林劝之朝,且曰:『朝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君入仕,可为明帝报仇』。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图富贵乎』?刚林又言弘光不道事。曰:『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乃改馆,逻卒守之;幅巾衲衣,兀坐读书,不薙发。是年六月二十四日就刑菜市,曰:『吾得死所矣』!年四十九。乡人李元鼎为兵部右侍郎,收其骸骨归袁州。子一藻,不仕;亦早卒。
徐鼒曰:继咸之为张孙振所诬也,阳曲傅山尝诣匦使讼冤;逮继咸至燕邸,寄山书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深;盖棺不远,断不肯负知己,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山得书,痛哭曰:『公乎!吾亦安肯负公哉』!后遭刑辱,抗词不屈,几死。
明郑鸿逵弃仙霞关,诏削鸿逵封爵。
鸿逵闻浙东军溃,徒跣而逃,三日抵浦城。事闻,行在大震,削其封爵。时有民谣曰:『峻峭仙霞路,逍遥车马过;将军爱百姓,拱手奉山河』。
明郑芝龙撤兵赴安平镇,诏留之不得;仙霞关守兵皆溃。
芝龙既通款于我贝勒,疏称『海寇狎至,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无海则无家,非往征不可』。拜表即行。王手敕留之曰:『先生稍迟,朕与先生同行』。中使奉敕至河,而芝龙已飞帆过延平矣。守关将施天福、郭曦、陈秀、周瑞等受芝龙指,纵兵四掠。至建宁,巡按郑为虹与金衢道黄大鹏闭城,发仓库犒之;兵欢呼去,一郡获全。
明以元子诞生,大赦、进诸臣爵(考曰:「纪略」载诸七月;而「粤游见闻」、「南略」俱云六月)。
皇子琳原生,群臣贺表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语,王嗟赏,覃恩大赦。进郑芝龙爵泉国公,寻改平国公;鸿逵爵漳国公,寻改定国公。郑氏厮养,俱得诰敕。御史钱邦芑言:『元子诞生之辰,正浙东新破之日;同盟且应见恤,剥肤益复可忧。臣以为是举朝同仇共愤之秋,非覃恩受封之时也。且覃恩不宜太优,爵赏不宜太滥;若铁券金章徒以赐从龙之旧,即将来恢疆复土,何以酬汗马之勋?非所以重名器、劝有功也』。不报。无何,皇子薨。
明释都察院佥都御史田辟于狱。
辟,河南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弘光时,以户部榷税虔州。是年二月,募兵入卫,改都察院佥都御史。疏纠阁臣曾樱,语连中宫;王含怒未发也。五月,遣锦衣卫王之臣往阅其师;之臣迎合意旨,疏纠诡兵冒饷,逮下诏狱。然兵籍皆实,饷亦自备,官所给尚未发也。卫臣王承恩婉转辨白,班行亦多申救,王怒不解;至是以皇子生,得释。后拥众山谷,崎岖楚、粤间。戊子(一六四八)九月兵败,抗节死(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开科取士。
命流寓者皆入试,广额七十名。以编修刘以修、闵肃主试,举叶琐等百七十五人;覆试落四人,逮同考推官王三俊下狱。旋亲试流寓贡生,取万子荆、倪天弼三十余人,改为萃士,送翰林院教习。榜首李日炜,径授礼科给事中。
明赐赣州名忠诚府。
前南赣巡抚李永茂遣副将吴之蕃、游击张国祚将粤兵五千援赣,战于李家山、九牛山之间,连战皆捷,围暂解。时赣城坚守已久,王谕奖,赐名忠诚府;加杨文荐右都御史,偕郭维经出闽援赣。
明孙守法退保五郎山。
王师徇秦地,所得郡县复失,声势寖衰。是月,退保五郎山;武大定败于兴安,遁入蜀。寻王师克张果老砦,千总康姬命死之。
明忠义伯、兵部尚书吴易被执至杭州,不屈,死之。
易之败于长白荡也,以三十骑溃围走;舟重,三十人尽覆。易泅水半里,犹子某见水面红快鞋,谓易已死;以追兵急,系舟后。行半里许,始举视之,尚未死;张目问曰:『追兵已退,吾兵尚有几何』?左右曰:『百人耳』!易曰:『速返追击,此去必获大胜』。果夺其辎重而还。是年春,吴江人周瑞(考曰:「酉戌杂记」谓:『周瑞字曼青』。「东华录」载闽督奏太湖吴日生、倪曼青被获。是曼青非周字。「三藩纪事本末」有诸生周毓祥。按毓祥与瑞字义近,当是周字;曼青自姓倪)复聚长白荡,迎易入其营。未几,众溃。饮孙璋家;易与瑞并获于杭州草桥门,璋父子亦死。易骁将茹略文,字振先,余姚人。初入太湖从徐云龙破长兴,屡战有功;后归易,奏授总兵。长白荡之败,略文手斫数十人,被创血尽而仆;兵疑其佯死,连刃之。兵去稍苏,捧其头以走;至浔溪,休于野庙。庙祝故识之,傅以良药,百日愈。后与大兵战于麻湖,援绝乃死。其将周志韬收余众自保,鲁监国遥授为参将;久之兵败,赴水死(考曰:本「酉戌杂记」)。
卷第十三
秋七月己巳(二十五日),明焚群臣迎降书于午门。
王御午门,内侍捧小匣置御前;谕群臣曰:『朕本无利天下心,以勋辅拥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粝食,有何人君之乐?朝夕干惕,恐负重付;岂意诸臣已变初志。昨巡闽之使得尔等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锦衣卫焚之午门。尔诸臣尚洗心涤虑,倘能竭节奉公,不渝终始,是所望也』。王长身丰颐,声如洪钟;闻者悚息。
明总督何腾蛟遣兵勤王。
初,王数议出关,为郑氏所阻。腾蛟疏请幸赣州,协力以取江西;命郝永忠将精骑五千奉迎。永忠逗遛钞掠,甫抵韶州,而王师已过衢州矣。
臣鼒曰:勤王无功,何以书?土崩瓦解之势已成,而惓惓不忘君父,嘉其志,不更苛其功也。特书之,以愧世之时危而弃其君者。
献贼毁成都,走川北。
献忠自江口之败,势不振;又闻曾英、王祥兵日逼,乃决意走川北。用法移锦江而涸其流,穿穴数仞,实以黄金瑶宝累亿万,杀人夫、下土石以填之;然后决堤放流,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堕砌湮井,搜牛犬尽磔之;曰:『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末贻人也』。于是月拔营尽起,驻西充山中。又恐其下为变,辄取怀中小册喃喃自语曰:『天教我杀,我敢不杀』?或问之,献忠默然久之曰:『皇帝极是难为;我有金银数万两、绒货数万挑、驴马百千头,往南京作绒货客人耳』!问者曰:『即如是,解散众兵亦可;何必杀人』!献忠曰:『我面有刀痕,他日恐漏泄也』。众见其谋之拙也,知必败;然畏其凶恶,莫敢争焉。
明杨展追献贼于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
展追至汉州,贼已远扬。乃尽收暴骨丛葬焉;识其碣曰:『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八月甲申(十一日),我大清兵克建宁;明兵备佥事倪懋熹死之。
懋熹字仲晦,鄞县人。钱肃乐之致书定海总兵王之仁也,难其使;懋熹请行。以大义说之,之仁竟如约。鲁监国授职方主事。唐、鲁颁诏之衅,使臣或被戕,议遣一能者往;懋熹又请行入闽。王大喜,令以佥事分守建宁道。标故有兵千人,为芝龙所撤;懋熹乃捐俸募兵出斗。力不支,一军尽歼,死焉,年三十九(考曰:本「鲒埼亭集」「倪公坟版文」)。
甲午(二十一日),明唐王出奔。
王闻仙霞不守,自延平出奔;宫眷皆骑,犹载书十余簏以从。从者辅臣何吾驺、朱继祚、黄鸣俊数人而已。
乙未(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入仙霞关,明守浦城御史郑为虹、给事中黄大鹏死之。
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除浦城知县。王之入闽也,道浦城,闻其为廉吏,欲拔置左右;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令以御史巡视仙霞关,驻浦城。郑芝龙部将夺商人米,为虹绳以法;芝龙诉于王,王谕解之。寻令巡抚上游四府,兼领关务;纪纲肃然,将士敛迹。迨芝龙撤守关兵,仙霞岭二百里间虚无一人,王师长驱入。百姓拥为虹见贝勒;令之跪,不屈;劝之薙薙,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亏,生我何为!宁求速死,薙不可薙也』。明日,责令输饷;为虹曰:『清吏何处得金』?百姓欲代输赎死,为虹曰:『民穷财尽,乌乎可』!大骂,刀自刺胸膛,不死;遂见杀。『民穷财尽,乌乎可』!大骂,刀自刺胸膛,不死;遂见杀。
大鹏字文若,建阳人。少孤贫,不能从师,从旁窃听;遂知书,能属文。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义乌县有声。王召为兵科给事中,兼治兵饷。以仙霞重地,宜使闽人自为守,令协为虹守之。被执,南向立,不屈死;浦城人皆庙祀焉(考曰:「南略」载黄大鹏事舛错特甚,今从「明史」)。
又京营参将吴江洪祖烈、浦城千户张万明及其子都司翘鸾,皆同日死(考曰:沈彤「吴江县志」载祖烈死时事,与郑为虹略同;各就所闻者记之也。惟百姓代输,非祖烈所能得之于民者,故仍系之为虹焉)。又同安破,都督同知义乌傅起耀;闽清破,知县西安陈其礼偕子龙玉、妇吴氏、婿徐应宜,不屈死。月日不可详,附志焉。
丁酉(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取延平,明知府王士和死之。
士和字万育,金溪举人。避乱入闽,谒选得吏部司务;陈时政阙失六事曰:『文职广而妄衔者多,武弁骄而立功者少,升迁骤而责任益轻,议论烦而实用惟寡,听纳博而精神愈劳,移跸频而民生日苦』。疏列数千言,王读之曰:『此苦口良药也。朕朝夕省览,尔诸文武亦共儆戒』!刊所奏,分赐之。是年夏,擢兵部主事。以延平为驻跸地,授士和知府事。王仓卒出奔,留兵部侍郎曹履泰偕士和居守。俄警报迭至,士和召父老告之曰:『郡守当与城存亡;若等自为计,毋以数万生灵膏斧锧也』。众皆泣。入内署谓其友曰:『吾一介书生,不数月而位二千石;不死,人且谓主上不知人』。自缢死。
我大清兵取明天兴府,礼部尚书曹学佺、定远侯邓文昌死之(考曰:诸书谓通政司马思理死之。按丁亥八月,鲁王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卒于戊子冬十月。是思理未死也,岂另一人欤?此等多不可解)。
贝勒至延平,询知王由汀州趋江右,乃遣总兵李成栋领兵追王;自统大兵取福州。尚书曹学佺奔鼓山佛前问休咎;甫下拜,见绳一缕,袖之归。题壁曰:『生前一管笔,死后一条绳』。衣冠自缢死。文昌,宁河王愈之后;南渡时,任后军都督。航海赴阙,袭封定远侯,奉命留守福州;与妻徐氏同死(徐即魏国公宏基之女也)。时同死者:文臣则中书舍人闽县郑羽仪、前怀远知县泰宁江振鹏及其子白龙、怀龙、前建阳知县临颍崔攀龙,武臣则长汀人游击张兆凤、汀州卫人守备李国英;未仕者:进士则永定吴煌、举人则莆田林说、林曾宾、福清林化熙、卓震,贡生则侯官元纶、廪生则同安张璇光、武举则永福赵子章,民人则闽县赵卯。虽其事不可详述,而姓名犹可考焉(考曰:本「恤谥考」,有福安缪士珦。按士珦乃死于福宁之难,与刘中藻同时事)。
辛丑(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入汀州,明唐王殂,后曾氏及福清伯周之藩、给事中熊纬等死之。
丁酉,王奔顺昌;而王师已抵剑津,仓卒就道,妃媵有一骑而三人者,福清伯周之藩、给事中熊纬率兵五百随行。中途曾后鞭坠地,之藩下马检献;王不名其官,惟呼我儿。王口渴觅饮,之藩以小桶汲之,曰:『愿陛下一统』!王喜饮之,袍袖俱湿;加之藩总督御营。二十七日,抵汀州。明日五鼓,之藩朝行在,犹闻王与曾后角口声。俄有十余骑称扈跸者踵至,则追兵也。呼问:『谁是隆武』?之藩挺身呼曰:『吾乃大明皇帝也』,群射之。之藩拔箭,手杀数十人;俄脑后中箭,坠马被杀。熊纬督二十余人格斗,亦箭伤喉死。王与曾后遇害于汀州之府堂,时八月二十八日辛丑也(考曰:诸书皆谓隆武被执,送至福州斩于市;曾妃被执,投九龙潭死。「台湾外纪」云:『锦衣卫陆昆亨眼见隆武帝后戎装小帽,与妃嫔被难于汀州之府堂。百姓收群尸,葬于罗汉岭』。当得实也。或又曰:『汀州代死者为张致远,王实未死。后郑成功屯兵鼓浪屿,有遣使存问诸臣者,云为僧于五指山』。然亦莫别其真伪也)。御史王国翰偕子随驾死(考曰:本「粤游见闻」);户部尚书姜一洪徒步追扈,抵赣之木榔庵,力竭恸哭赴江死;翰林院编修徐复仪典试云南,幅巾草履走千里,妇辞父母投崖死;御史艾南英、郎中赖垓皆以闻难后死。武臣则总兵胡上琛从至汀州,遇变奔还福州,与其妻仰药同死;百户闵时守丽春门,矢洞胸死。之藩字长屏,井研人,崇祯中为福建参将。王之出师也,命以所部由汀州直抵南昌;授御营右先锋,封福清伯。纬,南昌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由行人升给事中。一洪,余姚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复仪,上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南英,东乡人,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举于乡;尝起兵建昌,兵败入闽,陈十可忧疏,授主事,寻改御史。垓,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上琛,世袭福州右卫指挥使。时,汀州卫人。又有陈若水者,亦以追扈力竭死;而爵里无可考焉。
臣鼒曰:闻之黄宗羲曰:『王英才大略,不能郁郁安于无事;及遭逢患难,磨砺愈坚,于世之嗜好淡如也。性喜文辞,手撰三诏,见者无不流涕感动;御制「祖训后序」、「行在搢绅便览序」,皆典雅可诵。论者徒见其不能出闽,遂言其好作聪明,无帝王之度;此以成败论也。王之托于郑氏,所谓「祭则寡人」而已。蛟龙受制于蝼蚁,可责其雷雨之功哉!闽之亡,天也,势也』。
我大清兵克广信,明巡抚周定礽、副使胡奇伟、同知胡甲桂死之;兵部尚书詹兆恒退保怀玉山。
定礽字雪笠,南昌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黄道周之出师也,定礽以监军御史偕员外郎万文英分兵援广信,与侍郎詹兆恒协守。授定礽有佥都御史,巡抚其地。会湖东副使进贤胡奇伟、总兵徽州汪硕画以兵来,永州同知昆山胡甲桂亦以道梗改广信,相与固守。硕画兵败贵溪,不屈死。是月,诸军皆溃,城遂陷;定礽见杀,奇伟自刎死,甲桂被执幽别室自经死。又有贵溪举人毕贞士者,亦与守城;
城破,行至五里桥,拜祖茔,触桥柱死。兆恒聚众数千人,退据怀玉山(考曰:「三藩纪事本末」以破广信为四月事。按四月破铅山时,广信未破也)。
我大清贝勒勒克德浑诛明马士英、阮大铖、方逢年、方国安于延平市。
大兵搜龙杠,获方氏父子与马、阮连名请驾出关疏,按月日在既降后;遂骈斩逢年、国安、士英于市。大铖方游山,闻之自投崖下死;乃戮其尸。或曰:士英实未降,遁入太湖,投长兴伯吴易军中;明年为官军所获,戮于市。大铖从王师逾仙霞岭遘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无苦跋涉』。大铖艴然曰:『吾虽老,尚能弯弓跃马。嘻!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军中初弗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子行矣!非敢有挠也』。大铖乃下马步行。过五通岭,喘息不相属,蹲一石上死。其仆下岭购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舁板扉上,则尸虫四出,存腐骨而已。或曰:仆下岭购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舁板扉上,则尸虫四出,存腐骨而已。或曰:方其自矜时,为士卒挤岩下死。或又曰:大铖登岭时,忽俯首大呼曰:『介公饶我』!遂自挞面,坠马死』。介公,雷演祚字也;盖好事者为之也。
臣鼒曰:马、阮为当时众恶之所归,未死而诅其死、既死则快其死;所闻异词、所传闻则又异词矣。曰「东林、复社间我」、曰「介公饶我」,此语既军中所不解,则亦谁闻之而谁传之?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者,固不暇计其说之真赝也。然则何以决其伏国法哉?请驾出关之疏,在我朝则为叛官,在胜期则为义举;非实有是事,则载笔诸君子必不以所乐闻之事,加之所甚恶之人。
而「明史」既胪列是说,江氏「台湾外纪」以闽人说闽事,确指之而无疑词;则作史者亦信其所可信耳。大铖之罪,浮于士英,笔伐口诛之文,累牍不能载。芜湖诸生沈士柱者,字昆铜,复社名士也;有祭文,以滑稽之文穷鬼蜮之趣。录之,以当斧钺焉。
文曰:『丙戌长至之后二日,迎故降大司马阮分之丧至自浙东。芜湖沈某辱公知深,为文以告其灵曰:古称知己重于感恩,以余观之,岂独恩为知己哉!汉之有孔融也,博文强记,一代师表;操非不知之。唐之有颜真卿也,纯忠大节,烂然与日月争光;卢杞非不知之。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杀之愈速;天下后世知操、杞之妒贤荣身,而不知于两公未始不称相知也。以予少贱,未尝与司马公谋面。窃闻公以早岁掇巍科,历登华瞴中常侍之际,势中要路,与贤士君子为仇;说者遂诋公为假手,献百官图,导之杀正人。予谓不然。逆焰熏灼,嗣胤满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损。效吮廱舐痔之行,媚衔宪握爵之人,具翻江搅海之才,行坠石下井之计:何求不遂?何欲不盈?而位不过光禄,雄狐九尾不得与彪虎称雁行;予以知公之迹巧而事拙也。烈皇帝手定「逆案」,阅公封事入赞道之列,终身不齿。鼎湖之后,说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复为先帝报仇。予谓不然。先帝御宇,使悉公权智复为采录,抑或洗涤疮痏,涵茹包容,则恩怨亲仇与众相忘久矣。惟毅然不摇于群论,使公十七年林壑,养其鳞甲、丰其羽毛,得甘心快意为杀人之具者,伊谁之赐也?予以知公之阳仇而阴德也。公初涉艺苑,其诗文不异常人,后所制词曲奔走一时;说者谓其愤时嫉俗,科诨皆指目正人。予谓不然。弘光半载,公所以登场涂面,自为玩弄;尝语人曰:「宁使终身无子,不可一日无官」。与流芳遗臭语何异?及逃窜鸠兹,复谓敝乡亲友:「我必不学伯嚭走钱塘」!公自比宰嚭、作谶钱塘,此语不出前史作剧者神子胥之灵,以褫公等谗邪之魄。公目不识史,胸中独有梨园稿本,以国为戏;予以知公之胆大而才小也。公以里闬小怨、坛玷微词,杀雷介公、周仲驭,复兴钩党之狱;使宇内重见范滂、张俭之事,骚然不宁。说者罪公流毒宗社,职此之由。予谓不然。迹公所以见叱者,不止杀周、雷一事;且周、雷以亢直闻天下,见忌群小,不独一阮也。阮不杀,群小必杀之;即不死于阮、不死于群小,设不幸贤佞并列,邪正不分,终令大厦莫支、狂澜失砥!迨五月十一日,无补于存亡之数而后陨命报国。执「春秋」之义者,不责其见几之不早,则议其反正之无术。故死于阮,犹愈自死也。即同难诸君子,青衫牢落、雕虫小技,当与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弹墨以永其名,俾异代得与厨及同称。虽公为国谋不忠、为自谋不祥,而为诸君子谋则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险而意厚也。公闻变倡逃,弃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于怀、愍、徽、钦之辱。说者以卖君而缓追期与误国而趋间道者,律于马同罪。予谓不然。公与马密谋定策,如置奕棋,有无君之心;然马一贪夫败类,自公出山,无日不以戕贼毒螫为事。马堕其术中不觉,及愧悔为所用,而事已去矣!浙东一载,马尚欢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输纳款;公又先马效之矣!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何委质后方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同荣名,天实为之也。又传公骑行万山中,临岩一跌,身首异处;从者狭其头马上,三日而后得棺以敛。公之智能保首领于生前,而不能全躯于殁后;谁分其尸?谁传其首?天实为之矣!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是前五者,其行事皆灼然耳目。议公险者,予为公平之;议公深者,予为公浅之;议公毒者,予为公厚之;议公巧者,予为公拙之。独词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独畜以俳优。谓公以人国侥幸,皆坐此病;虽较众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必不以予为知言也。意予以隔县诸生,既无一日半面之交;虽曾辱品题,亦无单词只义之讥评,滥施行墨。不知公从何风闻?怨毒为甚。夫士睥睨王侯,莫如祢衡;其面辱阿瞒无人礼,而操能容之。予即小过,微文刺讥;又出人传送,粉饰增益:公何必欲置之死地?忆党祸初发,公曾庭语座客:「某某者,我之门人故旧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无暇修好者也。某某者,是色厉内荏,我能令望尘而拜,膝行而前者也。某某者,有小才而无用,我但丧其胆、摧其肺肝,使之闭门思过,缩朒不得出者也。惟二沈崛强,必生致之。二沈者:一谓眉生(考曰:眉生者,宣城沈寿民),一谓予也。夫崛强之名世所讳、古所尊,公不吝以加诸予,公不可不谓知我。今秋公降后,闻将有纶扉之命;同人皆动色相戒,复为予危之。予笑谓人曰:「阮公,狡狯人也;其于予一发不效,有懈志矣。使复再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兔尚得脱;今游魂余烬,自救不暇,焉能钩致周内,复陷人于罪罟哉」!予知公之必不为也」,予不可谓予不可谓予不可谓不知公。今有人接遇之殷、绸缪之素,而实泛常。公操利刃、设深阱,致我流离琐尾,家业荡然,犹窃附于知己之谊。魂而有灵,当临风一笑也』(考曰:王士正「渔洋诗话」云:『金陵祖堂寺,大铖被废后居之,寺多其书迹。又寺门近吉山,为阮墓道。石湖邢昉题诗云:「高坟何累累?中有穷奇骨」』。附志之)。
明翰林院检讨傅鼎铨起兵宜黄。
鼎铨字维衡,临川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官翰林院检讨。北都之变不能死,出谒贼,为人所讪;鼎铨悔恨,思自涤。隆武帝立,与同里揭重熙俱为大学士,曾樱所荐。重熙得召见而鼎铨以降贼故,仅予知府衔,赴赣州军前自效;旋复故官。闻福州不守,借兵于宁都之田海忠,不应;乃自集乡勇复宜黄,驻札乐安。
明佥都御史、江西巡抚揭重熙攻抚州,不克。
重熙提兵援福州,已闻隆武帝赴赣,乃倍道趋还;途遇王师掩击,大溃。急收散卒攻抚州,中军洪深殁于阵,仅存千人。乃退次王洞,联络安东、金贵诸砦,以为后图。
九月戊申(初五日),明上杭人执职方主事李鲁以降于我大清;鲁不屈,死之。
鲁字得之,上杭人;幼颖慧,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举于乡。甲申(一六四四)国变,山寇蜂起,上杭尤甚。当事议募乡兵,鲁曰:『四乡皆寇出没之区,召募之兵,虑即寇也。兵寇杂伍,此以城与寇耳。在城者,当大户捐赀结义以固城;在乡者,当大户鸠宗筑砦以固乡』。上书于抚军张肯堂。抚军称善,谕邑令举行,而城中富民谓鲁张皇多事。及乙酉(一六四五)夏,江南、江西皆破,鲁诛茅于幅员山。闽中建国,阁部曾樱贻书谯曰:『嫠不恤纬,匹妇犹知之;志士仁人乃宴宴居息邪』?鲁乃诣行在,上封事。其一曰简忠诚之士以救时艰:『近世论人,动曰救时之才。至问所谓救时者,儇巧通方士耳。夫儇巧通方,乃改身鬻面之别名;破灭人国则有余矣,可谓救乎?臣愚以为天下无无才之人,但心有诚伪耳。心诚,则大才可大用、小才可小用;心伪,则小才害及小、大才害及大也。凡处必择便安、言豫持两可、微长即欲自炫、护短惟恐人知者,伪人也;受职而蹇蹇匪躬、奏对而侃侃不回、功与人同而不私、过与人见而不讳者,诚士也。亲诚远伪,在人主力持其衡而已』。一曰加守令之权以练士兵:『今寇贼所至在在崩溃者无他,守令不兼兵,土著之师少也。既无兵权,寇至束手,惟有逃耳。虽其人之不肖,亦事势使然也。昔成周卒旅军帅统于乡遂大夫,汉则郡国民兵领于太守,唐则诸道府兵领于刺史;臣愚谓宜慎择守令,假以兵权,省召募而专料士兵。古者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此民数也;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此兵数也。然则五与十者,先王所以分民,即将之所以治兵也。守令治民,即治其伍,有故则猝然为百人之集;守令治兵,但治其队,有故则猝然为千万人之集。以民食膳民兵,久则守令皆良将,而郡邑皆金城。昔句践以生聚教训殪夫差、光武以舂陵子弟歼寻邑,小如冯驩之用薛、尹铎之用晋阳,皆未尝募乌合以战豹狼者,得强富之本计也』。一曰达小民之情以禁贪暴:『夫天之去地,不可计道里;然天所为者皆及于地,而地物无一不暴于天,中无障隔故也。人主高居如天,天下之情伪与万物之求暴于天无以异;乃上泽不下于民、民恫不达于君者,则中间之障隔者多也。今牧吏殃民罔极,监临未必知、知未必言,甚有猫鼠而倒置黑白者,天地之通永绝矣。臣愚谓宜颁诏中外,许民诣阙自陈,或引见耆老而询之,则吏奸无可藏而贪暴之风可辑矣。民之利害得,则守令贤否得,举错之得失亦得。故询事在下,而万情可尽也。「周礼」:外朝列庶人之位,而太仆有鼓以达穷民,故君安坐而见天下之事;文、武、成、康称明君,由此道而已。高皇帝微时,亲见贪官毒民;及定天下,于府州县制申明亭老人,颁圣令一道:「官有为民患者,耆老奉令至公厅直谏。三谏不悛,耆老赴京奉闻,以凭拏问」。高帝岂乐民之以下讪上哉?不得已也。愿陛下力复祖制也』。一日罢捐借、讲屯练以足兵食:『国初,九边腹里各有屯田,有官屯、民屯、商屯、腹屯、边屯诸法。所谓养兵百万,不费民间粒粟者此也。承平既久,侵没难问;然按籍履亩,大半可稽。法当精核故田,简汰军卫,渐复祖制。今军寇蹂躏之余,必有无田之人与无人之田;诚得忠勤廉干之人,或民屯如虞集之策、或兵屯如李泌之谋,此皆可计岁责效者。不然,变通屯练之法,合计一城分几坊,坊有长;一坊分几甲,甲有长;甲统于坊,坊统于屯练之官,阴以兵法部勒之。官训其长、长训其属,有技、有试、有董劝。平居各食其食,无额支之粮;有警各伍其伍,战守相敌而动。在城守城,在乡守乡。法似保甲,而警策过之;意似雄边,而不烦抽丁贷粟。因民各保身家之心,为捍卫封疆之用。又就简练什伍中,密察才力出群者,假以事权;于是贵介得以抚用健儿,单寒得以雇募于殷富。即睚眦可化为同泽同袍,万众一心,于强寇何有乎!此则随地随时可施行者。否则,捐助、借助,于上似无赖而薄廉耻、于官则贪婪而废国法、于民则敛怨愁而生意外之虞;可为忧危者此也』。一曰审形势以图恢复:『明诏初下,决计亲征,谋者多谓直指钱塘。臣愚以为鲁国画疆而守,文武不惮征缮;宜下温诏,即以两浙委之。夫汉高捐齐、楚以与信、越,光武委河西以与窦融;究之齐、楚、河西,皆归于汉。今北军分道以攻江南,闽岂能分道御之?使宗子果能人自为战,岂非维翰、维城之藉哉?大兵惟当直取江右,江右披山襟湖,可东提两浙,西挈荆、湖,〔南〕控闽、粤,三方辐辏,据上游以望孝陵。不然,则急驻荆南,控湖北以制中州,引滇、黔而接巴蜀:庶几风云空阔,豪杰必攀附而来。若覉旅闽中,指臂不灵,兵食肘露;恐日月逾迈,朝气渐衰,非日辟百里之洪谟矣!』一曰奋干健之行以作士气:『臣愚谓中兴之君视创业尤难;创业之君臣同起于患难,志有进而无退。今共事者大半承平优养之余,捐躯意少,怀土情多;稍见凶危,辄生退阻。臣尝恨宋高有李纲为之相,韩、岳为之将,卒奄奄不振者,本其苟且偷安之心牢伏于中,故汪、黄、秦桧得窥见其隐而牵制之也。光武起自舂陵,不数年而天下定;虽其恢廓大度委任得人,究其根本,乃在战昆阳、渡滹沱,历滨危阨而不阻。及其拔邯郸、击铜马,徇燕、赵,皆亲履行阵、熟习艰险,有以鼓励将士之气也。今六飞远驾,虽曰天子自将待边,实同草昧起义之举耳。凿凶秉钺者,文也;共饥渴、同甘苦,自夷于士卒者,实也。礼下召对,降抑神圣者,文也;分痛痒、同祸福,自偶于庶僚偏裨者,实也。臣愿陛下戒宋高、法光武,则忠智效死,天下归心,南北不混一者未之有也』。疏入,隆武帝大悦;谓鲁留心世务,乃有用之才,授工部主事。十二月移跸建宁,时三关单危,禁旅不满千。所调之兵,随到随遣;新募者或未成旅,一路有警,辄空营赴之。鲁奏言:『不定营制、不简精锐,听其逍遥逐队,虽源源踵至,恐左右终无一兵。语云:「葵犹卫足」;岂有万乘而孤露无卫乎』!已闻鲁监国弃浙航海,鲁奏言:『藩篱已撤,即重兵扼险犹虑不济,况关兵撤近安海,四境荡无锁钥。人情泮涣,忠义灰心,去闽当如避焚抉网;别任格人,以共济大业』。隆武帝以疏语指斥芝龙,留中不发。会汀州报流寇攻上杭,鲁因言:『急守莫如汀城,急练莫如汀兵。此为岭峤咽喉,务令呼吸相应』。上嘉叹之;改职方主事,以新衔领敕印。兼道抵汀,而流寇已围上杭,时七月下旬矣。鲁与汀帅周之藩谋,谓大驾且幸汀,而上杭围不解,则祸变且生意外;投檄贼营譬晓之。贼果捧檄色动。鲁乃单骑诣贼垒,把其魁张某之臂曰:『幸甚!诸君值鲁,乃富贵催人也』。贼愕然问故?鲁曰:『天子早晚入粤东,诸君部勒一军为护卫,便为禁旅亲军矣;恩赉逾他营一等。粤地繁富十倍闽中,诸君食国饷、佩将印,岂非富贵逼人乎』?诸贼合声称善。鲁曰:『客营淡泊,当取豚酒相劳』。因刑牲歃血曰:『从此为一家人矣』!安插定,乃入杭,宣布屯练节目,即前封事中所条陈者。杭民丁某独不欲,曰:『驱群羊而搏猛虎,自诒伊戚耳』!鲁骂之曰:『尔生父且不识,又识保卫乡里邪』?盖丁尝弃其父而谋为富民之继子者也。俄而汀州变闻,鲁痛哭入幅员山。丁某昌言于众曰:『大清兵至,拒命者屠城。满城血肉,岂易李宦数茎头发邪』?众惑之;拥鲁还城,将以献于我贝勒。鲁曰:『我自行我意,关若何事?此岂狂国人人浴矢,不许一人洁身邪』?因椎心大哭,血泪迸落。久之,声气不续,则绝吭死矣。时九月五日戊申也。上杭人始有太息悔之者。诸生邹嘉善闻之,而辍食自缢死也(考曰:本「寒支集」)。
臣鼒曰:嘉庆川、楚之乱,知府龚景瀚上坚壁清野议;睿皇帝嘉之,用平教匪。今上皇帝御极之元年,粤匪窜湖南,华阳卓相国请举行之;未及刊布而楚北已失陷,粤匪乘胜踞金陵。鼒谋之温北屏大令,师其意小试之,城邑获全。然则鲁所言屯练之法与其上抚军书,诚殄贼安民之良策矣。李世熊谓『鲁操不死之药,进肠胃已绝之人,盖惜其见用之晚也。有王者起,必来取法;世熊岂过誉哉!
明前大学士蒋德璟卒于泉州。
初,德璟见郑师逗留,自请行关确察情形。至则事无可为,告病去。王师以九月之八日至泉州,德璟绝食死。先数日,郑芝豹闭城索饷,不应即焚杀;俄报王师至,乃奔安平。
明鲁富平将军张名振奉监国鲁王至舟山,守将黄斌卿拒不纳。
名振字侯服,江宁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官台州石浦游击。鲁王监国,加富平将军;与舟山黄斌卿相犄角。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塘之援;未行而江上兵溃。监国脱方国安之厄,走至石浦之南田;名振弃石浦扈从。会斌卿诱杀王鸣谦,叛将张国柱悉定海之众攻舟山;斌卿求救,名振遣水营将阮进以四舟冲国柱营,破走之。名振既与斌卿为儿女姻,又拯其危,乃劝斌卿纳监国;斌卿不从。永胜伯郑彩适至,以其军扈监国入闽;遂于十月丁酉发舟山(考曰:本「行朝录」。诸书云水营将阮骏,误也;辨见后)。
冬十月丙子(初四日),我大清兵克明忠诚府,督师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廷麟、兵部侍郎左副都御史江广总督万元吉、吏部尚书郭维经等死之。
时援师先后抵赣,营城外,军声颇振。诸将请战,元吉谓必待水师至并击之。水师帅罗明受者,故海盗也;兵部主事王其宏言:『明受桀骜难制,若慈母之奉骄子;今且水涸巨舟难进,岂能如约』?不听。及水师至,大兵夜截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无算;明受遁去。于是云南、两广军皆自溃,诸营一空,城中惟维经部卒四千人、城外惟水师后营二千人而已。旋闻隆武帝被难汀州,全城气索。是月四日,天雾且雪;王师乘夜登城,廷麟督乡勇巷战。黎明,城上炮炸,城裂遂陷;廷麟走城西清水塘自沉死。将士拥元吉夺门出;元吉叹曰:『大事去矣!为我谢赣人,使阖城涂炭者,我也;我何可独生』!遂投江死。维经入嵯峨寺自焚死。同时死者:彭期生,字观民,海盐人;万历丙辰进士,以兵备佥事驻吉安。城失走赣州,偕廷麟招降峒蛮,加太常卿;城破,冠带自经死。杨文荐,京山人,崇祯进士,历官给事中;被执送南昌,绝粒死。姚奇胤,字有仆,钱塘人;崇祯癸未进士,知南海县,行取进京,授主事,改御史。偕维经赴援,亦入嵯峨寺自焚死。吴世安,归化人,以廷麟荐授监纪推官。客有以「危邦不入」尼之者;曰:『士死知己,吾敢负杨公邪』!入城分守。客复劝其微行出险,世安正色曰:『以身许人,临危而去之乎?去城半武,非吾死所也』!扶病登陴,弹贯左膊死(考曰:世安事诸书不载,此据「寒支集」补)。主饷通判唐周慈,零陵人,元吉门下士;偕入江死(考曰:据「沅湘耆旧集」)。
此外文臣可纪者:兵部主事周瑚被磔死,推官署府事吴国球、赣县知县林逢春、通判郭宁登、同知王明汲(考曰:金坛人)、训导徐君鼎、胡董明皆被执自杀;君鼎一门殉焉。武臣可纪者:副将马观鹏,方乞假归娶,闻警力战死。都督佥事刘天驷、参将朱永盛、卫千户孙经世与其弟纬世、纮世、监纪军务聂邦晟与其子士燫、士焕俱阖门死。参将陈烈有弟某先降,众疑之,烈誓死疾斗;及被缚,其弟劝降,不听。临刑顾谓赣人曰:『今日方知我无二心也』。在籍及流寓之官绅可纪者: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宏及弟其、黎遂球、曾嗣宗、钱谦亨、于斯昌、工部主事柳昂霄、中书舍人袁从谔、刘孟鍧、刘应试、广东提学副使符溯中及其兄述中皆不屈被僇死;前河南同知卢观象(考曰:亦作象观)一门男妇沉水死,马平知县谢赞及子胤绣、从子胤斗自缢死,判官周世光携幼孙沉水死。士民可纪者:举人刘日佺、贡生杨万吉、诸生董缵卿、冯复京、余学义、欧阳丽天、诸生郭必昌、金之杰、袁汝健、庄某咸与母妻子女偕死,王统、王纯自经文庙死,周葵、陈君猷自焚死;又流寓之庐陵诸生段之浑、新喻萧瑛、宁都杨燧亦及于难焉。其微贱可纪者:乡约谢明登携妻子投井,书工赵廷瑞自尽。又有熊国本者,织人也,入忠诚社最力;被执见赣令,令举人也,叱之曰:『尔织人,何知义』?国本曰:『我织人不知义,举人顾当不义邪』?遂斩之(考曰:本「摭」「遗恤谥考」)。
臣鼒曰:观赣州死事之烈,可以见杨、万诸公忠诚之结、抚循之劳矣。此与史阁部之守扬州、瞿留守之守桂林后先辉映,日月争光。事虽无成,可无恨矣!
丙戌(十四日),明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奉桂王由榔监国于肇庆府。
王讳由榔,神宗之孙、桂端王常瀛少子也。崇祯九年(一六三六),封永明王。
十六年(一六四三),张献忠陷衡州,王由永州入粤西。为贼所执,系道州;征蛮将军杨国威遣部将焦琏攀城破械出之,王病不能行,琏负王趋渡河获免。南都之亡也,广东在籍尚书陈子壮将奉端王监国;会隆武帝立,议遂寝。端王薨于苍梧,长子安仁王由■〈木爱〉袭封;旋病卒。安仁王英明有知人鉴,尝谓:『居安可寄社稷、临难不夺大节者,惟司马瞿公一人』。疾笃,召式耜入;顾谓王曰:『国家事,一听瞿先生处分』。因自言为再生伽蓝,而弟亦罗汉也;先生好辅之。隆武帝以王袭封,诏中有「天下、王之天下」语。又尝语群臣曰:『永明王神宗嫡孙,朕无子,后当属诸』。暨汀州变闻,魁楚、式耜与巡按御史王化澄、郑封、知府朱治■〈忄间〉、锦衣卫佥事马吉翔、太监庞天寿等议监国;而旧臣吕大器、李永茂、晏日曙、汤来贺、董天闳、周鼎瀚、方以智、林佳鼎、程源等先后至,佥谓『王统系正,贤而当立』。桂太妃王氏召王入宫,诲之曰:『儿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虚号,涂炭生民!南中、闽中可鉴也』。又告诸大臣曰:『诸臣何患无君?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乃以是月十四日丙戌监国肇庆,祭告天地宗庙,以府署为行在,颁诏楚、滇、黔、蜀。
明以丁魁楚为东阁大学士兼戎政尚书、吕大器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瞿式耜以大学士兼吏部右侍郎摄尚书事。
王化澄以下,进官有差。大器,未几以病去。李永茂亦自请终制,故不叙拥戴功。
明封李明忠为武靖伯。
明忠,江西人;狼兵帅也。奉闽中诏协剿江西,率浔州兵六千赴之。至三水,闻汀州之变,乃返肇庆,预推戴。
壬辰(二十日),明湖广督师何腾蛟、巡抚堵允锡奉表桂王劝进。
明以马吉翔、郭承昊、严云从、吴继嗣为锦衣卫使。
吉翔,北直人;继嗣,涿鹿人。王之自永州奔粤西也,过道州,州人不纳,反索赂焉;赖继嗣夫妇以肩舆卫王及太妃于难,王失金册,继嗣亦失所佩州印。及杨国威复州城,获州印;而继嗣亦获金册献焉。
徐鼒曰:常事也,何以书?讥恩幸之滥,且为吉翔乱政张本也。
明进定蛮伯刘承胤爵为侯,镇宝庆。
明复以王坤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坤于崇祯时督饷宣府,骄恣不法。嗣改名肇基,事弘光帝于南都;将督闽、粤银饷,高弘图阻之,不果。入闽不见用,流寓粤中。或曰:坤事隆武帝,遘难后,始自汀州来也。时宫府草创,以坤习故事,留为司礼秉笔,颇弄权;而外廷亦遂有夤缘以进者。户部郎中周鼎瀚以内批改给事中;瞿式耜曰:『鼎瀚有推戴功,应升卿寺;破例而改,非升也,何以示新政』?然鼎瀚志在给事,竟由坤得之。王化澄以巡按御史骤升两广总制;既以庸懦受代,复进右侍郎掌中枢印,寻以墨敕升尚书。凡仓卒西幸群臣,要留不得者,皆坤为之也。
徐鼒曰:书曰复以何?伤宦官之祸与明相终始也。
我大清兵取明兴化,知府刘永祚死之(考曰:本「恤谥考」;而「福建通志」不载)。
我大清兵取明漳州,漳南道傅云龙、知府金丽泽、知县涂世名死之。
丽泽不知何许人,知漳州府廉静有为;尝讨平乱贼廖淡修。王师入漳,与道臣傅云龙、知龙溪县涂世名同日死之。世名字仲嘉,新城举人;长子常吉、仆黄锡、黄羊、王亨、蒋三同殉难。漳人士素德世名,醵金归其榇,言之有泣下者(考曰:本「福建续志」。「南略」于云龙、丽泽之死载:『或云既降授原官,为乡民所杀』。今按「续志」,则死节无疑。附志之,见「南略」之诬)。
十一月癸卯朔,日有食之(考曰:本刘湘客「行在阳秋」。又「阳秋」载:『顺治四年正月丁未,日食』。按丁未乃初五日,不应有日食;疑日光有变,而误以为食也)。
明大学士丁魁楚、太监王坤以监国桂王奔梧州。
魁楚闻赣州报,与坤议奉王避之梧州。瞿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宜奋勇以号召远近。苟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不听。
丁未(初五日),明前大学士苏观生立唐王聿■〈金粤〉于广州。
聿■〈金粤〉,隆武帝之第四弟也;封为唐王,以主唐祀。观生之驻南安也,闽事急,不能赴援;既而赣州亦破,退入广州。主事陈邦彦劝以趋惠、潮,扼漳、泉以保两粤;不从。闻丁魁楚将立监国,遣邦彦至肇庆劝进,贻书魁楚欲与共事;魁楚拒之。观生乃自南韶旋师,适聿■〈金粤〉浮海至广州,有番禺梁朝锺、南海关捷先倡兄终弟及议;观生遂与旧辅何吾驺、侍郎王应华、曾道唯、布政使顾元镜以是月二日拥聿■〈金粤〉入城,立为帝,改元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宫,招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官,以与肇庆相拒。封观生为建明伯,与吾驺、应华等并拜东阁大学士,分掌诸部;按日举行幸学、大阅、郊天、祭地诸巨典。一月覃恩数次,举朝无三品以下官。凡宫室、服御、卤簿,仓卒不办;通国奔走,夜中如白昼,至有假冠服于优伶者。
徐鼒曰:苏观生之立聿■〈金粤〉,与张国维、熊汝霖之立鲁王有以异乎?无以异也;观生拒永历之诏,与国维、汝霖之拒闽诏有以异乎?无以异也。则曷为国维、汝霖则予之,观生则否也?夫邪正之分,公私而已矣。南都初覆,浙东无主,国维、汝霖援「吾国有君」之义,招集义师;迨闽诏之来颁,事势已不可中止,匪动于功名之私也。至永历之监国,观生已知之矣,且奉表劝进矣;徒以魁楚之拒,遂为广州之图。效朝、猛之相争,忘晋、郑之夹辅,念起身家、祸延宗社,乌得与荩臣比烈哉!
明无锡生员王谋起兵谋复常州,败死。
谋字献之,无锡人;本姓杭,嗣王氏,遂因其姓焉。素精筮法,将起义,筮之不吉;再筮,兆益凶。怒掷课筒于地,率乡兵万人,于是月十一日夜薄郡城。知府萧某登城望之,见城外兵白布抹首,曰:『贼夜至,必民兵』。亲率师开门逆战,擒一人斩之,掷其首级,谋众遂惊溃;被获,骂不屈,萧守异之。久之,众越狱;谋独不去,遂见杀。
甲寅(十二日),明监国桂王还肇庆。
从瞿式耜议也。
丁巳(十五日),明郑芝龙降于我大清。
王师既略定兴化、泉、漳诸郡,进逼安平镇。芝龙军容煊赫,炮声震天地;自恃先撤关兵有大功,谓降绅郭必昌曰:『我惧以立王为罪耳。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乃退军三十里,而驰书告之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令铸闽、广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芝龙大悦。其子成功谏曰:『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不威,脱渊则困,愿吾父思之』!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夫人生天地间,如朝露耳。能建功立业,垂名异世,则亦时不可失也。吾兄当国难之际,位极人臣。苟时事不可为,则弟亦不敢虚鼓唇舌。况兄尚带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此弟为兄所不取也』。芝龙曰:『甲申之变,天下鼎沸,亦秦失其鹿,故清朝得而逐之。今已三分有二,若振一旅而敌天下之兵,恐亦为不量力也。乘其招我,全军归诚;弃暗投明,择主而事,古豪杰亦有行之者矣』!鸿逵曰:『然亦不可不为之虑』。芝龙曰:『人以诚待我,我以诚应之;何疑焉』!时成功已率所部遁金门,芝龙召之同行,不从;复书曰:『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父不听儿言,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芝龙嗤其狂悖。率五百人诣贝勒于福州,握手折箭为誓。芝龙遂薙发降,宴饮三日。贝勒谓内院诸人曰:『芝龙桀黠多智;今大队不来,而单骑至此,实有观望意。纵之去,有意外忧;不如挟之北上,则蛇无首,其余无能为也』。乃分隶其五百人于各旗,令莫能相见;夜半,忽拔营起。芝龙曰:『吾子弟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不测,将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芝龙既北行,鸿逵、成功皆率所部入海;芝豹独奉母居安平。
庚申(十八日),明桂王即皇帝位于肇庆府。
丁魁楚闻广州唐王之立,谓「不即位无以厌人心而号召天下」,乃以十八日庚申即位于肇庆,仍称隆武二年,以明年为永历元年,大赦天下(考曰:「台湾外记」谓十二月十八日即位,非也。今从「纪略」、「阳秋」)。是日和风旭日,有五色大鸟从南来,集殿上;士民欢呼,谓中兴可卜。初王于宝鼎寺礼肉身佛,佛忽起立,益信安仁王罗汉之说不诬云(考曰:本「粤游见闻」)。
明追上桂端王尊号(考曰:「阳秋」云桂端王是也。诸书或言为桂恭王,当是以福恭王而误沿耳。黄宗羲「行朝录」、钱秉镫「所知录」可证也)。上尊号曰端皇帝,庙号兴宗。
明尊桂太妃王氏为慈宁皇太后、生母马氏为皇太妃(考曰:黄宗羲「行朝录」谓:『尊太妃王氏为孝正皇太后、生母马氏为慈宁皇太后』;误也。参考诸书,则马太妃之册尊为太后,在王太后薨于田州之后;即位时,未册尊也。所云慈宁皇太后者,实王太后。然则何以加「慈宁」字?盖桂端王元妃殁后,以王氏为继妃,故加「慈宁」字以别于元妃。所云孝正皇太后者,乃王太后崩后尊谥之号。黄宗羲立于鲁王之朝,于粤中事多得之传闻;今以钱秉镫「所知录」证之,知慈宁为王太后无疑也)。
太妃王氏,桂端王继妃;性慈惠,通知大体。王之奔梧州也,太妃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面呵其弃逃无固志,诸臣皆伏地引罪(考曰:「粤事记」以斥诸臣为马妃事)。至是,册尊为皇太后;弟国玺封武靖伯。马妃,王之生母也;兄子九功封镇远伯。
明册妃王氏为皇后。
王妃吴人,父略,尝为粤中郡守;遂家于粤。妃素闲静,入宫后,侍两宫能尽礼;至是册为后,略封长洲伯。
明遥上隆武帝后尊号。
时粤中闻帝后就执,未知凶讣也;上帝号曰思文皇帝、后曰思文皇后。
明进督师何腾蛟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
明以瞿式耜为文渊阁大学士。
明以朱容藩掌宗人府事。
容藩,楚宗人,无赖;不齿于王府,逃入左良玉军中,冒称郡王,诸将恶之。容藩走南都,贿马士英,请以镇国将军监督楚营,几激变。闯贼余党入楚,容藩复入贼中称楚王世子;贼大喜,欲立为王。既疑其诈也,乃止。是时赴行在,言贼中情形甚悉;丁魁楚信之,荐于朝,故有是命。
明命兵科给事中彭耀、主事陈嘉谟宣谕广州,苏观生杀之。
前大学士陈子壮移书瞿式耜,请兴师东向,以靖唐藩。王曰:『先遣官谕之,俟其拒命,讨之未晚』。乃遣耀。耀,顺德人;旧为秦令,有能声。既奉命,过家拜祖庙,托子于友。至广州,以诸王礼见,备陈天潢伦序、监国先后,语甚切至;且谕观生曰:『今上神宗嫡胤,奕然灵光;大统已定,谁复敢争?且闽、虔既陷,强敌日逼,公不协心戮力为社稷卫,而同室操戈,此袁谭兄弟卒并于曹瞒也。公受国厚恩,乃贪一时之利,不顾大计,天下万世将以公为何如人也』!观生怒,杀之;嘉谟亦不屈死。时邦彦亦奉王命赍敕还谕,闻耀等被杀,乃遣人以敕授观生,致书晓以利害;既闻林佳鼎之败,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明加陈子壮中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节制两广、江西、福建、湖广军务。
隆武帝尝欲相子壮,子壮以前议宗室阶换事有宿憾,辞不行。既苏观生将立聿■〈金粤〉,阻之不得,乃退居南海之九江村,阴致书瞿式耜请兵东向;故有是命。会王师入广州,道阻不得行。
明以兵部右侍郎林佳鼎督师三水。
明以萧琦为兵部尚书、晏日曙为工部尚书、周光夏为都察院都御史。
癸亥(二十一日),明前大学士傅冠被执至汀州,不屈,死之。
冠之寄寓泰宁也,主门人江亨龙家。亨龙,小人也。初以阁部名执弟子礼;既惧为居停累,乃自首。而遣其子养源走告冠曰:『江随父子白清帅,欲生得公矣!养源家百口,公是视耳』!盖江随前为冠受杖,故养源以此诳冠;冠不悟也,但曰:『一死报国,吾事已毕』。径自投缳。养源跪抱冠曰:『公不生见清帅,江氏百口立碎矣』!顾指庄客辈曰:『即此族何辜,忍令为血池乎』?遂舁冠就道。夜私起投溪,为守者所觉;次石牛关,抢头欲死,守者复阻之。过罗汉岭,见新坟,者曰:『此忠诚伯周之藩墓也』。泣拜题诗而去(考曰:诗云:『闻道延津簇羽骑,翠风飞越五云迷;汀州草色空迎辇,谁覆周郎裹革尸』)。至汀州,李成栋延之上坐曰:『公大臣也,但遵制薙发,保公无他』。冠诧叹曰:『自冠裳以来,有髠头宰相否』?成栋复进曰:『公发种种矣,与髠何异!但稍加铍掩众目,即可婉曲报闻耳』!冠厉声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我乡先进也。吾乡无髠头宰相,但有断头宰相耳』!成栋自是不复言,然礼待甚厚,饮食必偕。成栋既率兵入广,镇将李发待冠如初。一日对奕,局罢,发文书,忽请曰:『公必不顺命者,今奉令旨收公矣』!冠欣然起曰:『早毕吾事,尔之赐也』。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向西拜曰:『祖父暴骨,惟冠之辜』!索笔题诗于壁,引颈受刑。发部卒皆涕落,无忍加刃者。赏之,亦不应;惟知府李兰友家丁某受赏而施刃焉。是日昼晦,悲风震瓦,汀人无不掩涕(考曰:「寒支集」载冠于丙戌十一月二十一日死汀州,与诸书合。而「台湾外纪」谓死于丁亥十一月二十一日;误也。冠题壁诗曰:『白发萧萧已数茎,孽冤何必苦相寻?拚将一副头颅骨,留取千秋不贰心』。又诗云:『愤血已成空,往事徒回首;国难与家仇,永诀一杯酒。幻影落红尘,倏忽成今古;名望重如山,此身弃如土』。亦冠难中作也)。家人傅国桢葬其骸于罗汉岭,与周之藩墓相望。首在函中,忽吐白光;时示梦于狱囚,祈卜皆奇验。己丑三月,冠之子乞骸骨归葬;始合身首殓之,竟体作黄金色。旧衣二领弃墓侧,风雨经年,帛色如故;行道见者呼为「相公衣」。后宁化邱、赖二生被袭而归,每以示人,盖有叹且泣者。
徐鼒曰:冠生平相业无所展布,独其从容赴义,视死如归,几于求仁得仁者之无怨悔;岂为忠臣易而为良臣难哉!冠于思宗时入阁,以雍容静镇之相,遇刚愎苛察之主,凿枘之不入,故展布之为难也。呜乎!狄庆锄袁、陶榖族李,翼而长者反而噬。予不敢谓冠作相之无才,而转惜其知人之不哲矣!
丙寅(二十四日),明郑彩奉监国鲁王次中左所;寻改次长垣。
中左所亦名鹭门,即厦门也。初,郑芝龙密令彩执监国归命,彩不可,乃匿监国;而以南夷貌类者,服监国冠服,居舟中。谓守者曰:『事急,则缢以示之』。会成功起兵海上,驻札中左所;以唐、鲁旧嫌,意不欲奉监国,称明年为隆武三年。于是彩奉监国改次长垣。庚午(二十八日),明李明忠败广州兵于三水。
广州遣番禺人陈际泰督师犯肇庆,武靖伯李明忠自韶州入援,战于三水,大捷;俘斩八百余级,际泰遁去。
十二月癸酉朔,明招讨大将军忠孝伯朱成功起兵海上,以图恢复。
成功虽受殊恩,实未尝典兵柄;已闻芝龙北去,乃悲歌慷慨,携儒巾、蓝衫赴文庙哭,焚之;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有作用。惟先师昭鉴之』!自金门回安平,会阁部路振飞、曾樱设高皇帝神位誓师恢复;有『本藩乃明朝之臣子,缟素应然;实中兴之将佐,披肝无地。冀诸英杰,共伸大义』之语。用招讨大将军印,称「罪臣国姓成功」。出家帑犒军;以洪政、陈辉为左右先锋镇,杨才、丁镇为亲丁镇,郭泰、余宽为左右护卫镇;林习山为楼船镇,柯宸枢、杨朝为参军,杜辉为总协理。训练士卒,整饬船只,往来岛屿以观变。
徐鼒曰:纪年于郑成功之事,悉书赐姓何?嘉其志不忘明,且史例也;克用、存勋之于唐,成功其庶几乎!
甲戌(初二日),明林佳鼎与广州兵战于三山口,败绩;以王化澄代之。
三水之捷,佳鼎有骄色。故与广州总兵林察相善;察使海盗诈降,佳鼎信之,乘胜追至三山口。东南风大作,广州兵以火攻之,佥事夏四敷赴水死。李明忠登岸列营,泥淖深三尺,人马尽陷;明忠以三十骑走免。肇庆大震,内批以王化澄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御史,代佳鼎督师。瞿式耜奏:『内批用人,非兴朝举动』。不听。(考曰:诸书皆云佳鼎死。按「台湾外纪」,佳鼎后归于郑成功)。
明以王化澄为兵部尚书。
时驾将幸梧州,兵部尚书吕大器请留守东方;乃入韶州,寻入蜀。王以化澄行尚书事。化澄金溪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乙酉(一六四五),南都授御史,巡按广东。
明起复前兵部尚书李永茂为东阁大学士,知经筵。
永茂,永城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官给事中。北都陷,被贼掠。弘光时,授南赣巡抚,尝抗大清兵,加兵部尚书。丁忧归,预拥戴功,自请终制;至是进大学士,以守制不入直,专知经筵。永茂疏荐十五省人望十五人,御史刘湘客预焉;太监王坤启视不悦,涂抹十四人名而黜湘客。永茂怫然曰:『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瞿式耜疏言:『大臣论荐固其职,司礼辄去取其间,何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坤复疏荐海内人望数十人;式耜言:『司礼抑人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都给事中刘鼒亦疏论内臣荐人之非。王怒,夺鼒等官;式耜力持之,乃寝。寻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湘客为编修,充经筵讲官。坤不悦,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乃弃官去。湘客,西安人。
明下御史童琳廷仗,大学士瞿式耜疏止之。
琳劾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私乱台规;王怒,下琳廷杖。式耜言:『新政未布,何可杖言官』?乃止。
丁亥(十五日),降将李成栋以我大清兵取广州;明唐王聿■〈金粤〉殂,大学士苏观生自杀,太仆寺卿霍子衡死之。
观生本无猷略,既兼综内外事,益惛瞀;惟关捷先、梁朝锺是任。有杨明竞者,潮州人,好为大言,诡称精兵满惠、潮间,可十万;即授明竞巡抚。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观生谓其才,用为吏科都给事中;与明竞大纳贿赂,所招海盗白日杀人,悬诸贵官之门以示威,内外大扰。王师已下惠、潮,长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广州报平安,观生信之。丁亥望日,聿■〈金粤〉视学,百僚咸集;或报大兵已逼,观生叱之曰:『昨潮州报无警,乌得遽至此?妄言惑众,斩之』!如是者三。兵临城下,观生犹疑为海盗。已自东门入,始召兵登城战;仓卒不能集,城遂陷。聿■〈金粤〉方阅射,急易服逾垣,匿王应华家。俄为追骑所获;馈之食,不食,曰:『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遂投缳死。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遇害。观生走梁鍙所问计,鍙曰:『死尔!复何言』!观生入东房、鍙入西房,各拒户自缢。鍙故扼其吭,气涌有声,且推几仆地;观生信其死,遂自缢。明日,鍙献其尸以降。梁朝锺者亦自刭死。大学士何吾驺率官绅投诚,乞修「明史」;时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语。亦有已降而复为明官者,碌碌无足述?惟太仆寺卿霍子衡,殉节可纪焉。
子衡字觉商,南海人;万历中举于乡,由海康教谕迁国子监助教,累官户部员外郎,授袁州知府。解职归,聿■〈金粤〉召为太仆寺卿。城破,语妾莫氏及三子应兰、应荃、应芷曰:『临难毋苟免,若辈知之乎』?三子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笔大书「忠孝节烈之家」六字悬诸中堂,朝服北向拜,又易绯袍谒家庙,先投井死;妾从之,应兰偕妻唐氏及一女继之,应荃、应芷偕其妻徐氏、区氏又继之。有小婢见之,亦从死;惟三孙得存。
臣鼒曰:苏观生、霍子衡、梁朝锺皆死于广州之难者,何以别白书之?「纲目」于梁之亡也,敬翔、段凝则曰伏诛,王彦章则曰死之;此其例也。观生挟孱王为奇货,私拥戴为首功;登用匪人,翫若儿戏。黄宗羲许为荀息之不食言,过矣!绍武亡国之正,追配思宗,名之何?别于隆武帝且以尊桂王也。
丁酉(二十五日),明桂王奔梧州,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
王师日逼,司礼王坤趋王西避之。式耜夜掉小舟留驾,曰:『我兵水陆凫至,三水可上下搤也』。王不能用。式耜请身留肇庆,朱容藩曰:『左右所恃式耜一人;式耜留,则上行益孤』。乃以肇庆府同知朱治■〈忄间〉为两广总督,守肇庆。王舟西上,式耜部署五日,始疾趋抵梧;而王西行又五日矣。治■〈忄间〉字子暇,嘉兴籍;天启辛酉举人。
明黄毓祺、徐趋袭江阴,不克;趋死之。
毓祺、趋之起兵行塘也,江阴破,乃亡命淮南,与其党栖山中。是年冬,侦城中无备,率王春等十四人来袭,不克;十四人皆死。趋被获,见县令刘景绰长揖不跪,左右叱曰:『非尔父母官邪』?趋厉声曰:『此故明降臣,何父母为』?令壮其志,拟释之,言『吾知子非谋逆者,岂有所亲在狱,欲篡取之邪』?曰:『我何亲在?志不忘故国耳』!令曰:『若然,子必死耳』!曰:『我固不欲生,而遂为此也』。令曰:『子诚奇士,吾将荐之以官』。趋乃笑曰:『汝为明进士,位至监司,亦不庳矣。今降而为令,汝且不能自择,而为我择官乎』!令曰:『吾非得已,徒以吏隐耳』!曰:『汝外吏,欲去则去,天壤甚宽,何致含羞苟活贻青史玷哉』?令大惭,连呼送狱。明年正月八日被杀。已而捕同谋者;毓祺既远逸,乃收其二子大湛、大江;兄弟争死。后输入官,配功臣家,乡人敛金赎之;教授弟子,学行不愧其父。毓祺于己丑(一六四九)三月,死于故敕之狱。
我大清肃亲王豪格诛献贼于凤凰山。
贼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忠谋执之而坑其众;漏言于阍者,一军闻之皆逃。会王师西征至汉中,进忠归命,具言『献忠在顺庆之金山铺,为西充、盐亭之交境;去此千四百里,疾驰五昼夜可及』。肃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忠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之。如是者三。肃王挥铁骑促之。时方辰食,献忠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额;讶曰:『果然』!逃伏积薪下;曳出磔之,尸诸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糜烂殆尽;或剖视其心,黑如墨。埋尸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辄成大廱;亦时见黑虎守其旁。
臣鼒曰:稗官家言成都锁江桥有回澜塔,献贼毁为将台;穿穴得古碑,篆文曰:『修塔余一龙,坼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语怪者侈称之,鼒独嗤其妄也。夫武侯前知之说,不见正史。其「出师表」一云『难可逆料』,又云『非所逆睹』。是武侯于鞠躬尽瘁切己之事,尚不以前知自许;独奈何取千百年后不知谁何之事、不知谁何之人而冥测之乎?食少事烦,胡暇为此?且即测而知之矣;且勒石以纪之、穿土以埋之,此非一手一足之所能为;相臣有此举动,通国宜相播闻,何待千百年后始掘土而出之哉?此类不经之谈,唐、宋小说家犹不见;有明人士不学而嗜奇,,故传说者多。近日粤匪肆虐,亦传有掘碑之事,疑皆不学者踵前人陋习而妄言之、妄听之;否则,作逆者伪为之以惑人心,如牛腹帛书类也。故因论献忠事而剖其愚焉。
献贼余党陷明佛图关,平蜀侯总兵曾英死之。
英驻军江上,商民避贼者依英以自固,因之成市。贼党孙可望等突至佛图关,英部将李定、余仲、李占春等逆战;可望等皆穷寇死斗。李定等失利,而余仲即入营纵火,众大乱,英中矢以颠于河而殁;占春与于大海率残卒二千人退入涪州。英,福建人,累立战功,粤中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尝欲屯田于重庆,而督师王应熊不许;识者惜之。
献贼余党陷明綦江。
翁某妻康氏为贼所获,不屈死。又罗氏女年十四,投水死。
我大清兵取重庆,明巡抚马干死之。
初,干既复重庆,贼遣刘文秀以数万众来攻,干固守;曾英援兵至,贼败还。是时大兵追贼余党至重庆;干出御,败死。
卷第十四
丁亥、我大清顺治四年(一六四七)春正月(明永历元年、鲁监国二年。海上朱成功称隆武三年)癸卯朔,明桂王在梧州。
王在梧江舟次,免朝贺。时户部尚书吴炳、宫詹方以智、朱天麟、郎中吴贞毓、给事中唐诚、御史程源、中书吴其靁、洪士彭、锦衣卫马吉翔、司礼监庞天寿皆从。寻自梧州由府江泝流北上,兵卫寥寥;知府陆世廉惟募挽舟人以进(考曰:「粤事记」云:『唐诚,湖广人,癸未进士;吴其靁,宜兴人;洪士彭,宁国人;陆世廉,苏州人』)。
明监国鲁王在长垣。
戊午(十六日),我大清兵取肇庆,明两广总督朱治■〈忄间〉弃城走。
时广东地尽失。龙门破,里人廖翰标以二幼子托父,自缢死。番禺破,里人梁万爵赴水死。翰标,天启中举人,知江西新城县,廉惠;民为建祠。万爵,隆武时举人。
明大学士瞿式耜奉桂王奔平乐;丁魁楚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李永茂、晏日曙走博白。
王发梧州,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之说,密款于李成栋,移舟西入岑溪;化澄携中枢印入浔州,永茂、日曙走博白,护跸者惟式耜一人。
明前都御史张家玉、举人韩如璜起兵复东莞。
家玉字子元,东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庶吉士。闯贼之陷北都也,家玉被执不能死。贼败南还,以荐贤于贼,被逮。南都亡,脱归;从隆武帝入闽,擢翰林侍讲,监郑彩军出杉关。王师至,彩奔入关;家玉走新城,与知县李翱共城守。中矢堕马,折臂走入关。寻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募兵惠、潮间,说降山贼数万;将赴赣州之急而汀州变闻,乃还。与如璜结乡兵攻东莞,知县郑霖降;籍前尚书李觉斯家赀以犒军。甫三日而王师至,家玉败走。如璜字姬命,亦东莞人。
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起兵攻广州,不克。
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诸生,意气豪迈。南都立,诣阙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隆武帝读而伟之,即位,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以苏观生荐,改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援赣州。至岭,闻汀州变,劝观生东保惠、潮;不听。王之监国肇庆也,观生遣之入贺;甫谒王于梧州,而观生又立聿■〈金粤〉,邦彦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余辈召入舟中,王太妃垂帘坐、王西向坐、丁魁楚侍,语以广州僭立事。邦彦请急还肇庆正大位,以系人心;且云:『彼强我弱,以战则非计;彼曲我直,以和则非名。警报日迫,彼若知惧,必来求成。不然,则粤东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于彼以代我受敌;我复从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悦,立擢兵科给事中,令赍敕还谕观生。及入境,闻杀使臣事,乃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初,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州失。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他溃卒多附之,至二万余。既闻王师克肇庆,王自平乐走桂林,势危甚;邦彦乘间说余龙围广州,而己发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与龙会。遗书张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牵制毋西,使浔、平间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家玉以为然。龙焚我水师百余艘,直抵广州。李成栋闻乱返救,扬言取甘竹滩;龙卒素无纪律,且顾其家,辄引退,邦彦亦却归。
癸亥(二十一日),明桂王由平乐如桂林,加瞿式耜太子太保;遣使慰劳定兴伯何腾蛟,趣其兵入卫。
成栋还救广州,故乘舆得达桂林。瞿式耜分部守御,谕诫各路征镇曰:『粤西居山川上游,敌不能仰面攻明矣!兵士云屯湖南北,南宁、太平出滇,柳州、庆远通黔,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詟国家威惠三百年,悉受衔橜,足资内备:愿诸君勉之』!时朝廷新创,式耜修纲纪、布威武、抑权阉、招俊杰,一时倚以为重。
乙丑(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取高州、雷州、廉州。
李成栋既克肇庆,别遣将下高、雷、廉三府。
明□□林举贤、陈耀起兵潮、惠二州。
辛未(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梧州,明广西巡抚曹烨降;苍梧县丞巫如衡死之。
王师取肇庆,苍梧知县万思夔作一大木龟,令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佟养甲、李成栋兵薄梧州,巡抚曹烨(歙县人,以「春秋」获隽者也)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成栋笑而释之。兵入城,思夔书烨姓名于木龟,置诸堂;遁去(考曰:本「东明闻见录」)。时官属皆稽首授印绶,如衡独持印不与。再三谕,不屈;乃遇害。如衡字宗岷,宁化人(考曰:本「寒支集」)。
降将李成栋杀明丁魁楚于岑溪。
先是,魁楚闻广州破,遣所亲赍金宝密款于成栋;故魁楚恃以无恐,载囊橐四十余船,西入岑溪。既所亲达魁楚意,成栋伪许之,且手书答焉。魁楚意大安,移舟五里迎之;成栋握手,恨相见晚,谓『明日吉期,烦先生摄两广篆』!邀魁楚父子痛饮而别。夜半,忽令旗召之。入见,则成栋戎服升帐,列炬交然。魁楚知事已变,叩头乞一子或不及妻孥。成栋笑,令先斫其子,次及魁楚;分其眷口每营一人,获精金八十四万,惟一妾投江死焉。
徐鼒曰:魁楚降矣,何以不书降?存疑也。诸书亦有谓魁楚战死藤江者,故疑事无质焉。
明湖南道副使陈象明与大清兵战于梧州之榕树潭,败绩;死之。
象明字丽南,东莞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由户部主事出知饶州府。忤巡按御史,被劾;谪两浙盐运副使,累迁湖南道副史。何腾蛟令征饷广西,象明因檄调土兵与陈邦傅连营,东至梧州;与大兵战于榕树潭,败死(考曰:此于月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梧州破后)。
我大清兵取平乐,明布政使耿献忠降,守将陈邦傅走南宁。
献忠,陕西人;初为金华府同知,与朱大典共城守。至是竟降。
明浔州守将李明忠降于我大清。
明宗室朱容藩以罪削职;寻复其官。
兵科程源者,四川人也,与容藩交甚欢;谓之曰:『川中诸将兵不下数十万,吾两人各请总督之职,公督东北、我督西南,贼不足平也』。容藩喜,具疏请之。加源太常寺少卿,经理三省;容藩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川东军务。及王移跸桂林,容藩觊觎入阁,受命不即行;私属给事中唐诚疏劾丁魁楚私逃,谓『扈从单弱,如容藩、程源皆拥戴重臣,不宜出外』。王怒。削容藩职,将诛之。容藩赂内监庞天寿言之太后,谓王曰:『变乱以来,宗室凋零,容藩罪不至死,毋过求』。王不得已赦之,复其官。容藩遂入四川,程源入贵州。
明监国鲁王以熊汝霖为东阁大学士。
明监国鲁王以张煌言为右佥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誓师长垣,提督杨耿、总兵郑联以兵来会;进郑彩建国公、张名振定西侯、杨耿同安伯、郑联定远伯、周瑞闽安伯、周鹤芝平彝伯、阮进荡湖伯(考曰:「纪略」、「摭遗」诸书俱云荡湖伯阮骏,误也。按黄宗羲「行朝录」、汪光复「航海遗闻」,则张名振部将封荡湖伯者名阮进。辛卯八月,舟山螺头门之战,进投水死,亦曰被擒。九月,王师破舟山,以巴成功守之。乙未冬,延平王朱成功遣英义伯阮骏、总督陈六御围舟山,巴成功降。明年八月,王师复取舟山,阮骏赴海死。是辛卯八月死舟山者为阮进,丙申八月死舟山者为阮骏。诸书或误以荡湖伯为阮骏者,盖「进」与「骏」音相近,又同为舟山赴海死之人;传闻异词,无从辨别。今以「航海遗闻」考之,则鲁王之监国舟山也,阮进爵太子少傅,进侄阮美、阮骍、阮骥俱以英义将军为左都督。辛卯,王师逼舟山,会议堵御之策;则阮进独当定关,阮美、阮骥遏南师,阮骏、阮骍断北洋:事迹较然可考。骏,盖进之子侄辈也。赵翼、魏源诸儒俱沿习不辨,故详志之)。
明鲁平彝伯周鹤芝复海口,以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守之。
鹤芝(考曰:「行朝录」作崔芝。按崔乃寉字之讹,俗省鹤作寉)号九京,福清人。初为海盗;久之受抚,以黄华关把总稽查商舶。乙酉(一六四五)秋,隆武帝加水军都督,副黄斌卿驻舟山。将乞师日本,斌卿阻之;鹤芝怒而入闽。郑芝龙之将降也,以书招鹤芝计事;至则降已决,鹤芝与监军朱永佑流涕谏,不听。鹤芝曰:『某海隅亡命耳,无所轻重。所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堕地为天下笑。请得效死于前,不忍见明公之有此举动也』。抽刀自刎,芝龙起而夺之。数日,芝龙竟北去;鹤芝乃移驻海坛,与张肯堂出师复海口、镇东二城,以赵牧、林钥舞守之。
明监国鲁王以前佥部御史刘中藻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初,中藻宣谕浙东;还至金华,朱大典荐其才。隆武帝召对称旨,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金、衢,团练獠民。闽事败,窜入括苍,纠众攻庆元、泰顺、寿宁、福安、宁德、古田、罗源七县守之;请命监国,进兵部尚书兼大学士。中藻善抚循,激劝富人出财佐饷,士卒乐为之用。郑彩心忌之,中藻亦不为之下,遂有隙(考曰:「泰顺县志」:『顺治五年,巨寇伪太师冯生舜率党杨球、郑训等万余陷城,我知县张联标死之;踞城四阅月始去』。按李世熊「画网巾先生传」云:『或指为冯舜生』。冯舜生当即冯生舜,因与中藻时事相涉,故「福宁府志」又以画网巾为中藻子思沛也。此盖同时事,附志之)。
明孙守法退屯石子城。
献贼余党陷明遵义。
初,督师王应熊与巡按瞿■〈日上永下〉驻遵义;孙可望兵逼,应熊遁入毕节卫、■〈日上永下〉走真安州。贼入遵义,奉伪皇后陈演女为主,驻桃花洞。既而王师克重庆,乃焚贼后,拔营走贵州。
二月壬申朔,明监国鲁王围海澄。
癸酉(初二日),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总兵陈国祚战死。
甲戌(初三日),我大清兵救海澄;明监国鲁王退入于海。
丙子(初五日),明福建人洪有桢(考曰:诸书皆作洪有文。同安阮〔旻〕锡「夕阳寮存稿」「洪亮士传」云:『讳有桢』。今从之)起兵复漳浦县城;寻陷,死之。
有桢字亮士,嘉禾里人也(考曰:诸书亦曰饶州人)。早岁工书,贾人持售外国,得重价;盖醇谨儒生也。忽从侠客纠海边壮士数百人,入据漳浦;鲁监国嘉之,即以为令守之。未几,城复陷;被执,暝目骂不绝,磔于市。悬其头于城之东门,数日色不变;一卒投诸濠中,夜狂叫,若有击之者,乃罗拜而瘗之。同时有杨涞者,亦不屈死(考曰:本「夕阳寮稿」)。
明□□赖天肖起兵潮州,杀降将文贵、陈虎、余成隆。
明□□陈顺、简信起兵韶州、□□苏来起兵惠州、□□黄奇策起兵新会。
徐鼒曰:爵里不可考,则阙之。
明征前礼部尚书文安之、前大学士王锡衮入阁,道阻不至;乃以翰林学士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
安之,夷陵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授庶吉士,历官南京司业。崇祯中,迁南京祭酒;为薛国观所构,削籍归。南都起詹事、闽中拜礼部尚书;安之方转侧兵戈间,皆不赴。锡衮,禄丰人;与安之同年进士,授庶吉士。崇祯中,累官少詹事;十三年(一六四○),擢礼部右侍郎,寻掌部事,调吏部。十六年(一六四三)以忧归,闽中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至是申前命,与安之同入阁;道阻皆不至。安之于庚寅(一六五○)六月谒王梧州(事见后),锡衮乃死于沙定洲之难(考曰:「明史」谓:『定洲执锡衮至会城,诡草锡衮疏,请以定洲代黔国公镇云南。疏既行而以稿示;锡衮大恨,愬上帝祈死,数日忧愤卒』。而稗官家亦谓锡衮起兵讨定洲,兵败被杀。未知孰是)。以智,字密之;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官检讨。北都陷,为贼所掠,濒于死。南都马、阮当国,叹曰:『是尚可为邪』?褫衣散发,卖药五岭间;隆武帝召之,不赴。是时以翰林学士知经筵,命入阁办事。以智知不可为,乃为僧去。
明召周堪赓为户部尚书,不至。
明召郭都贤为兵部尚书,不至。
都贤字天门,益阳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历官江西巡抚。贼陷吉安、袁州,被议弃官;入庐山。弘光时,史可法荐授南京操江,不赴(可法,故都贤会试分校所得士也)。至是,以兵部尚书召。而都贤已祝发浮邱山,号顽石,又号些庵;茹苦行脚,流寓沔阳。都贤博学精画绘,尤工诗;多为乡人所传。然竟以诗累,客死江陵之承天寺。
臣鼒曰:「沅湘耆旧集」云:『洪承畴之革职也,都贤奏请起用。承畴德之。后归朝,奉命经略西南,谒都贤于山中,馈以金,不受;请以其子为监军,亦不许』。是都贤立身有本末,灼然可见;而世有以他端议之者,亦刻核之论哉!
明召刘远生为刑部尚书。
明以丁时魁、金堡为给事中。
时瞿式耜收召人望,疏请道里之可达行在者;丁时魁论新政、金堡有清直声,故有是命。
徐鼒曰:侍郎以下升擢悉不书,给事中何以书?五虎乱政张本也。
明以举人王夫之为行人司行人。
夫之字而农,号姜斋,衡阳人。崇祯壬午,偕兄介之举于乡。以瞿式耜荐,授行人,转徙楚、粤、滇、黔间。缅甸既覆,隐猺峒以终(学行详「纪传」)。
徐鼒曰:行人微者也,何以书?贤夫之也。同时顾炎武、黄宗羲、傅山、李颙诸硕儒为世宗仰,夫之学业相与颉颃;而衡阳地僻,绝人逃世,不得与顾、黄诸公通声闻,故知之者绝少。而鸡鸣不已,鹤和在阴;药房荷屋之中,芰衣蓉裳之侣,同心之子不乏其人。如夏汝弼、唐端笏、刘惟赞、陈五鼎、阳镇、周士仪、章有谟诸人者,虽成就不皆可传,要皆抱殷顽之戚、守汉腊之遗;郑所南、谢皋羽之流,盖其选也。「纪传」之作,其亦弗获已夫!
己卯(初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州,不克。
壬午(十一日),月掩岁星于东井。
明孙守法退屯石鳌谷。
明陈邦彦遣兵复顺德。
邦彦遣其门人马应房以舟师会余龙,取顺德(考曰:「阳秋」应房亦作应芳)。
明监国鲁王遣兵攻兴化,不克。
守将张应元,故降将也;出城逆战,海师败走。
明刘承胤以兵入卫,驻全州。
承胤,南都人;酗酒,有膂力,号刘铁棍。以征蛮獠功,累官至副总兵。何腾蛟之受闯贼余党降也,题授总兵官,镇武冈。丙戌(一六四六)七月,隆武帝封为定蛮伯,渐骄恣不奉法。是年正月,王奔桂林;承胤具疏迎驾。兵科给事中刘尧珍以事过武冈,语不合,承胤拳殴之;指挥张同敞、御史傅作霖责之曰:『尔具疏迎驾而得罪朝绅,何也』?承胤乃具酒请罪。其后谒王于全州,倨侮无人臣礼;御史瞿鸣丰疏劾之。次日朝退,承胤指都御史杨乔然曰:『汝任风宪长,言官妄言,汝不能表率,要汝何为』?乔然与之争,至裂冠毁裳。初,亦以为武人粗卤无足责,且尝逐擅权之司礼太监王坤而面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故或以此多之(考曰:本「武冈播迁始未」)。
丙戌(十五日),明桂王幸全州;瞿式耜疏止之,不听。
平乐报至,司礼王坤又趋王幸楚。式耜疏谏,略曰:『上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民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上在粤则粤存,去粤则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故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轻弃则入也难。且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隅似小;就西粤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
明进瞿式耜文渊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留守桂林;以总兵焦琏兵隶之。
式耜知驾不可留,请身留桂林;疏请暂跸全州,以扼楚、粤之中。已而警报狎至,王趣式耜治装从行;式耜谢曰:『君以仁,臣以义。臣奉命守此土,当与此土共存亡』。于是从官皆行,式耜独守(考曰:「阳秋」次此事于三月,于事不合;今从「纪略」)。
明晋刘承胤为安国公。
明命思恩侯陈邦傅守昭平。
邦傅,处州人,崇祯末为广西总兵;隆武二年(一六四六),挂征蛮将军印。是时,命以所部守昭平(考曰:本「西粤新书」)。
明以礼部右侍郎吴炳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炳,宜兴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授蒲圻知县,历官江西提学副使。江西失,流寓广东,以礼部右侍郎召;寻命以本官兼大学士,入阁。
癸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攻福清,不克。
围城三日,守将张心裕亦降将也,出北门逆战;海师败走。
乙未(二十四日),明林举贤、陈耀攻广州,不克。
丙申(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取长沙,明何腾蛟定衡州。
知县王宸、县丞杨日新降;腾蛟单骑走。
我大清兵取湘阴,明守将王进才大掠而遁。
明督师何腾蛟檄诸镇援长沙,不至;黄朝宣走衡州。
时诸镇复起而为盗;朝宣父子尤甚,劫人每剥其皮。湘乡举人龙孔蒸,尝拒献贼伪命者;奉母避山中,与友人洪业嘉同及于难。
献贼余党陷贵阳,明布政使张耀、在籍前兴宁知县吴子骐等死之。
耀字融我,三原人;万历中举于乡,由知县历官贵州布政使,得民心。贼渡乌江,守将定番伯皮熊走都匀;耀言于巡抚米寿图,请发民兵守御,寿图以众寡不敌难之。俄贼掩至,寿图走沅州;耀率家众乘城拒击。城陷被执,孙可旺说之曰:『公,秦人也;若降,当位宰辅』,耀怒詈不屈;械其妻孥于前曰:『降则一家免死』。耀骂愈毒,乃杀之;一家皆惨死。子麒,贵阳人也,亦万历中举人。闻可旺将至,偕邑绅刘管、杨元瀛率乡兵扼之要路;力竭被执,俱不屈死。管字子佩,官主事;元瀛字蓬山,官同知:并乡荐起家。同时殉难者:户部郎中谭先哲、兵备参议石声和,俱平坝卫人。或曰声和死于安顺。子吉,诸生也,殉之(考曰:本「殉节录」)。
献贼余党陷定番州,明兵备佥事曾益死之。
益,临川人;以贡生特用,历官司务主事,迁兵备佥事。贵阳陷,走定番州,与按察使唐勋调土兵守城,药箭射贼将张能奇几死。贼绐之曰:『与我斗酒,即退去』。城中以为怯也,守稍懈;贼乘之,遂陷。益阖门死难;弟栻为蒲圻令,亦死于贼。或曰益死于安平(考曰:本杨在「张献忠乱蜀始末」)。又有顾人龙者,州人也;致仕家居。冠带登陴;被执,骂贼死。
献贼余党陷永宁州,明知州曾异撰死之。
异撰,四川荣昌人;举于乡,知永宁州。可旺既陷贵州,将长驱入云南;异撰与其客江津进士程玉成、贡生龚茂勋谋曰:『州据盘江天险,控扼滇、黔;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集众登陴。城陷,异撰阖室自焚死;王成、茂勋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考曰:按明有两曾异撰:「文苑传」中之曾异撰,福建晋江人也;「忠义传」中之曾异撰,四川荣昌人也。俱崇祯时举人。「南疆绎史」误为一人,大谬)。
三月壬寅朔,明孙守法复宁州。
守法复与高勋等破宁州,拔兴安之荞麦山。
甲辰(初三日),我大清兵复取顺德,明陈邦彦退据下江门。
李成栋再取顺德,马应房战死;败余龙于黄连江,焚江舟数百,龙亦殁。邦彦乃弃高明,收余众据下江门。
丁未(初六日),明□□赖熊复建阳。
戊申(初七日),明浏阳伯董英降于我大清。
乙卯(十四日),我大清兵攻桂林,明留守大学士瞿式耜率总兵焦琏御却之。
王师从平乐长驱入,桂林虚无甲兵;式耜檄召焦琏于黄沙镇,琏骑三百人赴之。时山水泛溢,士卒从水中行百里,水及马腹;至江得渔舟二艇,次第渡之。以初十日薄暮抵留守府,式耜拊背劳之。明日,遣人于太墟运粮,而王师数万猝至。一卒仓皇奔报,气急舌结,手东西指;式耜笑曰:『敌兵至邪?何张皇若是』!俄数十骑乘虚突入文昌门,登楼瞰留守署,矢集式耜纶巾;式耜叱曰:『何敢尔』!呼焦琏,琏袒背控弦提刀至;发数矢,应弦倒。琏士卒闭城门,王师之入城者不得出,绕城走。琏复杀数人,乃弃马越城下,琏麾三百人开门追之。王师自渡江来,未有抗衡者;见琏出,方错愕。而琏引骑直贯其营,左右衡突;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冲王师为三,已复合而围之。琏复大呼入,戈刃所及,血雨肉飞。诸将白贵、白玉亦开城出,追奔数十里;桂林获全。论者谓:『南渡以来,武功第一』。
明刘承胤遣兵援桂林。
王师屯阳朔,遍野皆薙发降;瞿式耜与焦琏困守孤城。承胤雅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林。
戊午(十七日),明张家玉再复东莞。
先是,韩如璜战死,家玉走西乡,祖母陈氏、母黎氏及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死;西乡大豪陈文豹奉之。会故南海指挥安宏猷与训导张治亦起兵袭东莞,杀典史张元鼎,知县郑鋈自缢;乘胜遂取新安(考曰:按「行在阳秋」:『家玉与西乡陈邦策屯兵白石』。邦策当是文豹别名)。
己未(十八日),明鲁周鹤芝攻闽安。
明兵部尚书詹兆恒攻开化,不克;死之。
兆恒出怀玉山攻开化,降将李荣逆战于马岭;败死。
甲子(二十三日),明□□林质复德化;再攻建阳,败死。
降将蔡应科逆战;质战败被执,死之。
明石屏副将龙在田乞师于献贼余党孙可旺,可旺遂以众入云南。
初,张献忠之起陕西也,养孙可旺、艾能奇、李定国、刘文秀为子。可旺本名旺儿,米脂人。幼无赖,为人执鞭;数日返,不见其母,讼其邻人于官。官怒曰:『汝未以母托邻人,汝母自他适,安所知』?因杖之,可旺逃而为贼。久之遇献忠,狡黠善伺人意,故献忠尤喜之;众贼呼为大哥。既入蜀,可旺以平东将军称东府,定国以安西将军称西府。每遇敌,可旺能属所部坚立不动,号「一堵墙」。献忠死,可旺与定国、能奇、文秀率余众破涪江、遵义,入贵州。时在田苦沙定洲之乱,遣使告急于可旺;可旺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来复雠,滇人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贼也。
臣鼒曰:「纪年」从「春秋」书盗之例,虽闯、献巨寇皆不名,可旺何以名?「春秋」进吴、楚之例也。其入滇也,在田召之归明也,明封之;归我世祖也,亦不得已而臣之,乌得而不名哉?独居穷山,放虎自卫,在田实贻之戚矣!
孙可旺大败沙贼于革泥关。
定洲闻可旺来,解楚雄围,逆战于革泥关;大败,遁归阿迷。其部将李阿楚驻临安,可旺使李定国分兵袭之,穴地置炮,崩其城;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可旺乃使定国徇迤东,而自与刘文秀西出。
孙可旺屠明曲靖,巡抚罗国瓛、右佥都御史朱寿■〈金林〉、知府焦润生、推官夏衍虞死之。
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衍虞,江津举人;润生,上元举人,修撰竑之子也。同被执,不屈死。前通判朱寿■〈金林〉,时以右佥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从容赋绝命诗死。
孙可旺陷明南宁,知县陈六奇死之。
六奇字鸣鸾,龙江卫人,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举人。初知景陵县,以廉平称;移知南宁。城破被杀于东门。
孙可旺屠明沾益。
孙可旺陷明广通,在籍前浑源州同知张朝纲死之。
朝纲与妻冯氏同缢死;子耀葬亲讫,亦缢死。
明姚州知州何思、举人席上珍、金世鼎起兵拒孙可旺,不克;死之。
贼既逼,上珍与世鼎谋起兵拒之;散家财,募壮士二万人,与知州何思率以乘城。缮备未周,贼将张虎掩至;一战而败,世鼎自杀。思及上珍同被执,可旺欲降之;上珍厉声曰:『我大明忠臣,岂屈于贼邪』?骂不绝。刃其口,骂益厉。可旺怒,剥其皮。思亦不屈死。
孙可旺陷明武定,同知杨于陆死之。
于陆,剑州举人。
孙可旺陷明师宗,署知州徐道兴死之。
道兴,睢州人,以经历署师宗州事。曲靖被屠,道兴集士民谕之曰:『城守乎』?众曰:『力薄兵寡,何以御之』?曰:『然。若等何罪,徙膏兵刃!速去,毋顾我;我死分也』。士民请与偕;厉声曰:『失守疆土,安所逃死』!众洒泪去。出白金二锭授其仆曰:『此俸金也,一以赐汝,一买棺殓我』!仆哭,请从死。曰:『尔死,谁收我骨』!举酒自饮。贼令迎其将,掷手中酒杯击之曰:『吾朝廷命吏,肯从贼求活邪』!遂被杀。
明右佥都御史、云南巡抚杨畏知拒孙可旺于禄丰,可旺受约。
畏知领兵出禄丰,拒战于狮子口,身中三矢;败至启明桥,投水不死,踞而骂。可旺以畏知同乡,甚重之;下马慰之曰:『闻公名久;吾为讨贼来,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视之曰:『绐我耳』!可旺请折箭以誓。畏知曰:『果尔,当从我三事: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旺许诺。乃偕至楚雄,定大理;迤西八郡免屠戮者,畏知力也。
孙可旺移檄永昌,明署金腾道王运开、署知府刘廷标不屈死。
运开字子朗,夹江人;崇祯庚午(一六三○)举人,以推官署金腾道。廷标字霞起,上杭人,以通判署知府。可旺既受杨畏知之约,乃移檄永昌,迎沐天波归省,并索道府印。时运开、廷标方守澜沧江拒战,天波止之,谕其以印往;两人曰:『印往则我亦降也,贼言何可信哉』!乃遣家属避腾越。运开有弟运闳,字子远,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人;时方在署。运开谓之曰:『弟未仕,可无死;将吾妾俱西,勿在此乱人意』。士民惧不降且屠,诣运开厅事哭,运开慰遣之;则又诣廷标,廷标曰:『贼伎俩吾素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屡矣,无益也』!众哭益甚。廷标取毒酒将饮,众始散。是夕,运开先自经;廷标叹曰:『男子哉!我老当先死,王公乃先我邪』!遂沐浴,赋诗三章,亦自缢(考曰:「寒支集」载廷标临绝题幅巾自序曰:『后死罪臣刘廷标,闽之上杭人。早孤赤贫,服先严遗训、守孀母懿言,饩于二十人中;九举秋闱,三副乡榜。崇祯庚辰,由征辟试永嘉丞;用三院特荐,转补永昌通判。甲申秋,署府篆。是腊接先皇帝哀诏,已分一死。犹谓尚有社稷民人,勉为守土;庶犬马残喘犹存,或精卫衔泥堪效。不虞天未厌乱,覆亡可需。赤社将倾,难面父老于隆中;素练自裁,敬从先帝于地下:谅无当于晚节,聊不昧其初心云尔』。复为诗三章,有『三载偷生惭后死,今亡犹是大明臣』之句。余不传)。可旺贤两人之死,求其后,或以运闳对;召之,行至潞江,语仆曰:『此行将臣贼,吾与兄岂异趣哉!若收吾骨与吾兄合葬,题曰「夹江王氏兄弟之墓」,吾无恨矣』!遂跃入江死。初可旺入楚雄,举人杜天桢题西城楼曰:『满城毛角,不识「春秋」大义;千秋电火,难灰乱贼恶名』。亦自缢死。既而畏知闻运开、廷标亦死,叹恨曰:『吾明决愧三君,将来多一番磨折矣』!
李定国掠河西,明在籍巡抚、佥都御史耿迁箓死之。
定国既克临安,将袭沙定州于阿迷;闻晋宁有警,乃尽掠临安子女而还。过河西,廷箓赴水死;妻杨氏被执不屈,亦见杀。
明晋宁举人段伯美、呈贡诸生余继善、耿希哲起兵拒李定国;城陷,晋宁知州冷阳春、呈贡知县夏祖训及伯美等皆死之。
昆阳孔师程者,以从军得官,众服其雄;伯美等之举兵也,推以为主。及定国来攻,师程泛舟先遁。城破,晋宁知州石阡冷阳春、呈贡知县嘉兴夏祖训与伯美等并死之。同时殉难可纪者:富民陷,在籍知县陈昌裔不受伪职,为贼杖死;贡生李开芳,与其友王朝贺自经死。临安陷,进士廖履亨赴水死。
明江川知县周柔强率兵拒李定国于抚仙湖,败绩;死之。
一军尽歼,迤东诸县屠戮甚惨。
徐鼒曰:孙、李之由蜀而黔,而滇也,月日不可考。以诸书参校之,则由蜀而黔也,二月以前;由黔而滇,则三月也。迤西诸郡可旺事,迤东诸郡定国事;故以类次之。孙、李等夷也,胡不云献贼余党李定国哉?嘉其有终,故讳之也。
夏四月,江西大旱。
壬申朔,明进张家玉兵部尚书兼副都御史,提督岭东军务,联络漳湖。
王师攻新安,战于赤冈;家玉败走,陈文豹等皆死。李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灭其族,村市为墟。家玉过故里,号哭而去。生平任侠,好击创,多草泽豪杰交,所至辄能得众;途次又得数千人。于是年七月取龙门、博罗、连平、长宁,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
癸酉(初二日),我大清兵取明衡山县。
乙亥(四日),我大清兵取明琼州。
明封锦衣卫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为伯,革御史毛寿登、刘湘客、吴德藻(考曰:毛寿登疑即毛寿敦、吴德藻疑即吴德操,盖字之讹)、万六吉职;刘承胤遂劫桂王如武冈。
刘承胤请封承昊等为伯,寿登驳之曰:『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爵』?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其党周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傕、泛之议激承胤,逼王立下廷杖旨。缚寿登等于行在午门外,诸臣申救得免;仍落职。承胤益横,遂劫王如武冈。瞿式耜疏请留跸全阳,曰:『闻郊祀礼成,即图移驾,不知将回桂林邪?抑幸武冈、辰、沅邪?夫皇上原以恢复西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未可移驾;即东粤未恢,亦以驻全为得策也』。王制于承胤,不能用。承胤之嗾杖寿登等四臣,以四臣有还跸桂林之议也(考曰:「明史稿」、「南疆绎史」、「武冈播迁始末」谓王以三月幸武冈;「东明闻见录」以为五月。今参考「行在阳秋」、「粤纪」诸书,盖承胤以四月劫王播迁,至五月十四日甲寅始改武冈为奉天府也)。
明太常寺卿潘应斗弃官去。
应斗字章辰,武冈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南都立,陈时政,为阮大铖所扼;授广东万州知州。王之建国肇庆也,授御史,改吏部郎中;寻加太常寺卿。
见承胤乱政,度不能抗,乃弃官去。与弟礼部主事应星诛茅威溪之麓,著述唱和;饔飧不给,晏如也。应星字梦白,尝刲股愈父疾,人称孝焉。
徐鼒曰:系之杖御史后何?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君子所以见机而作欤!同时有管嗣裘、邹统鲁二舍人,亦楚人士之不辱其身者(详见「纪传」)。
己卯(初八日),降将孟乔芳以我大清兵克兴安,明孙守法死之。
总督孟乔芳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执铁鞭格杀百十人,乃死(乔芳,故降臣也)。
辛巳(初十日),我大清命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分道取湖广。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皆以饶勇善斗事毛文龙;文龙养为孙,有德名毛永诗、仲明名毛有杰、可喜名毛永喜。庄烈帝既杀毛文龙,三人皆自皮岛归我大清;有德封恭顺王、仲明怀顺王、可喜智顺王。既从世祖入关定天下。顺治六年,有德改封定南王、仲明改靖南王、可喜改平南王;所谓三王也。是时,奉命征湖南。
癸未(十二日),我大清兵取衡州,杀黄朝宣。
臣鼒曰:不曰朝宣死之何?朝宣之残贼甚于寇,不得以死节书也。不曰杀明黄朝宣何?绝之于明也。
甲申(十三日),白虹贯日。
我大清兵取永州,明卢鼎走道州。
鼎初守衡州,而张先璧兵突至,大掠;鼎不能抗,走永州。先璧乃挟腾蛟走祁阳、走辰州,腾蛟还走永州。大兵至,鼎部将复大掠,走道州。
明督师何腾蛟退驻白牙市、兵部右侍郎章旷退驻东安。
明王允成走辰州、马进忠走沅州、祁永忠走道州。
时湖南州县瓦解。署临武知县李兴玮,巴陵人;偕其父赴省请援,其母止之勿顾,全家皆遇害。后随章旷赴衡阳,以抗节死。
丙戌(十五日),降将吴胜兆谋以松江叛我大清、复归于明事觉,伏诛;明户部侍郎浙直总督沈廷扬、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陈子龙、兵科给事中杨廷枢等死之。
胜兆提督松江,长洲诸生戴之隽者,杨廷枢门人也,教胜兆叛,阴遣人约舟山黄斌卿(考曰:「三藩纪事本末」谓教胜兆者为周谦,故长白荡来降者也)合力取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时侍郎沈廷扬、定西伯张名振、监军张煌言皆在斌卿所,争劝之。斌卿乃以故所封伯印授胜兆,期于是月十五、六日以海师会之。名振请以所部行,邀廷扬为导。廷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食尽,违约登岸。舟泊鹿苑,五更飓风大作,军士溺死者过半;王师逆之岸上,合呼「薙发者不死」,海师遂大溃。十五日,胜兆以事泄,杀告变之海防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郎而下令入海,意翌日海师之必至也。使中军詹世勋、都司高永义侦之,而海师已于十四日夜溃。世勋、永义登城望,烽火寂然;遂变志,反兵相向,矫令召其所亲信尽杀之,之隽亦死。执胜兆送江宁总督洪承畴,穷治其狱;词连子龙、廷枢。子龙亡命,同诸生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峒曾之弟岐曾,匿其仆刘训家;已迁昆山顾咸正所。当事踪至嘉定,执岐曾。别遣兵围咸正家,遂获子龙;锁舟中,泊跨塘桥下,子龙乘间跃水死(考曰:屈大均「吊子龙诗」云:『舟出吴淞烟水遥,黄门怀石此塘桥』。并汪琬所述曾涵之言考之,则陈公之沉水死,未就讯也无疑。而侯方域诗注谓:『当事者执之,子龙曰:「何必讯?事皆有之,但未得就耳」。不屈死』。方域为子龙好友,其言似非无据;俟考)。
廷枢,字维斗,吴县诸生。天启朝颜佩韦五人之难,廷枢实倡之;佩韦等死,而廷枢获免。举崇祯庚午(一六三○)应天乡试第一。国变,隐居邓尉山,浙东遥授翰林院检讨兼兵科给事中。既以之隽株连被逮,慨然曰:『予自幼慕文信国之为人,今日之事,素志也』。舟中书血衣并诗,以遗其孤(考曰:血书略曰:『惜时命之不犹,未登朝而食禄;值中原之多难,遂蒙祸以捐生。其年丁亥之建,为日孟夏之终;方隐遁夫山椒,忽陷罹于罗网。虽云突如其来,亦已知之稔矣。但因报国无能、怀忠未展,终是人臣未竟之事,尚孤累朝所受之恩』云云。诗十二首,佚其六;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气千秋应不散,于今重复有斯人』。『浩气凌空死不难,千年血泪未曾干;夜来星斗终天灿,一点忠魂在此间』。『社稷倾颓已二年,偷生视息又何颜!祗今浩气还天地,方信平生不苟然』。『叹息常山有舌锋,日星炯炯贯空中;子规啼血归来后,夜半声闻远寺钟』。『有妻慷慨死同归,有女坚贞志不移;不是一番同患难,谁知闺阁有奇儿』!『近来卖国尽须眉,断送河山更可悲;幸有一家如母女,纲常犹自赖维持』。以上详「南略」及「外史」)。五月朔,大帅会鞫于泗州寺。巡抚重其名,欲生之,命之薙头;廷枢曰:『砍头事小,薙头事大』!乃拥出至寺桥。临刑,大声曰:『生为大明人』;刑者急挥刀,首堕地,复曰:『死为大明鬼』。监刑者咋舌,乃礼而殡之。
同时被祸者:推官顾咸正及其子诸生天逵、天遴、夏之旭、夏完淳、侯岐曾、徐尔榖、钱栴等数十人。咸正,字端木;咸建兄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为延安推官。时以子天逵、天遴匿子龙被逮,洪承畴问曰:『汝知史可法在乎?不在乎』?答曰:『汝知洪承畴死乎?不死乎』?乃父子同见杀。之旭字符初,允彝兄也,以诸生贡于廷,有声。官兵捕之,乃缢死文庙复圣颜子位旁(考曰:之旭遗令云:『余自舍弟殉节,即欲偕死;彼以孤寡见托,未忍也。然不向城市坐者,两年于兹矣。今者吴镇效忠,一时趋附。几事不密,变且中作;搜求余党,坐以叛名。嗟乎!新朝之所谓叛,乃故国之所谓忠也;夫何伤哉!余幼读圣贤书,今死圣贤地,夫亦死于圣贤之教、非死于法也』。其诗曰:『嗟予薄祜,少遭不造;皇路多虞,抚膺思报。穰穰国人,藩之垣之;惴惴缧绁,抗章白之。余一介儒,曾霁天颜;岁寒之义,至死勿迁。仲也怀沙,身无贬屈;惜哉卧子,何不早决!故君曰逝,故友云亡;吾将安归?敬附首阳。从容自引,鲁璧跄跄;遐哉尼父,余敢对扬』!以上详「南疆绎史」)。完淳字存古,允彝子也。七岁能诗文。年十三,拟「庾信大哀赋」,才藻横逸。鲁监国授中书舍人。监国航海,完淳拜表慰问,为逻者所得。时亦因子龙事下狱,赋绝命诗遗母与妇。临刑神色不变,年甫十八云(考曰:完淳遗母诗曰:『孤儿哭无泪,山鬼日为邻;古道麻衣客,空堂白发亲。循陔犹有梦,负米竟何人?忠孝家门事,何须问此身』。遗妇诗云:『忆昔结缡日,正当擐甲时;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问寝谈忠孝,同袍学唱随。九原应待汝,珍重腹中儿』!以上详「史外」)。岐曾字雍瞻,太学生;少时与兄峒曾齐名。尔榖,字似之,石麒子也;被执,慷慨无挠词。栴字彦林,棅之从兄也;同日受刑。尔榖妻孙氏、栴妻徐氏并殉之。
又殷之辂、张宽、戴武功、周长吉(考曰:武功疑即戴之隽、长吉疑即周谦)以下数十人不可详,皆以匿子龙死者也;惟沈廷扬则死于海师之溃。时张名振、张煌言、冯京第既杂降卒中逸去,廷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邪?吾当以一死报国。然死此无名』!乃呼谓游骑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洪承畴与有旧,使说之薙发。廷扬曰:『谁使汝来』?曰:『洪经略』!曰:『经略死松山之难久矣,安得尚有其人邪』?与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其亲兵六百人,斩于苏之娄门,无一降者;时比诸田横之士云。舟山人闻廷扬之死也,哭声如雷,就地立祠祀焉(考曰:「鲁纪略」谓:『廷扬于壬辰春,引舟师出福山口,败死』。与诸书不合。今按「鲁纪略」多舛谬,不足信)。
明□□岑本高等攻浦城,败死。
本高与王思春、江中英、江中元、张文耀、朱国贞、刘国球等同攻浦城,有原任监军吴承昊、徐元、毛文杰、张裔元约为内应。已而本高等败死,国贞降,尽泄承昊等谋;遂皆见杀。
己亥(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明安化,遂取新化。
降将王光泰以襄阳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光泰,郧阳总兵光恩之弟也。光恩投诚后,以原官留镇郧阳,其弟副将光泰屯宜城。嗣光恩为道臣李之纲所讦,逮问。光泰遂据襄阳以叛,自称镇武伯,用永历年号;杀我荆南巡道甘文奎,进踞郧阳,结陕西贺珍、武大定为援。我提督孙定辽,亦降将也;闻变,率兵援郧阳,马蹶没于河。我侍郎喀喀木会光化副将王平渡河进讨,光泰走房县;寻走四川。
明太常寺少卿程源以罪削职。
源之由楚入黔也,假称三省总督兵部右侍郎,沿途卖官,赃私巨万。巡按御史钱邦芑疏参之;王震怒,削职逮问。
明郧西王常潮复建宁,其将王祁复邵武(考曰:按「世表」:『郧西王为益宣王庶子常湖,于万历二十五年薨,袭封者无考』。兹据「东华录」为常潮,其常湖之弟与)。
祁营山中,取民间几案数百,悬大线香,黑夜顺流环城而过;守者谓祁兵且薄城,炮石大下,迟明方知其伪。习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考曰:「鲁纪年」谓:『郧西王复建宁』,而杨陆荣「纪事本末」云:『泸溪贡生魏一柱守泸溪,久不下。降将王得仁令族泸之丁、傅、魏三姓,一柱遂弃妻子走闽;袭破将乐,结永西、德化、兴安诸王攻克建宁。王师围而攻之,五阅月始破;一柱与诸王俱死之,兴安王以先事出获免』。不言郧西王;疑当日宗室流离军中甚多,不可悉数,纪事者各就所闻着之篇耳)。
明朱成功复海澄。
初,贝勒统马步兵突至安平,郑芝豹等敛众揭赀财、子女于巨舰,弃城泊外海。成功生母翁氏持剑不肯去;大兵入,翁氏拔剑剖腹死。成功闻报,擗踊号哭,缟素率师至;贝勒见船只塞海,退回泉州。成功寻合郑彩、杨耿兵入海澄,破九都(考曰:某氏「赐姓始末」谓:『北兵大肆淫掠,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殓』)。
五月,福建、江西大水(考曰:「行在阳秋」云:『戊午,福建、江西大水。按大水非地震可日纪比也,故系之五月)。
辛丑朔,我大清兵取明新安。
庚戌(初十日),扬州地震。
甲寅(十四日),明改武冈州为奉天府;以周鼎瀚为东阁大学士,同刘承胤入直。
明以贵州总督李若星为吏部尚书。
壬戌(二十二日),明鲁郑彩复长乐。
癸亥(二十三日),我大清克龙阳,明总兵杨国栋败走。
甲子(二十四日),我大清兵取明常德。
明刘承胤兵掠于桂林。
承胤兵哗索饷,瞿式耜搜库藏、捐囊金与之;不足,夫人邵氏则又捐簪珥数百金与之;哗如故。素与焦琏兵主客不和,乃交斗;掠市而去。式耜檄诛二十余人,疏劾承胤驭兵无状。
乙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再攻桂林,明留守瞿式耜与总兵焦琏御却之。
时三王兵将抵桂林,侦知城中兵变,猝薄城;环攻文昌门;吏士失色。式耜与琏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骑兵;王师稍却。琏乃开城出战,杀数十人;自辰至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饭,亲出分哺,将士益乐用命。向晡雨未息,收兵。明日复出战,琏奋刀冲阵;王师弃甲仗而奔。援将马之骥既隔江发大炮助声势,即疾驰渡江,遇王师间道从栗木岭来者,运槊提鞬连毙三人,遂大北,追奔二十里;我定南王孔有德望虞山树木,疑为兵焉。琏久驻桂,得桂人心;式耜以国士遇之,故能得其死力。
戊辰(二十八日),我大清兵取和平;明知县李信死之。
明副将周金汤复永州。
金汤字宪洙,莆田人。以武进士选上湖守备,擢永州都司;纠壮士二百人夜复永州。
明以御史鲁可藻巡抚广西。
可藻,和州人。以明经授新城县有声,擢御史,巡按广西;与瞿式耜协心守御。焦琏叹曰:『文官如此,何敌不克!徒令吾侪武夫愧死耳』!式耜上其功,授是职。
明论保桂林功,晋瞿式耜少师兼太子太师,封临桂伯;式耜疏请返跸全州。
论守桂功,封式耜临桂伯。疏辞曰:『本朝文臣封拜,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许。再疏请告曰:『自移跸之后,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过敌兵者二、遇兵变者一,皆万死而无一生之望者;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今幸武冈,臣复何望』!王制于承胤,不能从也。
我大清兵复取海口,明鲁平彝伯周鹤芝退守火烧屿,参谋林钥舞、总兵赵牧死之。六月庚午朔,明督师何腾蛟入朝,诏以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驻守白牙市。
腾蛟入谒,王及太后皆召见,慰劳再三。初,腾蛟荐刘承胤由小校至大将,称门生;已渐倨肆。腾蛟在长沙时,以藤溪之捷,奏加张先璧援剿右将军、郝永忠援剿左将军;承胤怒,驰入黎平,执腾蛟子索饷数万。腾蛟度不能制,乃为之请;得封定蛮伯,且与为姻。既入卫全州,爵安国公,勋上柱国,赐尚方剑,翻嫌腾蛟出己上,自请为户部尚书专领饷务;且以长沙失守,奏解腾蛟兵柄。王弗许;遣中使密召腾蛟为计。然腾蛟固无如何,且无兵;命以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守白牙市。及辞朝,赐银币,命廷臣郊饯;承胤伏甲将袭之。印选、一青力战,歼其众;承胤讳之,王亦不能问也。
明命何腾蛟驻衡州;加堵胤锡东阁大学士,赐尚方剑,总督江、楚军务,驻长沙。
总兵张先璧自江西溃入楚,众犹数万;请入朝,且劾承胤专擅。承胤惧,乃请命腾蛟驻衡州。督师堵胤锡复疏劾承胤,且及截杀腾蛟事;而高必正、李赤心之众,亦欲就食湖南。承胤益惧,计非胤锡不能制之;乃加胤锡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驻长沙。时衡州、长沙俱失,腾蛟、胤锡但拥虚号而已。
明监国鲁王攻漳州,不克。
明监国鲁王以钱肃乐为兵部尚书。
初,肃乐之解兵也,闽使召之,以嫌不赴。及江上破,由海道入闽,疏陈越中十弊为戒;隆武帝优诏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未赴而闽中破,与诸弟避地福清,采薯为食。尝夜涉绝谷,足尽裂;无已,则祝发为僧。尝题壁云:『一下猛想时,身世不知何处;数声钟响里,归途还在这边』。识者谓非缁流语,渐有从之问学者,乃赖其修脯以自给。既闻郑彩扈监国来往诸岛,禡牙举事;乃入觐。时从亡诸臣之在侧者:熊汝霖、马思理、孙延龄。思理位汝霖上,同直阁。延龄即嘉绩子,年尚少(考曰:此非吴三桂所杀之孙延龄)。彩自署兵部;及肃乐至,推以自代。肃乐泣陈无功,请以侍郎行部事;不许。因疏言:『兵部之设,所以统理群帅,归其权于朝廷。今虽未能尽复旧制,然当申明约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国家多难,大帅往往揜败为功;江干王之仁报捷诸书,其余习也。臣愿海上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山中,有感臣忠义愿携赀来投者、有愿夺降臣家财以充饷者,聚之可数百人。藩臣入关,当驱臣兵为先锋。但愿诸臣少存部臣体统,一切争兵并船不相加遗以为朝廷羞,可乎?叙功之举,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谁肯致死?请凡兵有能获级夺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近奉明旨,江上之师病在不归于一。今宜以建国公为元戎,登坛锡命,令平彝、闽安、荡湖诸镇选择偏裨,或为先锋、或为殿后,合而为一,弗令异同;其次则编定什五,弗令杂然而进、杂然而退、孟浪以战,则庶乎归于一矣』。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国,则兵出于一矣。复命建国合挑各营之兵,选其健者。请自今以往,停止一切封拜;特悬一印,令于众曰:「有能为建国所挑之兵先锋立功,不论守、把等官,竟与挂印」。至各藩私兵,请各悬一印曰:「有能将本营所挑之兵立功者,竟与挂印」。如此,则奇杰之人至矣』。监国以为然。于是兵威顿振,先后下三十余城。
秋七月甲辰(初五日),明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九江村,会给事中陈邦彦共攻广州,败绩。
子壮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户、番鬼,善战。乃与邦彦约共攻广州,结故指挥杨可观等为内应。事泄,可观等死,子壮退驻五羊驿。时李成栋方攻张家玉于新安;邦彦与子壮谋,伏兵禺珠洲侧,伺成栋还救会城,纵火焚其舟,己军以青旗朱斿为号。如其计,果焚舟数十,成栋走下风,引而西;邦彦尾之。会日暮,旗帜不能辨,阵动;风忽转,成栋顺风返击,遂大溃。子壮长子上庸战殁,走还九江村;邦彦奔三水。
明新兴伯焦琏复阳朔,遂复平乐。
王师再挫,而广东又为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所扰。式耜命琏乘之,复阳朔、平乐。
明思恩侯陈邦傅复梧州。
鲁可藻复贺县、富川,引兵至平乐,与焦琏兵会。陈邦傅由资、柳及浔州,我巡抚耿献忠遁,遂复梧州。梧州,兴陵之所在也;瞿式耜疏言:『粤西全定,请昭告陵寝,还跸桂林』。
明县丞徐定国复怀集。
定国旧为怀集县丞,城破匿山中,不薙发;以计复城(考曰:本「东明闻见录」)。
明兵部右侍郎湖南巡抚章旷卒于军。
长沙之失也,何腾蛟走衡州,旷亦走宝庆;寻至祁阳与腾蛟会。腾蛟将谒王武冈,乃以兵事属之;已复移驻永州。见诸大将拥兵闻警辄走,抑郁成疾;徇永安,卒于军。
明监国鲁王次长垣,会郑彩、周瑞、周鹤芝、阮进之师攻福州,败绩。
明朱容藩反。
容藩由辰州至施州卫,假称「楚王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适郧阳守将王光兴为王师所败,无所归,不知其伪也,以其众二万人附之;李占春、于大海两将亦附焉。王师由重庆顺流下,是月十一日容藩命占春、大海截击于万县之湖滩;王师失利,走川北。容藩得三营兵,益恣肆;遂称监国,铸副元帅金印佩之。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府门为承运门,称所居为行宫;设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封王光兴、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为侯伯,以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时干戈阻道,文告不通,故诸将为其所惑;惟京、正典、运久实为腹心焉。
己酉(初十日),明前福建提学道毛协恭被执于建宁;不屈,死之。
协恭字端甫,武进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宁德县。南都授陕西道监察御史;隆武帝立,命提督福建学政。王师之入闽也,协恭适试士兴化;闻变痛哭,跃入水,遇救不死,转徙泉州、建宁间。土寇发,力疾趋崇安,在道为王师所执;大帅欲降之,协恭厉声曰:『若亦知毛提学乎?尚奚道』!乃被杀。妻周氏与其子女跃水死;仆邹良、王大郎亦死(考曰:本「储大文集」)。
八月己巳朔,明以户部侍郎严起恒为东阁大学士。
起恒,山阴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除刑部主事,历员外郎,出知广州,迁衡、永兵备副使。十六年(一六四三),献贼躏湖南,吏民悉逋窜。起恒守永,谕门吏鼓吹如常,永人恃以安;去者复还,贼亦不至。左良玉犯阙,总督何腾蛟赴水不死,奔长沙,集僚属盟誓;起恒主转粟以赡民食。闽中擢户部右侍郎,总督湖南钱法。王即位,命兼督军饷。谒王于武冈;起恒面阔、身高有异相,纵谈时务。王大悦,故有是命。
丙戌(十八日),明监国鲁王遣兵袭连江。
戊子(二十日),我大清兵克高明,明督师东阁大学士陈子壮、御史麦而炫、主事朱实莲皆死之。
而炫字章闇,高明人。由进士历官上海、安肃知县;闽中擢御史。实莲字子洁,子壮同邑人;由举人,历官刑部主事。子壮之在九江村也,而炫破高明,具书迎之;子壮以实莲摄县事。城陷,实莲战死;械子壮、而炫至广州。佟养甲、李成栋怒子壮,寸磔之,投骨四郊;遍召广州诸绅坐堂上,观其受刑以惧之。而炫从死。而张家玉首适至,李觉斯在坐,请审视,恐为所欺;养甲曰:『视此貌清正,固是义士,必家玉也』。已而,成栋、养甲降于明。王乃赠子壮太师番禺侯,以养甲为谕祭使;养甲愧欲死。后为成栋子元胤所杀;先数日,恍惚见子壮抽矢射之云。明广州□□李皇一、举人杜璜攻肇庆,败死。
庚寅(二十二日),明朱成功会师泉州之桃花山;泉州在籍御史沈佺期、光禄寺卿林桥升、主事郭符甲、推官诸葛斌起兵应之,进攻泉州,不克。
郑鸿逵谓成功曰:『安平弹丸,无险要可恃,吾助汝攻泉州。成功乃令他将守海澄,而自九都回,会鸿逵师于泉之桃花山;佺期等起兵应之。我提督赵国祚逆战而败,进逼泉州。每攻城,辄为溜石寨参将解应龙所援。成功谋之鸿逵,伪为攻城者,而遣部将桑一筠、杜辉袭其寨;伏兵中途邀之,应龙中伏死,寨亦遂破。国祚初轻成功,闻应龙死,始昼夜巡防。西门守将杨义与诸葛斌通,适国祚召义守东门;斌不知,夜率众逼城,全军俱没。乡宦郭必昌之子显谋内应;事泄,一门十三口遇害(考曰:「台湾外纪」云:『显有爱姬春姊,利显母黄氏珠珥;投国祚乞拣所藏皮箱一,愿首告。差兵往擒,惟有空室,众骇异。春姊指后园井中旁石是门,开之,果一大穴,全家在焉;共一十三口,杀之。春姊拾皮箱,亦为众所杀)。于是夜禁益严。漳州守将王进闻泉被围将往救,总兵杨佐以未奉总督令,阻之;进曰:『此谓唇亡则齿寒也』。分其众为三队,诈称合潮州援兵数万,直捣安平。成功乃分兵守刺园、浔尾,自率众据五陵,令鸿逵督其将林顺、洪政攻城。王进侦知大路联营,乃乘夜由冷水井过何坑、出南安,突至泉州城下。洪政一战而败,鸿逵遁回金门;成功亦退。后谍知进兵才千五百人,成功大悔;伏兵邀之,不及。
成功归安平,前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来谒;成功待以上宾。又海澄人甘辉、漳浦人蓝登、南安人施郎与其弟显俱来归。乃练兵积饷,以为后图焉。佺期字云又,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后卒于台湾;桥升,崇祯丙子(一六三六)举人;符甲亦癸未进士;斌字士伦:皆泉州人。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进逼明奉天府,桂王奔。壬辰(二十四日),刘承胤举城降,大学士吴炳、兵部尚书傅作霖等死之。
王师破常德、宝庆,且逼奉天。王召承胤谋之,但言:『我兵多,敌决不来』。王疑而察之,则承胤已密议投降;乃与辅臣吴炳议由古泥幸柳州。二十四日午后,王师忽至城南;时守兵皆在城北,仓卒不能支,一战而败。官民斫北关,弃釜飧而走;王与两宫仓皇出奔,至二渡水,车驾甫过而浮桥遂断。锦衣卫马吉翔步从,重赀觅小舟,三宫并载;中宫嫡妹与王皇亲母同舆出城,竟不可踪迹。承胤初犹大言哃喝,及乘舆出城,遂迎降。大学士吴炳奉命扈太子走城步,既至而城已为王师所据,被执送衡州;炳不食,自尽于湘山寺。傅作霖,武陵人,由乡举仕闽中;大学士苏观生荐为职方主事,监纪其军。观生没,依何腾蛟于长沙,改监察御史。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寻进尚书,从至武冈。夙与承胤善,故得骤迁。及承胤将降,作霖勃然大骂曰:『吾始以汝为人;汝挟天子作威福,惟所欲为,致天子蒙尘,罪已不容于死。拥兵数万、糜饷十年,平日夸谓天下莫当;今议降,真狗彘不如也』!承胤不顾。王师入城,作霖冠带坐堂上,承胤又与偏沅巡抚傅上瑞劝之降;作霖唾其面,遂遇害。妾郑氏有殊色,被执;过桥,跃入水中死。同时殉难者:吏部主事侯伟时,公安人,崇祯中进士;与吴炳同被执,不屈死。长沙佥事赵廷璧,内乡人;率妻古氏、子燝、子妇马氏俱自尽。布政司参议嶍峨刘佐、荆州佥事邱懋朴,俱遇兵死。
明叛将刘承胤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古泥关,参将谢复荣力战死之;晋迎扈总兵商邱伯侯性爵为祥符侯。
初,承胤逆状已着,皇太后刺血写诏召驻札古泥关商邱伯侯性入卫;性遣部将谢复荣以五百人迎扈。既闻承胤以王师至,复荣偕马吉翔奉王及三宫斩关出,相距三里;复荣请王疾驰,而身自断后死战,与五百人俱殁于王家堡,总兵王景熙亦死之。王徒步三十里,体重足疲,已濒于殆;性率兵奄至,请王御小轿先发,陈兵峡口;承胤乃引去。王已两日不食,宫眷狼籍泥淖中,饥无人色;性供帐储备,王甚喜。抵古泥,晋封祥符侯。承胤之降也,移营及眷口至武昌。后以部将陈友龙中途反正,当事疑承胤与通;明年四月,并其眷口皆伏诛。
我大清兵取沅州,明偏沅巡抚傅上瑞降。
上瑞,武定人;为武昌推官,何腾蛟荐为长沙佥事。腾蛟之集僚属盟于长沙也,以上瑞摄偏沅巡抚;劝腾蛟设十三镇,卒为湖南大害。性反复,弃腾蛟如遗。武冈破,遂降。逾年,金声桓事起,当事者虑其为变,与刘承胤并诛死。
我大清兵克黎平,明总兵萧癀(考曰:一作旷)死之。
癀,武昌人,以诸生为刘承胤坐营参将;何腾蛟题为总兵官,守黎平。承胤令陈友龙招之降,不从;短兵接战,力竭自刭死。友龙遂尽劫腾蛟眷属以去。
明王祥复遵义(考曰:杨在「朱容藩乱蜀本末」云:『七月十三日,钱邦芑使王祥复遵义』)。
九月己亥朔,明桂王次靖州。
武冈之变,楚中诸臣不知乘舆所在,督师堵胤锡与巡按御史熊□麟议立荣王(考曰:按「明史」:『荣宪王由枵薨,子慈照嗣。献贼入湖南,王奉太妃走辰溪』。是王名慈照也。而「东华录」载孔有德奏云:『荣王朱由桢』。岂慈照死而由桢袭:封欤?由桢疑是由枵兄弟)于辰州;寓书于前阁臣熊开元,以中兴元辅相期。开元答曰:『今日所急在战守,不在立君。乘舆所向未卜,万一或有参差;鲁、唐近辙,何可再寻』?乃止。
我大清兵克清远,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指挥白常灿、生员朱学熙死之。
邦彦之奔三水也,清远指挥白常灿以城迎奉。乃入清远,与诸生朱学熙婴城固守;精锐尽丧,外无援军。城破,常灿死。邦彦率数十人巷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中;见学熙自缢,拜哭之。旋被执,馈之食,不食;系狱五日,被戮。事闻,赠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其子为锦衣卫指挥。初,李成栋于广州之围,俘败卒械送巡抚佟养甲,讯知谋出邦彦;以轻兵袭其家,执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为书以招邦彦。邦彦判书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养甲壮焉,颇以善遇。李皇一、杜璜之死于肇庆也,邦彦之妻子始被杀焉。
明川北总督李干德以袁韬兵驻重庆。
先是,崇祯中,川贼姚天动、黄龙聚党劫掠,巡抚陈士奇令营将赵荣贵击破之;擒其渠魁马超、一斗麻、代天玉等二十余人,姚、黄走脱他徙。而沔县人袁韬因奸婶事发,投响马贼马潮、呼九思等,继姚、黄而起。献贼之入蜀也,乘胜据蓬州、仪陇、南部;久之,分为十二大队。岁饥,以人为食。王师破之于遂宁,潮、九思走死;韬以余众归樊一蘅。故巡抚李干德者,西充人,奉命总督川北;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韬与武大定(大定亦小红狼别部)反正者也;干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适李占春等有湖滩之捷,韬亦返斗;入佛图关,取重庆,奉干德驻之。
庚申(二十二日),明监国鲁王遣兵复罗源,又复连江。
时海师破山莺、龙门、高公诸岛,连破罗源、连江;于是长乐、永福、闽清诸城皆下。
明南海诸生钦浩通于舟山事觉,前南昌知县刘曙死之。
曙字公旦,长沙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南昌县;未赴而苏州破,避居邓尉山。南海诸生钦浩通款舟山,疏吴中忠义之士二十三人,以曙为首。游骑获其书,上之巡抚土国宝,乃逮曙;不肯屈膝,诘之曰:『尔反乎』?曰:『诚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实不识钦也。槛送金陵,卒不辨。时顾咸正、夏完淳之徒皆在狱中,纵横诗酒;赴市同刑者三十余人(考曰:本「刘公死义记」)。
冬十月戊辰朔,明桂王如柳州,大学士瞿式耜疏请还跸桂林。
王在沙泥潭,何腾蛟率滇兵入卫,大学士严起恒亦自万屯来会。百姓献鸡黍、土司献金刀,王慰劳之。式耜遣人间道赍疏,请由古泥还象州、入桂林,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返跸收复,号召联络,粤师出粤以恢江、赣,楚师出楚以恢武、荆。且粤西山川形胜,兵力人情俱有可恃』。既闻驾幸柳州,乃增将吏、备糇粮车马,表请还跸。王谕曰:『西陲朕根本地,先生竭力守此。异日国家再造,先生功实多』。
明大学士瞿式再疏请还跸桂林。
王师已定湖南,南安侯郝永忠自永州退入桂林,疑主客不相容,而式耜加礼抚慰;永忠乐为之用;宜章伯卢鼎亦至。时督师何腾蛟、大学士严起恒、御史刘湘客咸在桂林,与式耜议分地给诸将,俾各自为守。式耜疏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逼交夷,不可复幸。尔来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趼重茧,以桂林为会极;江、楚民情,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腾蛟与永忠、鼎、琏分防住汛,可图恢复』。不听。
辛未(初四日),太白经天。
丁丑(初十日),明土司覃鸣珂与守道龙文明哄于柳州,桂王走象州。
鸣珂,土司覃裕春子也;与道臣龙文明相仇杀,攻陷柳州。文明走,鸣珂大掠;矢及王舟,王仓卒南走。会陈邦傅子禹玉以二千人送驾,始复次象州。
明兵部尚书张家玉与大清兵战于增城,败绩;死之。
王师攻博罗;家玉走龙门,募兵万余人,分为龙、虎、犀、象四营,据增城。李成栋以步骑万余来击,家玉三分其众,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竭而败。围数重,诸将请溃围出;叹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人手哉』!遍拜诸将,自投野塘死;年三十有三。事闻,赠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同时死者:指挥灵璧安宏猷战死,训导程乡张治、举人张恂、尹斌自缢死。家玉之师林洊与家玉同谋起兵者,临刑吟诗曰:『愿续当年李侍郎,遗言谢世报高皇;独怜一片忠精骨,不死沙场死法场』。
我大清兵取全州,明守将王允成、唐文曜、守道马鸣鸾皆降。
耿仲明既破永州,进攻全州,王、蒋二镇御之黄沙河,失利;王师遂渡西河浦。何腾蛟遣总兵何有奇援之不及,城陷;文武官皆降(考曰:本「阳秋」。王、蒋二镇失其名)。
我大清兵克辰州,明荣王由桢死之(考曰:邓显鹤「沅湘耆旧集」载:『唐山人九官诗,有「别熊巡按、周督学」。二师羁于辰州均能以节义着。诗「湖南通志」不载,赖此诗尚存其姓』)。
我大清兵克黔阳,明阁部李若符、翰林院待诏邱式耔死之。
式耔字祈年,沅州诸生。尝倡义团练,御献贼有功。徒步诣行在上书;授翰林院待诏,持节招勋镇。会若符驻黔阳,褒衣大带见我总镇徐勇于辰州,被执,送武昌;黔阳破,若符死。世祖章皇帝命宥式耔;而式耔志必死,为文自祭云:『以汨罗之水、首阳之薇,致祭于邱君之神』云云,因被杀。命下,已无及矣。若符事未详(考曰:式耔见「沅湘耆旧集」。此于时日不可考,姑以事次之)。
我大清兵入明兴安白土关。
明监国鲁王以马思理为东阁大学士、林正亨为户部尚书、沈宸荃为工部尚书、余扬为左都御史。
明监国鲁王召前广东副使吴锺峦为通政使。
锺峦字峻伯,号稚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武进人。崇祯甲戌(一六四三)进士,历桂林推官。南部授吏部主事,抵南雄而金陵亡。子福之,以起兵大湖死。锺峦转赴闽中,由原官转员外郎;痛陈国事,时宰不悦。锺峦曰:『天下分崩,资群策犹恐不支;尚欲拒人言邪』?隆武帝以郑氏专恣,欲往赣州。锺峦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以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则全闽震惊矣』!隆武帝不悦,出为广东副使。未行而闽又亡,遯迹海滨;愤士大夫多失节,因作「十愿斋说」寄意(考曰:「十愿斋说」: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再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钱肃乐疏荐锺峦与故太仆卿刘沂春,监国以沂春为右副都御史、锺峦为通政使。初犹不起,肃乐贻以书曰:『时平则高洗耳,世乱则美褰裳;司徒女子犹知君父,东海妇人尚切报仇。嗟乎!公等忍负斯言』?锺峦亦翻然曰:『出固无益,然不出则人心遂涣;济不济,以死继之』!乃就职。疏言:『今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河者,则又假造符玺,贩鬻官爵;偃卧邱园而云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云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请自后严加核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官则考其敕符』。监国是之。晋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监国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见诸监国,人笑其迂,锺峦曰:『济济多士,维周之桢;可以乱世而失教士邪』?时浙中遗臣尽出,林嵋为吏科给事中、黄宾为吏部考功郎中。
徐鼒曰:同召者有刘沂春,何以不书?无所表见也。自侍郎以下,升擢贬黜悉不书。或以其人书,或以其事有关大局也亦书;所谓「春秋」无达例也。锺峦尝集累朝忠义,上自夷、齐,下迄逊国,名曰「岁寒松柏集」;为「客问」一篇弁其首,其说与鼒譔「纪年」之旨相吻合也。附录之,以告来者焉。其略曰:『客有问云:「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廷为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镇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胆: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且用之而不柄用;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禄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尚足食邪」?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清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曰: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臣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乃慨然而退』。
明鲁大学士刘中藻起兵攻下福宁。
先是,隆武帝殂于汀州,其总兵官涂登华尚守福宁,拒监国;命中藻移师攻之。登华欲降未决,谓人曰:『岂有海上天子、舟中国公』?钱肃乐晓以书曰:『将军独不闻南宋之末,二帝并在海上,文、陆并在舟中,后世卒以正统归之;而况不为宋末者乎!今将军死守孤城,以言乎守义,力已尽也;以言乎保身,策未善也。据沸鼎以称安、巢危林而自得,何计之左邪』?登华遂诣郑彩降。中藻兵盛,彩心忌之。既受登华降,使私人守之;中藻愠不可。监国使大学士沈宸荃解之,彩亦不听。
臣鼒曰:不曰复福宁州何?涂登华为闽中守将,闽中亡而登华私守之,与归命大清者异矣;故不言复也。登华降矣,然则何以不言降?登华降于郑彩,非降于中藻;其实中藻攻之而后降也,故归功中藻也(考曰:「福宁府志」云:『顺治四年八月,海寇郑寀率兵围城。五年正月,知县钱楷奉假印出降,自以真印遁往省。海寇入城,称监国鲁伪将军抚院等官。十月十三日,福安进士刘中藻来围州城七阅月,城中米价每石十两。后中藻于龙首山裁松木为炮,乱抛城内;至次年四月初六日城陷,州尹宋不服被杀』,中间无涂登华事。而如「府志」所云彩称监国鲁伪抚院云云,不当有刘中藻来攻之事;疑是彩弃而不守,登华入守之又不奉监国诏,故中藻攻之。所云州尹宋者,盖与登华同守之人。「府志」因涂登华非我朝命官,削不载;宋州尹之有姓无名,亦讳之也。观「州志」云:『中藻不知天命有归,抗拒王师,是乱贼也;谓为忠义可乎?特为削之』云云。是志书于当日中藻义兵事,削者多矣。附志之,以见传闻异词之有由也。「寀」与「彩」同音字)。
明监国鲁王以前尚宝寺卿李向中为兵部侍郎,巡抚福宁。
向中号立斋,锺祥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知长兴县。调秀水,大革漕弊,内迁车驾司主事;至淮上而国亡。南都进职方郎中,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副使,调苏松;甫至,南都又亡。松江沈犹龙之起兵也,向中预之,兵败走入浙;寻入闽,闽中授尚宝司卿。闽亡,奉父母居海滨;刘中藻招之同朝,监国授是职,即监中藻军扼沙埕。时兵战屡胜,而多不戢。海上居民谣曰:『长髯总兵,黔面御史;锐头中军,有如封豕。我父我儿,交臂且死』!向中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中藻曰:『是为监军之任,公何嫌焉』?向中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中军将诉于中藻;中藻曰:『汝今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军士始戢。向中在行间,衣短后衣,缚裤褶;遍历诸舶,加慰劳鲛人蜑户,勉以故国之谊,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福宁一带依之如父云。
明中书舍人陈世亨起兵复瑞安,败绩;死之(考曰:「绎史」谓世亨以一旅复安固。按「明史」「地理志」,闽、浙两省无安固县。惟瑞安县在晋时为安固县,稗官家不审史家体例,妄用古地名。此类甚多,今悉正之)。
有邓藩理者,与世亨以一旅复瑞安;援兵不继,被执,不屈死。
明鲁兵部右侍郎林汝翥、吏部员外郎林垐起兵复福清,败绩;死之。
汝翥字大葳,福州人,以乡举知沛县。天启时,缉妖人王普光党有功;以忤阉,削籍归。南都授云南临沉道,旋坐贬。监国征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义师。其族人林垐,字子野,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知海宁县。邑有妖人以剑术惑众,能缘壁走,伏水中一、二日不出;聚党千人。闻都城陷,将举事;垐捕杀之。杭州不守,兵士乘乱鼓噪乞饷;垐罪其为首者而如所请。以孤城不能存,弃官归。黄道周督师,以户部员外郎司饷;改御史,往谕浙西。行至赣州,召还;授吏部文选员外郎。从扈汀州,仓卒不能及,号恸返匿山中。是时郡邑起兵,拥之为主;垐别其父曰:『儿当死久矣!作令城不守,当死;扈驾事不终,当死。若再苟延,恐以不令之名贻父母羞』!乃易履负戈,杂旅徒中攻福清;身被数创,犹勒兵战,中流矢死。汝翥被执,服金屑死。垐之友人叶子器者,掌营中记室事。被执,使作书招垐;子器乃挥绝命词与之,亦被杀。
明朱成功颁「隆武四年戊子大统历」于海上。
时道阻未通粤中也,从大学士路振飞、曾樱议,仍称隆武四年,颁历;用文渊阁印钤之(考曰:「顾炎武集」有「路舍人家见东武四先历」诗。舍人,振飞长子泽溥也。「东武四先」盖隆武四年之隐语也)。
明监国鲁王颁「监国三年戊子大统历」于海上。
朱成功于监国修寓公之礼而不称臣,钱肃乐奏颁「监国三年」历而成功称「隆武四年」如故。于是海上遂有二朔。肃乐尝与成功书,奖其忠义,勉以恢复;故成功不为忤。监国始愧叹,知前此肃乐贰心于闽之谤为诬也。
徐鼒曰:大书颁历何?粤中有君而海隅二朔;「易」有之:『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
十一月戊戌朔,明桂王在象州。
我大清兵进逼全州,明督师何腾蛟督诸军御却之。
时瞿式耜与何腾蛟、严起恒晓夕筹划,调和主客,集郝永忠、焦琏誓于神前,刻期出师。宜章伯卢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分路驻全。王师自湖南来,腾蛟督诸军分战,大败三王兵;斩级无算,获名马、骆驼而还。诸帅连营阁道亘三百里,王师始退驻湖南。
明桂王如南宁,道阻不果,遂还桂林。
大兵再逼梧州,王欲自象州往南宁,为焦琏乱兵所阻,诸臣皆微服行;马吉翔左右御舟,遇浅水辄力挽之,王为之挥泪。乃分遣王化澄、吴贞毓、庞天寿护三宫往南宁,而与马吉祥溯十八滩返桂林。逾月,三宫达南宁,以府署为行宫,供帐草草。方移入时,有恶少逼视,语出无状者;中宫命执付有司,竟以讹传告免焉。
明朱容藩使李占春袭袁韬营执李干德,不克。
是月,容藩率李占春至重庆,会李干德讽其推戴己;干德若不解者,而礼复不相下。适长至,行朝贺礼;袁韬自贼中来,素不知礼,与容藩同班拜舞。容藩怒,占春尤不平。容藩命占春袭韬,并害干德。是夕,干德坐船屋,仰视星气,觉有异;咄咄谓:『此主急兵』,走匿崖谷间。顷之,占春袭韬,不克;搜干德船,止一妾一女,乃大惊。韬闻,恐干德之亡也,大哭;既迎致,即大喜;集兵与占春相仇杀,数战不解。容藩走涪州,移书川南总督杨乔然、巡按钱邦芑请为两营解释;占春亦归干德孥。于是,韬与武大定驻重庆、占春营涪州之平西坝、于大海营忠州之花凌河为唇齿。容藩不得志于韬,乃私铸「锦江侯印」送王祥,求其以兵应占春(考曰:诸书皆言占春之袭韬,由干德构难。此由蜀人恶干德之杀杨展,而凡构难之事皆归咎干德,实与情事不合。杨在「朱容藩乱蜀本末」载此事极分明,今据以为正)。祥以兵出綦江,与韬三战不胜,退驻南岸。忌占春、大海之盛,而欲为好于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守者懈,占春逾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既失占春,而又为韬所持;军无粮,杀马而食;于明年四月回遵义。
十二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己巳(初三日),明桂王至桂林。
瞿式耜与靖江王亨歅(考曰:当是亨嘉诛后袭封者)郊迎;王念式耜功高赏薄,慰劳备至,上殿赐坐,以比诸葛武侯、裴晋公。先是,司礼监庞天寿奉敕催兵,久在桂林;王坤既被承胤逐,复入自武冈。王之幸柳、幸象,票拟皆锦衣卫马吉翔手也;式耜劝王揽大权、明赏罚、亲正人、闻正言。五鼓,肃衣冠而起,黎明入阁,夜分始归,视王动静;王不食不敢先食,犹孝子之事严亲也。各路奏使,计路远近给口粮;四方腊表月数至,远人亦以桂林为归。
明何腾蛟督师全州。
郝永忠兵与城外团练兵相恶,大掠水东十八村;瞿式耜叹曰:『勋帅巽懦观望,讵非朝廷之处置无以服其心邪』!及腾蛟出督师,兵益龃龉,焦琏走平乐、郝永忠壁兴安。式耜自咎曰:『既无以挽政事之得失,又无以辑和勋镇之心,在内在外两无所得;伈伈俔俔,搏手奚补哉』(考曰:本刘湘客「留守传」)。
明御史李长祥、主事王翊、华夏、屠献宸、评事王家勤、推官杨文琦、董德钦、生员杜懋俊、施邦炌谋袭宁波,不克;夏、献宸、家勤、德钦、懋俊、邦炌皆死之。
江上之溃,浙东士大夫之树义旗、踞山寨者:御史李长祥之东山寨,职方主事王翊之大兰寨,都御史张煌言之平冈寨,御史张梦锡之大皎寨,诸生杜懋俊、施邦炌之管江寨,都督章钦臣之偁山寨为最着;主事华夏善长祥,推官杨文琦善翊,大理评事王家勤善懋俊、邦炌。而评事董志宁,故与夏、文琦与于六狂生之祸者也,密为恢复计,奔走联络诸寨间。主事屠献宸、推官董德钦尝招军输饷,为我海道中营游击陈天宠、仲谟所识;屏左右告之曰:『我二人,故史阁部麾下士也。阁部垂死遗言,属我辈必无负明;心实勿忘,顾无所措力。今观公等非碌碌者,且往来踪迹亦略有闻;愿勿疑,当效死力』!遂从衣领间出阁部遗牒示之。且曰:『城下有警,吾等缚兵备使以应』。献宸、德钦则大喜,用少牢祀阁部于密室以盟。与盟者:夏、家勤、文琦,陈、仲二将也。已而,钱肃乐谒监国于长垣,海上诸军连破闽海州县,且逼福州;王师之备浙者撤以备闽。志宁与夏密计谓:『此可乘之隙也。将以舟山之师会翊军下宁波,而己以翻城应之,复连长祥军下绍兴,则监国故疆可复』!乃入舟山乞师于黄斌卿,不应;愤而归。未几,慈溪有大侠以冯侍郎京第书往来海上事泄,牵连捕夏入狱,家勤悉力营救出之。旋复谒长祥于东山;长祥曰:『吾于会稽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师以张军势』。夏曰:『海师不足用也』!长祥曰:『此间人以海师为望,可因其势用之』。强夏再入舟山。会京第亦在坐,力赞之。斌卿曰:『我军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几何』?夏慨然应曰:『布置已定,发不待时,何庸以寡助忧?将军至蛟关。有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师会,可六百人;至鄞江,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师会,可千人;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师助,可三千人;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师助,可四百人;而屠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可千人;至慈溪,冯职方家桢当以子弟亲兵会,可五百人;至姚江,则李侍御长祥当已下绍兴,迟于东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督钦臣以偁山之师会,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军西渡肃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忧』!斌卿未之信;夏益恨,语激之。斌卿奋拳相向曰:『吾今听子;倘诸军爽约,则取子肝以饷军』。然特强许之,而终无出师意。无已,废然归;复令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劝斌卿。文琦入曰:『期既屡失,事且坏;今监司而下送直指入天台,其虚可乘也。我当约诸道毕集,以待将军之楼船。东山之兵,亦以是日入绍兴』。斌卿乃诺之。夏与文琦、家勤飞书发使,诸寨响应。未发,而又为降绅谢三宾告变。
三宾初欲杀六狂生,自度为清议所不容;及再降,益决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归命之早,后为王之仁所胁;今幸复得反正见天日,然卒不见用,乃益思所以徼功。以计赚取夏贻大兰帛书,尽得其详。遂告之大府,密调慈溪兵袭大兰;翊走四明山中。调姚江兵捣东山,长祥部下骁将章有功力战死;长祥走奉化。家勤见事急,奔管江;逻者踵至。施邦炌枭逻者首,与杜懋俊鸣鼓据寨,令死士卫家勤入海乞援。我镇将常得功舟师扼海口而分军抵管江,懋俊据险斗三日,矢石如雨,夷伤殆尽;寨陷,犹率家丁力战,中矢如猬,伤重倚墙毙,尸不仆者三日。其仲父兆苮被缚,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邦炌自焚其营,拔佩刀自刎死。家勤于中途被执,与华夏、杨文琦、杨文瓒、屠献宸、董德钦同下狱。直指使令知府大陈刑具,究党与。家勤瞠目无一语;夏慷慨曰:『心腹肾肠,吾同谋也』。三拷之,终不屈。方逻骑之四出也,文琦与其弟职方主事文琮、御史文瓒、都事文球谋诸野。或劝文琦逃;文琦曰:『吾临难而逃,且将陷父于危;然偕死无益,吾力任之,弟辈可入闽也』。文瓒不可,乃独令文球变服走。文琦就讯,但言文瓒不与谋,请释之养父,而自请速死。与夏、家勤、献宸、德钦同就辟;所谓五君子翻城之狱也。或曰:五君子者,夏、文琦、邦炌、懋俊、家勤也;而邦炌、懋俊与其仲父兆苮亦称为管江三烈。杨文瓒得释归,三宾复构之,乃复逮辟;文琮以通海上赵彪事,死;文琦以福宁之不守,与阁部刘中藻偕死:世又谓甬上杨氏四忠云。
长祥、翊、煌言、梦锡、志宁终事见后。夏字吉甫,贡生;以倡义功,监国授职方主事。家勤字卣一,与夏同学齐名;授大理评事。邦炌,都督翰之子,以武世家而为文诸生。懋俊字英侯;邦炌之散财募士也,懋俊实左右之。献宸字天生;德钦字若思,尝参孙嘉绩、熊汝霖军:献宸授车驾主事,德钦授监纪推官。自夏以下,皆定海人(考曰:参「摭遗」诸书,亦谓此戊子年事。而细按时事,乃因海上兵逼福州,官兵撤备,而汲汲为是谋;且王翊兵败入四明山中,于戊子春再出破上虞、守杜岙:是翻城狱乃丁亥年事。「行朝录」系之是年十二月,当得实也。今从之)。
卷第十五
戊子、我大清顺治五年(一六四八)春正月(明永历二年、鲁监国三年、海上朱成功称隆武四年)丁酉朔,明桂王在桂林。
以朝臣星散,免朝贺。
明监国鲁王在闽安镇。
元旦朝贺毕,监国问阁臣熊汝霖曰:『先生有佳兆否』?对曰:『臣梦道士羽衣蹁跹,揖臣赠以诗;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与东流返故乡」』。监国默然;寻改云:「堪羡忠臣百折心,喜遂澄清返故乡」。汝霖顿首谢。未几而遇郑彩之祸。
明遣大理寺评事朱宿垣谕广西左、右两江及云南土司勤王。
宿垣所至谕以大义,土司感激,愿效命。复命迁江西道御史。
明论全州战功,晋何腾蛟定兴侯、太师、上柱国兼兵部尚书,赵印选新宁伯,胡一青兴宁伯,焦琏新兴侯,周金汤、熊兆佐、马春麟等予挂印有差。
明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按御史钱邦芑奏诸将收复功;晋一蘅太子太傅、户兵二部尚书,擢邦芑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封杨展华阳伯、王祥綦江伯,诸将进爵有差。
时一蘅再驻江上,为收复全蜀计,疏列善后事宜及诸将功状;邦芑亦奏四川全省恢定(考曰:「纪略」谓:『邦芑疏报四川全省恢定九州岛、一百三十余县;无论邦芑疏报虚诬,且四川亦无百三十县。此由载笔者得之传闻,故种种荒谬),故有是命。其实全省分崩离析,号令各擅;一蘅所保者,叙州一府而已。袁韬据重庆、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宏据天子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芦卫、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据松潘、曹勋据洪雅,又巫山之刘体纯、酆城之胡明道、金城之姚玉麟、施州卫之王光兴皆甚着。其姚黄诸家如王有进、呼九思、景果勒、张显、刘惟灵、白蛟龙、杨炳英、李世杰等据夔州夹江两岸莫可稽考,总所谓夔东十三家也;而李自成之余孽袁宗第、贺珍、郝摇旗、李本荣、党守素、李永亨等自广西南宁窜入巴、渠、巫、施间,则所谓西山寇也。顾皆永历年号,托名恢复。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以打衙蠹为名;凡吏胥之有声者,纠众擒之,或投之水火,甚则脔食其肉。绅士家豪奴悍仆,戕灭其主。深山大谷中竖寨栅、标旗帜,以人为粮。
丙戌(一六四六)、丁亥(一六四七)连岁洊饥,是年尤甚:米一斗二十金,荞麦一斗七、八金,有持金、珠而饿死者;父子、兄弟、夫妻转相贼杀。城中杂树皆成拱,狗食人肉;多锯牙族居,利刃不能攻。多猛兽,形如魑魅、饕餮;穿屋颠,逾重楼而下;伤人毙即弃去,亦不尽食也。荒城遗民百十家,日为虎所暴,有经数十日而一县之人俱尽者。鬼魅白昼出现,与人争道。如是者十余年而始平。叙州人逃入深山,草衣木食久,与麋鹿无异;见官军,以为献贼复至也,惊走上山,步如飞,追之莫及。十年后犹有见之者,其身皆有毛云。
明封赵荣贵定随侯。
荣贵,亦川中将;时以保宁来归。
明以监军佥事詹天颜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川北。
天颜,永定人(宋光伯谨按:县有詹公祠、詹大中丞坊——亦载「县志」);或曰龙岩人。以贡生起家,为松潘同知。尝与副将朱化龙击斩献贼伪将王运行,复龙安、茂州。时川北报恢定,命天颜巡抚顺庆、潼、绵。
明以总兵皮勋守平溪。
癸丑(十七日),明鲁郑彩杀东阁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伯郑遵谦。
时国事皆决于彩,汝霖每折之。彩与定远伯周瑞交恶,汝霖票拟,恒右瑞;彩积恨。既而,郑遵谦与彩等争洋船。汝霖自闽安至琅崎休沐;元夕,熊、郑两家相问遗,守将李茂与汝霖奴有隙,遂以合谋告。彩使其众破门入,执汝霖并其子琦官(甫六龄),全家沉诸海中。遵谦闻之,心不平。彩乃诈扑部将吴辉,令扶伤就遵谦求书投鸿逵;遵谦过辉船送之,被擒。辉既擒而惭,伏舱底不出;遵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辉出,遵谦乞只鸡、盂黍哭奠汝霖毕,蹈海死。遵谦之妾金四姐者,故倡也;尝以杀婢下狱,遵谦以千金出之。恸夫之死,束藁像彩,每祭必寸斩以侑食。彩闻,又沉之。越十一年己亥(一六五九)秋,彩坐厅事,见汝霖、遵谦拥兵入;惊仆,七孔流血死。
癸亥(二十七日),降将金声桓以南昌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声桓,旧隶左良玉军。梦庚之以所部三十六营降也,诸将相率北去;声桓不欲从,请规取江省以自效。我英亲王阿济格令以提督抚剿总兵衔挂讨逆将军印,声桓遂自九江传檄下南康、南昌。寻授镇守江西总兵;遣副将王体忠破建昌、袁州、万安。体忠,闯将白旺之部将也;自成死,体忠刺旺以降。兵既强,又不肯薙发。声桓结其左右王得仁,诱体忠至都察院杀之。其部众大噪,与声桓兵战于南昌城中,民居尽毁;得仁抚定之,乃以得仁代为副将。得仁骁勇善战,军中所呼为「王杂毛」也。以次定抚州、饶州、吉安、广信,江右悉平,惟赣州未下。声桓自以不世功,疏言:『臣原衔提督抚剿,今更为镇守,体统迥异;请如原衔赐敕印,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章皇帝以所请冒昧,不许;命还其孥(考曰:声桓为明总兵时,与王师战旅顺兵败,其妻子、兄弟被获。声桓疏请,命还之)。既克赣州,旦夕望封侯不得,叙录亦不列得仁衔,二人气索;巡抚章于天遇之倨,且勒贿无厌,心益鞅鞅。丁亥(一六四七)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毹,文吏皆上坐,而声桓、得仁坐于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之笑曰:『王把总欲反邪』?二人耻且恨。得仁所居为宜春王第,尝于后堂张乐,自着明衣冠,令优人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有讦之于我巡按董学成者,学成扬言将奏闻,而阴遣人求重赂兼乞其侍儿。得仁恐以侍儿予之,居家状更泄;抚按并力持之,诛求累亿。得仁怒裂眦,坚劝声桓速举事。幕中客某诡言隆武帝未死,在五子寨;命客往探之,客即假以敕命,封声桓镇江公、得仁维新侯,二人大喜过望。是年正月,于天以搜括富室庄田,率数十骑赴瑞州;得仁告声桓曰:『此非为括金,其将赣抚会议不利于我邪』!适声桓妻子已自都还,因集将士密议,书约山东、河南刻日并举;得仁出建昌,合揭重熙、余应桂诸部。或谓得仁曰:『声桓疑而诈,脱有中变,而公顾居外也,不若坐据省门,仗钺投袂为必不可遏之势以胁之,彼必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于是得仁立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守巡按官廨;时二十六日壬戌夜,漏下已三十刻。翌晨,得仁擐甲缚学成至声桓所,大声言:『奉诏恢复』!声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辫,以令箭传示诸营悉翦辫,出谕安民称「隆武四年」。凡军民之戴缨帽者,辄射杀之;一时城中弃帽如山。即日缢杀董学成及副使成大业,擒章于天于江中。迎太保姜曰广入省为盟主,传檄远近;全省复归于明,惟赣州不下。初,声桓少时,尝师事维扬僧德宗,僧拊其臂曰:『勉旃!二十年后,江右福主。世人尽变红头虫,此其侯已』!后王师帽着红缨,声桓得建牙江省,益信礼之。僧每劝其改图,声桓意遂决云。
臣鼒曰:「纪年」一书,遵纯庙圣谕暨「钦定恤谥考」之义例自文武大吏以及草莽之臣惓惓不忘故国者,表而出之。而如金声桓、李成栋之流,方其倒戈故主,既无不狃存鲁之心;既已授钺新朝,又忘豫让国士之:视君父如传舍、刈人命如草管,此辈之肉又足食邪?直书为叛,而不复以反正之义相假借者,所以诛乱贼之反复而明臣子之大防也。
明前大学士朱继祚起兵会鲁同安伯杨耿复兴化。
继祚,莆田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授庶吉士,进编修。天启中,与修「三朝要典」。崇祯初,官礼部右侍郎。南都起故官,未赴;闽中召为东阁大学士。从至汀州,隆武帝遇害;奔还乡里。是时监国在闽安镇,邻境州县多下;继祚亦举兵应之,与同安伯杨耿合攻兴化。守城监司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令将士出战,已即登陴易明旗帜。守将见之不敢入,遇颽遂开城招继祚入守之。
二月,凤阳地震。
我大清兵攻平溪,明总兵吴尚虑等死之。
孔有德之前锋统领线国安遣降将田起凤攻平溪,尚虑率副将三人(考曰:三人失其名)逆战;皆败死。
我大清兵克永宁寨,明贵溪王常滮(考曰:贵溪王,荣庄王庶六子;自载■〈土瓦〉后无考。常滮,其孙属也)、总兵项登韦(考曰:「东华录」、「贰臣传」皆作向登位者;盖军中文报多用同音省笔字。兹从「阳秋」)皆死之。
明崇阳王(考曰:「世表」无崇阳王。此其南渡后所封欤)攻黎平,败绩。
崇阳王率苗兵十二营攻黎平,为降将陈友龙所败,诸营俱溃;独兴化土司迎奉国将军晖奎入寨,以兵千人守之。寨破,晖奎死之。
乙亥(初十日),明郝永忠大掠桂林,桂王出奔。
永忠与王师战于灵川,败绩;奔还桂林。左右近臣劝王幸南宁,瞿式耜曰:『督师警报未至,营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遽使九五露处邪?播迁无宁日,国势愈弱、兵气愈不振,民心皇皇复何依』?近臣仓皇色变,式耜曰:『无已,候督师归。果急,天威咫尺,激厉将士,背城借一,胜败未知;若以走为上策,桂危柳不危乎?今日至桂,明日不可至南、太乎』?反复千言。王曰:『卿不过欲朕死社稷耳』!严起恒请俟明晨再议。五鼓,式耜进御用银三百两,而乘舆已发矣。
先是,焦琏遣人谓式耜曰:『强敌外逼、奸宄内讧,势不能两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俟贼乏食,统兵四面击之,贼兵可尽。然后以全为保障、以梧为门户,协力守之,事可万全』。式耜以治兵相攻为不祥,且虞敌骑捣虚;不听。至是时趋出送驾,永忠以兵遮之,不得行;掠署中冠服、图书咸尽,式耜裸而坐,家人以何督师令箭逼之登舟。永忠乃纵火大掠,捶杀太常卿黄太元。日中,滇营兵亦自灵川撤入城,烟火高于楼橹。式耜舟泊城外三里之樟木港,刑部侍郎刘远生(考曰:远生即广胤。为江西巡抚时,兵败被执;逃归,刘承胤以同姓起用之。盖初名广胤,逃归后改今名也)、给事中丁时魁、万六吉、刘湘客皆至;谓兵变仓卒,请下平朔,催焦琏兵入援,檄远近无内恐,檄绅士毋惊疑薙发,檄一吏入城息烟火、收仓储,毋为乱人所盗。舟至豆豉井,入民舍草檄。明日以小艇入城,庑舍零落,尸臭烟熏,乃暂驻阳朔;而檄检讨蔡之俊、评事朱盛■〈氵隶〉、佥事邵之骅先入城赈贫民,殓太元尸,扫街衢以定人心。
辛巳(十六日),镇江地震。
癸未(十八日),金声桓攻赣州。
初,声桓与王得仁颇相得;归明后,各自为功。金之族人皆得为都督,幕客黄人龙为总制,得仁之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各开幕府,门趋如市。是月朔,得仁率聚取九江,客胡澹进言:『宜乘破竹势,直趋建业;下流猝无备,必易举。建业举而兖、豫响应,更引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得仁以澹谋告,众皆主之;人龙不可,曰:『赣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不然,且拟我后』。姜曰广亦言:『宁庶人起兵不破赣,卒贻后患』!我湖广提督罗锦绣恐声桓兵趣楚,欲先敌之于赣州,观胜负为向背;贻之书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天下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欲通粤,则赣界其中;公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声桓然之,率兵围赣,以宋奎光守南昌。
徐鼒曰:不曰明金声桓何?不与其为明臣也。
乙酉(二十日),我大清兵取全州,明中书舍人周震、守备孟泰死之。
初,武冈之失也,中书舍人周震居全州,集文武将吏盟于神,誓以死拒。条上城守事宜;即擢御史,充监军。王师既逼,诸将议举城降,震力争不可;众怒杀之。泰,本州岛人,仰药死;妻子皆自杀。我定南王孔有德遂取全州。
明诏何腾蛟入守桂林,我大清兵遂克兴安之岩关。
时腾蛟自守岩关,及奉诏守桂林,王师遂克兴安,破岩关;军士死者万人,兴安总兵三人(考曰:其三人失其名)及副、参、游以下四百人皆死之。
辛卯(二十六日),白虹贯日。
明监国鲁王以钱肃乐为东阁大学士。
肃乐四疏力辞,不许;乃与马思理、林正亨同入直。时郑彩连害熊、郑,逆节大着;肃乐每日系艍于王舟之次,票拟章奏封进后则牵船别去。彩之使人守福安也,刘中藻与之争;彩掠其地。肃乐与中藻书,不直彩。彩刺得之,恨甚,以为树外援图己;朝见之次,辄故诵书中语。肃乐向有血疾,至是忧愤交至。每入见,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泪,昔人所讥;臣今亦不能禁』!监国为之潸然。
三月丙申朔,明瞿式耜、何腾蛟入桂林。
焦琏自平乐至,楚镇周金汤、熊兆佐、滇镇胡一青先后统兵至,军势复振。
乙巳(初十日),明桂王如南宁。命大学士严起恒、王化澄入阁,起恒兼吏部尚书;以庞天寿掌司礼监,加南宁守道赵台巡抚衔。
随驾者,止严起恒、马吉翔、兵部尚书萧琦、科臣许兆进、吴其靁、尹三聘、洪玉鼎、洪士彭数人而已(考曰:本「粤事记」。萧琦,江西人,崇祯丁丑进士。赵台,北京人)。
戊申(十三日),我大清兵攻顺庆。
安南国入贡于明。
庚戌(十五日),明开选南宁。
时君臣资斧乏绝,严起恒悬示通衢,广为开选;二十四土州槟榔、盐、布诸贾及土乐户皆注仕籍,假府学明伦堂为公座莅任地。旗帜轩盖,伛偻磬折日以百数,赞礼生为之骄贵。
丁巳(二十二日),我大清兵攻桂林,明督师何腾蛟率诸军御却之。
自郝永忠乱后,王师疑桂林空虚,直抵北门。腾蛟督将校分三面出:胡一青以滇兵出文昌门,周金汤、熊兆佐以楚兵出榕树门;腾蛟自与焦琏出北门。战未合,琏奋臂顾左右曰:『琏为诸君破敌』!横矛直奔我营;我兵围之,矢如雨下。琏左右冲击,势如游龙;我兵合而复散者再。抚粤将军刘起蛟亦大呼杀入,与琏合;击杀数百人,贯其营而出。胡一青从东至,腾蛟抚其臂曰:『儿好为之』!一青应声跃马驰击。一青短小便捷,马上腾踯如飞,能标枪取人数十步外,百发百中;每乘马必翦其鬃,王师认为牛,辄相戒曰:『此骑牛蛮子,不易当也』!一青与琏合兵再战,金汤、兆佐横击之;琏标下赵兴、白贵殊死战。王师大奔,追二十里,大帅几获;乃北渡甘棠去。时三月二十二日丁巳也。瞿式耜恤死事家,为坛祭之;焚白贵尸,得箭镞数升。腾蛟乃列营榕江。
戊午(二十三日),明延长王识■〈金穿〉(考曰:「明史」「世表」:『太祖虑子孙命名重复,于东宫、亲王世系各拟二十字,每一字为一世』。肃府有「瞻禄贡真弼,缙绅识烈忠」云云。延长王绅封于万历年袭;按世系字,识■〈金穿〉当是绅封之子,袭封年月日则不可考耳。南渡后,诸王类如此)起兵兰州,不克;死之。
回人米喇印、丁国栋据兰州,拥立识■〈金穿〉;我总督孟乔芳、提督张勇会师击败之。是年五月,识■〈金穿〉被擒于马家坪死之。乔芳、勇、皆降臣也。
明晋荆江伯张先璧为侯。
明瞿式耜檄诸镇复全州。
明瞿式耜檄广西巡抚鲁可藻复梧州。
王师闻江西之变,北旋;式耜檄诸路进取。旧例:东抚称制兼粤西,西抚称抚;可藻自署衔两广。瞿式耜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抚军,徒贻远人笑』!疏正之。
明周鼎瀚免。
当武冈之乱,言官弹鼎瀚以附刘承胤入直;式耜司票拟,曰:『王沂公云:「进贤、退不肖,皆有体」。瀚系大臣,应听自谢免』。已而鼎瀚擅假,式耜曰:『不谢免而擅假,毋乃不可乎』?疏论之。
明赐瞿式耜银币、金图书。
桂林兵火之后,监司府县俱散。式耜抚循收拾,治簿书、诫职守、措兵饷;疏达行在,候天子三宫起居。王闻式耜在,大喜;玺书旌美,赐纱段、银两。式耜念南宁蛮乡,不可久跸,为王清辇道;朝政有阙,必驰疏论谏。尝曰:『臣与皇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原不同于诸官;一切大政,自当与闻。朝议可否,众指所归;本乱而求末治,未之有也』。王褒纳之。
我大清兵攻潼州、绵州。
明以礼部侍郎朱天麟为礼部尚书;寻进东阁大学士。
天麟字游初,昆山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授饶州推官,摄属邑有声。考选,授部曹,讲官为之称屈;比临轩亲试,改翰林院编修。奉命祭淮,抵山东而京师陷。闽中擢詹事,署国子监事。见郑芝龙跋扈,乞假至广东;闻汀州变,走广西,入安平土司。王之在武冈也,以礼部右侍郎召,辞不赴;具疏请王自将为先锋,倡率诸镇,毋坐失事机。是时擢礼部尚书,拜东阁大学士。又自请亲率士兵略江右,不听;乃趋朝入直。
明陈邦傅自请世守广西,瞿式耜疏止之。
邦傅之子禹玉自恃迎驾功,欲得南宁;添设巡抚赵台素得土司心,不之让,治兵相攻。邦傅在浔州,自请世守广西,如黔国公故事。式耜驳之曰:『海宇剥削,止粤西一隅为圣跸之地。楚、滇数万之师取食一省,辄曰独拥,岂老臣所知哉』!
明进吕大器为少傅,督西南诸军,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王应熊卒于毕节卫,以大器代督师。按部至涪州,荡寇将军李占春来谒,以为可用,深相结。因欲遍观诸将能否,入遵义;王祥具橐鞬迎甚恭,大器知其无能为,太息。谓李干德曰:『杨展志大而疏、袁武忍而好杀、祥尤庸懦不足仗,蜀事尚可为乎』?一日于石柱司夜遁,走黔之独山州;郁郁疽发背,卒。
明前兵部尚书周损、安庆知府傅梦鼎、潜山典史傅谦之等奉石城王统锜起兵六安,败绩;皆死之(考曰:统锜,宁藩石城王之第七世孙。石城王宸浮于嘉靖二十七年无子除,统锜盖其支庶也。诸书云石城王统锜者,国虽除而民间犹以祖宗之爵称之)。
庐州有冯宏图者,诡言史阁部未死,假其名召众,远近信之。是年春,攻英山、霍山、六安州,皆下之;大江南北欣然谓阁部尚存也。未几,败没;无为州吴光宁、巢县叶士章皆以内应受诛。于时英、霍间义旗杂树,有寨主、洞主之号共四十八所。周损,麻城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饶州推官,行取御史。王师入江西,损走福建,隆武帝授兵部尚书;归家与犹子羽仪练乡勇;知宗室石城王之孙统锜立飞旗寨,乃率卒数百人、马数十匹归之。梦鼎,贵州人。以选贡,官泗州教谕;献御寇策,擢凤阳同知,迁安庆知府。城破,走潜山,踞皖涧寨。谦之,故潜山典史。又有桂蟾者,鄱阳诸生;义堂和尚者,故公安贡生:偕归统锜。事败,皆死之。
明鲁职方主事王翊复起兵四明山。
翊字完勋,号笃庵。少孤,不善治生业;弟翃,以耕读助之。补诸生,好谈兵;见时方多难,思自效。画江之役,王正中荐之;监国授职方主事,以军事属之。江上破,黄宗羲引残卒入四明山结寨,山民攻之。时翊方走海隅,王师购之急,囚其弟翃以招之;翃与幕下诸生皆不屈死。翊泣曰:『是真不负完勋家也』!既与屠献宸、华夏等谋袭宁波,不克;乃以所募众入山。
是年春,破上虞,杀摄印官,浙东震动。王师由清贤岭入,败翊众于丁山,屠四百人;有孙说者,中流矢死,尸不仆。御史冯京第自湖中军破,亦间行至四明,与翊合军杜岙;山民之团练者导王师攻破之,别部邵不伦亦见获,京第匿民舍。翊以四百人走,依威远将军天台洞主俞国望;谓诸将曰:『是皆团练之罪也。北兵虽健,吾视其锐则避之、懈则击之;非团练为乡导,彼安敢行险地如枕席乎!吾卒虽残,破团练尚有余力』。遂自天台至四明,击散团练者;随道收合得万余人,而京第亦出。明年己丑(一六四九)春,再破上虞,走其知县;告山中父老曰:『前此诸将横扰激变,今我军足为是山卫,而一无所扰;倘念故国,其许我乎』!遂结寨于山之西北境,曰大兰山,号大兰洞主。
当是时,浙东千里之间,山寨鳞次:萧山石仲芬、会稽王化龙、台州俞国望、金汤吴奎明、奉化袁应滮,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应之。其余小寨支军,不下数百。然皆招集无赖,不能不从事钞掠。惟张煌言军平冈、李长祥军东山、故都督章钦臣军会稽之南镇,则皆且耕且屯,不扰于民;而又单弱不如翊雄。翊于山中设五营、五司:五营主军,翊统之;五司主饷,慈溪诸生王江主之。江字长升,善会计;量富以劝、履亩而税,兵无盗粮。翊信赏罚,众大悦服。四明之有讼狱者不之官而之大兰,四明二百八十峰之租赋亦不之官而之大兰。胥吏无敢下乡、汛兵则远伏眺望,列城畏之若老罴当道,城门昼闭;如是者数年。
我大清兵克兴化,明东阁大学士朱继祚、参政汤芬、给事中林嵋、知县都廷谏皆死之。
芬字方侯,嘉善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尝为史阁部监纪推官。闽中授御史;监国以为参政,分守兴、泉。城破,绯袍坐堂上被杀。嵋字小眉,莆田人;以进士知吴江县,闽中授给事中。廷谏,杭州人;知莆田县。城破,皆自杀。
我大清兵克建宁,明郧西王常湖、守将王祁皆死之。
祁巷战不胜,自焚死。
我大清兵取福建,明永福在籍给事中邬正畿、御史林逢经、长乐在籍御史王恩皆死之。
正畿字鸿原、逢经字守一,俱投水死。恩服毒死,妻李氏殉之。自监国入闽,先后克获建宁、邵武、兴化三府、福宁一州、漳浦、海澄、连江、长乐等二十七县,军声颇振。至是,我大清调两广、江、浙之兵三路进讨,所得复尽失;仅存宁德、福安两邑而已。
夏四月(明闰三月)丙寅朔,明元子慈烜生;册为太子,大赦(考曰:「行朝录」载为四月乙未朔日事。盖宗羲得之传闻,又以闰月而误也。兹从「行在阳秋」)。
臣鼒曰:是年我大清闰四月,而刘湘客「行在阳秋」、黄宗羲「行朝录」、木拂「甲行日注」俱载明历闰三月。天命有归,■〈圭黾〉闰何数?然纪明事而弃明历,非史法也;故以分注纪之。
明瞿式耜进八箴。
式耜以经筵不御,无由闻得失;手书「八箴」于箑,进之。
乙亥(初十日),降臣李成栋以广东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成栋初为史可法部将,守徐州;王师南征,率所部降。贝勒博洛征浙江,成栋分徇太仓、嘉定、南汇、上海,授镇守吴淞总兵官。下崇明,荆本彻窜入海。从征福建,定邵武、汀州、漳州。顺治三年(一六四六)十月,贝勒承制以总兵佟养甲为两广总督、成栋署两广提督,合军征广东;所向克捷,成栋收缴文武印信五十余颗而取总督印藏之。既叙功,养甲授总督两广,假便宜;而成栋仅授提督衔。疑养甲抑之,怨望形诸词色。爱妾张氏,陈子壮之妾也;成栋艳而纳之,年余不欢。偶演剧,张氏见之而笑。成栋诘之,氏曰:『为见台上威仪,触目相感』。成栋遽起着明冠服;氏取镜照之,成栋欢跃。氏察知之,因怂惥焉。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时成栋眷属犹在松江,故言及之。氏曰:『我敢独享富贵乎?请先死,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死。成栋大哭曰:『女子乎,是矣』!拜而殓之。尝遣部下载宝入京,将行贿;过江西,地已归明,扼之不得通。子壮虽殉难,其子中书乔生犹拥旧卒为复仇计;成栋益惧。一日,与署藩司袁彭年、养子李元胤登楼去梯,相谓曰:『吾辈因国难归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统之朝虽败,必有中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焉。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七郡,陈邦傅虽有降书而不解甲;天时人事殆可知也!又闻新天子在粤西,龙表酷似神祖;若引兵辅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议遂决。池州有胡奇者,故从养甲办事,授南雄知府,褫职闲住;密知之,以告养甲,养甲不之备。会赣州告急,养甲拨藩库饷八万,令成栋往援之;彭年故迁延不发,以激怒军心。成栋又潜招花山群盗纵火焚野,呼声动天地;绐养甲曰:『赣州早暮亡,而此间土寇深,五岭且不保。彼声言复故国耳,曷若权宜许之,俟治军再剿』。养甲故知其不可而无如何,勉出示许士民复冠裳。成栋则密制大旗,遣人制「总督旗」而以新旗易之,宣言曰:『总督降矣』!用所藏明总督印,奉永历朔;遣投诚进士洪天擢、潘曾纬、李绮赍奏,赴南宁迎驾。时陈禹玉、赵台相仇杀,人心皇皇;乍闻成栋反正,惊疑百端。天擢等力陈成栋忠诚,且述金声桓反正事甚悉;人心始安。诸臣在粤者争往迎驾,成栋遮止之;惟耿献忠在梧州得先输款焉。
癸未(十八日),明荆江侯张先璧复靖州,遂复沅州。
我沅州道戴国士,即诳陈泰来者也;以沅州叛归于明。先璧题授右佥都御史,巡抚偏沅。
明召前四川巡抚毛芝瑞为吏部侍郎。
刘承胤之在武冈也,芝瑞尝力折之,几被害;走广东,病。逾年,知养利州黄嘉卿以书迎之,移居万年城。时以吏部侍郎召,拜命遂卒。
明前吏部员外郎华允诚被执至江宁,谕降不屈,死之。
允诚字汝立,号凤超,无锡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崇祯元年(一六二八)起营缮主事,进员外郎,调兵部职方员外郎。是时,温体仁在内阁、闵洪学在吏部,两人相表里,谋翻逆案。允诚上三大可惜、四大可忧疏。奉旨再诘责,允诚据实陈奏;举朝共危之,仅夺俸半年。寻终养归。南都起验封员外郎,署文选司事。莅官十三日,见高宏图、徐石麒先后去位,即引疾退。南都亡,屏居墓田。时有讦其不薙发者,逮至江宁;满、汉各执事并以缓言款之。允诚直立南向,举手曰:『二祖列宗神灵在天,允诚发不可薙、身不可降』。赋绝命诗,遂见杀;年六十一(考曰:绝命诗有「渡江」一律云:『视死如归不可招,孤魂从此赴先朝;数茎白发应难没,一片丹心岂易消!世杰有灵依海岸,天祥无计挽江潮!山河漠漠长留恨,惟有群鸥伴寂寥』)。从孙尚濂,字静观;亦以不薙发,同日死。仆薛成,闻主被执,长恸不食,先一日死。讣至,仆宋孝号哭触阶死。
徐鼒曰:闻之汪有典云:『公从高中宪得主静之学』。观其从容就义,不负师门;斯乃为君子儒哉!公临难时谓尚濂曰:『心即太虚之心;太虚中何曾有刀、锯、斧、钺?清其刀、锯、斧、钺不得加焉之心,亦安往不得哉』!盖公之见道分明如此。视夫计无复之引决自裁者异矣!
闰四月(明四月)乙未朔,明遣吏部侍郎吴贞毓、祥符侯侯性劳李成栋军,封成栋惠国公、佟养甲襄平伯、杜永和江宁伯、罗成耀宝丰伯、董方策宣平伯、郝尚久新泰伯、张月博兴伯、闫可义武陟伯。
明以晏清为吏部尚书。
时有沈原渭者,再赍成栋速驾之奏至;赐宴殿前,加右副都御史。于是群臣伏处者争出,晏清至自田州,张凤翼以兵科兼修撰,张佐辰掌文选司,张扶纲掌考功司,董云骧为行人,潘骏观为职方郎中,王渚为户部主事,张起、王者友、朱士焜以原官考选。又有考贡之旨,村师巫童能握管书字者投呈就试。章服错乱,或补鹤而带银、或带金而补雀,官不如其带、品不如其服。新创朝廷,漫无等威;论者咎严起恒焉(考曰:本「粤事记」。原渭,吴江人;晏清,黄冈进士:佐辰、抉纲,贵州进士;凤翼,庚辰进士;云骧,松江人;骏观,湖州人;渚,池州人。皆生员。起,苏州举人;者友,南京人;焜,靖江人:皆贡生)。
五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甲申(二十日),我大清兵取明潼州。
丙戌(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取明绵州。
辛卯(二十七日),明督师何腾蛟复全州。
降将陈友龙以武冈州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我大清兵围南昌,金声桓、王得仁皆引兵还。
声桓围赣州,我守将高进库固守;声桓爱其才,令军士勿放炮,增垒困之。我固山额真谭泰、何洛会帅师进讨,步骑数十万,舟万余艘衔尾浮江而上,金鼓震天;议者谓王师之盛,前此未有也。议救赣州,有献「伐魏救韩」之策者;遂分兵复九江、南康,进逼南昌。声桓兄成勋及部将楚国佐、得仁部将贡鳌等将内应,宋奎光杀之。奎光多机智,能肆应。王师急攻得胜门,城坏,奎光垒石囊土,悉力御之;出神枪火筩,焚毁攻具,兵少却。报至赣,王得仁先知之,计曰:『我闻先发制人不制于人;莫若秘其警报,不令人知,锐志攻城。三日赣且下,赣下则一军守赣,一军守粤;粤知赣破,必从风而靡,然后西通西粤、右守岭表。清兵知赣破,必解围向赣;我以逸待劳,南昌亦得息肩,间出以绝粮道,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矣。若攻城垂破而弃之,强敌在前、赣乘其后,此危道也』。声桓以家在南昌,遽退师;得仁部众见之,亦走,斩之不能止。城中兵突出,自相践踏者数千人。
声桓既突围入南昌,得仁乃以兵二万趋九江。姜曰广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转输必由之道。敌以十数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已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兵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我守之,未可猝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弃要害、入孤城,譬猛虎陷阱,徒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数十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也』!遂撤兵西上。王师以劲弩巨炮扼诸路,得仁身先士卒,转斗而前,斩级数千;旋中伏大败于七里街,嗒然若丧,尽撤城外屯兵入壁。声桓部将郭天才争之不得,自札黄泥洲为犄角。天才所统皆川卒,精锐无敌;三战三捷,我军颇惮之。宋奎光单骑渡江,按行地利,请移兵二队:一驻生米渡、一驻市汉,以达饷路;声桓、得仁主坚壁议,并不听。有一道士自言『能运粟役鬼。茹素戒杀,自有天兵来助』。城中信之,百日不出兵。初,王师屡胜,而军中每夜惊王杂毛来。久之,见城中无斗志,乃掘长濠以固之:东自王家渡属灌城、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起土城、驾飞桥。自是内外耗绝,声桓、得仁惟嚄唶悼恨而已。
明朱成功复同安。
成功统林习山、甘辉攻同安,守将祁光秋、廉郎出战,辉击败之,斩其守备王庭,郎与知县张效龄弃城遁。成功入城安民,以吏部主事叶翼云摄知县事、举人陈鼎为教谕,留邱缙、林壮猷、金作裕将兵守之。翼云字敬甫,厦门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鼎字尚图,同安人;天启丁卯(一六二七)举人。
六月甲午朔,有流星入于箕尾。
丙申(初三日),明瞿式耜劳师全州。
初,腾蛟之复全州也,报捷疏有云:『为皇上以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式耜劳师,诸军列营城外数十里,旌旗蔽日,将帅咸帕手弓刀伏马前曰:『微瞿公,无以有今日』!
戊戌(初五日),明鲁东阁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钱肃乐卒。
肃乐少时尝梦日堕其手,扶之稍稍上;终不支,渐小渐晦,卒堕臂下。既闻连江失守,血疾大动;监国赐药,不肯进。遗命以部郎服殓,志不忘先朝也。年四十三。讣闻,监国震悼,辍朝三日;亲制文,赐祭九坛,赠太保、谥忠介,荫其子兆恭尚宝丞。弟御史肃图、简讨肃范挈兆恭依刘中藻;福宁破,肃范死,肃图以兆恭走舟山。未几,兆恭亦卒,遂无嗣。弟肃典、肃遴、肃绣皆以国事死,惟肃图善终。肃乐殁后六年,故相叶向高之孙进晟、海宁职方姚翼明始乞地于黄孽山僧隆琦而营葬焉。
明封金声桓豫国公、王得仁建武侯。
声桓归明半年,尚称「隆武四年」。有旧臣至,述闽陷、广立之详,始改称永历。遣人间道赍佛经,置密疏其中,赴南宁输款。瞿式耜疏请:『慎选持节大臣,往谕圣德。彼数年不见天子,苟号令缓急失宜,不亦亵朝廷而失人心乎!少司寇刘远生,固秦人;久于节钺,名闻江右,可遣也』。疏入,不报。声桓降表自署豫国公,诏改封昌国;声桓颇鞅鞅,致书朝臣,请还故封。久之,始如所请。
甲辰(十一日),明桂王发南宁,封陈邦傅庆国公。
王与三宫由邕江登舟出南宁,抵浔州;以宫眷有疾,留数日。守将陈邦傅以王为奇货也,挽留驻跸。邦傅初疏荐赵台,台既得志,见邦傅「世守粤西」之奏为瞿式耜所驳,朝臣亦多恶之;台乃绝婚,至形之章奏以博众欢。邦傅宣言:『圣驾广,台必随扈,吾杀之』!台闻之,遂留南宁。邦傅面言:『皇上听两衙门交构,于臣无少加恩;倘丁亥(一六四七)二月无臣父子血战梧、浔三昼夜,焉有今日?赵台赖婚负义,皇上反加优容;彼且不敢随扈,何足任留守?南、太系臣辖下,何必再设巡抚?望皇上大奋干刚,毋为文武作奴仆,身受实祸』!王面赤不能答;但云:『尔补本来』。不得已,许邦傅居守浔州,设官征赋如瞿式耜之在桂林。邦傅必欲「世守」如黔国公之在云南;大学士朱天麟执不许。邦傅怒,令胡执恭传语曰:『勋公将以剑印掷公舟,令各营兵听公发付』!天麟不为动。中书舍人张立光受邦傅贿,誊黄时竟以「世」字易「居」字。勋卿不及察,给事中吴其靁疏参之,督师何腾蛟、巡抚鲁可藻、御史吴德操先后论列,勋镇曹志建亦哗然不平,事遂寝。邦傅益肆侮朝臣,纵家丁石碎兵部尚书萧琦舟环而詈之,琦愤闷死;拳殴户部主事王渚死。既晋公爵,乃以札付授人官;始用庆国公札、继而部札、后用钦札,以为兵需及沿途扈从赏赉之费焉。
明堵胤锡复湖南州县。
时李成栋归明,于是马进忠、王进才、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间复湖南郡县;进忠等皆封公。
秋七月甲子朔,明桂王次梧州,谒兴陵(考曰:桂端王陵也)。
时李成栋遣使迎驾,陈邦傅请留跸浔州。瞿式耜虑成栋之挟王自专如刘承胤事也,力请驾幸桂林;疏曰:『兴陵两载陷风尘,成栋令地方官修葺陵殿,巍然天寿;彼数年想见天子汉官,一旦奋不顾身,具移山超海之力,更非有所疑也。但事权号令,宜归于一。兹军中爵赏署置若归于朝廷,则事权中扰,阃外不能专制;不归朝廷,则徒虚拱。且楚、黔雄师百万,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圣驾既东,军中将帅谓皇上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请上一见东诸侯,面为慰劳指属,责其尽意于东,刻期出师,一切决于外,不中扰也』。疏令简讨蔡之俊、给事中蒙正发先后迎驾,曰:『前日粤东未复,宜驻桂以扼楚;今日江、广反正,则宜驻桂以图出楚。事机所在,毫厘千里』。王意未决。吏部侍郎吴贞毓奉使还,力言成栋忠诚迎驾,初无虚伪,宜幸广。成栋亦疏言:『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今日光复旧业,何为乐新土?陛下中兴,须亲统六师,行间指挥;俾诸将奋勇戮力,四方咸知有君,自当响应。岂可偏安粤西,优游岁月,令天下豪杰寒心乎?此臣鳃鳃至计,非冀邀驾之功也』。王乃由梧入肇庆,式耜促刑部侍郎刘远生入朝阻之;而成栋亦自岭还师,议改两广军门为行宫,迓乘舆。远生奉命劳师,因谓成栋曰:『天子者,天下主也。脱上驾此,爵赏征伐,人疑天子有私,隐令寄政,不可不嫌也。指挥进取,奚能如意』?成栋然之,遂罢修广州行宫,仍以肇庆为发祥正位之初都焉。
八月癸巳朔,明桂王还居肇庆,进李成栋翊明大将军,以其养子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召大学士瞿式耜于桂林,辞不至。
成栋备法驾,自梧州至肇庆结彩数百里,旌旗蔽空,楼船相属。连日天气和朗,王驻鸡笼山,有景云覆其上、黄龙见于海口,吕宋遣使入贡、瓯逻巴国人进图谶,王大喜。是日辰刻,成栋率文武百官郊迎,手扶銮舆入行宫。王赐之袍带、尚方剑,抚其背曰:『朕中兴,全赖卿力』!成栋疏言:『式耜拥戴元臣,应召还纶扉』。式耜疏辞,乞骸骨,不许;乃留守桂林。
徐鼒曰:成栋归明何所成就,而有景云、龙见之异乎?时又有土人献白玉一双,云渔人得之南海;王命制文曰「皇帝受命之宝」。附志之,以知史家符瑞之书类如此夫!
明以曹烨为兵部尚书、耿献忠为工部尚书、袁彭年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时朝臣略备: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正卿潘曾纬、广东提学道李绮、通政使毛毓祥皆从成栋反正自广州来者,吏部尚书晏清、侍郎吴贞毓、给事中吴其靁、洪士彭、雷得复、尹三聘、许兆进、张起皆与严起恒、王化澄、朱天麟三阁臣自南宁随扈来者,翰林院学士陈世杰、太仆卿杨邦翰、光禄卿王应华、给事中李贞、御史高赉明、验封司吴以连、职方司唐元楫皆广东在籍进士出仕者,礼部侍郎吴璟、副都御史刘湘客、光禄卿陆世廉、太仆卿马光、给事中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李用楫、文选司施召征、仪制司徐世仪皆自桂林各路赴行在者。然政无大小决于成栋父子,诸臣充位而已。
甲辰(十二日),明桂王命李成栋攻赣州。
成栋为人朴讷刚忍,尝言于王曰:『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关以外事,臣独任之』。王命筑坛城东,效汉高祖拜淮阴侯故事;成栋曰:『事在人为耳,岂必坛之登与否乎』!率众二十万上南雄,然专恣好杀。降将田起凤统兵五千人驻柳州,成栋取道乐昌、宜章往招之。起凤以众来归,往来骚扰。乡民有结寨自保者,成栋戏谓起鸿试攻之,毙于炮;成栋怒而屠之。广州人卫姓者,醵酒谓其邻党曰:『兵至,协方御之』。一无赖子嫌酒薄,告成栋,谓『合谋歼公』。众问:『以何为验』?曰:『凡内裾缀短幅数寸者,其党用以自别也』。成栋怒,欲屠城;百官跪请,始命逻卒四出,掩得即戮之。保昌知县潘名世,亦从成栋反正者也;圉人以求索不获,蜚语曰:『知县诮公不能杀贼,但能杀百姓也』。成栋竟缚名世斩之。
盗杀明兵部右侍郎刘季矿。
季矿,吉水人;同升子也。从父起义,闽中授翰林待诏。闽亡,入广西,历官兵部右侍郎。是年五月,统众至酃县,逐我大清所置官而居之;已而众散。有群盗来就抚,统之;至乐昌四出剽掠,季矿禁之不止,反为所杀。又有车任重者,亦以群盗就抚,为大清潮州镇将。李成栋叛后,广东全省归明,道臣李光垣、知府凌犀渠、海阳知县岳桂皆改调他任。桂以事笞任重部卒,愬之府,府责之;愬之道,道责之。任重怒,令众兵诡称山寇至,突入三人署,擒杀之。
臣鼒曰:车任重事何以不书?是皆身事两朝反复小人,死无足惜者也;故略之。
明前大学士路振飞航海朝于肇庆(考曰:本「东明闻见录」)。
明督师吕大器讨朱容藩,诛之。
夔州临江有天字城,容藩改为天子城,以为己谶;部众数千居之。封石砫、酉阳土官为伯,挂将军印;厮养蛮獠授监军、总兵之职。诸将士为所惑,竞往归焉。川抚钱邦芑疏劾之,传檄各大镇,勿为叛臣所惑;封稿达之堵胤锡,期合兵共讨。胤锡率马进忠由施州卫乘舟入蜀,见容藩,正色责之。容藩曰:『圣驾播迁,川中不知顺逆,聊假名号弹压之耳』!胤锡呵之曰:『公身自为逆,何能服叛逆乎?公再不悛,钱公率兵下、吾截其后,川将皆朝廷臣子,谁为公作贼者』?又切责诸附逆者。川东文武始知容藩名号之伪,多解散者。督师吕大器至涪州,李占春来谒;适容藩有牌至,书「楚王世子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衔,大器笑曰:『副元帅非亲王、太子不敢称;天子在上,何国可监?此人反叛明矣!尔等受其官必不免』。占春请讨叛以赎罪,整师至天子城;容藩败定夔州山中。土人擒献,斩之;川东悉平。
戊申(十六日),我大清兵克同安,明朱成功部将邱缙、林壮猷、金作裕、知县叶翼云、教谕陈鼎皆死之。
我大帅佟鼐、李率泰、陈锦合师逼同安,缙、壮猷守大盈岭以扼泉师,作裕守苎溪岭以扼漳师,翼云督民兵守城。我领旗黄有信率骁骑冲突,缙中流矢,壮猷不支遁入城;作裕闻之亦敛军回,分门死守。王师晓夜攻击,城遂破;缙、壮猷、作裕皆巷战死。翼云曰:『今日犹得死于明土,亦吾辈之幸也』!与鼎皆不屈死。王师以城内坚拒不下,屠之。初,同安有陈世冑者号鱛仙,善术数;闻仙游王志章能判阴阳事,往候之。志章预置片纸于砚匣,属童子曰:『世冑来,令自取视』。世冑读之,有『鱛鱼死半途,同安血流沟;嘉禾断人种,安溪成平浦』之语。悚然见成功,以志章言告;成功妄之。既而世冑归途暴亡,同安之屠血流沟渠;始奔信之。后踞厦门,断俘者掌,欲以「压嘉禾断人种」之谶。嘉禾,厦门旧号也。康熙癸(一六六三)卯李率泰请弃诸岛,移民迁界,嘉禾果断人种;安平在界外,亦遂成平浦焉。
臣鼒曰:书曰明朱成功部将何?以别于鲁也。
明朱成功遣前中书舍人江于灿、黄志高奉表于肇庆。
唐王聿■〈金粤〉之败也,林察不敢归肇庆,航海依成功;始知永历帝立,加额曰:『吾有君矣』!遣于灿等航海至行在。
明朱成功遣其将甘辉击林日灼,克之。
成功在铜山修船练兵,闻同安告急,整师往救;抵金门而同安已破。我漳浦守将王起俸谋降事泄,弃家从旧镇奔铜山;成功以为总练使,同柯宸枢联络铜山等处募兵措饷。诏安县人林日灼鼓众拒之,成功令辉击之;日灼旋灭。
九月癸亥(初二日),有火星自东陨,有声。
壬午(二十一日),何腾蛟复永州,遂复衡州。
腾蛟统曹志建等围永州三月,大小三十六战。城中食尽,咽糠啮草;初食马、继食人,老弱妇女俱尽。城破之日,洒扫官署,所剔妇人阴弃不食者十五石。王师杀乡官刘兴秀,突围走衡州,旅引遁。腾蛟将进兵长沙,而志建不待令,还屯永州之龙虎关;腾蛟因顿兵不进(考曰:按「明史」「何腾蛟传」以克永州为十一月朔日事。「行在阳秋」、「东明闻见录」均为九月事。兹以时事前后次之,知当日以闻报不一,致舛误也)。
明前洧川知县王■〈火鼎〉起兵复庐州。
■〈火鼎〉字定安,罗田举人,授洧川知县。是年秋,与曹胤昌起兵破庐州,不守;转战蕲、黄间。又与霍山侯应龙、张图容、杨国士合兵攻霍山,不下。
冬十月,明监军御史余鲲起、职方主事李甲春复宝庆。
明马进忠复常德。
明瞿式耜疏请回跸桂林。
时永州、宝庆两府捷音同日并奏,军声大振。寻督师报恢复衡州、李赤心报已取益阳,于是式耜疏曰:『天下大势在楚不在粤,粤东三面险阻,易入难出;臣不敢争者,以成栋一片血忱,方倚为江右声援,阻其望幸之心,何以劝忠?今衡、永恢复,粤西之背愈厚;而江围未解,粤东之齿尚寒。在成栋宜奉皇上去危就安;既无内顾之忧,可毕力以图赣。而楚师得万乘亲临,亦勇气十倍矣』!
明堵胤锡招李赤心于夔州,马进忠遂掠常德走武冈;李赤心引兵东走,湖南州县复归于我大清。
马进忠者,流寇所号「混十万」也。既降,封武昌伯;尝败王师于麻河,斩七千余级,封鄂国公。堵胤锡与之有隙,招李赤心自夔州至,欲令进忠以常德让之。未至百余里,胤锡与进忠椎牛歃血盟誓,共奖王室;进忠固知其谋,终盟无一语。入城,即命起营,驱百姓出城,纵火不遗一椽;走武冈。王进才闻之,亦弃宝庆走。各营镇帅,闻风惊溃。既赤心至,得空城,亦弃之;引兵而东趋长沙。所至守将皆烧营走,湖南新复州县为之一空,全楚大局自此不可为矣。
臣鼒曰:大书之,罪胤锡之以私忿乱大谋也。胤锡之■〈目匿〉高、李,议者訾之;鼒独以为不然。是时钟簴销沉,湖山碎裂;以残喘之延,能制高、李强寇之死命乎?不能制之而犹欲仇之,是速之吞噬也。畜鸱枭于藩篱、扰豺狼于左右,其忍垢含尤之用,不可谓非权宜达变之才矣!独其逞私忿于进忠、委全楚于敌国,失戈仲之欢,终悔襄国;激郦琼之叛,遂失淮西。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此之谓也。金堡之责胤锡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嘻!岂独无功哉!
丁巳(二十六日),李成栋之兵溃于赣州城下。
我守将高进库故隶左良玉麾下,与成栋有旧;伪输款以缀其师,约以逾秋救不至即降。成栋为所绐,厉气攻之,尽移军中火具以行;苛执夫役,士人亦不免焉。是日薄暮抵赣州,将士饥疲;而成栋气骄,莫敢言。五更,城上呼董大哥者三,成栋梦中惊醒曰:『董大成是我中军,岂我军已为彼有邪』?俄而,城中鼓角齐鸣,开门突出。成栋策马先奔,军士争窜;自庾关至梅岭,军资、器械靡有存者。明洪雅兵乱。
洪雅镇将汤国聘与团练花汉将、熊振生治兵相攻;洪雅之境无宁宇。
明封朱成功威远侯(考曰:黄宗羲「赐姓始末」云:『封成功延平王』。误也;成功之封王在戊戌正月。宗羲纪鲁事皆得之目睹,其于成功则本之传闻,不皆可据)。
明鲁大学士马思理卒;以沈宸荃、刘沂春为东阁大学士。
明朱成功复云霄。
降将张国柱败没,成功遂率众攻城;我中军守备姚国泰巷战重伤,被擒。成功惜其勇,令医治,用为监督。
十一月,明诛佟养甲。
养甲于崇祯年间,诡名董荚,由提塘骤迁至总兵。弘光时,以贿马士英,提督南直盐法。王师南下,随贝勒博洛入闽;阁部陈子壮之死也,养甲投其骨于四郊。既归明,朝臣辄以此相挫辱,养甲悔之;密令人赍表北行,为李元胤逻者所得。遣祭兴陵,密敕工部主事陈纯来杀之;并同降之巡按御史刘显名(考曰:「西粤新书」以为十月初九日事,而「明史稿」「桂王纪略」载诸十一月。按「东明闻见录」谓:『成栋败归,虑他变』;则是十一月也)。
明以李元胤署吏部尚书。
元胤本姓贾,河南人;成栋养为己子。与袁彭年善;彭年益引其同乡丁时魁、蒙正发及刘湘客与同决事。会给事中金堡自湖南服阕赴行在,湘客令元胤折节与交;因有党人之目。会元胤既杀佟养甲,威权愈赫;其诞日馈送称觞,自八月达于冬杪。通政司疏陈乞官日以千计,阁臣票拟惟「着议具奏」四字;非奉成栋札咨不得除授,文选司拥空名而已。给事中吴其靁有「清文武之职掌以肃朝纲」一疏,元胤衔之次骨,其靁宵遁;疏亦留中。
明堵胤锡复益阳、湘潭、湘乡、衡山等县,进围长沙;不克。
胤锡率李赤心等败降将线国安于湘潭,遂复益阳、湘潭、湘乡、衡山等县。而赤心桀骜,多屠掠;长沙闻之,协力拒守,故弗克。
明揭重熙、傅鼎铨合兵援南昌,与我大清兵战于三江口;败绩。
闽之亡也,重熙、鼎铨俱解兵入武夷山。金声桓以江西归明,遣迎两人;而两人殊不欲驻省,请任闽事。时邵武方宿重兵,重熙进薄城下;为守兵所败,丧失几尽。闻南昌围急,乃入粤求援。鼎铨兼督两军,与张自盛合营援南昌;战于三江口,复败。自盛,本金、王部将也。
明都昌在籍前督师余应桂起兵援南昌,与我大清兵战于落星湖,败绩。
应桂字二矶,都昌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崇祯时兵部右侍郎。十六年(一六四三)十月,督师孙传庭战殁,命应桂代之。无兵无饷,逡巡不得前,夺职;以新擢陕西巡抚李化熙代之。北都亡,应桂家居;每语人曰:『吾年六十四,官尊禄厚复何恨?所未了者,欠先帝一死耳』!是时起兵都昌,率舟师援南昌;进至落星湖,败绩。
明前工部右侍郎刘士桢遣兵援南昌,败绩;死之。
士桢自赣州破后,匿南田不出;逮金、王事起,遣四子肇履募兵从围赣州,而令季子稺升趋南雄。事败,匿龙泉;我郡守索之急,乃绝粒死。稺升战死长桥铺。
徐鼒曰:江西义师之役,自揭重熙、傅鼎铨、陈泰来、曾亨应而下,皆彰彰在人耳目;独刘士桢事,世鲜知之,盖乱后湮没者多矣。士桢在南都,严朝参之禁、劾统■〈金类〉之妄,风节矫矫;岂独死事可嘉哉!书之以告修史者。
明建昌人孔彻元、孔彻哲、蔡观光起兵援南昌;寻败死。
彻元、彻哲家素封,与观光起兵应金声桓。彻哲以援南昌战殁,彻元不能忘也。明年七月,有讹传瑞德七邑奉宗室某起事者,彻元喜,遽入城,戕邑令。已而各邑寂然,被执死。观光寻揭竿南昌,走鄱阳,为逻卒所获;亦死(考曰:以上援兵月日不可考,姑以事类叙之)。
明九江生员金志达、僧了悟起兵复东流、建德;寻败死。
志达与了悟集众万余,结营鄱阳、彭泽间;出战池州,取东流、建德。寻败死。
明前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李虞夔起兵平陆,克潼关;连复蒲州、解州。
虞夔字一甫,平陆人;天启壬戌(一六二二)进士,累官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时降将姜瓖以大同叛,其党姚举等劫杀官军并运饷冀宁道王昌龄于平原驿。瓖自称大将军,易明冠服,诸在籍乡官如万练、刘迁、王永强辈举兵应。瓖、练踞偏关,复宁武、岢岚、保德;迁略雁门关及代州、繁峙、五台等县。永强据榆林,窥西安;虞夔乘势起兵克潼关及蒲、解二州。
臣鼒曰:是时我朝甫定,天下人心未一,故明忠义之士心乎故国者,怀子房报韩之心、矢君尧拒唐之节。周之顽民,殷之义士也;「纪年」皆录而予之。而一时凶狂悖逆之徒,亦诡其名以托焉。何以或书或不书?「纪年」一书,记明事也;金声桓、李成栋之事,有关于明之成败也,则因事书之。其姜瓖、李建泰、吴三桂、耿精忠之流自为叛逆,与明无与则略之,非有他义也。万练、刘迁、王永强皆明官也,始末不可详;故因书虞夔事而附着之焉。
十二月辛卯朔,我大清兵援长沙,明李赤心大掠湘潭而遁。
明诛降臣李绍祖。
绍祖,瞿式耜同年进士也;为我大清湖南巡抚,守永州。粮尽援绝,降于何腾蛟。解至桂林,式耜流涕让之曰:『汝素受国恩,奈何生为背叛之人、死作不义之鬼』!绍祖曰:『天下人皆降,岂独绍祖也』!式耜曰:『天下人皆不为绍祖,敌其奈我何』?绍祖词穷,遂磔之。
明召弋阳王(考曰:按「世表」:『弋阳王多焜于万历年薨;无子,国除』。兹盖其支庶也)于建阳山中,不至。
建阳者,从英德之沧光厂溯流而上,为阳山县、为连州、为连山县,达于湖广;地皆深林峭壁;人善用炮,以背负之,发辄命中。弋阳王某,宁藩宗室也;避乱山中,土人拥戴之。李成栋屡攻不能克;反正后,遣科臣洪士鹏往,亦不得入。宣忠伯王承恩请行,命赍敕往,遇王于阳山;其众皆居奇自恣,不听王赴阙。有标下彭鸣京、锺某、罗某愿统众随承恩自效,亦不果。
卷第十六
己丑、我大清顺治六年(一六四九)春正月(明永历三年、鲁监国四年)庚申朔,明桂王在肇庆府,大雷雨风雹,免朝贺。
明监国鲁王次福宁之沙埕。
丁卯(初八日),李成栋杀明宣忠伯王承恩。
承恩,大兴人;世袭锦衣指挥。建阳之使,彭鸣京愿为之用;田辟有众数千,亦愿随之。成栋闻之,忌且怒。是日相遇于英德舟中,邀之欢饮;夜阑佯醉,即席杀之。
李成栋杀明大学士朱由■〈木艺〉。
由■〈木艺〉,宗室子;崇祯壬午举人,为广东教谕。丙戌(一六四六),充乡试同考官。历官翰林院侍读入阁,出自王命。成栋诬以他事捕系狱中,杀之。
徐鼒曰:不曰明李成栋杀某某何?不与其为明臣也。绝之于明,则专杀之罪无庸诛矣。
壬申(十三日),明大学士朱天麟罢,召黄士俊、何吾驺入阁。
大兵之未入广西也,陈邦傅尝通款于我大清,以是为李成栋所轻。邦傅又以浔、庆、南、太四郡未经薙发,自侈为功;故袁彭年、李元胤尤恶之。科道诸臣希二人意,以攻击邦傅为事;给事中金堡尤力,尝劾邦傅十可斩,马吉翔、庞天寿、严起恒、王化澄并与焉。吉翔气焰方张,至是颇惧,尽谢诸务;化澄、起恒并疏乞休。由是,堡直声大振。诸轻剽喜事者,自元胤、彭年以下,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蒙正发咸与交欢。湘客通文墨,由荐举入仕,受知于瞿式耜;贪狡多智,时魁辈动必咨之。时魁起家进士,富而好利。堡清贫,衣食皆资二人,故称莫逆交。正发依倚诸人,听受指挥:而皆以元胤为归,故当时有假山图五虎号。假山图者,绘假山一座,朝官数百人,有首戴者、肩负而手托者、仰望远听指点而话言者、惊恐退避两手掩耳而疾走者。又谓之假虎邱,以彭年为虎头、时魁为虎尾、正发为虎喉、湘客为虎皮,堡最可畏为虎牙。堡与时魁相继攻起恒、吉翔、天寿无已;太后召天麟面谕曰:『武冈之危,赖吉翔左右之』。令拟旨严责堡等。天麟为两解之,卒未尝罪言者;而彭年辈怒不止。然是时党分吴、楚两局:彭年等为楚党,既结元胤以自固;而天麟暨起恒、化澄、督师堵胤锡、吏部尚书晏清、户部尚书吴贞毓、给事中张孝起、吴其、洪士彭等自恃广西扈从旧臣,诋反正诸臣曾事异姓,亦内结马吉翔、外结陈邦傅,所谓吴党也。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于太庙;然党益固,不可解。邦傅怨堡,因疏言:『皇上两三年流离颠沛,今日即次稍安,何议论纷纷若是?堡谓臣无将无兵,请即令监臣军,观臣十万铁骑。且堡昔官临清,尝降贼污伪命』。疏入,天麟抵几笑曰:『道隐善骂人,今亦遭人骂也』。因拟旨:『金堡辛苦何来?实所未悉。所谓监军,可即集议』。盖用杜甫「辛苦贼中来」语。堡固未尝降贼,见之大恚愤。时魁即鼓言官十六人于是日晨诣阁,诋天麟曰:『堡论邦傅,即令之监其军;若请其头,亦即与邪』?相与登殿陛,大哗曰:『吾辈不复仕矣』!弃袍服,掷印庭中,白衣冠联袂出。王方坐后殿,与太仆马光追叙五年前永州被难事。闻之大惊,两手交战,茶倾于衣;急命天麟取还所拟旨,谕诸臣供职。天麟即日辞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辞,叩头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时魁等论之不已,乃并其弟大行人天凤、子御史日生、中书月生皆坐斥。
天麟既去,召旧辅黄士俊、何吾驺入直。吾驺寻罢,化澄亦去。王复召天麟,力辞不赴;上言:『今国势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绝不问一人一事,掉头以争曰:「我古遗直也」。今而后请勿以四方无利害者执为极重大事,主上为社稷忧则忧之』。其言盖为堡等发也。
戊寅(十九日),我大清兵克南昌,金声桓、王得仁伏诛;明前大学士姜曰广死之。
初,声桓、得仁之主坚壁也,恃粤师之为援耳;而书记所草乞师表,但陈胜状,不告急。比闻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栋再出庾岭。赤心逗留不进;成栋军亦屡挫,不敢逾梅关。南昌粮尽,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乃尽出居民。王师知城中无足忌,遂以余暇旁收郡县。正月大雨连旬,城多坏。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约内应。王师乃佯攻得胜门,炮声震三百里,声桓、得仁齐赴救;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城遂陷。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死,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巷战死。得仁短兵突得胜门,三出三入;已而被获,磔杀之。曰广赋绝命诗六章,投偰家池死;一家从死者三十余人。
方曰广之初应声桓、得仁之请也,邀隐士汉儒裔与俱,力辞;既受事,又邀之,乃入谒。曰广问事当若何?不答;固问之,则曰:『明之所以亡天下者,非左与闯邪?金则左孽、王乃闯枝,公与侯安所授之哉!十月间年号两易,名虽归明,实叛清耳!今擅除爵、杀人、筦刑权,若明有主而不待命,是僭也;若不奉隆、永而为之,是伪也。僭与伪「春秋」所不许,而公与之同事,后世且以公为何如人?今两人内相猜忌,公能亲于建武之与豫国乎?能则揽其兵权,退称旧辅,缟素待罪以告天下,令其惭而听我;不能则引身而退,归耕浠水之阳,毋从叛乱!夫人居美名,天道所忌也』。曰广沉吟无以答。在围城中,徘徊太息,思其言而悔不能用也。
臣鼒曰:曰广持躬端正,非拨乱才。议者见金、王举事不成,因以咎曰广之不智。嗟乎!国事去矣,忠臣之谊,苟有其会,则且几于万一;岂暇计及他哉!善乎全祖望之言曰:『当金、王突起,托名故国,奉迎旧辅,而谓可以扃户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时之死,则甚无名;此曰广之所以不得不出也。既出,则乌得不死!君子悲其志,而不必苛其事与功也』!
庚辰(二十一日),我大清兵入湘潭,明督师定兴侯、武英殿大学士何腾蛟死之。
腾蛟驻衡州,闻李赤心之弃常德东走也,大骇;檄马进忠由益阳至长沙,与诸将会师进取,而亲诣忠贞营邀赤心入衡州。部下将士虑为赤心所袭,不护行,止携吏卒三十人往;赤心已东,尾之行。进忠方奉檄进发,闻督师轻身往,大骇;遣部将宣威伯杨某追护之。腾蛟至湘潭,则赤心已不宿去矣。湘潭空城也,降将徐勇轻骑侦知督师一人在焉,率兵径入。勇旧隶腾蛟麾下,率众罗拜劝降;腾蛟大骂,遂拥之去。既去而杨某始至,急入求督师,凡七出七入;最后出至桥,遇伏兵,矢中其吭,自掷桥下以死。腾蛟绝粒七日不死,乃见杀。事闻,王哀悼甚至,赐祭九坛,赠中湘王,谥忠烈;其子文瑞以荫,官佥都御史。相传腾蛟所居有神鱼井,井故无鱼,腾蛟生,鱼忽满井;既死,井复空。黎平人犹能言其处也。同时死者,有在籍推官周侯(考曰:本「沅湘耆旧集」)。
丁亥(二十八日),明定随侯赵荣贵与我大清兵战于龙安柏■〈田谷〉口,败绩;死之(考曰:「东华录」载同死者伪王朱森釜。按「世系」无森字)。
我大清兵克舒城、潜山诸寨;明侯应龙等死之。
应龙与张图容、杨国士等有众万余人,佩「义胜将军」印;与王■〈火鼎〉合攻霍山不下,退取舒城、潜山。已而自刘家园出攻狮子寨及南关拔之,营于管家渡,又移札将军寨。是月,王师会剿;寨破,俱死之。
二月庚寅朔,明张先璧攻辰州,不克。
甲午(初五日),我大清兵复取明抚州。
乙未(初六日),我大清兵复取明建昌。
甲寅(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复取明长沙。
乙卯(二十六日),李成栋之兵溃于信丰,渡水溺死。
成栋逾岭攻赣州,为守将高进库所败,退驻信丰。王师鼓行而前,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是日四更时,发火器手三百人,命之曰:『遇敌则发炮,我为后应』。时天久雨,发炮不然,三百人皆歼。成栋不闻炮声,谓火器军已往也;披甲坐城楼上,召诸将议事,则去者已大半矣。因慷慨欷歔,呼巨觥痛饮,誓死城上。俄而王师突至,左右挽之上马渡河。三日后,见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栋死也。事闻,举朝大骇,有冒雨逃者。
明揭重熙、傅鼎铨与大清兵战于程乡,败绩。
重熙至肇庆,拜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亦擢鼎铨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令同援南昌。至则声桓已灭,遇王师于程乡,大败;监军桂洪战殁,重熙身中三矢仅免。
三月丙寅(初七日),明以杜永和为两广总督守广州。
永和,河南人,李成栋之中军也。成栋败,永和挈印先归,诸将亦有全军返者;王命戎政侍郎刘远生慰劳之。永和重赂诸将,推为「留后」;乃命为总督,代领成栋军驻广州。加罗成耀巡抚衔,守南雄。
明赠何腾蛟中湘主、谥忠烈,李成栋宁夏王,金声桓南昌王;设坛祭之。
明赐瞿式耜彤弓铁钺,督视江、楚各省军马。
公卿集政事堂,议所以代腾蛟者;佥曰:『瞿留守望尊德巨,足以折制诸将』。王是之,赐式耜彤弓、铁钺;永、宝、鄂、岳上下三军之任行间者,生杀予夺惟命。式耜辞不获,乃建元帅旗鼓,申号令,疏请兵科给事中吴其靁为监军。凡一才一艺之士,收入幕府;谓『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哉』?故士以桂林为稷下焉。
明李赤心之兵溃于茶陵,大掠衡、永、郴、桂,走广西。
明堵胤锡以胡一青、赵印选兵守衡州。
明黄毓祺被执至江宁,不屈;死之。
毓祺之起兵行塘也,鲁监国授以兵部尚书敕印;隆武帝亦遥授为浙直军门,得私署官属。毓祺伪为卜者,与常熟武举许彦达游通州,主湖荡桥之薛继周家。凡游击、参将自海上来见者,虽满装,及入谒则青衣垂手;众疑之。将起义,遣江阴徐摩致书钱谦益提银五千,用巡抚印钤之。谦益知其事必败,却之;持空函返。摩之友人徽州江纯一谓摩返必挟重赀,发之可得厚利,诣营告变;毓祺遂与彦达、继周同就江宁狱,江以南所谓故敕之狱也。毓祺奋笔书供曰:『道重君亲,教先忠孝;避禅已久,岂有宦情!义愤激中,情不容已。明主嘉诚,遣使授职;招贤选士,分所应然。哀愤旷官,死有余辜。谨抱印待终,附子卿之义』。狱成将刑,门人邓大临告之期;命取袭衣自敛,跌足而逝,当事戮其尸。大临赎之归葬,变服为黄冠去。大临字西起,常熟人。是狱也,江南人士多死,谦益以哀吁问官,开脱获免焉(考曰:毓祺有「小游仙诗」)云:『大梦谁分丑与妍,白杨风起总茫然;瓠缘无用从人剖,膏为能明苦自煎。桂折兰摧诚短景,萧敷艾菀岂长年?归途不向虚无觅,朽骨徒为蔓草缠』。『为愁草盛稻苗稀,日暮徐看荷锸归;何处先生多好好,此中居士故非非。肥鱼不肯怜蛟瘦,饱鷃偏能笑鹤饥。请读蒙庄「齐物论」,横空白月冷侵衣』。『散发人间汗漫游,风吹白日忽西流;淘沙惯吓斜飞燕,孔雀偏逢抵触牛。乡里小儿朝拜相,江湖暴客夜封侯。神仙赤舌如飞电,开口舒光笑不休』。『腹中书任他人晒,犊鼻裈从甚处悬?惟有丹心坚自爱,忍能凿破化为圆』。『最无根蒂是人群,会合真成偶尔文;沙际惊鸥常泛泛,风前落叶故纷纷。掉头东海随烟雾,屈指西园散雨云。况复炎凉堪绝倒,灞陵愁杀故将军』。百年世事奕棋枰,冷眼常观局屡更;乌喙只堪同患难,龙颜难与共升平。遥空自有饥鹰击,古路曾无狡兔横!为报韩卢并宋鹊,只今公等固当烹』!毓祺在狱,每章自注之,以付邓大临。他诗皆不传)。
我大清兵复取明宁德。
明朱成功屯兵分水关。
成功留黄廷、洪政守漳浦之罗山岭,柯宸枢守盘沱岭;自统兵下诏安,屯分水关。总兵郝尚久者,李成栋之健将也;车任重虐于潮州,命尚久袭而代之。反正后,封新泰伯。尚久迟疑观望,成功命杨干生赍书往,拒不纳。成功怒,欲攻之;黄海曰:『潮州有备,急则难取;且旁掠诸邑,以缓其心。反而击之,一鼓可得也』。乃分兵击张礼于达濠、霞美二寨,命部将黄山从靖海破惠来县。海澄有陈斌者,号「大巴掌」;尝为仇人所围,负三岁子斧城门而出,众不敢近。至是亦来归,成功授为后劲镇。
明揭重熙、傅鼎铨复以兵入江西。
程乡之败,诸军皆散。时金、王故将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有众数万,出没闽、粤山林,所谓张、洪、曹、李四营也。闻重熙奉命总督江西,争来归;兵大集,驻宁都、石城间。鼎铨亦驰檄浙东;有徐孝伯者,引军来会,驻徐博。
夏四月□□,太白入月(考曰:「阳秋」以为初五日事)。
明堵胤锡与大清兵战于衡州之草桥,败绩;走龙虎关,寻走梧州。
李赤心之众既溃,胤锡乃与胡一青守衡州。王师攻之,胤锡阵于草桥;自辰至酉,斩杀相当。忽王师以轻兵截出阵后,众遂溃;胤锡退驻来阳。旋报永兴陷,从子正明死之,全家遇害;乃以数千骑退入龙虎关,依守将曹志建。宗室朱谋烈构之于志建曰:『堵公将召忠贞营图公也』!志建夜发兵围之,杀从卒千余人。胤锡及子逃入富川猺峒,匿监军佥事何图复家,间道走梧州。图复赀财富,能抚集猺人;志建诱杀之。而志建锐卒亦尽丧,不复能抗王师,惟守道州所属县而已。志建甚悔之,然无及矣。
孙可望乞封王爵于明。
可望,即可旺也。既据有云南,耻名不雅,改之;自称平东王。在籍御史任僎、礼部主事方于宣倡议尊可望为国主;设内阁九卿六部科道官,以僎为吏兵二部尚书、于宣为翰林院编修。制卤簿,定朝仪;拟伪号为「后明,以干支纪年。改印篆九迭,铸钱文曰「兴朝通宝」。定国等亦号为王,置四王府,撤呈贡、昆阳二城砖石为之。又毁民居万余间,作演武场,收各路工技归行伍:隐然谋窃大号。然定国辈犹侪视之,遇事相抗;可望谋之王尚礼,乃说艾能奇、刘文秀曰:『我兵虽多,号令不一;众议以平东为主,若何』?能奇然之。诹日赴演武场,定国先至,放炮升「帅」字旗;可望诘之,尚礼请责旗鼓官。定国怒曰:『我与汝兄弟耳!何如是』?众力解之。可望登座曰:『欲我为主,必杖定国百棍乃可;否则,军法不能行,何以约束诸将』!定国愈喧哄,白文选抱持之曰:『请勉受责,以成好事;一决裂,则我辈必各散,为人所乘矣』!尚礼等亦力持之,鞭五十。可望复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赎。定国心憾之,念兄事久,造次未可发难;辄领所部兵驰至普洱,擒定洲、万氏及沙氏之属数百人,剥其皮,号令通衢。黔国公沐天波具礼谢雪仇,滇人亦咸称快焉。
定国既并蛮部,声势益强;可望不能制,独霸之念于是乎沮。慨然曰:『我辈汗马二十年,破坏天下,张、李究无寸土;而清享渔人之利,甚无谓也。我当挈天下还之明朝,一雪此耻耳』!又闻李赤心、李成栋并加封爵,念同辈不相下,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杨畏知喜其革面也,因而怂恿之。四川巡抚钱邦芑亦以书来招(考曰:钱邦芑招孙可望书,称可望为「老先生」,词意亦冗杂;无足录。盖忍垢含尤之举,难措辞耳);可望大喜,谓差官王显曰:『何敢自外!封我为王,我举全滇归朝廷矣』。邦芑复以书,谓『本朝无异姓封王者』;而具疏称可望归顺。可望乃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龚彝赴肇庆进表,请王封。给事中金堡七疏争之,谓『三百年来,无异姓封王例;祖宗定制不可坏』。严起恒、文安之皆主之。畏知疏曰:『国事危矣!不及此时以虚名为招徕,而竟自树强敌乎?且可望固盗之渠也,向者屠毒海内,庙社凌夷;今一旦投诚向义,岂朝廷威德所能制?盖列圣神灵阴以启之也。倘因其来而明示以异等之恩,彼必踊跃听令,庶几收用于万一;奈何信及一、二腐儒,坐失大计!夫法有因革,势有变通。今土宇非昔,百务俱隳;而独于区区封议,必欲执旧法以绳之邪』?宗室朱议浘劾堡把持误国;畏知又曰:『朱君亦谬矣!给事以祖制争之,使滇知朝廷有人;皇上破格封之,使滇知为朝廷特恩。畏威怀德,不更两得乎』?既而,贵阳镇皮熊、遵义镇王祥亦疏言不可,封议久不决。畏知曰:『可望欲权出刘、李上耳。今晋之上公,而卑刘、李为侯可也』。乃议封可望景国公,赐名朝宗;文秀、定国皆列侯。令大理卿赵昱为使,加畏知兵部尚书、彝兵部侍郎,同衔命入滇焉(考曰:「行在阳秋」诸书皆云:『可望遣龚彝之弟龚鼎、杨可仕等六人诣肇庆,献南金三十两、琥珀四块、马四匹,移书求封云:『先秦王荡平中土,不谓自成犯顺,王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云云。钱邦芑复可望书:『且今日之劲敌,非直我明朝之患,令先人曾被大难』云云。其所假托之先人,不可考矣。畏知之使在前,龚鼎、杨可仕之使亦同时先后事。载笔者各就见闻录之,非有舛也)。
我大清兵克福安,明鲁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中藻死之。
中藻与郑彩交恶,王师乘之;中藻善守,所杀伤四、五千人。王师乃掘濠树栅以困之,城中求战不得。自戊子冬十月至于是月,食尽;中藻知必陷,冠带坐堂上为文自祭,吞金屑死。于是闽地尽失矣。同死可纪者:兵科给事中钱肃范,肃乐弟也;邑举人连邦琪、缪士珦、方德新、贡生郭邦雍、陈瀚迅、幕友瓯宁、吕天贶、部将卢某、董世上、张先皆同日死。中藻子诸生思沛闻父死,曰:『父死节,子可不继先志乎』!亦死。或曰:思沛即画网巾先生也(考曰:「福建续志」、「福宁府志」俱云:思沛即世所称画纲巾先生。而「福安县志」谓:『思沛羁浦城狱中,闻中藻死,曰:「父死节,子可不继先志乎」!亦死』。「浦城县志」亦云然。按画纲巾先生死泰宁之杉津,自另是一人)。
五月,明以兵部侍郎张同敝总督军务。
同敞号别山,大学士居正之曾孙也。崇祯中,以武荫补锦衣,改中书舍人。奉命调兵云南,未复命而北都陷;携所悬牙牌徒步南奔。妻许氏亦奉居正神主自江陵来,遇于江西。痛思宗之死,服丧三年,誓不仕。南都陷,走福建。时隆武帝博求先朝旧臣,宰臣以同敞言;召见,命之官,力辞。隆武帝曰:『此尔祖荫,今不受职,此爵湮矣。尔纵欲报先帝,奈祖爵何?尔文臣不当授武职,强为朕服锦衣官,毋过辞』!未几,堵胤锡收降李赤心,表至行在;隆武帝谓同敞曰:『尔家世有名于楚,今贼在楚地,为朕抚之』!汀州破,依何腾蛟于武冈。王以廷臣荐,改翰林侍读学士。刘承胤忌之,言『翰林、吏部、督学必用甲科』。乃改尚宝卿。武冈之变,为乱兵所掠;避入黔中。黔、粤隔绝,数月不闻行在消息。川、黔官绅议立荣、韩二藩,同敞与钱邦芑、郑逢元、杨乔然力争之,众议乃沮。戊子(一六四八),间道赴行,擢詹事府詹事。瞿式耜荐其知兵、得士心,乃命以兵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在士,总督诸路军马。同敞以忠义激劝将士,每接战,辄跃马为诸将先;或败奔,危坐不去,诸将复还战取胜。年四十无子,妻死,萧然一榻;军中以是服同敞。
盗杀明兵部侍郎程峋。
峋,吉安进士;崇祯末,官苏松粮道。南都立,大理寺卿郑瑄荐峋才可大用。适以争妾事,与乡绅彭某相讦;弘光帝命部臣严议。峋去官,犹拥乡勇三百人自随,用是不为邻里所喜。隆武帝授为惠潮巡抚,因尽室至粤西。时行在犹不知江西陷,命峋赍敕趋李赤心往援。赤心佯言清兵已逼,当亟入卫;因自为殿,而以子女行装托峋护之先行。界口守将张祥利其赀,发炮毙峋而取之。事闻,以不戒军士,诛其将领杨宏远焉。或曰:李元胤恶峋召忠贞营入行在,使祥杀之。
明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以所部隶瞿式耜,进印选开国公、一青兴宁侯、永祚宁远伯。
印选,滇将也。初与一青、永祚出滇勤王,抵江西而王师已下江、浙;遇我将高进库,袭其老营。进库家属被杀,忿战益力。印选等败走湖南,依何腾蛟,屡着战功。腾蛟死,印选等相谓曰:『阁部死,军新破不可复振。将死封疆乎,则吾无封疆责;将降乎,则当日之出滇者谓何?瞿留守仁慈好士,可与共当一面,盍往焉』!收残卒万余人,宵走桂林。式耜大喜,遣使郊迎;请进印选等爵,令分守桂林、全州,是为滇营。
明焦琏杀其将赵兴。
兴,良将也;然好刚使气。赵印选之众部署不严,所过多劫掠;兴恶而攻之,杀滇兵四、五人,几于大哄。式耜召琏语之曰:『国家危在旦夕,赖诸将协力同心,岂容私斗』?琏斩兴以谢滇将,事得释。然死不以罪,粤人惜之。白贵战死,兴与刘起蛟相继诛;焦营从此弱矣。
徐鼒曰:瞿共美云:『纠纠武夫,公侯干城;赵兴是邪!焦兵最弱,战辄大胜。茅平庵僧尝言:「刘将军起蛟战于虞山下,首级垂马项,累累如贯珠」。嗟乎!此真将军也。独白将军以战死,赵、刘二将以细过诛;魏犫不赦于束胸、苟变见捐于食卵,长城自坏,巨鹿徒思!琏每与共美言之,泪簌簌下也』。
六月己丑朔,明袁彭年免。
彭年倚李元胤,势张甚;尝论事王前,语不逊。王责以君臣之义,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国以铁骑五千鼓行而西,君臣之义安在』!王变色,大恶之。有泾县张载述者,以原任泸溪知县至行在,久不得官;伏阙疏彭年罪,彭年气沮。会母死,言于众曰:『吾受恩深重,何得苦守三年,虚度岁月?愿丁艰不守制』。时太后亦恶之,宣敕查「丁艰不守制」是何朝祖制?彭年窘甚,月余乃去;纳富室生员李某妻为妾,寓于佛山。
五虎之败也,彭年竟以丁艰获免。广州破,献犒军银八百两于我大帅,泣诉当年之叛迫于李成栋,乞降级授通判;我大帅挥而出之。
甲辰(十六日),明堵胤锡朝于肇庆,加文渊阁大学士,封光化伯;寻命督师梧州。
胤锡时在梧州;适王遣严起恒、刘湘客安辑忠贞营至梧,而赤心等已入宾、横二州,乃载胤锡回肇庆。十六日,朝于行在。给事中金堡劾以丧师失地,面责其结李赤心为援、张筵宴孙可望使者事;且曰:『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独与之眤』?胤锡失色,徐曰:『我鞅掌边事,如君言,竟无功』?堡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胤锡由是大恶元胤党,欲激李赤心东来以去之。元胤知之,大言曰:『吾辈为北人时,渠不来复广东;今反正,渠来何为』(考曰:「东明闻见录」云:『李赤心行至德庆州,声言欲清君侧之恶;行在大震,命堵胤锡力解之,乃止』。即此时事)!而朝士之仇五虎者,又交构其间。胤锡乃移书瞿式耜,言奉王密敕,令与共像素胤。式耜复之曰:『我辈不力视封疆,听人皋牢而起衅端,非社稷福也』。胤锡无以答,乃止。王闻密敕言,颇不悦;令胤锡督师梧州,节制忠贞、忠武、忠开诸营(考曰:忠贞即高、李十家,忠武即马进忠、王进才、张光萃、牛万才等,忠开为于大海、李占春、袁韬、武大定、王光兴、王友进、王昌、王祥等)。胤锡疏请措饷,元胤不与,惟布绘龙斾二事而已。王以胤锡素得忠贞诸营心,降敕封光化伯;胤锡疏辞,乃赐四代诰命以奖之。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复健跳所,表迎监国鲁王。
初,名振自闽还浙,石浦已为大清所有。以向有救黄斌卿之德,乃入舟山依之;郁郁不得志。松江提督吴胜兆之归明也,求援于舟山;名振以所部赴约,遇飓风,尽丧其军。斌卿益侮之,并说其部将阮进归己。名振乃复入闽招军,由南田复健跳所;进亦弃斌卿,复与之合。时闽地尽失,名振乃与进迎监国次健跳。
秋七月,明堵胤锡承制封孙可望为平辽王;可望不受。
南宁密迩云南,可望之求册封也,谓不允封号,即提兵杀出。陈邦傅闻之大惧;其部将武康胡执恭请先矫命封为秦王。邦傅乃范金为印,文曰「秦王之宝」;填所给空敕,令执恭赍往。可望肃然就臣礼,叩头呼万岁。既闻朝议未决,私诘执恭;执恭诳之曰:『此敕印乃太后与皇上在宫中密商私铸者,外廷诸臣实不知也』。可望虽知其伪,然亦假其名以威众。廷臣交章劾邦傅,胤锡疏曰:『可望割据西川,尽有滇、黔,曷能禁其不自王!今可望尚知请命,当即降敕封之;使恩出朝廷;令彼缚胡执恭归朝,正法诛之。则是赏罚之权,庶不倒置。不然,是驱之为变也』。首辅严起恒、尚书吴贞毓、侍郎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坚持不可。胤锡密疏曰:『廷臣谓异姓封王非祖制,不当自可望变乱始,持论良正,然不为今日言。可望固逆献养子,凡逆献滔天之恶,与有力焉;今姑取其归正,冀收其将来之用,安可泥颁爵之常法哉!且可望已自称平东王,一旦封以公爵,彼必不乐受;因而为逆,谓天子威灵何、谓天下事势何?若谓收其用而反损国体,非良策也;臣窃有一说于此。臣谨按开国功臣徐达、常遇春等侑食太庙、称六王,皆进封也;乞量封可望为二字王,即于敕书中明载旧制,示破格沛恩而勉以中山、开平之功。如此可望必能感激用命;揆之祖制,亦无背谬。国家今日于可望善收之,则复有滇、黔;不善收之,则增一敌国。利害无两立、得失不再图,不可不熟虑也』。制曰『可』。时赵昱「奉景国公」之敕,知可望必不受;过胤锡谋之。胤锡曾赐空敕,便宜行事;乃铸印封可望平辽王,命杨畏知、赵昱赍往。可望駥不受,曰:『我已得秦封』。畏知曰:『此伪也』。执恭曰:『彼亦伪也。所封实景国公敕印故在』。可望怒,下畏知、执恭于狱,称秦王如故。而滇中臣民窃议其伪,可望亦耻之。
明年八月,遣使至梧州问故。马吉翔请封为澄江王,使者曰:『非秦不敢复命』!起恒等力持之,且请却所献金玉、良马。会郧国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无异姓封王例。我破京师、逼死先帝,蒙恩宥敕,亦止公爵。尔张氏窃据一隅,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当与我同心报国,洗去贼名,毋欺朝廷孱弱!我两家士马足相当也』。又致可望书,词严义正;使者唯唯退,议遂寝。未几,而有辛卯二月南宁之变。
徐鼒曰:甚矣!严起怛等之迂而愚也。是时明之国势十去其九,可望何所求于明、何所畏于明而奉朔归诚哉?祗欲乞一封号,洗去贼名,化莠为良之机间不容发。堵胤锡之疏,审时度势,晓鬯明白;诸君子岂未之闻?而拘文执法,聚讼纷纷哉!其忠可悯,其误国亦良可恨矣!「明史」谓胤锡为矫诏者。盖拜表后便宜行之,不俟朝命;而刘湘客、金堡诸人皆与胤锡为难,不惜诋排之。「明史」亦沿其论,而未深求也。然则胤锡不嫌于专乎?安危呼吸之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春秋」所以予祭仲之行权也。曰承制者,纪实也。
壬戌(初五日),明监国鲁王次健跳所。
时郑彩弃监国去,随扈者大学士沈宸荃、刘沂春、礼部尚书吴锺峦、兵部尚书李向中、户部侍郎孙延龄、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户部主事林瑛、右佥都御史张煌言,每日朝于水殿。水殿者,御舟之稍大者,名河艍;即其顶为朝房。落日狂涛,冠裳相对;臣主艰难,于斯为极。
明自五月乙亥(十七日)雨,至于是月乙丑(初八日)大水,寒(考曰:「行在阳秋」云六月乙丑。按历法六月无乙丑日)。
明瞿式耜疏劾已革巡抚鲁可藻不守制。
初,粤东反正,可藻希冒功躐进,列衔自署「两广」;式耜劾其违制,奉旨革职。可藻恋仕不解,闻母丧,犹墨缞从事;式耜再疏纠之。
明遣内侍赍敕奖南雄守将闫可义,诛副将杨大甫。
副将杨大甫与李元胤不协,烧营东下;可义断指自誓,军心始固。大甫至行在,元胤称诏斩之。
明焦琏、赵印选遣兵围永州。
我大清兵复取永宁州(考曰:「行在阳秋」误作永州);明胡一青退守榕江,督师瞿式耜檄一青进屯全州。
明命廷臣集议兵饷于慈宁宫。
时宫禁湫隘,妃御不备;每日宫膳限二十四金,赏赉亦取足焉。王复不能节省,有报捷谢恩者,辄左顾曰:『赏银十两』。故司礼吴国泰、夏国祥以值日为苦。御营护驾百人(考曰:御营兵十营,每营正总兵一〔人〕、副总兵二人、参将四人、官头二人,官头以下小卒纔一人耳。一营止十人、十营止百人,为每日王视朝拥护仪卫之需),则庞天寿捐赀养之。瞿式耜檄胡一青出全州,民力穷竭,诛割无术,王为之废食;召廷臣议于慈宁宫,发饷万两。
明晋封朱成功广平公。
壬午(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围健跳所;明鲁荡湖伯阮进救,却之。
明监国鲁王封王朝先为平西伯。
朝先,翁洲人(考曰:或云朝先故土司,以调征塞上入内地);骁勇善战。初从张国柱、王鸣谦入海,黄斌卿招之。朝先以二舰渡横水洋,斌卿标将朱玖、陆伟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免;妻子死焉。既见斌卿,留之部下而不以事任,郁郁不得志。张名振解衣衣之,赠千金;朝先心归焉。请于斌卿,札奉化之鹿头镇,有众数千;名振与阮进招之来归,封平西伯,
明监国鲁王封徐仁爵定南伯。
仁爵,魏国公徐宏基之从子也;从监国于台州。江上师溃,从入海;以扈从功,封定南伯。后从张名振攻崇明战败,殁于海。
八月,明焦琏部将刘起蛟败绩于兴安。
初,瞿式耜闻王师渐逼,檄赵印选出全州,杨国栋、焦琏分兵堵开州。琏卧病阳朔,其部将刘起蛟以全营疾趋兴安,深入重地,败绩;琏按军法斩之。式耜疏言:『起蛟贪功致败,法所不容。然今兵骄将悍,独肯身先士卒,一往不顾,其忠义有足嘉者;请以其子袭职』!许之。
明李干德杀华阳伯杨展。
袁韬、武大定久驻重庆,士卒饥;干德遣人说展与合兵,因其饷。展大喜,誓为兄弟,徙韬屯犍为、大定屯青神,而所求顾不甚遂;又频与李占春通问,以银万两、米万石馈之,韬与大定愈不悦。干德亦怨展之遇己简略也,诡称介寿置宴;即席上取展首,袭嘉定。展子璟新以三百骑突围走,其妻陈氏指韬与大定骂曰:『尔穷来依我,我先人处以县邑、资以多财,何负于尔而图之?真丧心犬彘也』!遂被杀(考曰:州之生员帅正邦母冯氏有姿,袁、武强迫入赘;冯氏举簪自刺死。附志之)。
展以武进士起家,智勇冠诸将,川东、西之起兵者倚为长城。既死,人心解体。占春率兵为展报仇,不胜而归;曹勋与展刎颈交,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书责干德曰:『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杨将军力也。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干德笑,以为『救时大计,讵竖儒所知』!然蜀绅士无不切齿干德者。孙可望之再入蜀也,亦讼杨展冤。自是蜀事大坏矣。
徐鼒曰:特书何?罪干德也。袁崇焕杀毛文龙而皮岛亡、孙传庭杀贺人龙而潼关陷,长城自坏,覆辙相寻;可为太息痛恨哉!夫宋文帝明君也,而失之道济;张魏公良相也,而失之曲端。吾于干德奚责焉!
九月乙酉(二十九日),明鲁定西侯张名振、荡湖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合兵讨黄斌卿,诛之。
翻城之狱,斌卿泊舟桃花渡;事败,甚悔其一出。刻意为保聚计:限民年十五以上充乡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产入官。年六十无子者,收其田产,别给口食。又尽籍内地大户田之在舟山者为官田,妄冀如土司法,为不侵不叛之岛夷而已,故不肯与海上义师相犄角。名振、朝先既以失欢去,而妻孥在舟山,未敢为难也。阮进在健跳,军饥;恃其有保全舟山功,以百艘告籴于斌卿不之应,进亦怨之。有黄大振者,劫获番船数万,全以馈斌卿,不餍;大振无以应,逃入朝先营,危言动之。朝先遂与名振、进议曰:『海上诸岛惟滃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若共诛之;则监国可驻军』。名振泣,阻之不得,遂传檄进讨。斌卿遣将陆璋、朱玖御之,战辄败;求救于安昌王恭■〈木枭〉、大学士张肯堂上章待罪,请迎监国以自赎。名振将许之,而玮与玖背约出洋;进疑斌卿逃,纵兵大击,砍伤斌卿,沉之水中。
明瞿式耜诛乱将曾海虎。
监军御史毛寿登者,公安人;御史毛羽健之子。瞿式耜荐其有谋略、耐劳苦,给敕印令监襄国公王进才、鄂国公马进忠军务。路经柳、庆,为陈邦傅部将曾海虎所劫,并印信、诰敕一空。式耜檄提海虎,置之法;远近称快。
我大清兵克平陆山寨,明右佥都御史、宁夏巡抚李虞夔及其子宏皆死之。
是时姜瓖已伏诛,万练、刘迁、王永强先后败死。王师至平陆,山寨不守;宏投崖死。虞夔奔陕西,匿于其婿王某家;寻被获,死。
冬十月,我大清兵攻道州,明永国公曹志建御却之。
时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而别将马蛟麟先期攻道州。志建与战而败,出白金二十万置营中,令曰:『斩一级者,赏金一锭』。军士争先赴敌,王师大败;蛟麟却走。
己丑(初四日),明马进忠复取武冈;寻取宝庆、靖州。
明罗成耀之师次于韶州。
王师破梅岭,赣州守将高进库为向道,焚古树,屯兵中寨;肇庆大震,命成耀戍南雄以御敌。成耀不敢进,次于韶州。
明何吾驺、王化澄罢。
初,吾驺之降于广州也,修「粤东志」,为人所嗤。而李元胤尝执礼门下,故力荐为首辅;行人司方祚亨、太仆寺丞张尚、都察院经历林有声伏阙争之,皆夺职。已吾驺与司礼监夏国祥交通,为金堡所劾;吾驺始不自安,引疾去。化澄与王坤、马吉翔比,夤缘入阁。王之将赴肇庆也,命化澄留南宁,扈三宫;赐手敕,便宜行事。化澄因卖官鬻爵,有土司纳银数百两,改宣慰司;诸夷哗然。王颇闻之。既入直,屡被堡参驳,而恬然不以为意。一日,经筵传班,堡面叱之;化澄愤怒,碎冠服立辞去。二人既相继去位,惟起恒独相;然亦不能有所匡正。时举朝醉梦,有假为吴三桂反正疏及南京反正书者,谓四方好音日至。长州伯王略,后父也;新蓄歌童,臣工无夕不饮其家。又以考选、考贡事,贿赂公行。尚书吴燝、通政司毛毓祥知事必败,燝挂冠朝门去,毓祥杂年家眷弟名帖入奏章中自陈愚惫去。
明始命阁臣拟旨于文华殿。
丁时魁等既连逐柄臣,益横肆。往往未拜疏,先入内阁指挥票拟;稍拂意则相仇。刘湘客尤工窥瞷。阁臣患之,请于殿旁建文华殿;王出御,辅臣侍坐拟旨。于是觊觎之风少止。
明封皮熊为匡国公,镇守贵州;王祥为忠因公,镇守云南。
可望入滇,弃贵州不守;熊以军入之,报称恢复。祥于督师王应熊之死也,据遵义。各疏行在,言『今之入滇者,为献贼余孽;名虽向正,事岂格心,朝廷毋为所愚』!故有是命。然两帅接壤,时相构衅,亦不能有所效力焉。
乙巳(二十日),明监国鲁王驻舟山(考曰:「纪略」误作己巳。按历法是月无己巳日)。
明鲁大学士沈宸荃以疾乞罢。
南都之亡也,宸荃举兵邑中,监国擢为佥都御史。从至闽,进工部尚书,与刘沂春并进东阁大学士。既入舟山,以张肯堂耆德宿望,让为首揆;自以疾请休。舟山破,从监国泛海抵中左所。当宸荃从亡时,其父家居,当事者每齮龁之;父亦强直,莫能加害。宸荃思其亲,辄吟诗痛哭;闻者悲之。
明监国鲁王以前吏部尚书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
肯堂之屯鹭门也,闻隆武帝亲戎出延平、且幸赣州,方引领望消息;未几而闻汀州之变,痛哭誓不欲生。会周鹤芝军至,劝之,以为『封疆之臣,封疆失则死之。今公奉使北伐,非封疆也;不如振旅以为后图』!肯堂因入其军。既与鹤芝破海口诸城,而王师势盛,鹤芝不能抗,乃由闽入浙,为阮进部将周洪益所劫,踉当入舟山。黄斌卿致隆礼于肯堂,而凡所进言皆弗纳。肯堂郁郁不得志,作「寓生居记」以见志。贻书都御史黄宗羲曰:『铜盘之役,仆恶敢后!顾飘梗随流,安假黄鹄之一羽哉』!未几,张名振奉鲁监国至,力劝斌卿奉迎,不听。诸军兴问罪师,斌卿战屡败,求肯堂为救,为之上章待罪;名振等不可。监国入舟山,拜东阁大学士;遂虚所居邸以为王宫。名振之杀王朝先也,力解之而不能得,国事尽归名振;肯堂不得有所豫,终日咄咄,至愤恨不食。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
徐鼒曰:自粤匪窃踞金陵、瓜洲,吾邑弹丸之地,四面贼境。鼒家无一椽,僦屋聚处,有类寄居;俯仰随人,斧柯莫假。读鲲渊先生之「寓生居记」,慨身世之飘梗,企前修之后尘。附录之,以当河上之歌焉。
记曰:『张子以视师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洲;馆余参戎之署中,有旧池台焉。张子葺治之,逾两春秋稍成绪。忽自咎曰:「余何人也?兹何时也?不养运甓之神,而反躬灌园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读「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续断」。则又怃然叹曰:「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胶而固,有似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虽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于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枬、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臃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至戴鳌三倾、擎蚁再昃,疆孤橕而群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余因为沟断;浸假而弃置之余风波作焉,余因为梗飘;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余因为槎泛。斯时身萍世絮、命叶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几幸于死之得所,而吾事毕矣!宁计海上有岛、岛中有庐、庐旁有囿,又有地主如黄侯舍盖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适然遇之,则亦适然遇之而已。闻之三宿桑下,竺干氏所诃;而郭林宗逆旅一宿,无间焚扫。予尝校其意趣,以为竺先生似伯夷,盖视天下无寓非累,而是处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盖视天下无寓非适,而是处欲安之者也。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则文山之牵舟住岸,其视易京、郿坞将孰险孰夷邪?彼共荣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贞萎于特生之干,亦若是则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补于纲常;生不徒生,必有裨于名教。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责,非兹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
明监国鲁王晋兵部侍郎李向中为尚书。
向中与勷武伯章义守沙埕,王师攻福安,向中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觉以所部突围走沙埕。向中乃合二将之师,护监国入浙,次于三盘;从张名振取健跳所,晋尚书兼都察院事。时风帆浪楫,从亡诸臣多憔悴无颜色,而向中丰采如故。
明监国鲁王以吏部侍郎朱永佑为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
永佑字爰启,号闻元,上海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授刑部主事,调文选司;罢归。乙酉(一六四五),预于松江夏、陈之师;事败,航海。隆武帝进郎中,改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卿。张肯堂荐为北征监军,诏监平彝侯周鹤芝营,屯于鹭门。郑芝龙之降也,弃福州入东石。东石与鹭门近,永佑偕鹤芝流涕谏,不听;乃谋遣客刺之。常熟赵牧者,勇士也,常谒幕下;密召之,语曰:『足下往见芝龙,诡称欲降北自效,彼必相亲;乘隙击杀之,以成千古名』。牧欣然去;累谒不得通,而芝龙已匆匆行。于是,永佑以鹤芝军移札海坛。明年,复海口、镇东二城,以牧与林钥舞守之。四月,王师攻海口,牧出战累胜。旋以众寡不敌,城破;牧与钥舞皆死之。监国再出师,加刑部侍郎,监军如故。寻与肯堂及都御史徐孚远航海至舟山,依黄斌卿,转吏部侍郎。斌卿诛,晋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
永佑初不以学问名;在舟山,辄与吴锺峦讲顾氏东林之学。或笑其迂,答曰:『然则崖山陆丞相亦非邪』?时诸镇各以私意相仇杀,文臣左右之,多致祸;永佑回翔其间,能得所驩以自保焉。
明监国鲁王以孙延龄为户部尚书(考曰:此与孔有德之婿从吴逆者,另是一人)。
明监国鲁王召佥都御史张煌言入卫,加兵部右侍郎(考曰:「纪略」作左侍郎)。
张名振之初奉监国入闽也,郑成功不奉命;煌言劝名振还石浦,与黄斌卿相犄角。吴胜兆求援海上,斌卿不乐从,煌言与侍郎沈廷扬、御史冯京第说名振以所部应之。至崇明,飓风作,廷扬死,煌言、名振皆被执;有百夫长者导之,走间道入海。时钱肃乐已奉监国出师于闽,浙东山寨群起;煌言以所部札上虞之平冈,与大兰王翊、东山李长祥相应。履亩劝税,相安无扰。已复从居健跳;监国召之入卫,加兵部右侍郎。
明河南道御史王翊朝监国鲁王于舟山,擢右佥都御史。
监国之次健跳所也,翊发使奔问,附贡方物。张名振以表贡不由己达,颇忮之;以监国命,授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户部主事。副都御史黄宗羲上言:『诸营文则称侍郎、都御史,武则称将军、都督。惟翊不自张大,而兵又最强;品级悬殊,非所以奖翊,且无以临诸营也』。会翊来朝,授右佥都御史。时我大清招抚使严我公遍历两浙,诸寨走降相继。我公因渡海,发使入四明山。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谓翊曰:『田横不烹郦生于说降之时而款之,其志屈矣!及其后而烹之,不已晚乎』?翊曰:『善』!使至,醢之。我公惧,遁去。明年三月,监国晋翊兵部右侍郎。
明右佥都御史李长祥朝监国鲁王于舟山,擢兵部左侍郎。
长祥字研斋,达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选庶吉士;南都改监察御史,巡浙盐。南都亡,起兵浙东,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七条沙之师又溃。监国航海,长祥以余众结寨上虞之东山。己亥(一六五九)秋,翻城之狱,王师急攻东山。前军章有功,故会稽农家子;骁锐敢战,所将五百人具兼人勇,战累胜。王师以全力压之,不支被擒;拉胁决齿,大骂死。中军汪汇与百夫长十二人将以次日缚长祥入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语:『奈何杀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逃;汪汇追之不及。浙东沿村落奉檄得长祥者,受上赏。长祥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居数日,事益急,复遁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四川人,与长祥订婚姻;得其资粮屝履之助,复合众于夏盖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龙挟雷电将上天,涛涌荡舟,士卒皆无人色;长祥令发巨炮击之。雷电怒,水起立,而长祥神色自如;俄而晴霁。
是时入朝舟山,晋兵部左侍郎;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舟山卫。张名振之杀朝先也,长祥仅以身免。
明兵科给事中徐孚远朝监国鲁王于舟山,擢左佥都御史。
孚远字闇公,华亭人。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于乡,与夏允彝、陈子龙、何刚皆有声几社中。寇祸既炽,阴求健儿侠客。南都亡,赞夏允彝起兵;隆武帝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肯堂荐,进兵科给事中。闽事败,航海入浙,而浙东亦溃;遇钱肃乐于永嘉,恸哭偕行。监国再出师,孚远周旋诸义旅间,欲协和其事;而郑彩、周瑞之徒咸悍,勿听。因劝肃乐早去;肃乐以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冀事有成,不纳。孚远乃返浙东,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时宁、绍、台诸山寨相望,俱为舟山接应;而柴楼尤与之近,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归之。入朝,迁左佥都御史。
十一月丙辰朔,我大清兵克延平之将军寨;明德化王慈烨死之(考曰:德化王乃吉藩宗支。按「世表」,常汶以万历二十四年封。后嗣无考;慈烨,其裔孙袭封者欤)。
时福建尽失;惟延、漳、汀三府界连江右,而延平所属又在万山中。王师退,慈烨乃踞将军寨,连破大田、龙溪、顺昌、将乐。寨破,慈烨死之;其兵部尚书罗南生等皆降。
明监国鲁王遣使乞师于日本国。
日本三十六岛,每岛各有王统之。国主居东京,拥虚位,权则大将军掌之;其三十六国王,则如诸侯之职。撒斯玛王者,于诸岛为最强,大将军昵焉。周鹤芝微时往来日本,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乙酉(一六四五)冬,鹤芝以水军都督驻舟山,遣人至撒斯玛,诉中国丧乱,愿假一旅,以齐之存卫、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将军。撒斯玛王慨然许之,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诸其国。自长崎岛至东京三千余里,驰道、桥梁、驿递、公馆修辑,以待中国使臣之至。鹤芝大喜,益备珠玑玩好之物以悦之。参谋林钥舞为使,期以四月十一日东行;而黄斌卿止之曰:『大司马余煌书来云:「此吴三桂之续也」』。鹤芝怒而入闽。御史冯京第谓斌卿曰:『北都之变并东南而失之者,是则借兵之害也。今我无地可失,比之前者为不伦矣』!斌卿于是使其弟孝卿偕京第往,至长崎岛。初、日本佞佛,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入日本,排释氏,且作乱于其国;日本勒兵尽诛西洋人,驱其船于岛口之陈家湖焚之,置铜板通衢,刻天主像以践踏之。囊橐有西洋物,搜得杀无赦。是时西洋人复仇,大舶载炮来;日本请解,始退。退一日而京第至,故戒严,不听其登岸;京第于舟中拜哭不已。会东京遣官行部如中国之巡方御史者,秃顶坐蓝舆;京第因致血书。撒斯玛王闻长崎王之拒中国也,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令其使臣哭于我国,我之耻也』。与大将军议发各岛罪人,致洪武钱数十万。孝卿假商舶留长崎;长崎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界以绫幔,月夜悬各色琉璃灯,诸妓赛琵琶,孝卿乐之,忘其为乞师来者。日本益轻之,无复出师意矣。
是年冬,有僧湛微自日本来,为荡湖伯阮进述请兵不允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动之,诚得普陀山慈圣李太后所赐藏经为贽,则兵必发矣』。进与张名振上疏监国,以澄波将军阮美为使,出普陀。长崎王初闻以梵箧乞师,大喜;已知船中有湛微者,则大骇。盖湛微尝师事长崎岛之南京寺住持如定,己所能不若师,乃之■〈月裴〉泉岛,妄自尊大,自署金狮子尊者。流传至东京,大将军疑为西洋人之习天主教者,急捕之;既知为江西僧,第逐之过海。湛微欲以此举自结于日本;于是阮美知为奸僧所卖也,遂载经而返。论者谓日本承平既久,其人多好诗书、法帖、名画、玩器,故老不见兵革之事;本国且忘备,岂能渡海为人复仇乎!即无西洋之事,亦无济也(考曰:「行朝录」云:『日本不鼓铸,故用中国古钱』)。
徐鼒曰:闻之黄宗羲曰:『宋之亡也,张世杰尝遣使海外借兵,陈宜中亦身至占城。两国之师同日至,而崖山已陷,遂不战而还。兹事何与之相类邪!忠臣义士,穷思极计,海水不足较其浅深。如周鹤芝、冯京第者,盖申包胥之亚欤』!
辛未(十六日),明巡抚郑爱与大清兵战于燕子窝,败绩;死之。
孔有德自将击永州兵,而遣他将败明兵于燕子窝;爱殁于阵。副将陈胜、彭昌、高胜、谈玉等战于白虎关,俱被获死(考曰:郑爱亦作郑恩爱)。
辛巳(二十六日),明督师大学士堵胤锡卒于浔州。
时五虎用事,胤锡每有奏请,辄掣肘;发愤成疾。遗疏略曰:『臣不自量,拟再合余烬,少收桑榆。不料请兵则一营不发,若曰堵阁臣而有兵,即丰其羽翼也;索饷则一毫不与,若曰堵阁臣而有饷,则资其号召也。致臣如穷山独夫,坐视疆场孔亟而无如何;一病不起,遂快群腹。臣但恨以万死不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臣死之后,乞皇上简任老成,用图恢复。如以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作皇上心腹股肱,成败可虞!臣死,不胜遗憾矣』!于月之二十六日卒。赠中极殿大学士、太傅兼太子太师、浔国公,谥文襄。妾叶氏有三月遗孕,属部将常某;竟负托。孙可望之至粤迎驾也,执而数之曰:『堵制台何人!佣奴敢为此邪』!鞭之百,遗孕得不死云。
臣鼒曰:胤锡未为纯臣,然识时达变之才也。论者訾其收召高、李,擅封可望与东诸侯为难。夫胤锡之仇东诸侯,盖不免褊急浮躁之讥;至其收闯、献之余孽为国爪牙,转祸为福,具有权衡。是时天下归大清者十有其九,剩水残山旦夕不保,而欲与巨寇为难,多树敌乎?赦沙陀以平黄巢之乱、模伪敕而收也头之师,类非迂儒所能识矣!
十二月丙申(十二日),明师败绩于永州。
永州三面距河,王永祚、张明刚以陆师临其一面,我守将李东斗坚守五月不下。孔有德乘明师不备,衔枚遶河疾走,破其老营;明兵自相扰乱,逃窜山谷。永州人恶滇兵之掳掠也,缚而献诸我;惟张明刚所部获全。瞿式耜闻之,顿足曰:『我蓄锐两年,一朝崩溃!岂天果不祚明邪』?
明张同敞檄武陵侯杨国栋驻全州。
同敞闻永州之败,驰赴全州,檄国栋驻全策应;王师乃解去。
戊申(二十四日),明开科取士。
时史官乏员,诰敕多出中书。王欲归其职于翰林,阁臣严起恒、黄士俊奏请考选,留守瞿式耜疏荐部属之堪备官职者。而王意特重科名,于是礼臣黄奇遇请仿唐、宋开科取士。王命廷臣三品以上各举所知、卿贰等自举其属,汇送吏部;敕尚书晏清会同礼、詹、翰诸臣严加考核,取及格者若而人,其乙榜知名未仕者亦与焉。是日,王临轩亲试经艺三道、论一道、诗一首。外廷密奏阅卷诸臣通关节,王即遣出,独留辅臣宿文华殿;宫中赐卧具,内小竖司饮馔。拆卷日,鸿胪传各官侍班,诏科道面举情弊,以示至公;且曰:『朕即位来,始有是举;毋于用后,尔等又多言也』。拆后,御笔填写六卷,遽命已;辅臣再三请,更允两卷。合得八人曰刘■〈艹洍〉、钱秉镫、杨在、李来、吴龙桢、姚子壮、涂宏猷、杨致和,改庶吉士。辅臣以诸臣有资俸深者,引先朝推知考选例,请授编检;王曰:『此朕特典,与考选不同』。择日送馆教习,推礼、詹、翰大臣有品行者为馆师。时黄奇遇、郭之奇俱以詹事兼礼部侍郎而不相能,忿争久之。黄士俊请并推、候王自点定;乃已。
明鲁可藻疏请召录遗贤。
时杨廷枢已死,赠侍读。召张自烈为简讨,沈寿民、刘城为给事中,杜如兰、金光豸为礼、兵二部郎,张之升、金光闵为行人(考曰:按「岭表纪年」载:『己丑冬,尚书鲁可藻请召录诸贤』云云。时可藻被劾,未为尚书也;当是庚寅冬事。志之俟考)。
明潮州守将郝尚久降于我大清。
明封李建捷为安肃伯。
建捷,北直真定人;亦李成栋养子也。自信丰归,协守广州。
卷第十七
庚寅、我大清顺治七年(一六五○)春正月(明永历四年、鲁监国五年)乙卯朔,明桂王在肇庆府。
明监国鲁王在舟山。
明赐李元胤爵南阳伯;元胤固辞,不许。
王以成栋死难,晋元胤车骑将军,封南阳伯。元胤力辞,不许;乃勉受车骑将军印,而章疏多不改元衔(考曰:「阳秋」云:『赐元胤复姓为孙』。而诸书云:『元胤本姓贾,河南人』。因作假山图,或附会为之。又「纪略」载封南阳伯为戊子十二月朔。是时成栋未死,亦不应有是封。今从「阳秋」)。
丁巳(初三日),我大清兵克南雄,明守将武陟伯闫可议死之(考曰:或言可义病卒);罗成耀弃韶州走,寻伏诛。
王师以除夕过梅岭,可义力战死。城陷,成耀在韶州闻警,潜逃至广州。会阁臣何吾驺辇饷赴肇庆,中途为成耀所劫;王密敕李元胤讨之。元胤数以失守封疆、纵军掳掠之罪,即席上斩之。
辛酉(初七日),明桂王出奔,南阳伯李元胤留守肇庆。
初五日己未,闻庾关不守,召群臣问备御之策,且议移跸西幸。群臣言车驾不宜轻动,给事中金堡、彭佺争之尤力。初,李成栋疏言『厂卫不得干机务』,马吉翔深憾之,久与元胤共事,未敢发也;急欲王西幸,嗾夏国祥趣王登舟。元胤奏曰:『百官皆去,将委空城以待敌邪!上自西来,今日仍归西;元胤留之,恐宵人谓臣有异志。「一朝不戒,生劫入舟」(考曰:堵胤锡前移书瞿式耜,称奉王密敕,有『东人握君于掌,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复有东土之望』云云。故元胤云然);至今思之,犹背负芒刺。但广东一块土,臣父成栋立功于此、殒命于此。皇上若犹顾念东土,臣愿留督肇庆,与江宁伯杜永和互相堵御,以壮声援;此元胤之职也』。王手诏元胤留守,督理各营军务。时上下崩溃,尚书晏清、吏科丁时魁拥厚赀者,悉被劫掠。瞿式耜疏曰:『粤东水多于山,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反正,始有宁宇;赋财繁盛,十倍粤西。且肇庆去韶千里,材官、兵士南北相杂,内可自强、外可备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传」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存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将退至何地邪』!疏再上,而王已移德庆、抵梧州境矣。安定伯马宝,亦拔自流贼中者;领兵扈驾,军容甚肃,士大夫多贤之。宝,陕西人。
徐鼒曰:书元胤留守何?嘉之也。议者以其为成栋养子而轻之;吾谓勋戚公卿弃故君如脱屣,元胤忠于所事,临危不渝,人臣之义盖无阙焉。
戊辰(十四日),我大清兵复取韶州,明总兵吴六奇降(考曰:海宁查孝廉伊璜识吴六奇于未遇,后从王师征粤,官至提督,厚报伊璜。王士祯「文集」、钮琇「觚剩」、蒲松龄「聊斋志异」、蒋士铨「忠雅堂文集」皆记其事:谓六奇以乞丐遇征粤之师,途中被执,献策从戎,积功至节钺。鼒按:诸君皆据传闻言之。其实六奇在明时为五虎乱潮之一,踞大埔、饶平、程乡,永历帝授为南澳总兵。顺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等自南雄下韶州,六奇与碣石镇苏利迎降。「台湾外纪」、「行在阳秋」言之历历,安得谓乞丐迎降乎!「贰臣传」谓六奇丰顺人,少时乞食各郡,习山川险夷;至是以总兵降,请向导大事,招徕旁邑自效。盖乞丐乃少时事,查、吴相遇实在明世。旋附义旅,为桂王驰驱。后人讳之,而托言骤贵于兴朝,非实录也。附辨于此)。
明两广总督杜永和自海口复入广州。
王师破梅岭,永和仓卒登舟,出虎门;元胤移檄责之,乃复入城固守。
庚辰(二十六日),明黄土俊罢,召朱天麟入阁。
王之出奔也,士俊坐阁中不去;王念其老,令回籍,召天麟入直。天麟疏言:『年来百尔构争,尽坏实事。昔宋高宗航海犹有退步,今则何地可退?陛下当奋然自将,使文武诸臣尽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择土豪、募水手,经略岭北、湖南为六军倡。若徒责票拟,以为主持政本,试问今之政本安在乎』?王不能从,但趣令入直而已。广州之再破也,士俊与何吾驺、杨邦翰、李贞、吴以连俱薙发降。广州人为诗嘲之曰:『君王若问臣年纪,为道今年方薙头』。士俊投降时,年八十二也。
明监国鲁王命李锡祚、李锡贡佐阮进守螺头门。
锡祚、锡贡,岐阳王文忠之裔孙也;以勇力闻。航海来朝,故有是命。
明朱成功取潮阳。
知县常望凤降。令洪旭督征粮饷,和平寨不服;遣右先镇杨才攻破之,屠戮无遗。不数日,才暴病死;成功以林勇代领其众。
二月甲申朔,明桂王驻梧州。
王于是三至梧州矣,百官请修行台,王难之;乃以舟为宫殿。
明命陈邦傅、高必正救广州。
广州固守不下,李元胤计诛叛将罗守诚,人心益坚。
丁亥(初四日),明给事中丁时魁、金堡、蒙正发、翰林院侍读刘湘客以罪下狱;寻遣戍。
时李元胤留守肇庆,王命陈邦傅统兵入卫,五虎失势。于是吴贞毓、郭之奇、万翱、程源辈咸修旧怨,与给事中张孝起、李用楫、李日炜、朱士鲲、御史朱统钥、王命来、陈光胤、彭全等疏论袁彭年等五人把持朝政、罔上行私、朋党误国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特免议;余下锦衣狱。大学士严起恒请对水殿不得入,率诸臣长跪沙际;程源立御舟侧,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二语,当万死』。声达慈宁舟中。盖堡驳御史吕尔玙疏中语也(考曰:吕尔玙,马吉翔门下士,冒入台班;金堡驳其疏云云)。都督张凤鸣(考曰:一作鸣冈)受密旨,欲因是杀堡于古庙中;陈刑具,用厂卫故事,严鞫之。堡大呼二祖列宗;余皆叩头哀祈,招赃数十万。狱成,堡、时魁并谪戍,湘客、正发赎配追赃。瞿式耜再疏争之,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诏狱追赃,乃熹庙魏忠贤锻炼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王颁敕布四人罪状;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公也;不可以蜚语饮章横加考察,开天之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疏凡七上,不听。
戊戌(十五日),我大清兵复取武冈,明奉天总督刘禄、监军御史毛养登死之;马进忠退保靖州(考曰:养登疑即寿登;亦作寿敦,皆野史讹字)。
己酉(二十六日),我大清兵攻明广州。总兵吴文献以舟师守东南门,王师不敢逼。张月、李建捷出城战,屡有斩获。捷书往来行在,以是少安。
明惠州总兵黄应杰、分巡道李士琏、知府林宗京执赵王由棪及郡王十三人以叛,降于我大清。
士琏,吉安人,田仰之中军也。与潮州郝尚久投诚于我大清,输情款,督郡饷,导王师入关,执赵王由棪及郡王十三人以献。凡江右宗室之寓惠州者,尽杀之,没其家。王师遂长驱而进(考曰:按「世表」:『赵穆王世子由松未袭薨,无子,以寿光王由桂之子慈■〈忄〈干,火代干〉〉为嗣,万历四十五年袭封;后无考』。由棪,其由松、由桂之异母弟欤)。
明新兴侯焦琏帅师入卫。
琏以讨劫盗刘成玉,帅师东下,遂赴梧州。初,刘成玉者,平乐隶也;为永国公曹志建榷税官,与抚军鲁可藻之旗鼓赵玉相狼狈。可藻丁艰居舟中,成玉利其赀,掠之。琏怒,讨成玉。成玉奔志建军,两军几哄。瞿共美谓志建曰:『方今天子蒙尘,强敌四逼;惟藉群公固廉、蔺之交,继桓、文之业。乃忘大仇而修细隙,天下后世其谓之何哉』!志建悟,杖杀成玉,事始解。然主将衅虽释,而众军士益如水火。王师之袭平乐也,将士疑为志建兵,殊无斗志;以致于败。
我大清兵克宁都,明监察御史徐伯昌、兵部员外郎彭锟死之。
金声桓败殁,王师徇江西郡县。自揭重熙、傅鼎铨、余应桂、曹大镐、张自盛诸义师抗拒外,婴城不下者,则宁都为着。
徐伯昌,字子期,新城人。崇祯庚午(一六五○)举于乡,隆武帝授兵部主事,迁监察御史;奉命督江西义旅,自新城、广昌抵宁都。王师围之,经年不拔。城破自经,大书于壁曰:『读圣贤书,但知守经死、不知达权生』。时庚寅(一六三○)二月十日也。先春,奉父命挈妻匿山中,复返入之;同及于难。
彭锟,字剑伯,宁都诸生。尝从杨廷麟治兵,授兵部员外郎。廷麟败,以幼子为属;锟厚抚之。及宁都被围,置酒诀亲故曰:『此城必破,我义不辱。且我与杨公事久,当死;所以不死,以杨氏孤也。今孤少长,我死必无虐忠臣后者』。索衣冠,烧烛于庭;呼妻李氏冠帔出,北面再拜,引绳就东、西偏各自经死。
明总督凤阳义军兵部尚书王■〈火鼎〉与大清兵战败,被执不屈,死之。
■〈火鼎〉奉命总督义军,帅众连战潜山、太湖间。兵败,俘至江宁,不屈死。于是,皖省义师略尽矣。
三月己未(初六日)卯刻,日赤如血。
我大清兵克永州之龙虎关,明总兵向明高、姚得仁战死;曹志建奔灌阳,推官唐谊被执不屈,死之。
谊字正之,武陵人。父绍尧,忤魏忠贤下狱;谊年十四,负锧请代,人称其孝。考授推官,随父任汝南、陕西,剿寇有功。父临终,命谊及其弟諴毁家勤王。諴字存之,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官少詹事。助瞿式耜守桂林,进文渊阁大学士,督五省义师,与何腾蛟相犄角。湘潭破,奔肇庆。谊留楚奉母,保龙虎关,与粤中相应。我镇帅马蛟麟袭之,全家被执;胁谊作书招諴,谊大骂见杀。蛟麟乃执其母入粤;諴号泣上印绶,自囚赎母;蛟麟礼而释之。或荐之于朝,諴作诗谢之曰:『无如世相韩,此义不忍绝』!遂隐秦人山以终。次第访,字周之,以桂林籍中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乡试第一。式耜荐授翰林院庶吉士,掌制诰。亦奉命入楚,联络各镇;知不可为,乃痛哭祝发,称「食苦和尚」(考曰:本「沅湘耆旧集」)。
夏四月,明考选朝官。
诏行考选,而与选者多不协人望。朱士焜补吏科给事中、董云骧补御史、潘骏观补职方主事。云骧谢恩时,伏地不能起,殒于御舟;骏观无朝冠,以便服行礼,夺职。
我大清兵入郴州,明巡抚黄顺祖、总兵林国瑞战死。
明严起恒罢,召王化澄入阁。
吴贞毓等十四人之合疏纠五虎也,将置之死;以起恒数为丁时魁、金堡所指摘,意必乘机下石。而起恒顾力救之;因大恶起恒,合词请诏王化澄入阁。给事中雷得复劾起恒二十余罪,比之严嵩;王不悦,夺得复官。起恒力求罢斥,王挽留至再,不得;放舟竟去。
明朱成功攻揭阳之新埠寨,降之。
成功以施郎为左先锋镇、弟显贵为右先锋镇、黄廷为援剿右镇、王秀奇戎旗镇、甘辉亲丁镇。是月复至揭阳,攻新埠寨;寨长乞输饷,许之。寻诏安人万礼有众数千,因施郎以降(考曰:万礼即张礼,辨见后)。
五月,明郧国公高必正、兴平侯党守素、南阳伯李元胤朝于梧州,诏严起恒入阁。
时兴国公李赤心已死,兵权归必正、守素二人,以兵五千入卫;于五月十三日抵梧,朝臣郊迎四十里,牛酒犒师。必正大悦,贞毓欲藉以倾起恒,为言:『朝事坏于五虎,主之者严起恒。公入见,请除君侧奸,数语即决矣』。庶吉士钱秉镫,起恒门生也,时在坐;笑谓必正曰:『五虎攻严公,严公翻力救五虎;此长者,奈何以为奸』?必正大悟。次日对水殿,言『起恒虚公可任,金堡等处分过当;请手敕追还起恒入阁』。越二日,元胤自肇庆来,慈宁王太后垂帘,王东向,召三帅同对。元胤伏地请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有罪不处分于端州,必俟到此地;是以臣与堡等为党也。向以封疆事急,不敢请罪:今事稍定,请正臣罪』!王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元胤曰:『皇上既不疑臣,何为以处四臣之故赐臣敕书,令臣安心办事乎』?太后遽曰:『卿莫认堡等为好人;卿如此忠义,他却谤卿谋反』!元胤曰:『谤臣谋反有本乎?面奏乎?抑传言乎』?王不能答。必正曰:『皇上重处堡等是也;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处堡等之后亦无胜于堡等之事』。太后曰:『只「滇封」一事,岂非金堡误国』?诸臣乃不敢对。已复面质王化澄徇私置党,化澄窘甚,申诉不能成语;王为解之。
明改戍金堡于清浪卫。
王召对廷臣,忽曰:『金堡毕竟是君子?是小人』?再问,无对者。明日钱秉镫疏言:『臣昨侍班次,恶堡者皆在列。而皇上再问,无对者,则天良难灭;堡之不为小人可知。堡受刑最重,左腿已折;相随一仆,复堕水死。今远戍金齿,以孑然残废之身,■〈敝〉■〈辟〉于荒郊绝域之外,去必不到、到亦必死;虽名生之,实杀之也。乞量改近边』!乃改清浪卫。高必正赠堡百金为药资,不受。马宝自德庆来,亲为洗创;堡竟不死,为僧二十余年而终。
徐鼒曰:堡謇謇自命,循资格、拘小数,偾事有余,救时无济。「仁杰、昌宗」云云,出语不伦,尤失人臣之礼。孔子曰:『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其堡之谓欤!
明诏中书科:非军国大事,本章不许封进。
科臣张孝起、李用楫与御史廖永亨互讦;太后语王传谕中书科:科道本章不许封进。王曰:『是绝言路也。军国大事许非时进,其余不许擅封』。
明陈邦傅袭高必正营,必正西走。
必正朝回,邦傅嗔其不附己,潜遣兵袭其老营。必正请援于桂林,瞿式耜命滇营总兵刘崇贵驻柳、庆,遥为声援。王闻之,敕邦傅:谕以和好。
明马宝袭清远以救广州,不克。
时清远参将郦文龙、东莞总兵张道瀛、参将张善、南雄副将覃养志等俱降。
明以兵部左侍郎万翱掌部事,起复鲁可藻为兵部侍郎。
明晋封焦琏宣国公、胡一青卫国公、曹志建保国公。
万翱久为五虎所抑,可藻亦以瞿式耜疏劾失职。五虎败,翱掌中枢,可藻以附吴贞毓升枢贰;思结援于诸勋,因有是命。时诸帅丧师失地,朝廷不能问;惟宽假之而已。
明封广州总督杜永和等为侯。
广州东、南二面距珠江,惟西城为山麓,永和树木城迭石守之;浚三濠通海潮,泥淖不能攻。王师长围困之,暑雨蒸溽,弓弦解胶,几欲退师;而高必正兵已西走,陈邦傅、马宝战败,李元胤驻兵三水观望不敢前。围愈急,万翱、鲁可藻一筹莫展,惟请晋封诸将以慰劳之。
六月,明文安之朝于梧州,命入阁办事。
时严起恒为首辅,王化澄、朱天麟次之。安之至,起恒让为首辅。
明朱成功讨苏利于碣石卫,不克;旋师围潮州。
苏利,饶平人;流落海丰为盗,尝与碣石卫民构衅。民乞援于同安之号大目公苏秦者;秦击利败之,遂入碣石。利依秦为裨将,战辄胜;秦以其同姓,益重之。秦偶疾,利刺秦自代;明末五虎乱潮之一也。惧为成功所并,投诚于我大清,为左都督;而阴持两端,不薙发。成功率舟师讨之,风逆失利,反师围潮州。陈斌烧断广济桥,昼夜攻击;郝尚久死守不下,乞救于漳州总兵王邦俊。
我大清兵复取云霄、诏安,进攻盘陀岭;明朱成功部将柯宸枢死之。
王邦俊闻潮州围急,统大队至长桥。守罗山岭之黄廷、洪政弃城走,而宸枢据险扼守;王师不能进。邦俊以骑兵往来诱敌,而令副将王之刚自盘龙小路度岭,游击张胜由杜浔过云霄。宸枢分兵逆战,炮矢尽,全军皆没。宸枢,晋江人,隆武帝授以参军;督军出关,屡有奇谋。成功闻其死,大痛曰:『吾不恨失浦、诏,恨亡宸枢耳』!遂解围军于潮阳。
明朱成功部将甘辉击斩叛将黄亮采。
亮采见云、诏之失,与其党陈拔五、李英等叛攻行营。辉击斩之,军乃定。
秋八月中秋节,明从臣朝贺于水殿。
自春至秋,严起恒、王化澄随驾逍遥河上,民间为之谣曰:『汉宫秋也,昭阳愁也』。盖起恒字秋冶、化澄字昭阳也。中秋节,御舟泊梧州之系龙洲,王与三宫置酒箫鼓;起恒手书「水殿」二字为扁额,濯缨唱和。中宵不乐而罢,以闻清远、惠、莞败报也。
徐鼒曰:特书何?吾无讥乎尔!伤之也。
明朱成功袭杀郑联,取厦门,遂取金门。
厦门、金门两岛,为郑彩、郑联所据。芝鹏说成功取之;成功曰:『取之不得,反结为仇』。芝莞曰:『建国远行,惟联在厦;此其时也』。施郎曰:『联嗜酒无谋。藩主以四巨舰扬帆回师,寄泊鼓浪屿;彼见船少,必无猜疑。余船假为商贾,分驻旁港。登岸拜谒,相机而动。此吕蒙赚荆州之计也』。成功曰:『吾欲善取之,庶免杀兄之名』。芝莞曰:『恐其部卒生心,杀之为是;不见唐太宗之于建成、元吉乎』?成功乃率甘辉、施郎、洪政、杜辉精兵五百、船四只,于中秋夜泊舟鼓浪屿。联方醉卧万石岩(岩踞城东数里,凿石成洞,联所造也);报至,不得通。诘朝酒醒,栉发出迎。成功笑曰:『师屡败,兄能以一军相假乎』?联未及答,诸执锐者突前挽其舟;联唯唯惟命。成功麾军过联船,联将士詟伏莫敢动。邀联饮于虎坑岩,投壶角胜;联归途至半山塘,伏起,刺杀之。成功勒兵入城,佯搥胸大哭曰:『谁杀吾兄』!令兵守联与彩宅门,饬「无令不许擅入」,斩其用事者章云飞。于是联部将陈俸、蓝衍、吴豪等咸归焉。彩之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闻联死,亦率全队舟师降,旧将蓝登亦来归;乃遣洪政持书折矢招彩。
初,彩之出师也,戒联曰:『国姓帆船来往,宜备之』!联曰:『少年乳臭,何足介意』!既闻联死,叹曰:『所托非人,吾之咎也』。彩既败于沙埕,乞援舟山不获,无所归;而政适至,因叹曰:『吾年老,诸子弟能继志者大木耳!吾愿全军解付』。令弟斌偕政复命。成功遂兼有两岛,威震海上。
九月,我大清兵克灌阳,明知县李遇升死之;曹志建奔恭城。
先是,龙虎关之败,志建兵溃入恭城、阳朔,声言将至桂林;焦、滇诸营皆汹汹。瞿式耜发犒金五千两,命兵科吴其靁往抚之;而王师亦退驻衡州,事少定。至是再失利,志建奔恭城;马进忠亦退于瓜里,走入武冈山中;桂林大震。
我大清兵复取全州,明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入于桂林。
于元烨督兵桂林,有女许聘王永祚子矣,印选为其子强委禽焉;又与胡一青争总统,大哄。一青出守榕江,从事独劳;而印选居城内老营,拥姬妾自娱,诸帅心不平。焦琏兵在安乐,猝呼之不能至。王师破全州,长驱入严关;诸帅托分饷入桂林,榕江遂成空壁,故莫有堵御者。
孙可望由云南东袭贵州;明总兵皮熊走清浪卫,追执之。
可望自称秦王之后,诸军悉曰行营,设护卫曰驾前官;自称曰孤、曰不榖,文书下行曰秦王令旨,各官上书则曰启。称李定国、刘文秀曰弟安西李、弟抚南刘;其下称之曰国主。皮熊畏其逼也,遣官李之华通好请盟。可望致书曰:『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虏、守则可以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邦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乃兵出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以为假道长发之举?若滇、若黔,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通声息。若祗以一盟了事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榖所望于君子矣』!熊得书益惧,避之清浪卫。追执之,夺其兵;既而释之。
孙可望入贵州,执明佥都御史巡抚郭承汾;袭平越,执威清道黄应运。皆不屈,暨总兵姚某、刘某等死之。
贵州院司、道官会请可望之前军都督白文选入省,可望因下教安定之,令所属文武呈缴滥札;文职之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武职之总制、参游各衔名概行裁革,无敢抗拒者。惟承汾、应运、总兵姚某、刘某等六人,诟贼求死;可望怒曰:『尔愿死,不与尔良死』!缚六人于地,驱劣马数十蹴踏之;籍其家,陈尸四门以怖不顺己者。姚、刘诸人姓名乡贯不可详,惟承汾、应运为最着。
承汾字懋衮,晋江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由淮安府推官入为浙江道御史。隆武帝命以原官巡按贵州,与定番侯皮熊、总兵范爌协力剿抚。福京亡,粤中命未下,熊、爌疏留之;晋太仆卿,兼佥都巡抚。可望之纳款也,令李定国会盟于龙里。可望入贵州,承汾贻书责之,谓『牛耳之血未干,北门之师夜至;君父可欺,天地神明不可昧也』!可望兵劫之,遂与应运等先后被执。
应运字际飞,福建归化人;邑令杨鼎甲奇其才,拔为童子试第一。隆武二年(一六四六),鼎甲已易名鼎和,官云贵部院,朝于福州;怪应运久滞经生,题为监纪推官,携之入滇,委管贵阳府刑务。永历改元(一六四七),思州苗叛,鼎和谓应运曰:『不遇盘错,何知利刃?子努力为之』!授应运思州司理兼监军佥事。甫抵任,而平越所属黄平诸苗交叛;应运由思州率兵抵黄平,苗解围去。承汾时为巡按,以平苗功,题应运平越知府,加参议衔。既复令摄威清道事,以备可望。应运置家口于平越,而轻骑赴安顺。值川将王祥兵溃,掠食遵义,居民诣滇求救;抚按议遣官抚之,莫如应运才。可望闻应运远出,遣李定国袭安顺据之。应运归途闻报,径诣定国,说之曰:『将军有事于安顺,何不尺一相报,乃骚动贵部邪』!定国曰:『将出兵从,此武夫本色,勿怪也』!应运曰:『恨安顺狭陋耳!若可屯驻车骑,何不启闻天子,请此弹丸为牧地?天子方悬爵赏以网罗英雄,未有不许将军者;应运便当解职,以锁钥相付矣』!定国色益和,遽曰:『正欲与贵道商之』。应运知其心动,又难之曰:『宿闻将军神勇敌万人,又所部精锐一当百,乃前此所据地旋得旋失何邪』?定国曰:『兵家得失无恒,不足论也』。应运曰:『不然;当是名义不正,人人得睥睨之耳!若藉三百年天子之名号,加以将军之神威,统率罴虎,扫荡不庭,而闻风义从者又络绎交助,天下谁敌将军者?他日分茅胙土,传之奕世,中山、开平不足比也。今将军舍万世不朽之功业而不王不霸,传舍州郡,非良图也』。定国欣然曰:『贵道言是,即当与平东谋之』。应运曰:『平东在滇,远未可期;应运当捧盘敦与将军定约耳』!定国许之,乃歃血誓扶明室,无二心。可望闻之,不善也;侦知应运赴平越,遣冯双礼袭而执之。执送贵阳,厉声诘曰:『尔以茅土许安西,便当以九五尊我,何为不舞蹈乎』?应运曰:『平东误矣!平东不尝贡献天子求册封乎?同僚耳,何拜为』!可望曰:『吾据滇、黔,帝制有余,于册封何有』?应运曰:『如是则平东叛天子,即乱贼矣!王臣岂拜乱贼乎』?承汾亦笑曰:『头可断,膝不可屈也』!可望怒,同下之贵阳狱。可望犹惜应运才,使护卫再三谕降;应运语益励,乃同遇害。时庚寅(一六五○)九月也。
定国闻二人死,心怨之;自是不受可望节制矣。平虏将军许荩忠目击而叹曰:『猘犬饥狼,逢人即噬,何分贤愚?吾肉喂犬狼何益』!赂张护卫使说可望曰:『大王将建大业,四门宜祓除不祥;陈尸横衢,非礼也,曷瘗之』!乃于贵阳南郊之毛家庵侧,列葬六棺。葬毕,荩忠潜入顶耙苗洞,不复出。辛丑(一六六一)之春,应运子培鼎扶榇归,辞荩忠;见荩忠率卒屯田,自食其力,犹服旧时衣冠云(考曰:参陈蓼崖「纪略」、李世熊「寒支集」)。
臣鼒曰:「纪年」于明季东南士大夫之殉义者,若浙、若闽,能详哉言之;外此,或佚之不能言,言之不能详。盖黄宗羲、毛奇龄、全祖望、李世熊之徒皆国初硕学,见闻亲切,纪述足传;而穷乡僻壤之文献无征者归于泯没,良足悲矣!
孙可望遣其将王自奇、刘文秀、白文选分道取四州。
可望闻袁韬、武大定之杀杨展也,始有图蜀心。上书为展讼冤;使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文秀、文选取遵义。
明忠国公王祥与刘文秀战于乌江败绩,死之;遵义陷。
祥战于乌江,不胜;自刎死。文秀降其众,尽收遵义地。初,献贼入蜀,畏祥不敢窥遵义;前后拒守凡八年。
刘文秀攻建昌卫,明在籍前长沙知县高明死之。
文秀遣别将卢名臣取重庆,而己引兵渡金沙江攻建昌;明集士民拒于焦家屯,兵败自焚死。
刘文秀陷明越巂卫。
寇攻城,指挥王自敏妻周氏知不免,谓所亲唐氏曰:『等死耳!他日恐其迟也』!遂挽唐氏阖室自焚死。同时王氏、俞氏、宋氏、唐氏俱焚火死,皆受聘于人而未嫁者。
刘文秀陷黎州,明土千户马亭、李华宇等死之。
亭、华宇及杨起泰等之佐马京破贼龙观川也,沈黎不被寇者数年。京卒,亭袭为千户。文秀至,竭力拒守,被执不屈死。华宇苦战,贼擒而呙之;年八十四矣。指挥丁应选亦以年老,殁于阵。同时起兵之姜、黄、李、柰、蔡、包、张七姓子弟头人俱战死,无一降者。
刘文秀陷荣经,明知县黄儒死之。
儒,福建举人;城陷巷战,被获磔死。
刘文秀陷明雅州。
曹勋初败贼于雅州,与杨展为声援。展死,而刘道贞以病卒,范文光痛杨展之死,入山不视事;勋势益孤。文秀突至,出勋不意,取之。
刘文秀屯兵洪雅之天生城,明义民余飞战死。
城在洪雅花溪口,贼踞之。飞单骑被围,力杀十数人死。
明监国鲁王命周瑞、周鹤芝分屯温州之三盘。
监国以舟山孤立,命瑞、鹤芝以楼船三百艘屯温之三盘为犄角。亡何,瑞与鹤芝有隙,监国命武陵人胡明中往解之。至则构之益甚,瑞遂南依郑彩;鹤芝亦结于阮进。彩之为成功所窘也,乞援于舟山;鹤芝既怨瑞而名振亦欲结好成功,反击破彩众。彩遂归成功,后终于厦门。
我大清兵克四明山寨,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以其众入海;侍郎冯京第为叛将王升所杀。
王师将攻舟山,恶翊中梗,谋曰:『不洗山寨,无以塞内顾』。乃大举。将军金砺由奉化、提督田雄由余姚,会于大兰山;军帐三十里,游骑四出,搜剔伏藏。翊累战不能抗,避之入海。京第以病不能行,居灌顶山中,为降将王升所杀。京第字跻中,慈溪诸生也(考曰:「航海遗闻」谓京第为庚辰进士。按「题名碑」是科无京第名,「浙江通志」亦不载。全祖望谓其与华夏、王家勤诸公同为过情之举,则诸生无疑)。
我大清兵克大皎山寨,明鲁御史张梦锡死之。
梦锡字云生,鄞县六狂生之一也。董志宁、华夏之徒皆文弱士,司书檄奔走联络;梦锡则于弓矢戈矛皆习之,翻城之狱既幸免,誓守山寨。大皎之军与平冈之军相望,故诸营呼煌言为大张军、梦锡为小张军。王师既克四明山寨,大张军航海入卫,独小张军五百人相守不去。王师合围,梦锡挟长矛出斗,夷伤略相等;力尽死。五百人从之死,呼之降,无一应者。有三人突围出;翌日,大皎之南麓有负梦锡尸以葬者,即此三人也。
臣鼒曰:孟子云:『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诸生草莽之臣,未受一命;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者乎!而欲奋博浪之椎、齿睢阳之剑,以至赤族湛身而不悔,其忠义可以激顽懦;而不得谓非过情之举也!然则「纪年」何以录之?明之亡也,台省大僚、封疆专阃,视宗社如传舍,奉君父如奕棋。至有平居高谈名节,自附清流,蒙面事仇,甘心唾骂;而穷山绝谷布衣韦带之士,乃或裹粮跰踵,流涕书檄,此其志气皓皓乎与日月争光。论者谓土崩瓦解之秋,支撑一隅;海滨蛮岛浪楫风帆,保其冠裳数十载:则皆诸义士之风声所激而起者,岂不谅哉!鄞县前有六狂生,后有五君子。五君子者,死于翻城之狱;六狂生则董志宁以舟山破死、陆宇■〈火鼎〉以应海上军死、张梦锡以大皎寨破死,华夏、王家勤亦五君子之二也,同时死。惟毛聚奎以亡命老死牖下,所著有「吞月子集」,多不传;惟「舆人、皁人、丐人传」为稗官家所录焉。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严起恒疏请修省。
苏利陷惠来,明朱成功部将卢爵、知县汪汇死之。
利侦知成功回厦门,攻破惠来;爵战死,汇自刎死。
明朱成功取铜山、南澳、闽安诸岛。
成功命洪政招安诸岛,悉听约束。乃分其军为五,而自为中军(考曰:「台湾外记」谓:『以林察为左军、周瑞为右军、张名振为前军、周鹤芝为后军』。是时舟山未亡,名振、鹤芝无由归成功;当是名振与成功相约结,因遥授是号耳。志之俟考);以举人冯澄世、潘庚锺、纪举国(考曰:三人皆泉州人。庚锺、举国,壬午举人;澄世、隆武举人)、林俞卿、林奇昌(考曰:俞卿,同安人;奇昌,漳州人:皆隆武举人也)、恩贡诸葛倬、诸生蔡鸣雷(考曰:皆晋江人也)为参谋,以图进取。
十一月辛亥〔朔〕,我大清兵克广州,明杜永和走琼州。
十月初十日庚寅为永历帝诞辰,永和率文武朝贺于五层楼,守西门外城主将范承恩在焉。承恩旧为淮安府皁役,目不识丁,众号为「草包」;永和于班中呼之,以是大恨,潜通于我平南、靖南二王。戊申(二十八日),王师攻外城,令军士舍骑徒步涉淖,冒矢石奋战,承恩退入内城。王师毁木栅,炮击西北隅。是日未刻,城陷,承恩降。永和航海保琼州;久之,降于我大清。
甲寅(初四日),我大清兵入桂林,执明督师瞿式耜、总督张同敞。
是日寅刻,报王师大举入严关。式耜檄赵印选为战守计,不应;再促之,则尽室逃。宁远伯王永祚迎降;卫国公胡一青、武陵侯杨国栋、绥宁伯蒲缨、宁武伯马养麟等驰出小路勒兵,兵自溃,乃皆逃。式耜危坐府中,总兵戚良勋操二骑至,跪而请曰:『公为元老,系国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式耜曰:『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我为大臣,不能御敌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人谁不死,但愿死得明白耳』!家人泣请曰:『次公子从海上来,一、二日即至;乞忍死须臾,一面诀也』!盖式耜次子元錥间关入粤,时已至永安州矣。式耜挥家人出曰:『毋乱我心!我重负天子,尚念及儿女邪』!俄总督张同敞自灵州回,入见曰:『事急矣!将奈何』?曰:『封疆之臣,将焉往!子无留守责,曷去诸』!同敞曰:『死则俱死耳』!乃呼酒对饮。四顾茫然,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军徐高至,以敕印付之;曰:『完归皇上,勿为敌人所得也』。是夜雨不止,城中寂无声,两人张灯相向。黎明,有数骑腰刀挟弓矢入。式耜曰:『吾两人待死久矣』!偕之出,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踞地坐,举手曰:『谁为瞿阁部先生』?式耜曰:『我是也』。顾曰:『坐』!式耜曰:『我不惯地坐,城陷求一死耳』!有德曰:『甲申之变,大清国为明复仇,祭葬成礼;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吾断不杀忠臣,阁部毋自苦!吾掌兵马、阁部掌粮饷,一如前朝事,何如』?式耜曰:『我明之大臣,岂与汝供职邪』!有德曰:『我先圣后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同敞厉声曰:『汝不过毛文龙家提溺器奴耳!毋辱先圣』。有德怒,自起批其颊,叱左右刀杖交下。式耜叱之曰:『此宫詹张司马,国之大臣;死则同死耳!不得无礼』!有德遽命还其衣冠;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南面称孤。投耳!不得无礼』!有德遽命还其衣冠;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南面称孤。投诚后拥旄节,爵名王;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语曰:「识时务者为俊杰」。清自甲申(一六四四)入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至县县破、至州州亡,天时人事盖可知矣!公守一城扞天下,屡挫强兵,能已见于天下。不转祸为福,建立非常;空以身膏原野,谁复知之』?式耜曰:『汝为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为人鹰犬,尚得以俊杰时务欺天下男子邪?昔少康、光武恢复中兴,天时人事未可知也。本阁部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愿殚精竭力扫清中原。今大志不就,自痛负国;刀锯鼎镬,百死莫赎,尚何言邪』!有德知不可屈,馆两人于别所,供帐、饮食如上宾。有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爌皆式耜里人,说以百端,不应;劝以薙发为僧,亦不应。曰:『为僧者,薙发之渐也』。两人日赋诗唱和(考曰:诗名「浩气吟」,自序云:『庚寅十一月初五闻警,诸将弃城去;城亡与亡,余誓必死。别山张司马自东江来城,与余同死。被刑不屈,累月幽囚,漫赋数章以明厥志;别山司马从而和之』。其一曰:『藉草为茵枕块眠,更长寂寂夜如年;苏卿绛节惟思汉,信国丹心只告天。九死如饴还惜苦,三生有石只随缘。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其二曰:『已拚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羞将颜面寻吾主,剩取忠魂落异乡。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其三曰:『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愿仰须臾阶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须知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其四曰:『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上爵满门皆紫绶,荒郊无处不青磷。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妻孥国已贫。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其五曰:『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骂名此日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其六曰:『拘幽土室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叹我太无情。高歌无羡骑箕句,洒泪偏为滴雨声。四大久拚同泡影,英雄到底护皇明』。其七曰:『严疆数载尽臣心,坐看神州已陆沉;天命岂同人事改,孙谋争及祖功深。二陵风雨时来绕,历代衣冠何处寻?衰病余生刀俎寄,还欣短鬓尚萧森』。其八曰:『年逾六十复奚求?多难频经浑不愁;劫运千年弹指去,纲常万古一身留。欲坚道力频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了欲人间生死事,黄冠莫拟故乡游』!同敞诗自序云:『被刑一月余,两臂俱折;忽于此日右臂复能微动,左臂不可动矣。历三日,书得三诗;右臂复痛不可忍,此其为绝笔乎?敢烦留守师寄雪公、道公两师,如别山之左右手也』。末署:『明柱国少师兵部尚书、前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江陵文忠公嫡孙同敞囚中草』。诗曰:『一日悲歌待此时,成仁取义有谁知;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破碎山河休葬骨,颠连君父未舒眉!魂兮懒指归乡路,直往诸陵拜旧碑』)。
同时抗节者:靖江王亨歅弃城走,其世子某及长史李某自缢于宫中。又鄞县余鲲起,初与主事李甲春起兵复宝庆,会何腾蛟下长沙;腾蛟死,重趼至桂林。城破,入野寺绝粒死。弃官为僧者:方以智、金堡而外,有严炜、钱秉镫、陈纯来焉。炜、秉镫事详秉镫「所知录」。陈纯来者,字孝标,奉化人。以监生赴桂林,官工部主事,监造兴陵;尝奉诏诛佟养甲。城破,或劝之走;曰:『吾守陵寝以待吾君之还,死且未敢,况行乎』?为浮屠装,居陵下以终。
臣鼒曰:「所知录」云:『湖州山中有松仙者,授式耜锦囊数封,谕临危始发。擒靖江、用焦琏、守桂林,皆锦囊中策。末一封则标曰:『庚寅元旦发』;中有「扶公荣归」四字。秉镫亲见之,非妄语也』。数果不可逃哉!
己未(初九日),明桂王出奔;陈邦傅叛王走南宁(考曰:「纪略」载王于乙卯日出奔,「所知录」云初十日始发梧州,「始安事略」亦云初十日闻报移跸,说当不妄。「粤事纪」载十月初七日辛巳出奔。按当日情事既不合,且十月初七日亦非辛巳,谬误已极)。
报至梧州,仓卒幸浔。初,邦傅欲留王以自重,不果;怀异志而未发也。闻广州破,飞帆先归,谋劫驾。王舟冲雨而过,不及发,乃劫百官卤簿之舟在后者。部郎潘骏观、董英、许玉凤堕水死,内阁王化澄、吏部尚书晏清走北流入容县港。严起恒、马吉翔、李元胤追扈,及于南宁。百官稍集,饥冻无人色,乃括行橐并吉翔所献四千金散给之。
明赵印选、胡一青之师驻宾州(考曰:亦作滨州)。
十二月(明闰十一月)丙申(十七日),明督师大学士临桂伯瞿式耜、江广总督兵部尚书张同敞犹在桂林,谕降不屈;死之。
两人在桂林四十日,求死不获。式耜谓同敞曰:『偷生未决,为苏武邪、李陵邪?人其谓我何』!乃草檄谕焦琏曰:『城中满兵无几,若劲旅直入,孔有德之头可立致也』。有降臣浙人魏元翼者,曾任桂平督粮道,以贪墨为两人所劾;布逻卒,获其檄,献之有德。十七日丙申,数骑至系所;式耜曰:『乞少缓,待我完绝命词』。援笔书曰:『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肃衣冠南向拜讫,步出门。遇同敞,曰:『吾两人多活四十一日,今得死所矣』!同敞手出白网巾于怀曰:『服此以见先帝』。行至独秀岩,式耜曰:『吾生平爱山水,愿死于此』!遂同遇害。同敞尸不仆,首坠地,跃而前者三。顷刻大雷电,雪花如掌,空中震击者亦三;有德股栗,观者靡不泣下。同死者:旗鼓陈希贤、锦衣卫杨芳龄、家人陈祥先。赍印之徐高被获于阳朔山中,亦同死焉。
金堡时已为僧,名性因;上书有德曰:『山僧,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奉职无状,系锦衣狱几死杖下。今夏编戍清浪,以路道之梗,养痾招提,皈命三宝,四阅月于兹矣。车骑至桂,咫尺阶前而不欲通;盖以罪人自处,亦以废人自弃,又以世外之人自恕也。今且有不得不一言于左右者:故总师大学士瞿公、总督学士张公,皆山僧之友;为王所杀,可谓得死所矣。敌国之人,势不并存;忠臣义士杀之而后成名,两公岂有遗憾于王!即山僧亦岂有所私痛惜于两公哉!然闻遗骸未殡,心窃惑之。古之成大业者,表扬忠节,杀其身而敬且爱其人;若唐高祖之于尧君素、周世宗之于刘仁赡是也。我明太祖之下金陵,于元御史大夫福寿既葬之矣,复立祠以祀之,又曲法以赦其子;盛德美名,于今为烈。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颜恤汪立信之家,岂非与圣人礼教共植彝伦者邪?山僧尝私论之,衰世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源。两公一死之重,岂轻于百战之勋哉!王既已杀之,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此又王见德之时也。请具衣冠,为两公殓。瞿公幼子,尤宜存恤。张公无子,益可矜哀;并当择付亲知,归葬故里。则仁义之举,王且播于无穷矣!如其不尔,亦许山僧领尸,随缘藁葬。岂可视忠义之士如盗贼寇仇然,必灭其家、狼藉其肢体而后快邪?夫杀两公于生者,王所以自为功也;礼两公于死者,天下万世所共以王为德也。山僧以生死之交情,不忍默然于我佛冤亲平等之心、王者泽及枯骨之政、圣人维护纲常之教,一举而三善备矣。山僧跛不能履,敢遣侍者以书献,敬候斧钺;惟王图之』。书上,未报。而吴江义士杨艺字硕甫者,服衰绖,悬楮钱肩背间,叩军门号哭请殓故主尸。有德叹曰:『有客若此,不愧忠良矣』!许之。艺抚尸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忽张目左右视。艺抚之曰:『次子来见邪?长公失所邪』?目犹视。门下士御史姚端叩首曰:『我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云集,焦侯无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浅葬两人于风洞山之麓。端与阳羡清凝上人庐墓不去。
先是,式耜知桂林不守,遣其孙中书舍人昌文诣梧州陈状辞世袭爵。王授昌文翰林院简讨;赐式耜黄钺龙旌,节制公侯伯大小文武。甫撰敕文,而东、西省垣齐陷;昌文走山中,叛将王陈策挟之至梧州。大学士方以智时为僧于大雄寺,言于我镇将马蛟麟曰:『瞿阁部精忠,今古无两;其长孙来,汝以德绥之,义声重于天下』。蛟麟厚遇之。魏元翼恨不已,构昌文于有德,将甘心焉。一日,闻铁索铿然绕室有声,元翼伏地请罪;忽吴语曰:『汝不忠不孝,乃欲杀我孙邪』?七窍流血死。有德尝以事遣一卒祷于城隍,恍惚见同敞南面坐。有德闻而大骇,为双忠神位祀之;因厚礼昌文,迁式耜柩而改葬之。清凝上人亦迁同敞柩,与夫人合葬焉(考曰:「东明闻见录」、「庚寅始安事略」、「寒支集」所载皆同。详载之,以见忠义之感神人也)。
徐鼒曰:「纪年」于左懋第、袁继咸、黄道周、瞿式耜之死,书曰「犹在」何?士有一时血气之激,蹈死不悔;迟之久而畏葸之心生、迟之久而富贵功名之念动。盖无直养无害之气,义袭而取之;一时金蚀而渝、石磨而泐,理势然也。文山之言曰:『慷慨捐躯易,从容就义难』。数君子者,庶几圣贤知命之学哉!
明大学士王化澄、户部尚书董天阅俱降于我大清。
明擢兵科给事中张孝起为副都御史,巡抚南宁。
孝起原名起,吴江人;举于乡,为廉州推官。举兵谋恢复,兵败被获;妻妾投海死,遂鞿军中。李成栋归明,孝起得脱去;王以为吏科给事中。孤峻,不与流俗伍。王幸梧州,五虎失势辞职,乃以孝起掌印。高必正为刘湘客乡人,疾孝起之排湘客党也,怒骂于朝;王为解之,始已。王再幸南宁,赵台避陈邦傅之逼,遁入士司;乃擢孝起为巡抚,兼巡抚高、廉、雷、琼四府。城破,走入龙门岛;被执,不食七日死。
明高必正、李来亨之众走川东。
高、李之众久窜宾、横、南宁间,食且尽;畏王师之逼,率众渡泸,自黎州出掠嘉、眉,分据川、湖间,耕田自给。川中旧将王光兴、谭宏等附之,众犹数十万。来亨,赤心养子也;赤心死,推必正为主;必正死,而来亨代之焉。
明封孙可望为冀王,犹不受。
王师已逼,乃遣编修刘■〈艹洍〉封可望为冀王。至平越,不得入;杨畏知言于可望曰:『秦、冀等耳。假何如真』!不听。李定国请令畏知终其事,故畏知得至南宁(考曰:「明史稿」以为是年十一月事,与诸书同。「纪略」以为明年三月事)。
明朱成功率舟师南下,援粤东。
时奉粤东诏,命成功率舟师从虎门入。成功乃以黄大振(考曰:即前构黄斌卿于王朝先者)为援剿前镇,守海坛;拨水师阮引、何德、陆师蓝登属郑芝鹏,守厦门;自率诸镇南下勤王。至潮阳,而施郎与陈斌不睦,因止不进。有首黄海如通于我定南王孔有德者,成功遣林习山袭杀之;宥其余党,分配各镇。
辛卯、我大清顺治八年(一六五一)春正月己酉朔(明永历四年十二月朔。自二月以后为明永历五年、鲁监国六年。明永历三年大统历于庚寅(一六五○)十一月置闰,而我大清则于辛卯(一六五一)闰二月也。时两广州郡内附,我道府州县官抵任者,则皆以是日为辛卯元旦,行拜贺礼;而乡镇居民未奉大清时宪书,仍永历旧历,则以是年二月乙卯朔日为元旦。守除拜岁,有乡城之别焉。考曰:「绎史」「勘本」及「粤事记」言之甚详,而黄宗羲「行朝录」则言永历是日升殿,受朝贺;十日祀太庙者;宗羲仕于鲁而未仕于粤,故纪粤事多舛也),明命大学士文安之总督川、湖诸路军务,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进王光兴、郝永忠、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党守素、王友进、塔天宝、马云翔、郝珍、李复荣及谭宏、谭诣、谭文等爵为公侯(考曰:十六营姓名可考者十四人,与初降时亦殊异;盖子弟部将之代领众者也。体仁亦作体纯,非二人也)。
王师日逼,云南又为孙可望所据。安之念川中诸镇兵颇强,欲结之共奖王室;自请督师,加诸镇封爵。王从之,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路军务;进王光兴等十六营爵皆公侯,命赍敕行。孙可望闻而恶之,遣兵邀于都匀;夺诸将敕印,留数月。安之乘间走贵州,将谒王于安隆;可望坐以罪,戍之毕节卫。可望之谋僭号也,以安之为东阁大学士;安之不为用,走川东依刘体仁以居焉。
二月己卯朔(明永历五年正月朔),明桂王在南宁。
正月后,警报少息,旧臣有间道奔赴行在者;文武两班,位列楚楚。王以国家多难,免朝贺。
明监国鲁王在舟山。
闰二月(明二月)乙卯(初八日),明鲁张名振杀平西伯王朝先。
初,黄斌卿之破也,朝先收其陆兵军资甲仗,一不以付名振。郑彩之败,名振与阮进因而堕之,朝先又不与合;顾不虞名振之见袭也,散遣士卒于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数十人而死。其部将张济明跳城,夺哨船投诚于我大清,愿充先锋定海氛;于是舟山虚实尽泄,我总督陈锦决计大举焉。
臣鼒曰:蜀事之坏,坏于李干德之杀杨展;舟山之坏,坏于张名振之杀王朝先。所谓与人斗而自断其右臂者,殆天夺之魄欤?
明监国鲁王设醮于舟山。
我台州分守道耿应衡遣奸细入舟山,托于日者;谓监国禄命,宜禳灾星。张名振设醮禳之。兵部郎中朱养时上疏争曰:『如此举动,贻笑敌人』!
徐鼒曰:何以书?讥也。君无楚昭王、臣无晏平仲,吾于黄皓巫鬼何责焉!「传」曰:『国将亡,听于神』;是之谓与!
癸亥(十六日),我大清兵取明梧州。
癸酉(二十六日),我大清取明柳州。
明朱成功师次平海卫;我大清兵袭破厦门,守将郑芝莞遁,前东阁大学士曾缨死之。
成功舟师至白沙湖遇风,收入盐洲港。寻至天星所,败我惠州援兵;攻其城,下之,进次平海卫。虑厦门单弱,属郑鸿逵回师助芝莞固守;未至,而我福建巡抚张学圣信降臣黄澍之谋,侦成功远出,檄总兵马得功率师从五通掩渡,水师镇阮引不战而遁。芝莞闻报,席卷珍宝,弃城下船。学圣督大队继至,适潮大涨;登五通山,望波涛万顷,岛屿孤悬,愕然曰:『此绝地也!设有缓急,岂能飞渡』?即日引还。得功方领骑驰骋,闻后军已退,不敢坐镇,走篔筜港。而鸿逵部将杨杼素、吴渤已至,截诸港,渤战死;施郎复率陈纁、郑文星从厦门港登岸促之。得功尝为鸿逵标下守备,故相识也;计穷,乃冒死驾小船见鸿逵,说之曰:『得功奉令过岛,未曾扰一草一木。今无舟可渡,必死;但恐得功死,此岛人民万不能全耳!公兄在京、眷口在安平,乞熟思之』!鸿逵乃逸之去。
初,闽中亡,大学士曾缨避居厦门。城将陷,家人促之登舟;樱曰:『此一块清净土,吾死所也』!于是月晦日自缢死。其门人陈泰、阮文锡谋收遗骸;泰痛哭曰:『有吾在,无庸子。子出而不返,则老父倚闾而望;吾孤身,死则死耳!子效力于亲、吾效力于师,不亦可乎』?泰乃匍匐负缨尸走三十里,付其家人殡之。归,不食三日,卒。文锡后为僧,名超全。论者比之郑所南、谢皋羽焉(考曰:本「夕阳寮存稿」)。
孙可望遣兵至南宁,杀明大学士严起恒、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乃封可望为秦王。
可望怒起恒等之阻「秦封」也,闻王在南宁,遣其将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等率劲兵五千迎扈;直上起恒舟,怒目问曰:『王封是「秦」、非「秦」』?起恒曰:『君等远迎主上,功甚伟,朝廷当有隆恩;若专问此,是挟封、非迎主上也』!九仪怒,格杀之,投尸江中。遂杀尧珍、霖、载述,追杀鼎和于昆仑关;鼎和、尧珍以阻议故,而霖与载述则会劾主「秦封」者也。起恒尸流三十里泊沙渚间,突有虎负之登崖,守视不去;九仪等惊悸累日,乃礼而葬之山麓,至今人称「虎坟」云。
徐鼒曰:起恒之忠格猛兽而不能化盗臣,可慨也!然使早从堵胤锡之言,何至长贼氛而损国威若是。谋国者,贵识时哉!
孙可望杀明东阁大学士杨畏知。
畏知入朝,见贺九仪等凶悖,痛哭自劾;因留为东阁大学士。可望怒,遣使召之;王欲执其使,畏知曰:『臣闻猛兽当人则止,若得臣而止其逆,臣焉避之』!王挥泪为别,手赐金章镌「忠贞直谅」四字。畏知泣谢曰:『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愿陛下廓清天地、正位二京,臣即瞑目』!至贵阳,系狱;士民数万哭请,乃出畏知黑神庙调疾。先是,原河南道御史任僎谄附可望,议尊为国主,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可望生男,乞恩如生皇太子例。原扬州副使龚彝亦希可望旨,启陈十事,欲租外增赋、赋内编马。畏知愤甚,辄抵掌谩骂;二人亟构之。可望呼畏知诘曰:『遣汝作何事?反作宰相邪』!畏知曰:『为大明宰相而死,不愈于从乱贼而生乎』?可望令杖之。畏知除头上冠,撞可望曰:『谁敢辱大臣!有死而已』!乃被害。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立祠以祀焉。
三月,我大清兵取明高州。
提督李明忠之师溃于■〈山于〉口,王师追至电白,明忠遁;遂克高州。道臣郭光祖、吴人龙、知县文振义、副将王邦友俱降。
明永州诸生邓光远被执,不屈死(考曰:「行在阳秋」载为是岁事,而月日不可考;姑以事次)。
夏四月丁未朔,明朱成功复取厦门。
成功闻厦门有警,旋师抵厦门;而马得功已去五日矣。成功大悔恨,移师屯金门之白沙,亲历各要口;以郑擎柱为知州,筑炮台,拨劲旅守之。丙辰(初十日),大会文武,议厦门功罪:赏施郎银二百两,陈纁、郑文星各百两,厚恤吴渤家;杖阮引、何德各五十。郑芝莞以失机,论罪当斩。芝莞方欲辩,而成功已冠带出隆武帝所赐尚方剑斩之,悬首示众,有『本藩铁面无私,尔勋臣镇将各宜努力』之语。众军股栗,兵势复振。成功恨鸿逵之纵得功也,饬镇将不许赴鸿逵衙署。而鸿逵见成功能行其法,亦将所部付之;谢权归隐,筑寨白沙,构亭沼、艺花木,笙歌自娱。后为我将王进功所攻,成功移之居金门以老。
方芝莞拥资弃城,成功妻董氏抱神主出,舵工林礼负之登芝莞舟。芝莞遽曰:『此战舰也,非夫人所居』。再三促之。董氏坚坐不动,积藏得无恙,军饷获充。董氏素无宠,以是见礼成功焉。
甲寅(初八日),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招兵广信,被执。
程乡之败,诸军皆散;惟平西伯张自盛走保闽界,有众数万。鼎铨入其军,约广信威武侯曹大镐并进。庚寅(一六五○)冬,自盛掠邵武兵败,就俘泸溪山中;鼎铨走广信。四月八日俗称浴佛日也,山中作浴佛会,鼎铨与焉;为守将所执。谕降不从;令作书招揭重熙,亦不从。在狱阅月,巾服赋诗,朝夕不辍。或欲为薙发,曰:『留此与头俱去也』(考曰:诗云:『浴佛传名日,孤臣殉节时;棘荆羁彩凤,□□护灵麒。断颈玉宁碎,剖心山不移!争传巾履□,昭取汉威仪』。见「行朝录」)。
戊午(十二日),明太后王氏殂于田州(考曰:「行朝录」云:『慈宁皇太后马氏崩于田州』;误也)。
五月葬南宁,上尊谥曰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
明朱成功部将施琅降于我大清。
琅本名郎,投诚后改今名。郎之事成功也,年最少,风宇魁梧;号知兵。凡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皆郎启之;然颇恃才而倨。有标兵曾德犯法当死,匿成功所,郎侦擒之。成功驰令勿杀;郎曰:『法者,非郎敢私;藩主何可自徇其法乎』!促斩之。持令者归而构焉;成功怒,收郎并其父大宣、弟显贵,命林习山之副将吴芳守之。郎谓显贵曰:『兄弟岂可俱毙,弟速为计』!显贵曰:『兄雄略胜弟十倍,且无子;速行,勿多语』!郎起,佯喜笑,语芳曰:『吾以藩主欲杀我,乃别有事邪』!取酒与芳欢饮;曰:『伴我登岸,往见当事』。芳见郎举动雀跃,又以父与弟在船信焉,令三人随之。至草仔鞍,郎出铁椎椎死三人而走,匿曾厝鞍石洞中,饥且死。适佃兵锄园,老矣,见五花豹隐卧,大怖;顷之,■〈亻累〉然施郎也,则大惊。郎告之故,佃兵饷以箪食鱼羹;然已惫甚,肌革惨懔。时成功购之急,曰:『此子不来,必贻吾患』!令岛中舍匿者族。郎夜叩其部将苏茂门,激之曰:『闻藩主购我千金高爵;贤弟与我厚,故以赠也』。茂曰:『茂岂卖公以求荣者乎』!敕门者秘之。居二日,迹至茂家;乃伏郎卧内,令妻隅坐,以衣覆之。夜以小舟载郎渡五通去,而席藁请罪于军门;成功赦茂而授以郎职。久之,郎改名,降于我大清;黄梧荐之总督李率泰,题授副将。后为水师提督,卒平郑氏、取台湾焉。
臣鼒曰:特书何?为平台湾张本也。览施琅归国之事,盖与伍大夫相侔。荆平昏庸,无责焉耳;成功杰士,胡亦以淫刑失国士乎!盖天将为圣主驱除之资,彼成功者颠倒于其中而莫自主也。
五月,孙可望疏请明桂王移跸云南。
王亟召廷臣集议,阁臣吴贞毓、御史王光廷、徐极等劝幸钦州依元胤。阁臣朱天麟力请幸滇,言『元胤屡败之余,众不满千,栖依海滨,其不足恃明矣!云南山川险阻,雄师百万;北通川、陕,南控荆楚,亟宜移跸,以坚可望推戴之心、慰中外臣民之望』。贞毓等力持不可,遂寝其议。
明命大学士朱天麟经略左、右两江。
天麟幸滇之议既不用,乃奉命经略左、右两江土司,以为勤王之助。
明命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宫。
诏曰:『顷以大行孝正庄翼康圣皇太后丧,忧戚之中,不遑视事。今值服除,当与大臣商决政事。即传工部修中极殿、翰林院举堪任日讲记注员名,以二十七日举行』。
徐鼒曰:特书何?讥也。梁元帝之谈老子、陆秀夫之进讲义,畸正虽殊,迂疏则一。高琼折杨亿曰:『敌骑充斥,能赋一诗以退敌邪』?每思之,辄失笑也。
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漳浦之南溪。
成功愤厦门金穴之覆,率中提督甘辉、左先锋镇苏茂、中冲镇蓝登、宣毅左镇杜辉、援剿后镇陈魁、左冲镇郭义、右冲镇蔡禄、后冲镇林明、前冲镇统领余新、奇兵镇杨祖、智武镇蓝衍等从南溪登岸;我漳州总兵王邦俊列阵于磁灶以待。杜辉、蓝登奋勇争先,矢将尽,少怯;余新、杨祖、蔡禄、陈魁左右夹击之,邦俊遂溃,闭城不出。
明兵部尚书、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会师贵溪之百丈■〈石祭〉,兵溃被执。
张自盛既败死,重熙乃走依曹大镐。至百丈■〈石祭〉,适大镐还军铅山,惟空营在;众乃就营炊食。游骑侦得,猝招大军围之。射重熙中顶,大呼曰:『我揭阁部也』。拥去至崇安,邑令劝之降;叱曰:『小子亦读书,不识纲常名教邪』?抵建宁,兵备道某者与有旧,出迎之;俯揖不敢仰视。重熙瞪目詈之,遂下狱。大镐兵败入闽,亦被执于岑阳关;械至南昌,杀之。
明星子生员吴江兵溃,前督师余应桂死之。
应桂既败于落星湖,复倾赀募众;闻吴江兵溃,往援之。我浔帅杨捷以步骑奄至城下,应桂与子诸生显临同被执见杀。江,星子诸生也。戊子(一六四八)起兵应南昌;王师克九江,江返南康谋据湖,结垒开先寺。已败走都昌,得旧镇将张士彦之标将黄才兵二百人,部勒之。将复举,才阴款于我,执江以献;论死。
臣鼒曰:金、王之乱,托名恢复故国;一时耆宿如揭重熙、傅鼎铨、余应桂之徒,褰裳相从,冀得一当。金、王死,其党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收残卒入山,出没邵武、广信间,与揭、傅诸公相应和,所谓四大营之乱也。顾攻取无策,摽掠为生;不二年间,败亡略尽。而玉石杂糅,繁有节侠;读李世熊所著「画网巾先生传」,而知有明二百年之士气,盖不与钟簴同销灭也夫!
秋七月,我大清兵分道取舟山。
张天禄出崇明,马进宝出台州海门,陈锦总督全师出定海。监国会诸将议堵御之策:阮进独当蛟关,张名振督总兵张晋爵、叶有成、马龙、英义将军阮美、阮骥遏南师,张煌言、阮骏率总兵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骍、郑麟、都督佥事李英杰断北洋,都督佥事任麟为监督;留定西中军金允彦巡城,主事邱元吉、安洋将军刘世勋、中镇马泰三标营守城。
我大清兵克台州,明鲁督饷御史沈履祥死之。
履祥号复庵,慈溪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侯官县,调繁瓯宁。南都立,上「治安」、「责成」二疏,颇见采纳。鲁王监国,授御史,督饷台州。时王师攻舟山,道出台州;城陷,走山中被获,不屈杀于野。家人求其尸,得首于桑园、得身于积尸中,以有服带可据,遂合而纫之以葬焉。
明张名振奉监国鲁王攻吴淞。
名振以蛟关天险,又海上诸军熟于风信,敌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大学士张肯堂以兵六千守舟山,自率兵奉监国捣吴淞以牵制之。或谓曰:『物议谓公藉此避敌』!名振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中,吾岂有他心哉』!遂发。既而舟山不守,大学士沈宸荃每咎其恃险轻出,以致败。后宸荃舣舟南日山,遭风失维,不知所之;故时有疑名振覆之以弭谤者。
徐鼒曰:全祖望云:『论者谓定西挟监国以逃,而特覆沈公以弭谤。是时一门眷属尽在危城,■〈厂外勤内〉■〈厂外勤内〉挟王以逃,则必无是理』。鼒尝读汪光复「航海遗闻」,而知名振奉监国航海之行,不可以成败论也。方舟山戒严,监国携世子欲登舟;名振谏曰:『臣母耄年,不敢轻去,恐寒将士心。主上督率六师,躬擐甲冑,是为有辞;世子岂可遽去?将为民望邪』!夫人情莫不乐生恶死,监国既有登舟之行,不可以援而止之而止,而君臣死守孤城,势将坐困,不得已而出捣吴淞;既不逆监国远避之旨,且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于彼此犄角之谋亦较得。名振所云「躬擐甲冑,是为有辞」者,盖亦死中求生之策也;彼耳食者何知哉!
八月乙巳朔,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犹在南昌狱;谕降不屈,死之。
是日得处决旨,众为涕泣。鼎铨扬扬如平时,闻吹角声,曰:『可以行矣』!语左右曰:『我不畏死,不可缚』!徐行至顺化门,南向再拜;行刑者请跪,叱曰:『自被擒来,为谁屈膝者!今日欲我跪邪』?坐桥上,手整领衣就刃;行者手颤,堕泪。初,鼎铨以北都之亡污贼命,为乡人所鄙;尝欲求一死,所以自涤。先置木主书死年,而空其月日;死后搜笥得之。
丙辰(十二日),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招兵奉化被执;不屈,死之。
七月,翊闻王师三道下舟山,乃复入山集散亡为援;而诸将死亡殆尽,旁皇故寨。二十四日夜,有大星坠地,野鸟惊噪;父老忧之。诘朝,将由奉化出天台;至北溪,为团练兵所执,部下参军蒋士铨从之。过奉化,题绝命诗;每日束帻掠鬓,谓守者曰:『使汝曹见此汉宫威仪也』。八月十三日,我群帅毕集于定海,总督陈锦讯之;翊坐地抗声曰:『毋多言!成败利钝天也,汝又何知』?群帅愤其积年倔强,聚射之,中肩、中颊、洞胁者三,如贯植木,不少动;斧其首,始仆。时年三十有六。从翊者二仆:一曰石必正、一曰明知,不肯跪;掠之则跪而向翊,并杀之。枭翊首于宁波之西门;故按察副使陆宇■〈火鼎〉亦鄞县六狂生之一也,与钱肃乐故部将江汉、翊部下毛明山以计窃其首,归藏之密室。每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赋诗恸哭;虽家人莫知其为谁祭也。越十二年为康熙癸卯(一六六三),宇■〈火鼎〉以海上事牵连入狱,有司籍其家;既去,其女屏当遗弃,于柜中得一锦函启之,则赫然人头也。宇■〈火鼎〉之弟宇燝哭之曰:『此王侍郎头,而得不为有司所录,天也』!束蒲为身,瘗之。宇■〈火鼎〉出狱,不及家而死。
翊死,遗一女年十三,许嫁黄宗羲子;以例,没入勋贵家。参领某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突出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以剑殉葬焉。
丙寅(二十二日),明鲁荡湖伯阮进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之螺头门;败绩,与岐阳王裔孙李锡祚皆死之。
王师试舟海口,阮进邀击之,以三舟突阵,夺楼船一、战舰十,馘十一人而纵之还。丙寅大雾,咫尺不相睹;顷之,王师悉抵螺头门(考曰:即蛟门,亦名定关),守陴者方觉。适进自海门还,遇之横水洋;以火球掷我舟,风反师熸,进面烂焉。锡祚往救之,被创力竭;同投水死(考曰:「纪略」谓进投水死;而汪光复「航海遗闻」云:『进堕水被擒,我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不从;攻之不下,被炮伤以二千计』。似进未尝死者。存之俟考)。
九月丙子(初二日),舟山星陨如雨。是日城陷,明鲁元妃张氏及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锺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等皆死之;定西侯张名振遂奉监国鲁王航于海。
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扬统精兵五百、义勇数千与王师背城战,杀伤过当。名扬,名振弟也。九月初一日乙亥,中军金允彦、主事邱元吉以城中火药尽,跳城降;城中脔其子,而呼名振还救。王师知救兵到,攻益急;夜半星陨如雨,远近大骇。午刻,诸军力不支,城陷。时名振会师火烧门外,离城六十里,候潮长进发;突见城中烟焰蔽天,知不可救,乃解维去。寻闻母范氏、妻马氏、弟名扬偕其幼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奋身欲投海,监国与诸将救之乃止;乃复扈监国航海。明年春,次于鹭门(事详后)。
元妃张氏者,鄞人;初以丙戌(一六四六)春入宫,次会稽张妃下。江上之溃,总兵张国柱劫宫嫔于海,妃在副舟中获免,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而监国已入闽,张肯堂遣官护之达长垣,监国册为元妃。尝言会稽张;妃父国俊事,妃叹曰:『是何国家!是何勋戚!而尚尔尔乎』?凡亲族之至者,悉遣之。刘世勋之出战也,议分兵送宫眷出;妃传谕辞曰:『将军意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愿得死此净土』。城陷,整簪服北向拜,投井死;义阳王妃杜氏、宫蛾张氏并从之。锦衣指挥王朝相、内臣刘潮舁巨石填井,即共刎其旁。
张肯堂尝于邸中筑雪交亭,夹一梅一梨,花开则两头相接;叹谓部将都督汝应元、门生礼部主事苏兆人曰:『此吾止水也』!兆人曰:『公死,兆人必不独生』。又抚孙茂滋,顾应元曰:『下官一线之托,其在君乎』?应元曰:『诺』!于是蓦然去,披缁普陀寺为僧;而兆人始终相从。城陷之先一夕,吴锺峦至,相与作永诀词(考曰:肯堂词云:『虚名廿载误尘寰,晚节空余学圃间;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长恨,臣道无亏在克艰。寄语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后制府以二十金购此手迹,一老兵得之以献,赏之不受;曰:『我志在表扬忠义,岂为金邪』?附志之);因谓家属曰:『毋为人辱』!比晨,集雪交亭,蟒玉南向坐,视其四妾方氏、周氏、姜氏、毕氏及冢妇沈氏(即茂滋母)、女孙茂漪先后就缢投井死,诸婢仆妇之从死者复十九人。呼茂滋曰:『汝可不死』!甫自引缳,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考曰:兆人绝命词曰:『保发严臣节,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许,义重一身轻』。又黄毓祺之死,舟山传其狱中诗,自肯堂、锺峦以下皆和之。兆人有句云:『不改衣冠可为士,误移头面即成魔』之句;附录之);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遂复入缳以卒。中军将林志灿、林桂掖茂滋行,甫出门而乱兵集。茂滋脱去,而志灿、桂与守备吴士俊、家人张俊、彭欢皆格斗死。明日,应元自普陀奔入城,请于大帅,瘗之普陀之茶山。后茂滋卒,应元筑庵墓旁以终。
锺峦初见朝政尽归武臣,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都御史黄宗羲尝招之居四明山;答以书曰:『故人有母,固应言归;老生从王所在,待尽而已』。遂退居普陀。闻舟山师溃,乃慷慨谓人曰:『昔吾师高忠宪公(考曰:谓高攀龙)、吾弟子李仲达(考曰:谓李应升)死珰祸,吾友马君常(考曰:谓马世奇)死国难,吾皆为诗哭之;吾门生钱希声(考曰:谓钱肃乐)从亡死,吾子福之倡义死,吾亦为诗哭之。今老矣!不及此时寻一块干净土,即一旦疾病死,何以见先帝、谢诸君于地下哉』!乃渡海入城,与肯堂诀曰:『吾于前途待公』!至文庙右庑,奉先师神位,举火自焚死(考曰:锺峦绝命词有云:『只因同志催程急,故遣临行火浣衣』之句)。
李向中既晋尚书,见悍帅迭起,事不可为;叹曰:『此所谓「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者也』!问左右绝粒几日可死;曰:『七日』。曰:『何缓也』!城陷,叹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曩不死,希得当以报耳!今不如一决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召之,不至;捕之,则衰绖入见。我大帅问曰:『召君不来捕始来,何也』?曰:『召则恐谕降,捕则仅就戮耳』!翔武而出,乃就戮。
朱永佑时病不能起,被执。令薙发;曰:『我发可薙,何待今日』!斫其胁死。仆负尸出城,血涔涔不止。仆哭曰:『主生前好洁,今无知邪』?血应声止。
同时殉难者,多于南、北两都。论者谓王师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阴、泾县合舟山而三。文臣可纪者:通政使会稽郑遵俭;兵科给事中鄞县董志宁,六狂生之一也;定西监军御史余姚梁隆吉,俱全家自杀;吏部主事福建林瑛,与妻陈氏分梁自缢死;杨鼎臣投井死;户部主事苏州江用楫、礼部主事会稽董元、兵部郎中江阴朱养时、主事福建朱万年、长洲顾珍、临山卫李开国(考曰:「航海遗闻」作杨开国)、工部主事长洲顾宗尧(考曰:一作中尧)、所正鄞县戴仲明、中书舍人山阴顾玢、陈所学(考曰:「航海遗闻」又有江中泛、顾行、翁健三人;而「南疆绎史」「摭遗」则云陈所学,字顾行,亦无江中泛、翁健名。是否顾行为陈所学字,非另一人?存之俟考)、副使马世昌,或全家投井死、或全家自焚死;太医院副使章有期率御医童广等自焚死。武臣则自安洋将军刘世勋以下,锦衣卫李向荣、总兵马泰、副将单登云、杜芳、夏霖、解龙、朱起光、沈云、曹维周、韩绍琦、夏时霖、张圣治、薛三冑、任则治、童自龄等,率兵巷战死。诸生则张名甲,定西侯名振之兄也;顺天顾明楫,明振之幕宾也。名甲奉祖先木主自焚死;明楫衣巾入太庙,题诗壁上(考曰:诗有『愁魂应傍孝陵归』之句),扼吭死。又有福建林世英,亦诸生也;马呈图、贡图,名振妻马氏之侄也。此外,则湮没无可考焉。鲁世子被获,或曰有义士申毅者潜挟以去;然亦莫知所终云。
明陈邦傅诱杀宣国公焦琏,率浔州总兵李时、方有声、副总兵邓景、监军道杨兆文、知府何允中等以叛,降于我大清。
庆国公陈邦傅与其子文水伯陈曾禹遣使至梧州,通于孔有德;琏不知也。邦傅与琏为儿女戚,诱之来而说降;琏不屈,自刎死。邦傅乃率浔州文武降。有宁端伯茅文宪者,亦为邦傅所胁,缴印降;寻悔恨死。
臣鼒曰:书诱杀、书率何?诛首恶也。
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平乐,明左军都督朱闵如死之。
闵如,临桂人;官左军都督,挂镇西将军印,撄城坚守。城陷,南望再拜,先杀妻子,自刎死。
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清远卫,明指挥白常灿死之。
常灿,本卫人。邦傅以兵至,常灿不知其叛也,迎之。既知,则大怒,唾其面,骂不绝;遂死于乱刃下。
壬寅(二十八日),明桂王自南宁出奔。
初,王欲移跸,群臣以两江瘴疠,秋甚于夏,请俟霜降后。会浔州报至,遂仓卒登舟。
明朱成功复攻漳浦。
我镇将王邦俊赴援,为成功部将甘辉所败,追至马口始退。
秋十月辛亥(初七日),明桂王次新宁。
明册尊生母马氏为太后。
上徽号曰昭圣仁寿皇太后。
明立子慈烜为太子。
刘文秀取嘉定,明总督李干德死之。
初,王自奇至川南,袁韬、武大定拒之;闻文秀至,撤兵还战,六战六胜,有轻敌心。俄而文秀以大兵压其前、自奇泝流击其尾,大败就擒,遂降。干德以其父明举死于西充之难也,语其弟升德曰:『吾不可以再辱』!合家赴水死。而蜀人恶其杀杨展,曰:『贼入川,实彼召之』!虽死,无称之者。
明于大海降于我大清。
刘文秀既取嘉定,顺流东下。而前破遵义时所遣别将卢名臣者入涪州,李占春逆战于群猪寺口而败。大海在忠州闻之,知不支,遂放舟出夔门入楚,降于王师。诸将尽散,无敢应敌者;谭宏、谭诣、谭文皆降于文秀。
我大清兵取眉州;明向成功死之。
成功以众五千据石佛栈;王师破其栅,成功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子(初二日),明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犹在建宁狱;谕降不屈,死之(考曰:「三藩纪事本末」以为初三日事)。
重熙在狱,门人举人陈士道、贡生朱国龙随之赋诗慷慨,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同斩于市,仆人戴贵、戴凤亦殉之。临刑,双瞳如生。重熙好谈兵、知调度,而所部多纨裤子弟,事剽掠;张自盛一军尤暴横,流毒村落者几二年。当时固多怨也,及其殁而无不哀之。
徐鼒曰:方曾留守之以揭、傅并荐也,隆武帝以傅污贼命,故抑之;而揭每事与傅偕,同入闽、同入赣、同入山。傅能改过、揭能知人,其交谊有古风焉。夫吴起何以见绝于子舆?匡章何以礼貌于孟子?盖观过有术,取友必端。故锄金细事也,而割席不为褊;累囚刑余也,而纳交不为滥。
明李元胤请桂王驻防城,不许。
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小盈岭。
我提督杨名高闻王邦俊马口之败,统兴、泉诸营进剿。时天气严寒,名高谓诸将曰:『海贼赤脚,可乘冻溧击之』。麾兵进至小盈岭,胜负未分。忽成功营连发三炮,岭左右伏兵齐起;名高队大乱,死者甚多,遂退驻泉州。
十二月甲辰朔,我大清兵取明宾州。
庚戌(初七日),我大清兵取南宁,明赵印选、胡一青败走(考曰:「纪略云」庚午破南宁;按庚午是二十七日,于时事不合。「行朝录」以为初七日事,当得实也;则「庚午」乃「庚戌」之讹);孙可望遣兵迎桂王入云南。
报至,马吉翔请王速行。乃由水道走土司,抵濑湍;二将报王师逼近止百里,上下失色,从官多散去,乃更焚舟登陆。已次罗江,追骑相距纔一舍,会日晡引去。乃由安平、下雷、归顺一路进发,诸蛮供粮饷并从官夫役。时可望既受秦封,乃遣其将狄三品、陈国能、高文贵率兵三千迎驾。
明故少傅朱国桢之孙某起兵湖州之南浔镇,与大清兵战于白龙桥;败绩,死之。
朱某者,失其名,乌程朱国桢之孙也(考曰:「明史」有传)。起兵南浔,有众数千,出没吴淞、泖淀间。与王师转战白龙桥北;被执,语不屈。我大帅断其喉。友人某,潜抱尸以楮封喉殓之。妻某氏一恸而绝;既苏,日夜哭,竟断肠死(考曰:本「绎史」引郑元庆「湖录」)。
明朱成功取漳浦,遣使通好于日本国。
成功乘胜进攻漳浦,守将杨世德、陈尧策出降;授世德英兵镇、尧策护卫前镇。英义将军阮骏自舟山来归,我海澄守将郝文兴亦遣人通款。成功以人多饷乏为忧;参军冯澄世曰:『方今富足,莫如日本。前翁太夫人来归,国王意甚厚。若以甥礼通之,借彼地产以足吾用;然后下贩吕宋、暹罗、交址诸国,源源不绝,则粮饷足而进取易矣』!成功然之。既获日本铅、铜之助,又以黄恺为征饷官,督征泉、漳、福、兴沿海军饷。
卷第十八
壬辰、我大清顺治九年(一六五二)春正月(明永历六年、鲁监国七年)癸酉朔,明桂王次龙英。
乙亥(初三日),次皈朝。甲申(十二日),次富川。乙酉(十三日),次沙斗。丙戌(十四日),次西洋江。丁亥(十五日),次宝月关。
甲戌(初二日),明朱成功取海澄。
成功乘潮大涨,航海直抵中权关,郝文兴迎成功入城。有同安浯州人周全斌投谒,成功问策将安出?全斌对曰:『以大势论之,藩主志在勤王,必先通广西,达行在;会孙可望、李定国,连师粤东出江西,从洞庭直取江南,是为上策。今李成栋已没,广州新破,是粤西之路未得通,徒自劳也。今且固守各岛,上踞舟山以分北来之势,下守南澳以遏南边之侵;兴贩洋道,以足粮饷。然后取漳、泉以为基业,由汀、邵、福、兴水陆并进,则八闽可得矣』。成功大悦,授房宿镇。
戊子(十六日),明桂王次广南;孙可望遣兵迎扈。
十六日戊子,王次广南;可望遣总兵王爱秀迎驾,表言:『臣以行在孤露,再次迎请,未奉允行;然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故遣兵肃清道路。广南界邻交址,夷情叵测;惟安隆所为滇、黔、粤三省会区,城郭坚固、行宫修葺、粮储完备,朝发夕至,莫此为宜』。王许之。
徐鼒曰:书「孙可望遣兵迎扈」何?嘉之也。可望叛逆之徒,何嘉乎尔?「春秋」于秦、晋之君,僭则诛之、尊王则褒之;盖不欲以逆诈亿不信之心、绝人悔过之路,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其垂教至深远也。「纲目」之于曹操、刘裕、高欢、宇文泰、李克用之徒片善必录,比物此志也夫!
丁酉(二十五日),明桂王发广南。
是日,次童卜。戊戌(二十六日),次晒利。己亥(二十七日),次鼎贵。庚子(二十八日),次加蒲。辛丑(二十九日),次那羊。壬寅(三十日),次侄堂。
徐鼒曰:详纪何?伤之也。眢井鱼枯,纥干雀冻;求为黔首,何可得哉!殷鉴不远,敢告仆夫!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大学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张煌言等奉监国鲁王次厦门。
监国至厦门,朱成功召诸参军议接见礼。潘庚锺曰:『鲁王虽监国,而藩主奉粤西正朔,均臣也;相见不过宾主』。成功曰:『不然;外藩于诸王非敌体,况监国乎?用宾主则纪纲混矣!吾以宗人府府正之礼见之,则于礼两全矣』。众是之(考曰:此本「台湾外纪」,当当得实。而「航海遗闻」则谓成功朝见行四拜礼,称主上,自称罪臣;恐传闻之谬)。贽千金、紬缎百端;安插诸宗室,从官月致饩焉(考曰:「航海遗闻」载从官有侍郎曹从龙、太常卿任廷贵、太仆卿沈文光、副使马星、俞图南、少司马蔡登昌、任颖眉、主事傅启芳、钱肃遴、陈荩卿、张斌、叶时茂、林泌、侍读崔相、中书邱子章、赐蟒玉侍郎张冲符、行人张吉生、张伯玉、总兵张子先、锦衣卫杨灿、内官陈进忠、刘玉、张晋、李国辅、刘文俊等数十人。鼒按:从亡诸臣,勋业虽无足纪,然琐尾间关,始终不贰,较之褰裳他就者,奚啻天渊!附志之,以不朽焉)。
二月戊申(初六日),明桂王至安隆所,改名安龙府。
可望岁以银八千两、米六百石上供,从官皆取给焉。王寻遣太常寺卿吴之俊赍玺书至滇。
丁卯(二十五日),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取嘉定,明川南巡抚范文光死之。
刘文秀还云南,留白文选守嘉定、刘镇国守雅州。我平西王吴三桂以王师南下,文选、镇国不能支,挟曹勋走叙州。范文光,内江举人;由南京户部员外郎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川南。李干德之杀杨展也,文光愤入山,不视事;闻嘉定不守,赋诗一章,仰药死。
降将孔有德以我大清兵出河池,向贵州。
我定南王孔有德闻孙可望将窥伺楚、粤,乃自以七百骑出河池州向黔,而疏请续顺公沈永忠重兵扼沅州门户,总兵线国安、马雄、全节分守南宁、庆远、梧州。
我大清兵入钦州,明开国公赵印选弃城走。
明杜永和以琼州降于我大清。
明朱成功攻长泰。
成功从江东入攻长泰,王邦俊率兵援之,遇于溪西;邦俊失利。我副将王进大名人,号老虎,与成功部将甘辉皆健斗闻于军;念欲一决雌雄,乃奋挝传矢,两马相当,辉戡进则隐之,进彀辉亦落之。自辰至午,纵横跌宕,观者竦踊,以为神亭之技。迨两家兵至,乃解。进入长泰,辉攻之,弗克。
三月壬申朔,明建行在太庙。
己卯(初八日),湖北大风霾,昼晦。
明遣李定国进取桂林、刘文秀进取成都。
孙可望遣李定国出楚,征卤将军冯双礼副之,步骑八万,由武冈出全州以攻桂林;遣刘文秀入蜀,讨卤将军王复臣副之,步骑六万,分出叙州、重庆以攻成都。
明李定国复取沅州及平遂卫、蓝田县。
我大清兵克佛图关,遂取重庆。
甲申(十三日),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江东桥;我兵退守泉州,成功遂取长泰,进攻漳州。
成功攻长泰,部将吴世珍先登,死于炮;成功乃遣火器镇何明凿地道攻之。俄报我总督陈锦至,成功乃移营江东。锦欲击之,游击张玉谏曰:『海贼国姓,少年英勇,多诡计。见扎江东,未可遽进。且深沟固垒,密通漳镇。遣一旅由长泰小路击之,使彼首尾不顾,乃可破也』。锦喝曰:『此蝥贼,何足挂齿』!麾军逼战,大败;退驻泉州。王进闻之,以数十骑弃长泰,走漳州。于是平和、诏安、南靖皆下,进围漳州。陈锦之败归也,惭愤;偶食不如意,鞭奴库成栋几死。成栋刺杀之,以其首奔成功(考曰:「赐姓始末」:『陈锦为内竖李进忠五人所刺』;当是库成栋之党)。成功叹曰:『仆隶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无刑也』。厚给其家,而枭成栋首示众;岛民是以大服(考曰:「台湾外纪」以刺陈锦为三月十三日事,而「东华录」、「行朝录」均以为七月七日事。未知孰是?附志之)。
夏四月,我大清兵取叙州,明提学道任佩弦降。
时刘文秀兵未至,王复臣、白文选退守永宁;佩弦降于吴三桂。
五月,德州大雨雹。
大者如瓜,杀三人、沉漕舟一。
明南阳侯李元胤、安肃伯李建捷被执至广州;谕降不屈,死之。
陈邦傅之劫驾也,百官星散。元胤命所部护驾憩南宁,而身至南海檄旧旅。至钦州;为土兵王胜常所劫。械送广州,见孔有德,不屈膝;令作书招杜永和,亦不从。既闻永和降,恸哭三日夜;有德怒杀之,投尸江中。建捷亦成栋养子,与元胤义兄弟也,尝从杜永和先登陷阵。广州破,走苍梧,与元胤同护跸。时已登舟出海,闻元胤被执,遂归与同死。
徐鼒曰:人可不自立哉?方二人之为成栋养子,一叛党耳!既而尽忠所事,临难忘身,虽古烈丈夫无以加焉!故亟表之,以为臣鹄。
明李定国复取靖州,进攻湖南。
定国破靖州,杀我总兵杨国勋;遂自靖州攻湖南。我续顺公沈永忠遣张国柱逆战,定国败之(考曰:「阳秋」以为孙可望事。按时攻靖、沅、武冈皆定国督兵;以调遣皆归可望,故纪事者言可望云)。
我大清兵救漳州。
成功围漳州,我金衢总兵马逢知率兵赴援。成功召诸将问计,甘辉请战;成功曰:『不然。凡用兵之道,岂可全恃勇力!当明彼此之情。今陈锦新丧,提调无人,以素骁勇之逢知来,必以一当百。今且勿战,纵之入城,然后围之。城内人多,粮必乏;外调既迟、内势窘促,破之必矣』。乃撤万松关及龙江兵,令避援兵勿阻。逢知率精骑一千、步兵三千,驰至灌口,不见敌;将安营,而四面摇旗吶喊,终夜不敢卸甲。登高见营栅布满山谷,惟往漳一路无阻,引军入城;成功进兵围之。逢知开东门,出捣敌垒;成功令陈胜、陈斌、苏茂、萧泗迎战,而自与甘辉、周全斌、陈尧策、郝文兴云梯攻城。逢知弃阵奔回,死伤甚多,外援遂绝。
六月,明晋张先璧沅国公、马进忠鄂国公。
时先璧等朝行在也。
我大清兵取石泉,明川北巡抚詹天颜死之。
天颜,永定人。以贡生起家,历官安绵道,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川北。被执,不屈死。
秋七月庚午朔,明李定国复取宝庆。
辛未(初二日),明李定国复取全州。
癸酉(初四日),明李定国复取桂林。
沅、靖、武冈连陷,沈永忠自宝庆告急,孔有德遣桂林兵分援之;甫至全州,而永忠已弃宝庆,退保湘潭。定国时驻兵武冈、冯双礼驻兵宝庆,侦知桂林空虚,乃分遣西胜营张胜、铁骑右营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大埠头便道趋严关,而令冯双礼率前军都督高存恩、铁骑前营王会、武安营陈国能、天威营高文贵、坐营靳统武合兵先进,败王师于驿湖,斩骁将李四进,薄全州。定国自率右军都督王之邦、金吾营刘之讲、左协营吴子圣、武英营廖鱼、标骑左营卜宁合兵继进;途接驿湖之报,虑全州之众奔逸并力于桂林也,传令全州傅城者无急攻。令未至而全州已下,乃令己军过全州者,急过毋入;双礼诸军亦出城合进。时张胜、郭有名已至严关,与定国军相距十里;约曰:『敌至则举炮传警』。薄暮闻炮,诸军欲赴之;定国曰:『无庸』。俟之寂然。盖有德遣救全州之兵见明兵已营关上,旋退去也。明日王师至关下,胜传炮;定国令诸军蓐食传麾。甫交锋,象偾归;定国斩驭象者,诸军奋勇前进,象亦突阵。王师大奔,死亡不可胜计。天大雷雨,横尸遍野,追及于大榕江。有德入桂林,闭城而守;忽见明兵营城北山颠,守陴者惊溃。有德奔入府中,怅然无一言;久之,谓其妻曰:『不幸少入军中,漂泊铁山、鸭绿间,冀垂名竹帛;及大将军(考曰:谓毛文龙;事详「明史」)以忠受戮,归命本朝,爵以亲王、锡之藩社。受恩深厚,有死而已。若辈早自为计』!其妻曰:『毋虑我不死;第儿曹何罪,亦遭此劫乎』?属子庭训于老妪,泣而送之曰:『苟得脱,度为沙弥;无效乃父一生作贼,下场有今日也』。与妾同就缢。有德纵火自焚死,家口百二十人皆遇害;庭训寻死于安隆(考曰:有德遗一女,名孔四贞;详「国史」「逆臣」「孙延龄传」及某氏「四王合传」)。降将陈邦傅及其子曾禹被获送贵州,孙可望数其劫驾、害从官、杀焦琏之罪,剥皮戮之。其曾盛、祖秘希、孔承先、孙龙、孙延世、董英、袁道先等,并为定国所诛。
庚辰(十一日),明兵复取永州;是日,黄务四塞。
我守将纪国相、邓胤昌、姚杰等数十人皆被杀。
孙可望杀明山东道御史李如月。
如月,东莞人。可望之杀叛将陈邦傅并其子曾禹也,去其皮,传尸至安龙。如月疏劾可望不请旨擅杀勋镇,有不臣心,罪同莽、操;又请加邦傅以恶谥,俾为不忠者戒。疏入,王知可望必怒,留不发;召如月入,谕以『谥本褒忠,无恶谥理;小臣妄言乱制』!杖四十,除名;意将以解可望也。可望辄大怒,遣人至所执如月至朝门外,抑之使跪。如月向阙叩头,大呼太祖高皇帝;又极口骂。乃剥其皮,断其首及手足;揎草于皮,纫而悬之市。
徐鼒曰:叛将也,而名曰勋;伏诛也,而请加谥!名不正而言不顺,有如是乎?『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如月有焉。
明刘文秀复取叙州。
文秀善抚士卒;蜀人闻其至,所在响应。诸郡邑为吴三桂所克者,次第失陷。战于叙州,被围数重;三桂走绵州。
明刘文秀复取重庆。
我都统白含贞、白广生兵败,被擒。三桂敛军退守保宁。
徐鼒曰:书之曰明李定国、明刘文秀何?进之也。二人起家扰攘之中,卒能束身归正,感激驰驱,图存危难;人臣之义,盖无愧焉!吾故表出之,以告夫勋戚大臣之忘其君者。
我大清命敬谨亲王尼堪、贝勒屯齐进征楚、粤。
明封李定国为西宁王、冯双礼为兴国侯。
方捷书发自桂林,其人穷日夜易马而奔。既至贵阳,直入殿墀,下马卧地不能起;灌以汤药乃苏,探怀中出捷书。于是大宴三日;可望题请封定国为西宁郡王兼行军都招讨、冯双礼为兴国侯,遣检讨方于宣、中书杨惺光赍敕犒军,行有日矣。而诸军之入楚与蜀也,独可望之护军称驾前军者不发。驾前军者,固选锋;闻桂林之捷,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杀,我辈独不得一当』!又定国多取金帛,上所卤获,惟孔有德金印金册、人■〈艹浸〉数捆,官库财物估价仅盈万。冯双礼以是不服,密启可望,言『定国专,后恐难制』。诸往来使命者又多增饰喜怒,谓定国闻郡王封,滋不悦曰:『封赏出自天子,奈何以王封王』?于是可望益忌定国矣。
明封刘文秀为南康王(考曰:李定国、刘文秀之封,「纪略」载于三月出兵时;误也。今以「行朝录」考之,定为赏功事)。
八月,明兵复取夷陵。
明建极殿大学士朱天麟卒。
天麟奉命经略,兵未集,而王师逼南宁,仓皇随扈;比至广南,而王已幸安隆。天麟病剧,不能入觐,于是月十八日卒于广南之西坂村。荫一子中书舍人,谥文靖。
明朱成功兵犹在漳州。
我巡抚宜永贵初接塘报称马逢知所向无敌,以为旦夕围解。迨闻逢知入城被困,乃以舟师攻厦门牵制之;与成功将陈辉遇于崇武而败。成功急攻城,逢知虞内变,令所部兵杂守;埤堵随坏随筑,久未克。时秋霖盛涨,成功塞镇门山激水灌之。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门巷洞开,落落如游墟墓,馋鼠饥乌白昼蹲几上。解围后,存者才一、二百人(考曰:「行朝录」:『有土人素慷慨,率妻子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食之,见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画隐然可辨;邻舍儿亦废箸而绝』。「台湾外纪」云:『有公姑欲杀其媳;媳逃归,告父母。父母曰:「吾生汝且不得食,反与彼邪」!杀其女食之。独一家舂米粉成块,抹以泥;更深糊食之,得不死。守道周亮工尝为「清漳城上诗」,纪其事;酸楚不忍卒读』)。
臣鼒曰:书「犹在」何?本「春秋传」『楚师犹在宋』之词也。以成功之善攻,历七月之久,析骸易子,人无二心;则当日我国家将士用命,众志金汤,洵足嘉已!粤自洪逆鸱突岭南、豕食楚北,蹂皖省、陷金陵,半载之中毒流数千里;何贼之输攻而我无墨守哉!追念前烈,能勿怆怀?
九月,明博兴侯张月执提督李明忠以叛,降于我大清。
我大清兵复取梧州。
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于九龙江,漳州围解。
我固山金砺奉命救漳,谓诸将曰:『成功行兵有法,若以大队齐进,恐堕术中。当以骑兵从大路攻击,而分遣步卒间道邀击之。彼兵疲意沮,挫其锐气,则势如破竹矣』!成功令周全斌御之九龙江之东。两军酣战,箭如雨下。忽报我兵从长泰抄出江东,全斌急鸣金收军;砺卷旗疾追,全斌阵乱,桥关尽失。成功撤围,屯古县。
明川陕总督樊一蘅卒。
自杨展、王祥相继败死,列镇兵多散;一蘅遂谢事居山中。继闻范文光、詹天颜之殁,忧郁遘疾卒。
冬十月,明刘文秀进攻保宁,败绩;讨卤将军王复臣死之。
吴三桂之退保宁也,文秀追蹑之,惟恐失敌。复臣谏曰:『三桂,劲敌也。我军骄矣;以骄军当劲敌,能无失乎』?不听。至保宁,又谏曰:『毋围城,围则师分而弱』。文秀曰:『三桂坐守孤城,计日可下;蒋军何怯也』!令张先璧军其西南。先璧,骁将也,号黑神;然勇而轻敌。三桂登城见之曰:『是可袭而破也』。出精骑犯其垒,果惊溃;转战而南,复臣营为乱军所扰,又阻以水,势不支。三桂乘胜奋击,复臣手斩数人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岂可为敌所辱』!遂自刎。文秀撤围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尝见如此恶战;令如复臣言,吾军休矣』!报至贵阳,可望拟诏曰:『不听良谋,损大将,刘抚南罪当诛。念有复城功,罢职闲住』。文秀归云南,诸军或分守蜀、或调征楚,从者百余人而已。诸将以废处文秀太过,咸有怨心,不乐为可望用矣。
我大清兵败明朱成功于古县,成功退屯海澄。
金砺与马逢知、王邦俊议曰:『郡围虽解,而成功尚在古县,有觊觎心。倘由三■〈氵义〉河截踞江东桥,别队从赤岭港登岸,岂不复如前辙乎?当急除之』!督骑兵分三队而进。成功以火军迎敌;忽西北风起,火筒、枪炮皆自焚,遂溃,退屯海澄。是役也,成功不去其盖,是以大崩。
十一月辛巳(十三日),明李定国复取衡州。
明白文选复取辰州。
桂林之破也,明兵屯荔溪,距辰州四十里。我总兵徐勇渡江迎战,斩明总兵张景春;章皇帝加勇左都督衔,晋男爵。寻命敬谨亲王尼堪进剿,未至而明兵攻掠益急;勇援绝饷匮,坚不下。可望自至沅州,遣白文选以猡猓兵五万列象阵进攻;我参将张鹏、游击吴光鼐迎战,并败殁。勇方督战北门楼,明兵已自东门入;勇巷战,中创堕马,复手刃数人。既死,犹握刀不释;一门遇害者三十九人。勇,辽东人,尝官明总兵,隶左良玉部下,亦降将也。
丁亥(十九日),我大清兵至湘潭,明马进忠赴宝庆。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复取衡州(考曰:「纪略」以为辛未日事。按「行在阳秋」及「东华录」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奏,俱云十九日抵湘潭、二十三日抵衡州。是为辛卯日无疑,「纪略」误也)。
王师遇李定国于衡州城下,大战竟日。定国不能支,遂败走;总兵马某战死。
我大清敬谨亲王尼堪追明李定国,殁于阵;定国遂屯武冈。
尼堪乘胜逐北,遇伏,殁于阵;定国乃收兵屯武冈。驾前军闻之,益轻我师,遂议明年秦王亲出师矣。
明桂王密敕西宁王李定国以兵入卫。
王在安龙,宫室卑陋、服御麤恶,将吏罕人臣礼;王已不堪其忧。时马吉翔掌戎政、庞天寿督勇卫营,谋逼王禅位可望;而恶大学士吴贞毓之不附己也,嗾其党冷孟銋、吴象铉、方祚亨交章劾之。王知贞毓忠,寝不行。吉翔曰:『此徒费纸笔,今具启秦王,以内外事尽付戎政、勇卫两司,大权归我两人,公等为羽翼;贞毓何能为邪』!属门生郭璘说武选司主事胡士瑞曰:『今大势已去,我辈追随至此,无非为爵禄计耳!今秦王宰天下,马公甚亲重,欲以中外事属之;公能达此意于诸当事,何愁不富贵?不然,我辈无死所矣』!士瑞叱之退。他日,又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尧、舜禅受图」以献可望,其品拒不从;谮于可望而杀之。已而可望果有札谕吉翔、天寿,内外机务归戎政、勇卫两衙门;中外惶惧。于是,士瑞与吏科给事中徐极、兵部员外郎林青阳、主事张镌、工部员外蔡演连章发其奸。王怒,两人求救于太后以免;自知不为朝士所容,谄附可望益甚。
先是,王在肇庆,诏令未及滇、黔。有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议尊可望为国主,定朝仪,将设六部翰林官,而虑人议其僭。乃以范矿、马兆仪、任僎、万年策为吏、户、礼、兵尚书,并加行营之号;后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宠,与方于宣屡劝进;可望令待王入黔议之。桂王久驻安龙,可望遂自设内阁六部官;铸八迭印,尽易旧印。于宣又为之立太庙,享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也;拟国号曰「后明」。王闻之,益忧惧;密谓中宫张福禄、全为国曰:『闻西宁王李定国已定广西,俘叛逆,军声丕振;出朕于险者,必此人也。欲下一敕令统兵入卫,若等能密图之否』?二人言:『徐极、林青阳、张镌、蔡演、胡士瑞宜可与谋』。趣告之,皆诺;以白贞毓。贞毓曰:『今主上阽危,正我辈致命之秋;然机事不密,则害成。诸君中谁充此使者』?青阳请行,乃令佯乞假归葬。属员外蒋干昌撰敕,主事朱东旦书之、福禄等持入用宝。青阳即日间道驰出,于岁尽抵定国所;定国接敕感激,许以迎王。
徐鼒曰:闻之魏源曰:『李定国初与孙可望为贼,有蜀人金公趾者,在定国军中为说「三国演义」,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定国大感动曰:「孔明不敢望,关、张、姜伯约不敢不勉」!自是与可望左。其后努力报国,殉身缅甸,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固由定国有杰士风,而非金公趾有以感动之,胡能若是?当时盛夸柳敬亭,而不知有金公趾』。附录之,以广虞初之采焉。
明坤宁宫常在郭氏以罪诛。
常在,女官名;其阶出近侍上。安隆行宫庳隘,奄寺宫人寓居于外,分班入卫。郭氏名良璞,故奄夏国祥之对食也。年十九,妍丽捷敏,能击剑走马;巴东王妃某氏与之善。有张应科者,孙可望之私人也;窥见良璞,心好之,移居近巴东王第,晨夕致殷勤。巴东王亦昵就之,呼王妃为嫂;因得通于良璞。事觉,王命杖杀良璞并内监李安国,赐巴东王与妃悉自裁。玺书与可望言应科事;可望不得已,杖应科于朝门外。
徐鼒曰:特书何?嘉胜朝家法之严也。楚庄绝缨之会、开元战袍之诗,虽曰恢阔大度,而墙茨之丑实自贻之。孟尝君「人情以色相爱」之言,岂可为训哉!有明三百年,■〈执上日下〉御无射鸟之儿、彤史无控鹤之纪。李瑶「摭遗」曰:『播越之惨已如此,而宫令之肃犹如彼。则有明一代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终之,罔或佚荡;又谁得致疑于燕归龙帐之春、犬吠羊车之影哉』!
十二月,我大清兵复取藤县,明总兵罗超死之。
我大清兵复取平乐,明守将彭俊死之。
明封莫宗文为安仁伯。
是岁,孙可望杀明宗室之在贵州者。
癸巳、我大清顺治十年(一六五三)春正月(明永历七年。是岁三月,鲁王去监国号)戊辰朔,明桂王在安龙府。
二月,我大清兵复取永州,李定国走龙虎关。
我敬谨亲王尼堪之殁也,章皇帝以贝勒屯齐代领其军,败李定国兵四万于永州。
孙可望谋袭明李定国,定国走广西。
定国自破桂林后,不复受可望约束,可望恶之。西宁王之封也,诏使已出黔境,复追还之;曰:『孤今出师入楚,当面会安西大庆宴,奉皇上敕书以光宠之』。召定国赴沅州议事。说者曰:『此伪游云梦计耳』!龚彝亦致书定国曰:『来必不免』!定国因止不行,率所部走广西;涕泣谓其下曰:『不幸少陷军中,备尝险难;思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斩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与抚南弟同起云南,一旦絓误,辄遭废弃;忌我当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岂得已而奔哉』!诸营闻之,有引军从者。
我大清兵复取廉州,明守道王道光死之。
道光,江西庚午(一六三○)举人;由云南太和知县历擢是职。被执,不屈死。
三月,明鲁王自去监国号。
有构鲁王于朱成功者,成功礼仪渐疏。王乃自削其号,瓢泊岛屿;赖旧臣王忠孝、郭贞一、卢若腾、沈佺期、徐孚远、纪石青、林复斋之徒调护之。
明杨国栋、莫宗文合兵攻常德,不克。
孙可望自将追明李定国,与大清兵遇于宝庆,大败。
可望不意定国之奔也,怅然久之。欲止军东下,然业已督师在道;又信驾前军言,谓敌殊易杀,欲亲立大功,以服众心。谍知王师屯宝庆之岔路口;冯双礼将左、白文选将右,可望自将中军,轻骑来袭。时阴雨连绵,行三日始至。王师出不意,惊欲溃;明兵易之,甫斩数人,便掠马。我贝勒还军搏战,望见可望中军建龙旗、列鼓吹,麾兵急攻之;可望大败,走保峒口,惟冯双礼军不动。王师亦鉴于衡州之失,引还;于是以武、庆之间为界。是役也,可望以定国去,虑诸军有图己者,既不敢严督诸军前战;诸军亦以驾前军奋欲立功,不愿与并力,以致于败。既而,李定国亦败于肇庆、白文选亦败于辰州;凡所得州县,皆为王师所复取。于是楚事大变矣(考曰:「行朝录」以此为四月事;兹从「阳秋」)。
臣鼒曰:闻之黄宗羲曰:『越、闽之事,方国安以累败之余、郑芝龙以鼋鼍鱼鳖之众,而欲使新造之唐、鲁力征经营天下,此必不得之数也。惟粤当李成栋、金声桓反正之际,向非阨于赣州,则江左偏安之业成矣。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败,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戊午(一六一八)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鼒谓宗羲明之遗臣,惓惓故主,黍油麦秀,箕子亡国之悲;铁马金戈,放翁中原之梦:情多愤懑,语涉张皇。成栋、声桓反复小人,胡言匡复?惟定国仗子房报韩之剑、焚世杰存赵之香,比诸唐之李克用、元之王保保,盖无惭焉!然谓挥戈可以返日、衔石可以填海,呵壁之言,讵有当辨亡之论也!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以朱成功之师入长江。
往岁名振收拾余烬,往见朱成功。成功大言曰:『汝为定西侯数年,所作何事』?名振曰:『中兴』。成功曰:『安在』?名振曰:『济则征之实绩,不济则在方寸间耳』!成功曰:『何据』?袒而示之背,「赤心报国」四字长径寸,深入肌肤。成功愕然,谢曰:『久仰老将军大名,奈多憎之口何』!出历来谤书厚尺许,名振遽火之。成功待以上宾,行交拜礼,指腹联姻;赠以万金、哆啰呢五十匹、日本刀一口,为名振聘王氏女,拜为总制,犯漳、泉。是年春,名振请兵北上,与之兵二万、粮三艘;获叛将金允彦于金塘山,磔之。平原将军姚志倬、诚意伯刘孔昭偕其子永锡以众来依,号召旧旅,破京口、截长江,驻营崇明(考曰:「航海遗闻」以登金山望祭孝陵为此时事。按「南略」引诸书,则为甲午正月,登山题诗之日历历可据)。寻被谗,撤回厦门。长阳王术桂(考曰:即宁靖王也;说见后)为力辨于成功;及相见,语至夜分。更益以兵,而令陈辉、王秀奇、洪旭、周全斌偕行。至羊山,飓风折兵十之一,惟名振全军无恙。九月复驻平阳,粮绝,名振与士卒同饿,有『太师枵腹,我辈忘饥』之谣。用是军得不散焉。
徐鼒曰:不曰朱成功遣张名振,而曰名振以朱成功之师何?明名振之忠于明室,而非成功之私人也。两贤相得,偕作同仇,有秦、晋同盟之好、无孙、刘寄寓之嫌,盖加人一等哉!
夏四月,降将郝尚久以潮州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尚久自恃杀车任重有功,虐于潮。我惠潮道沈时、知府薛信辰每事与抗,尚久愤甚。会朝命以刘伯禄代之;乃执时、信辰,翦辫反;挟明故南京礼部尚书黄锦(考曰:「题名碑」载锦为壬戌进士,「台湾外纪」误作壬辰)、襄阳知府邹鎏(考曰:「台湾外记」误作邹鋈,兹据「题名碑」改正)、参议梁应龙(考曰:「台湾外纪」误作梁犹龙,兹据「题名碑」正)奉永历正朔,称新泰伯,踞潮属各县。尚久虑城中有变,于金城山顶筑一寨,高耸坚固。凿两井深百尺,源通韩溪,可饮万人不竭;又修仓库积粮饷,为久远计。我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饶平总兵吴六奇、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合兵围之。
五月,明封杨时清征定侯。
我大清兵攻海澄,明朱成功御却之。
我固山金砺以全军驻祖山头;成功令王秀奇、郝文兴、陈尧策守镇远寨,甘辉、黄廷守关帝庙木寨为犄角势,亲登天姬宫将台督战。我师大炮击之,后冲镇叶章战死、后劲镇陈魁伤于矢,城坏十余丈。成功坐将台,指挥自若,曰:『炮避吾,吾岂避炮』?甘辉翼之下,甫离台,而座已碎矣。王师以不拔镇远寨则城终不可下,乃移兵击之,短墙皆陷如平地,士卒无可容身;秀奇掘地为窝藏之,不可克。忽一夕,砺营空炮递发,成功咋谓诸将曰:『是将临城矣』!勒兵持斧以待;令曰:『敌至方砍』!王师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厮养卒举巨斧砍,众从之,万斧齐下,随砍随堕,濠为之平。东方将白,王师始退;而地道火药发,烧死无算,砺走回漳州。自是城守益坚,厮养卒拜都督焉。
六月,明桂王复密敕趣西宁王李定国以兵入卫。
王以林青阳久未还,将择使往促。吴贞毓举翰林孔目周官以对。都督郑允元曰:『吉翔晨夕在侧;假事出之外,庶有济也』。王命吉翔往梧州谒祭兴陵,而密遣周官赍敕诣定国;官涕泣受命而行。
明封朱成功为漳国公。
闰六月,明李定国攻肇庆,败绩;退驻柳州。
明总兵周金汤复取遂溪。
秋七月,明李定国复取化州、吴川、信宜、石城。
以施尚义守化州。逾月,化州、石城复陷。
明李定国复取贺县、乐平。
明李定国攻桂林,不克。
初,我广西守将线国安、马雄乘定国与湖南大兵相持,尽复平乐、桂林;败胡一青、王应龙、陈经猷之众于象州、宾州,广西复为我大清所有。定国之再攻桂林也,围七昼夜;闻我师自武冈州至,遂解围去。
明赵文贵执道臣孙允干以叛,降于我大清。
孙可望遣兵袭明李定国,不克。
可望闻定国败驻柳州,命冯双礼袭之。定国烧粮走,双礼谓其怯也,追之;遇伏被擒,定国礼而释之。由是,双礼倾心于定国焉。
九月,我大清兵克潮州,郝尚久伏诛;明朱成功遣兵救之不及。
尚久惑信巫术,巫者每降神语:『自当佑庇』。会大雨暴涨,尚久虞王师灌城,巫降神言:『当用铁锁数百觔,锁蛟龙则安』。诸巫让之曰:『何事不可言,而为此险语』!铁索成,尚久鸣金鼓与诸巫送前巫者沉之江,顷之竟不死。尚久惑之愈深,遂疏提防。领旗王安邦忖其必败,遣人约降;于是月十一日夜二鼓,我师从西南角云梯登城。城中大乱,尚久急抽兵入金城山寨;而大队突至,门弗及闭,遂与子尧投井死。初,尚久求救于朱成功;成功恶其前拒会师援李成栋之请也,不欲援之。周全斌曰:『倡义原当纳降;尚久悔罪来归,拒之则失天下勤王之心』。令陈六御统兵自揭阳港入,甫至南澳而潮已破;引还。
冬十月,我大清兵复取明吴川。
陈彝典、陈其策俱被杀。
十二月〔癸亥〕朔,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与我大清兵战于崇明之平阳沙。
是日寅刻,我崇明驻防兵万余、马三百匹,乘冻涉江入平阳沙;名振鼓众迎之。浴日将军王善良挺矛当先,姚志倬、任麟、王有才以三百人冲其左,张煌言、王浚以三百人突其右;崇明兵大败,无一返者。
我大清兵复取柳州,明巡抚朱俊臣死之。
明桂王亲行考选。
马吉翔奉命祭陵,闻有密敕至李定国营,遣人侦之;主事刘议新意其必预谋也,告以两使赍赴状。吉翔大惧,属其弟雄飞出家赀赂提塘王爱秀求援。时吉翔党与布列,王孤立自危,乃以台省员缺饬部考选。于月之二十四日,临轩亲试,授蒋干昌、李元开简讨,张镌给事中,李颀、胡士瑞御史,杨锺、徐极等亦以资深加秩,群小益惧。蒲缨曰:『周官之行,皆此辈密谋;马公以报秦王,则此辈死无日矣』!吉翔、爱秀先后白可望。可望疑吉翔亦与谋,遣郑国往南宁侦之。吉翔证青阳、周官事甚亟,于是徐极、杨锺、赵赓禹、蔡演、张镌、李颀、胡士瑞交章劾吉翔欺君卖国,天寿表里为奸。王敕廷臣议罪;天寿惧,与雄飞连骑逃至贵阳,而十八人之狱成矣。
甲午、我大清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春正月(明永历八年)壬辰朔,明桂王在安龙府;改云南府为云兴府、辰州为沅兴府、沅州为黔兴府。
明以刘文秀为大招讨,都督诸军东伐。
时有言招李定国者,南宁镇朱养恩言之尤切;可望终忌之,乃谋起刘文秀。文秀见可望,言己下劣,恐不胜;可望强起之,疏请为大招讨。可望寻单骑按沅、靖诸营,观险隘,劳军吏;十日而毕。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复以朱成功之师入长江,望祭孝陵。
名振以上游有蜡书为内应,率海船数百溯流而上,再入京口;掠仪真,至观音门。十三日,泊金山,偕诚意伯刘孔昭登山,从者五百人。寺僧持簿募化,名振笑曰:『大兵到此,秋毫不扰,尚募化乎』!助米、盐各十石。次日,纱帽青袍角带,向东南遥祭孝陵;设醮三日,挥泪题诗(考曰:诗云:『十年横澥一孤臣,佳气钟山望里真。鹑首义旗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闽;王师桴鼓心肝噎,父老壶浆涕泪亲。南望孝陵兵缟素,会看大纛禡龙津』!前云:『予以接济秦藩,师泊金山,遥拜孝陵有感』;后云:『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张名振同诚意伯题』。时刘孔昭同来也)。越二日,掠辎重东下。四月,复以海艘上镇江,焚小闸;至仪真,索盐商助饷金不得,焚六百艘而去。寻以沙船六十入山东登、莱诸处,直抵高丽,乃还。
明朱成功遣兵攻崇明,败绩;仁武伯平原将军姚志倬、定南伯徐仁爵死之。
成功令其戎政司马陈六斌、都督程应璠率兵次平阳,攻崇明;战败,志倬、仁爵俱死之。旋犯吴淞,掠战船二百(考曰:「绎史」「摭遗」谓:『崇明之败,郁离公子刘永锡与仁爵同日死』。按汪光复「航海遗闻」:『永锡死于丙申八月舟山之失』;岂仁爵亦死于舟山乎?姑两存之)。
明前监国鲁王移居南澳。
去岁郑芝龙遣其私人李德招降成功,有『如未投诚,先献监国鲁王』之语;乃送鲁王于粤中行在以避之。王踌躇不欲行,成功强之,始扬帆出海;遇风,回居南澳(考曰:旧传:『鲁王在金门,成功礼意寖衰;王不能平,移居南澳。成功使人要于道,而沉诸海』。今以「台海纪事」、「鲁春秋」、「鲒■〈鱼奇〉亭集」考之,则此说舛谬之甚。据「台湾外纪」云云,当得实也;今从之)。自是,居海上者七年。己亥(一六九五)秋,永历帝手敕命仍监国,而成功不欲,迁之澎湖。寻复悔之,迎归金门,供给如初。
我大清兵克广信之九仙山寨,明进士徐敬时等死之。
有杨文、李克升者,与敬时同举兵。寨破,皆被杀。
二月,明开科取士。
取四十人,以四川熊渭为第一,授庶吉士;余授知县、教职有差。
明李定国取高州,降将张月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我大清遣使册封明朱成功为海澄公,成功不受。
郑芝龙复遣李德同郑、贾二使臣赍海澄公敕印招成功。我总督刘清泰致书略曰:『一时旷荡之恩,出自宸聪怀柔之略,真千载一时矣。今天意所在,不待智者而决;川、湖之捷屡奏,两粤之叛尽归。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悬海外,纵使楼橹是凭,亦无分茅割地之实际;将谓踞岛而守,终属依山傍海之游魂。今固山开镇于漳滨,江南劲旅、北地满兵,络绎奔赴;余波一日不靖,全师一日不班。无论扬帆击楫,可以灭迹犁庭;即安坐以折窥岸之谋、密布以塞通津之径,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训,万不得以暂待久、以劳待逸、以不足待有余,不几望洋而成竭泽、遶树而致焚林?此非不佞震喝之言,而确乎理势之谈也。若肯毅然来归、翻然号泣,召族党部曲而谕之,各鼓化心,以了立命安身之局;既不弃令亲万里衔书之苦,亦以慰尊公数年欲断之肠。上而朝廷之德意、下而不佞之苦心,可谓不相负矣!然更有为足下思者,将惧投诚而孤注,何妨拥卫其子弟以归?倘怀赴阙为畏途,何妨请命于桑土而守?以不佞半生忠朴见谅于圣明,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吁,从此树奇勋以酬遇、拜爵而分封矣』!成功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将为辞,不受敕印。寻大扰福、兴、泉、漳四郡。
三月,孙可望杀明大学士吴贞毓等十八人。
初,林青阳还至南宁,为守将常荣所留;令亲信刘吉复命于王。王喜,改青阳给事中;谕贞毓再撰敕,铸「屏翰亲臣」金印赐定国。即遣刘吉还付青阳送廉州,定国拜受命。而是时郑国械马吉翔至安龙,与诸臣面质;挟贞毓入文华殿,胁王索主谋者。王不敢质言,谓必外人假敕宝所为。国怒目出,与庞天寿至朝房,械贞毓并刑科给事中宁国张镌、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歙县郑允元、大理寺丞湖广林锺、太仆寺少卿袁州赵赓禹、翰林院检讨晋江蒋干昌、善化李元开、吏科给事中赣州徐极、江西道御史钱塘周允吉、广西道御史南昌朱议浘、福建道御史进贤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东旦、工部郎中九江蔡演、内阁中书庐陵易士佳、吏部员外郎直诰敕房事鄞县任斗墟等十四人系私室。福禄、为国求救于太后,天寿直入,擒二人于坤宁宫外;太后与后稍问之,天寿怒目诃之径出。逆党冷孟銋、朱企■〈金英〉、蒲缨、宋德亮逼王速具主名,王大悲愤曰:『汝等逼朕认出,朕知是谁』?翌日,国严刑拷掠;以贞毓大臣免刑,执贞毓妻父户部员外裴廷谟,叱之跪,廷谟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如何跪尔』!国怒,乱棍交下,两臂几断。廷谟不肯承,乃以次拷镌等;诸臣不胜楚,号呼二祖、列宗。会日暮,风雷忽震。蔡演厉声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狱,少见臣子报国苦衷』!由是众皆自承。国又问:『皇上知否』?演大声曰:『未经奏明』!乃复收系;以欺君、误国、盗宝、矫诏为罪,报可望。可望请王亲裁;王不胜愤,下廷议。吏部侍郎张佐辰、刑部主事蒋御曦及孟銋、缨等耳语国曰:『此辈留一人,将为后患』!于是御曦执笔、佐辰票旨,以镌、福禄、为国三人为首,凌迟;余为从,斩;惟贞毓以大臣,赐绞。吉翔、天寿谓:『王后必知情,将废之』;嗾;主事萧尹陈往古废后事。后泣诉,事得已。乃矫诏曰:『朕以眇躬,缵兹危绪;上承祖宗,下临臣庶。阅今八载,险阻备尝;朝夕焦劳,罔有攸济。自武、衡、肇、梧以致邕、新,播迁不定。兹冬濑湍,仓卒西巡;苗截于前,敌迫于后。赖秦王严兵迎扈,得以出险,定跸安隆,获有宁宇。数月间捷音迭至,西蜀、三湘以及八桂洊归版图。忆昔封拜者累累若若,类皆身图富贵。惟秦王力任安攘,毘予一人;二年以来,渐有成绪,朕实赖之。乃有罪臣吴贞毓等包藏祸心,内外连结,盗宝矫敕,擅行封赏,贻祸封疆。赖祖宗之灵,奸谋发觉;随命朝臣审鞫,除赐辅臣吴贞毓死外,其张镌、张福禄、全为国等同谋不法,无分首从,宜加伏诛。朕以频年患难,扈从无几;故驭下之法,时从宽厚:以至奸回自用,盗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责。此后大小臣工,各宜洗涤;廉法共守,以待升平』。是日诸臣赋诗就刑,神色不变(考曰:吴贞毓诗云:『九世承恩愧未酬,忧时惆怅乏良谋。躬逢多难惟依汉,梦绕高堂亦报刘。忠孝两穷嗟百折,匡扶有愿赖同俦。〔击奸未遂身先死,一片丹心不肯休〕』。蒋干昌诗云:『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知。奸臣祸国从来惨,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辛勤为报国,孤臣百折只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李元开诗云:『忧愤呼天洒酒卮,六年辛苦恋王畿;生前只为忠奸辨,死后何知仆立碑。报国痴心容易死,还家春梦不须期!汨罗江上逢人旧,自愧无能续「楚词」』。朱东旦诗云:『邕江昔日五君子,随扈安龙十八人;尽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载气犹生』!朱议浘诗有『精忠贯日吞河岳,劲气凌霜砥浪涛』之句。以上见「安龙纪事」);虽三尺童子,无不垂涕者。其家人合瘗于安龙北阙之马场。林青阳逮至,亦被杀;独周官走免。
定国之奉王入云南也,疏请表章十八人。贞毓妻裴氏、子戬榖、郑允元妻邓氏,扶两人柩改葬于城西海源寺,廷臣白衣冠往送之,户部郎中吴鼎、御史陈起相吊之以诗(考曰:鼎诗曰:『国运如丝系暴秦,须眉那得有完人!智称武简知名重,美谥文忠见道真。千古史传双烈士,一山石伴两孤臣。黄冠酾酒临风吊,愁说中兴志未伸』。起相诗曰:『烬灰冷作一瓶收,送上荒原源海头;天府星残埋二曲,辽东鹤返泣千秋。雨中昏夜催人去,夜里空山付鬼愁。眼底须眉今略尽,更将忠义向谁筹』!以上详杨在「孙可望犯阙始末」)。议者谓可望之不至于篡弒者,贞毓诸人护持之力也(考曰:「南略」谓:『贞毓丙辰生,时年九十七』。按贞毓中崇祯癸未进士,是时年已八十六;焉能从亡闽、粤,历事唐、桂哉!当是传闻之谬)。
徐鼒曰:览密敕之狱,与汉献帝衣带诏事相类;然伏后就牵而王妃获免,则华子鱼之罪浮于庞天寿矣!国势虽移,士气犹振;际兹颠沛,获免篡弒,斯固汉、唐末造所不如哉!
夏四月,明李定国复取罗定、新兴、石城、电白、阳江、阳春等县。
可望既杀十八人,复奏言:『皇上既将诸奸正法,李定国(考曰:「阳秋」作李颀;岂定国本名颀乎?而「安龙纪事」载汪辰初「浩气歌」中列李颀、陈麐瑞、刘议新名;岂李颀另是一人乎?何以有「剿虏失律」云云也?如此之类,多不可解;附之俟考)臣弟也,剿敌失律,法自难宽;方责图功以赎前罪,而敢盗宝行封,是臣议罚诸奸以为应赏矣。臣部诸将士比年来艰难百战,议赏议罚,惟臣专之;前疏付杨畏知奏明、可复阅也。忆两粤并陷时,驾跸南宁,国步既已穷蹙;加之叛爵焚劫于内、强敌弯弓于外,大势岌岌。卒令駾喙潜迹,晏然无恙,不可谓非贺九仪等星驰入卫之力也。又忆濑湍移跸时,诸奸力阻幸黔,坚请随元胤败死;使果幸防城,则误主之罪,寸磔岂足赎乎?兹跸安龙三年矣,纔获宁宇,又起风波;岂有一防城、一元胤可以再陷圣躬乎?臣累世力农,未叨一命之荣、升斗之禄;亦非原无位号,不能自雄者也。沙定洲以云南叛,臣灭定洲而有之;又非无屯兵之地,难于进攻退守者也。总缘孤愤激烈,冀留芳名于万古耳!即「秦王」之宠命,初意岂觊此哉!臣关西布衣,据弹丸以供驻跸;愿皇上卧薪尝胆,毋忘濑湍之危。如以安隆僻隅,欲移幸外地,当备夫马、钱粮护送;断不敢阻,以蒙要挟之名』!时可望憾定国益深;定国亦恐其来袭,因出掠雷、廉以避之。
五月,明朱成功诛其督饷官黄恺。
恺才能滑稽,苛刻聚敛,沿海受其涂毒。成功收杀之,众心乃安。
徐鼒曰:同时杀者有海坛守将黄大振,何以不书?大振无可杀之罪、亦无可录之功,无足书也。
六月,明李定国遣兵攻梧州,不克。
秋七月,我大清兵复取平远。
八月,我大清复遣使招明朱成功(考曰:诸书俱云冬十月事。按「台湾外记」载成功与芝龙书中有『八月十九日招使抵省,九月初四日辰时送礼』云云,确凿可据;诸书当是据二使复命时书也)。
章皇帝封郑芝龙同安侯、郑鸿逵奉化伯、郑芝豹左都督,遣内院学士叶成格、理事官阿山偕芝龙四子名渡者,赍四府安插兵将敕命入闽。成功既遣渡候二使于安平,乃命水陆军将列营数十里设伏据隘,自偕诸参军诣安平;而我二使臣亦严军卫以待之。成功请先开诏书,我使臣谓:『未薙发,非臣也;焉可轻出诏书』!径回泉州。成功笑曰:『忽焉而来、忽焉而去,意可知矣』!遂作书报其父曰:『儿只字不敢相通,惧有贻累也。修禀聊述素志,和议非本心也;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继而「四府」之命又至,儿又不得已接诏以示信。至于请益地方,原为安插数十万兵将;何以曰「词语多乖,征求无厌」?又不意地方无加增,四府竟为画饼,欲效前赚吾父故智。嗟嗟!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动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将以利饵乎?儿之请地方,将以利动乎?在清朝罗人才以巩封疆,当不吝土地;在儿安兵将以绥民生,将必藉土地。今以「薙发」为词,岂有未称臣而轻薙发者乎?岂有彼不以实许而此以实应者乎?岂有事体未明而可胡涂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无暖昧。若能信儿言,则于吾父为孝;不信儿言,则于吾君为忠。前诏使到省,儿属渡弟约期相见,盛设供帐于安平之报恩寺。乃二使不敢信宿,哨马四出,布帐山坡,举动疑忌,敕书委之草莽。且奉敕堂堂正正而来,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儿安能无疑乎?叶、阿身为大臣,奉敕入闽,不惟传宣德意,亦且奠安兆民。百姓如此困苦、将士如此蕃多,目睹情形,不相商榷,徙以「薙发」二字来相逼挟!儿一薙发,即令诸将薙发乎?即令数十万兵皆薙发乎?一旦突然尽落其形,能保其不激变乎?二使不为始终之图,代国家虚心相商,而徒躁气相加,能令人无危惧乎?况儿名闻四海,苟且作事,亦贻笑于天下。吾父已入彀中,得全至今,幸也;万一不幸,惟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他何言哉』!又与弟渡书曰:『兄弟隔别数载,聚首几日,忽然被挟而去;天邪、命邪?弟之多方规谏,继以痛哭,可谓无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动吾心,即斧钺亦不能移吾志。何则?决之已早,而筹之已熟矣。夫凤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于宇宙之间,任其纵横所之者,超然脱乎世俗之外也。兄用兵老矣,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勿以兄为念』!二使复命;章皇帝怒成功之逆命也,安置芝龙于高墙、戍芝豹于宁古塔焉(考曰:芝豹因党于施琅,成功怒之。后见芝莞被杀,乃乘招抚之令,挈芝龙妻颜氏入泉州投诚,移居京都)。
徐鼒曰:书「再遣使」何?见我国家以德绥天下之心,惓惓无已也。成栋、声桓之叛,赫怒致讨,不闻一介行李往来其间。惟于成功,则降尊就卑至再、至三,时其教告;岂两岛之地大于江、广,海舶之师强于铁骑哉?成栋、声桓有无君之心而动于恶,罪不待教而诛。成功则怀故主之恩、守孤臣之节,伍员不奔父命,惧坠其宗;田横自居岛中,耻为亡虏:磊磊落落,有国士风。昔明太祖谓王保保为奇男子,我圣祖仁皇帝亦曰『成功,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盖圣人大公无我之心,前后一揆。若执赵苞不孝之义,律以马超背父之条,则敝屣之弃,大舜可处海滨;杯羹之分,汉祖忍于置俎!英雄之事,非圣贤之心欤!
冬十月,明李定国围广州。
十一月,明改都康、万承、安平、龙安诸州为府。
明朱成功遣兵援李定国于广东。
成功遣林察督王秀奇、苏茂配战舰送林云■〈王睿〉赍奏诣行在,并会定国合师。
十二月,明李定国攻新会。
我大清兵援广州,明李定国败走。
我大帅尚可喜、耿继茂急请满兵会剿,朝命都统朱玛喇为靖南将军,率江宁驻防兵赴之。可喜结营山巅、伏兵江隘,与朱玛喇合兵败定国于珊洲。
明李定国攻肇庆,不克。
明朱成功取漳州,以刘国轩为护卫后镇。
国轩,汀州人。雄伟魁梧,有将略;我漳镇左营游击林世用委为城门楼总。楼总者,专司城门者也。国轩郁郁不得志,说世用归海。世用惑之,遣国轩至厦门,见参军冯澄世。澄世与语大悦之,收为养子;荐之成功,令归漳为内应。成功督诸将自海澄至浦头袭之,总兵张世耀、副将魏标、知府房星灿、知县周琼等仓卒降,十邑俱下。成功以国轩为护卫后镇,余仍原职。
臣鼒曰:国轩何以不书叛降?楼总微乎微者也。微则何以书?张元、李昊之走西夏,范公之失计也。郑氏猖獗海上,国轩左右之,与甘辉、吴淑之徒同为郑氏兴衰所系;非碌碌无足比数者也。施琅、黄梧之投诚大清,「纪年」谨志之,犹此志也。
乙未、我大清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春正月(明永历九年)丙戌朔,明桂王在安龙俯。
明朱成功取仙游。
漳州既下,泉州属邑望风瓦解;独泉州城守韩尚亮与施琅结为刎颈交,教其开壕筑垒,坚守不下。郝文兴请击之;成功曰:『善战不如善守,姑置之毋损士卒』!令甘辉统诸镇取仙游;知县陈有虞率兵民拒之,炮石雨下,不能克,辉大悒怏。有神器镇洪善献计曰:『此城乃葫芦穴,可用滚地龙破之』(考曰:按滚地龙法:开地道作葫芦口,直通城下,安放火药在内;再用大竹通其节目,藏药线作心而透于外,然后堆土填石以塞其口。烧着火心,火燃药发,城立破矣。见「台湾外记」)。从之。城破,有虞自缢死。先是,有丐者以快击碗(考曰:俗名箸为「快子」),从北门走南门者三,忽不见;人以为狂。及城破,始悟快击碗而走者,盖指人快走也。
徐鼒曰:昔公输善攻、墨子善守,力敌势均,智勇俱困。洪善滚地龙之法,得之仙游而失之饶平,其左证也。成功尝令右都督黄廷攻潮之饶平,有乌石楼小而坚,平和人朱亮守之,百计攻之不下。时洪善亦在军中;一日,亮登城见海师缓攻,讶曰:『此必用滚地龙法也』!楼四周置缸盛水,择缸水动处,凿地视之,得火桶、地雷无数;复填塞之。及发火,寂然无声。廷知城中有人,遂撤师归。附志之,以广武备焉。
明朱成功自置官属,改中左所为思明州。
成功雄视海上,分所部为七十二镇,立储贤馆、储才馆、察言司、宾客司、印局、军器局,设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一六四二)举人潘赓锺(考曰:一作赓昌)兼吏、户官,隆武丙戌(一六四六)举人陈宝钥为礼官,世职张光启为兵官,武进士程应璠为刑官,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劝学取士,得黄带臣、洪初辟等四十人;次第转六官属,或为监纪、推官、通判。奉前监国鲁王暨卢溪王、宁靖王居金门,礼待避地遗臣王忠孝、卢若腾、沈佺期、辜朝荐、徐孚远、纪许国等为上客,军国大事悉以谘之。凡便宜封拜,辄朝服北向稽首,望永历帝座抗手焚疏,以煽诱沿海士民,称恢复之师焉。
二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顾亭林年谱」)。
明李定国自高州退入南宁。
珊洲之败,定国悉其精锐据山峪,列炮、象拒战。我索伦劲骑突阵,溃之。定国复出兵四千,自巅驰下,横截我师;我师夹击,夺其山。定国且战且走,败于兴业,又败于横州,遂退守南宁。
明刘文秀驻兵川南。
夏四月,明朱成功筑浯州城。
五月,祭旗,大演陆师,戈甲耀日;六月,大演水师。
明朱成功援粤之师失利。
林察、周瑞等舟次虎头门,侦知李定国战败、梧州失守,乃还师。成功责其迟滞失策,各戴罪立功(考曰:黄宗羲「行朝录」云:『援粤之师失利,总兵黄梧降级』。而「台湾外纪」则云林察、周瑞;为小异耳)。
五月,明刘文秀攻常德,败绩。
文秀率众六万、战舰千余出川峡,遣卢名臣、冯双礼分犯岳州、武昌;为我都统辰泰所扼,不得进。回舟攻常德;我荆州、长沙之师伏城外,俟其过半,突出夹击,大败之。六战皆捷,火其战艘;名臣赴水死,文秀及双礼遁回贵阳。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以朱成功之师复取舟山。
成功拜名振为元帅,陈辉、洪旭、陈六御副之;统二十四镇入长江。我宁波守将张洪德降,名振养为义子。进攻舟山,我镇臣巴臣功之中军陈虎力战死;臣功降,授为铁骑镇,改名臣兴。名振徒步入城,痛哭祭其母,哀动三军(考曰:「航海遗闻」云:『八月攻舟山』。而「行朝录」、「台湾外纪」则云五月,今从之)。
六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顾亭林年谱」)。
明朱成功取揭阳,遂取普宁。
成功以前提督黄廷为帅,万礼副之;统二十镇南下。廷从揭阳登岸,屯兵桃花山。我潮州总兵刘伯禄列营鹰嘴浦;海师填壕砍栅,伯禄无备,仓卒遁。廷遂合忠勇侯陈霸之师围揭阳,守将弃城走;普宁亦降。
我大清命郑亲王世子济度率师平海;明朱成功堕安平镇及漳州府惠安、南安、同安三县城,回师厦门。
我总督刘清泰复致书成功曰:『激切再书,无非欲早定海上之议、早报圣明之念,以早结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举动依然毫厘千里邪!天下事情,理与势耳。尊公位例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风烛之期,念漳、泉寸土为足下脉络所关、祖宗庐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荆棘其上,在尊公之魂梦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寝食一刻不乐,足下将泰然波涛之间,自谓功名富贵之计得乎?此情理之绝无者也。更有虑者:固山枕戈久矣!大帅驻马于漳畔、劲旅露刃于泉南,有不能顷刻待。盖不佞意主于抚,固山力主于攻;在足下夸浮恍惚,不佞焉敢执为必抚而止其攻?倘一攻而缓抚局之成,犹可言也;一致而遂成抚局之变,则尊公前后之绸缪与不佞前后之挽回俱无所用矣!此又势之了然者也。足下家报所陈,皆足以启群疑之诽而激圣明之怒。缮疏而入,几费踌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再为披沥。足下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伤天性之恩,且贻后世之刺。尊公身为明季重臣;国亡而择主,非背国而事仇也。足下前无顾命、今无共主,何得灭不可易之亲而从不必然之议也!古之求忠臣于孝子者,几无据矣。至今犹屡执「三省相畀」之说,胡为乎来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载,足下身羁海甸,犹欲招徕之以大一统之势;谁敢取臣服之版图?惟正之则訾而轻议之!且从来无此庙算、无此边筹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无三省则舍我而忠于彼、有三省即弃彼而忠于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经营一番、不佞来此区画一番,天下事宁可瓦全,勿为玉碎!足下或谋之族党、或谋之老成,务为开心见诚,勿得藏头露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为之事,徒费口舌,徒滋议论,而终于坐失机会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见尊公于班联之间,亦可告无罪矣。至进止之事,则有固山并诸大人;成败之局,则关乎足下一门父子兄弟。不佞虽膺其职,岂肯尽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成功览书笑曰:『彼以劲旅挟吾,吾岂惧一固山哉』!不报书。
我朝命济度为定远大将军,赴闽防剿。成功集将佐问策,郝文兴、陈尧策请战;冯澄世曰:『彼弓马娴熟、粮饷充足,一失锐气则人心摇动;不如全师退厦门,坚守各岛。水战非彼所长,波恬浪静,犹有头眩晕吐之苦,安能敌我?此以逸待劳之法也』。成功然之。乃堕安平镇、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诸城,敛兵回岛;遣郝文兴统所部守海澄。
秋七月。
徐鼒曰:无事何以书?「春秋」之例,书首月,具四时以成岁也。
冬十一月丁未(二十七日),明鲁太师定西侯张名振卒。
我台州副将马信降于名振,纳母为质;许之。将入见,而名振已寝疾。是日戌刻,有大星陨海,光芒如电,有声。亥刻,名振起坐击床,连叫先帝数声而逝。葬于芦花岙,有白鹤成群,盘旋数日。遗言以所部归张煌言;论者谓陶谦之让豫州,不是过也(考曰:「航海遗闻」云:『以陈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盖成功不知名振已以后事畀煌言,故有六御之命;而士之愿从煌言者众,故又有『煌言代领名振军,军容始盛』云云也)。
徐鼒曰:备书爵何?嘉之也。名振惟杀王朝先一事,是其失策;要其琐尾从王,百败而志不折,不可谓非鞠躬尽瘁之荩臣也。傅说骑箕之异、宗泽渡河之呼,生气凛然,闻者兴起;安可以一眚掩大德哉!
丙申、我大清顺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春正月(明永历十年)庚辰朔(考曰:「南疆绎史」作丙戌朔,误也。按历法乃庚辰朔,「行朝录」作庚辰朔),明桂王在安龙府。
王在安龙,涂苇薄以处,日食脱粟。守将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挟弹骑马入宫门;文吏乘舆呵殿,过之不下。仍改安龙为安隆。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月支若干。王亦隐忍之,苟延喘息而已。
明西宁王李定国败孙可望兵于田州,进扈安龙。
定国驻兵南宁,衰弱不振;可望遣总兵张明志、关有才袭之。定国计无所出,中书金维新、曹延生曰:『明志等兵虽多,皆帅旧部下,安敢相敌!今以奇兵袭之,彼不虞我之至也,且惊而溃。我乘胜至安龙,迎皇上入云南,美名、厚实兼收之矣』。定国然之;率靳统武、高文贵等集兵万人,拔寨从小路行五日,出明志营后猝冲之。明志军大乱,降其众三千人,进趋安龙。
徐鼒曰:书爵何?嘉之也。
明朱成功部将苏茂与我大清兵战于揭阳,败绩。
我平南王尚可喜遣左翼总兵徐有功、潮州总兵刘伯禄驻营揭阳城西;哨骑挑战,追之即退。援剿右镇黄胜、殿兵镇林文灿、前冲镇黄梧操演浦上,报伯禄骑兵过西门,左先锋镇苏茂欲出战;金武镇郭遂第曰:『列镇过桥,倘小失利,桥狭难以退兵,且奈何』?梧曰:『战则必胜,何退之有』!茂麾兵进敌,忽徐有功从旁冲击,茂大乱,溺水死者无算;黄胜、林文灿咸死焉;独郭遂第所部近桥,得不败。
二月壬子(初三日),明舟山城哭。
凡五日,声若风筝而咽;鸡犬上屋,日夕号叫。已而王师逼近,陈六御请之成功,毁其城。
三月,孙可望遣将白文选犯明安龙。文选与李定国连和,遂共扈王入云南;刘文秀纳之,改云南府为滇都。
初,可望乞「秦封」,钱邦芑时为四川巡抚,察其部将白文选忠诚可用,私语之曰:『忠义美名也、叛逆恶号也,孺子且辨之;丈夫可身陷不义乎』?文选大感动,与忠国公王祥盟于乌江,邦芑为执牛耳。既而可望袭遵义,祥走死;文选晤邦芑,愧汗不能仰视。邦芑曰:『非公卖国,他人卖公耳』!因言帝在安龙,主辱臣死;泣数行下。文选折箭,誓必杀可望。及可望闻田州之败,知定国必至安龙,疾召文选将兵迎王入贵州;太后闻之哭,从官皆哭。文选因以情告曰:『姑迟行,且俟西府至』!西府者,定国也。遂以舆徒不集报,阴留候之数日。定国至,遂奉王由安南卫西走云南,抵曲靖。时刘文秀守滇,亦素怨可望;闻定国至,阳与都督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仪等议守城,而私以数骑诣定国曰:『我辈以秦王为董卓;但恐诛卓,又有曹操耳』!定国指天自誓,因偕奉王入云南。黔国公沐天波迓之马龙驿;王入城,居可望第,改为滇都。
徐鼒曰:详书何?嘉文选、文秀之弃逆从顺也。
明进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巩国公、王尚礼为保国公、王自奇为夔国公、贺九仪为保康侯、张虎为淳化伯,余进职有差。
明以金维新为行在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龚铭为行在兵部侍郎。
明加黔国公沐天波柱国少师。
明马吉翔入阁办事如故。
李定国初命靳统武执马吉翔拘禁之,将请诏治罪,吉翔乃日夜媚统武;会金维新、龚铭来统武家,吉翔则又媚之。三人者信吉翔为佳士,为之讼冤。吉翔言:『前事皆他人所为,嫁祸于我;愿见晋王诉明心事,死不恨』!三人益信之,言于定国;定国犹不以为然。召之见,则叩首颂定国『千古无两,青史流芳。吉翔得望见颜色,死且不朽;其它是非冤苦俱无足辨』。定国于是大悦,握手恨相见晚。吉翔既日在左右,媚之无不至。一日,谓金维新、龚铭曰:『晋王功高,皆两公为之提挈;今晋王进封,两公亦当不次封赏。若吉翔得侍皇上,当为两公言之』!两人则又大悦,言于定国,疏荐吉翔入阁办事。王不得已,从之。吉翔挟定国以要王,又假王之宠以动定国,不一月而内外大权在掌握焉。
徐鼒曰:书曰「如故」何?伤小人之易进而难退也。伯嚭宠于句践、德彝容于太宗,英主犹惑之,况定国一武夫乎!
明除光禄寺少卿高绩、御史邬昌琦名;寻复官。
吉翔既媚定国入阁,与庞天寿握中外权。定国、文秀每饮二人家,为长夜驩;绩、昌琦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当往来权佞之门,蹈秦王故辙』。定国、文秀怒之,不入朝。马吉翔激王杖绩、昌琦各百五十,除名。金维新言于定国曰:『绩诚有罪,但不可有杀谏官名』。定国悟,偕文秀救之,得复官。
徐鼒曰:书「寻复官」何?嘉定国之从善如转圜也。绩、昌琦复官而李如月惨死,则可望、定国之贤愚天壤,岂不谅哉!
明以扶纲为东阁大学士、张佐辰为吏部尚书、王应龙为工部尚书。
时以龚彝为户部左侍郎;彝言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辞不受。举朝大哗,诘之曰:『尔在本朝中戊辰(一六四○)进士,官至司道;可望入滇,尔首迎降。忍忘明朝三百年之恩而不忍忘可望十年之恩,何也』?彝恬然不之耻也。
明命雷跃龙入阁办事。
跃龙在崇祯时为吏部左侍郎,北都陷,为贼所掠;仕可望为伪宰相。时以来朝,命入阁;人颇笑之。
明遣白文选还贵州慰谕孙可望。
文选回贵阳,可望欲兴兵与定国决战。文选曰:『天子在彼,战非策也;盍两和之』!乃复遣文选入云南(考曰:诸书言可望恨文选有二心,尽撤所部而拘之。今以杨在「孙可望犯阙败逃始末」参考之,则文选二次自滇回黔事也)。
夏四月,我大清兵攻明厦门,复攻金门;寻引还。
我大帅见各澳船只已备,令韩尚亮为先锋,进略厦门;朱成功令林顺等以大熕船十四只驻围头上风以待。尚亮出洋失利,我大帅闻之亦率诸船寄碇于围头。是夜狂风大作,满、汉兵苦颠播眩晕,迫命舵工移船近岸;舵工以海船不比河船告。既而风益甚,大雨淋漓,断碇坏■〈舟宗〉之声震荡魂魄,天曙始定;被风飘至金、厦两岛者,成功断其手掌,纵之归。盖以压「嘉禾断人种」之谶也。有献计于我大帅者谓:『金门白沙寨为郑鸿逵所居,多积蓄;掠之可必克』。乃令王进功攻之。甫出港而遇洪旭哨船,乘波酣战,又海艘齐至;进功知不敌,退入泉港。
五月,明朱成功杀其部将苏茂。
茂之纵施琅也,成功欲杀之而无由。会揭阳之败,论其拒谏出兵,斩之;罚黄梧铠甲五百。诸将以茂罪不至于死,咸有后言;成功乃厚养其妻孥,自制文祭之,有『王恢非不忠于汉,而武帝不能为之赦;马谡非无功于蜀,而武侯不能为之解。国无私法,余敢私恩』之语。擢周全斌为左先锋镇;改郭遂第之名为华栋,擢后冲镇,命黄梧代王秀奇守海澄。
六月,明朱成功部将黄梧以海澄降于我大清。
梧虽受铠甲之罚而心终不安;适奉令守海澄,乃遣其心腹赖玉通我大帅,请以海澄降。帅大喜,檄提督马得功应之。谋既定,梧饮苏明于东门楼,酒酣言苏茂事,明叹焉。梧曰:『本藩养将士如分槽,肥则啖之』。明复叹焉。梧又曰:『我等飘泊海上,未有所归;天之眷清久矣,吾已纳款于总督。公不相从,祸且旋至』!明以为戏也;起而免冑,发已薙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惧茂罪之及也,顷之曰:『兄能为之,弟何不尔!若依海、若归清,亦惟命』!乃挟以俱行。
梧之将降也,王秀奇之领兵张协察状有异,遣哨船禀之秀奇。夜三鼓,秀奇叩辕门言之;成功令甘辉驾快哨、洪旭驾赶缯救之。天明至海门,见居民奔窜;辉顿足曰:『事不济矣』!张协请速援五都土城;辉乃令陈斌、陈鹏分伏要道,而运土城之粮饷入船。诸将欲乘人心未定,进攻夺城,辉与旭谋曰:『梧谋已久,非猝降无备者;徒伤士卒无益也』!乃收军回厦门。我大帅请之朝,以前封成功海澄公之印授梧。梧荐施琅为副将,而陈剿寇五策:一、屯沿海以堵登岸;二、造小舟以图中左;三、清叛产以裕招徕;四、锄奸商以绝接济;五、刬伪坟以泄众愤。朝议以苏明有母在海,调入京,授多理几昂邦内大臣。成功亦以明为梧所胁,非本有叛心,月给以养其母焉。
秋七月,明义宁伯龙韬驻柳州;寻败死。
韬与李定国为应援,寻被获死。
明朱成功取闽安,进攻福州。
成功与诸将议曰:『本藩欲北上争衡,因失海澄中止。今贝勒与总督驻漳,福州必虚;我乘南风抵闽安,取福州,则漳、泉下游悉为我有。彼还师救应,疲于驰驱,是徒劳也』。以中提督甘辉为帅、后提督万礼副之,统杜辉、陈斌等十五镇大熕船四十只、快哨二十只,北上攻闽安;守将望风遁。成功闻报,命前提督黄廷率陈鹏、周全斌守厦门,洪旭同兄泰守金门,亲帅王秀奇等将大队舟师入南台,夺其桥;再战再胜,进围福州。分兵东守乌龙江以御泉、漳救援之师,西据洪塘水口以截延、建饷道,北守连江、北岭以遏温、台;惟南面近水,故不为备焉。
八月,明朱成功退屯闽安。
我巡抚宜永贵与副将田胜议分兵守乌楼,以为犄角。成功每攻城,辄为乌楼炮石所伤;乃并力攻乌楼,破之,城中益惧。参将张国威请于宜永贵,出原任藩司周亮工、副将王进于狱(考曰:亮工时为督臣佟岱所劾、进以失守漳州,下狱),问以破敌之策。亮工曰:『城外营垒相连,独东南一角疏防。今令王进将步骑暗过鼓山,出路通桥以袭南台海船;令田胜伏南门、李武伏西门,出不意突击,破之必矣』!是月十六日夜三鼓,我师开水部门,绕鼓山而出;天明鸣螺喊杀,城上发大炮,伏兵齐起。成功诸营出不意,抛弃旗帜、器械下船;乘潮解碇,退屯闽安。
我大清兵复取舟山,明守将英义伯阮骏(考曰:「东华录」、「贰臣传」俱作阮思)、总督陈六御、总兵张晋爵、太常卿陈九征、副使俞师范、诚意伯裔孙刘永锡皆死之。
我大将军伊尔德、降将提督田雄由定海大洋攻舟山;是月二十三日骏等连兵迎战,左右冲突,王师失利。二十六日,骏复扼横洋、金塘,乘涛出战;忽南风大发,王师张两翼薄之。骏大舟胶浅不得脱,与永锡跳水死,六御与张洪德自刎死;晋爵大战两日夜,杀伤甚众,力竭自刎死;九征、师范被执,不屈死。骏,荡湖伯进之从子也(考曰:说见前);晋爵,定西侯名振之水师总兵也;永锡,孔昭子,世所谓郁离公子者也;九征,字青麟。
臣鼒曰:详书之何?甲午、乙未(一六五四~五五)以后,舟山之事,稗官家不得而详之。岛屿残破,君臣流寓,式微载赋,传闻异词;英义将军与荡湖之名互舛,郁离公子以孔昭之子而淹。夫籍为咸叔,本不同名;充有劲儿,足征干蛊。任其埋蚀,胡云阐幽;详稽旧闻,盖其慎也。又有焦文玉者,善射,以胆略闻;负伤自刎,妻张氏殉之,有夫忠妇烈之褒。有杨复葵者,标将挟之投诚;赴水死。两人皆山西人,死之时日不可闻,附志之。
明前鲁户部主事王江复起兵四明山,败绩;死之。
王翊之败也,江母被缚;江削其发,以僧服见,得安置杭州。未几,母病卒。江置一妾,眤之甚。控妻于官,出之;妻亦攘臂数其隐微之过,登车去,闻者骇焉。一日江出游湖上,守者以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以术脱其妻也。江得逸,携其妻复入海,朝监国于金门。张名振请为监军,再入长江。名振卒,江郁郁不得伸其志。有沈调伦者,复起山中;江赴之。王师恐其重为舟山犄角,急攻之;调伦见杀,江中流矢卒。时复有休宁赵立言者,亦以余众栖山中,约江山县诸生李国楹共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国楹失期不至。越日,王师大集,立言独战;杀数十人,马踬,坠水死。其子桢恨国楹,诣其家,欲手刃之;捕者掩至,同伏法死。
九月,我大清兵复取辰州。
冬十月,明夔州巡抚邓希明、总兵张元凯降于我大清。
希明自献贼乱蜀后,与元凯屯垦开县;入觐安隆,授是职。
十二月,明朱成功攻罗源,复攻宁德。
我大清再遣使招明朱成功。
郑芝龙再遣家人谢表谒我大帅,请劝成功投诚。巡抚佟岱致书曰:『我皇上定鼎以来,不专用兵;德威所迄,无远弗届。东至高丽、漼儿哈、鱼皮,西至察罕、缅甸,南至土苗洞蛮,北至河套、海西:率皆慕义向化,稽颡恐后。至于孔、耿、尚、吴诸藩封躬膺茅土,任专一面;君臣之情,亲于父子。迩来惓惓于诈信之间,是自疑贰也。天时人事侈口而谈,骄蹇满纸,殊堪愤恨!不佞略一析之:大凡开创之初,久而后定;如周武一戎衣,犹因小腆未靖,作多士、多方以晓告之;楚、越弄兵,不过地方杀运未终,敢烦王师戡定耳!近报执馘献俘,风飘箨卷,至西人入河州一事,全无影响。而台台伏处海隅,见闻不远;一、二浮食之辈造言生事,以相簧鼓。此乃山野村落传说称奇,而不知其无稽也。至于河北水溢、关中地震,事实有之。董子谓:「天之仁爱圣主,故时出灾异,以见天之爱人君也」。自古殷忧启圣,毋论尧、汤之世水旱尤甚。汉文帝时,日中有「王」字,然太平称最;宣帝时,凤五出、麟一至,究仁慈不振,卒以短祚。灾异之验,果何如乎?从来窃发海上者,不乏人矣;其不能离于海者,犹鱼之不能脱于渊也。庙堂妙算,以为兴师动众于烟波浩渺之中,劳民而费财;不若收其英杰,使相统驭,居民得以永逸:此不过以海治海之策。今恩纶频颁,诏使迭至;而台台错认以为穷洋孤岛、艟艨樯橹,洵足为万里长城,而意益骄、念益侈,不亦疏乎!圣天子车书一轨,海宇率宾;犹温诏慰勉,推心置腹。台台倔强于鹭岛之中,期期不奉诏,偃蹇恣肆;真夜郎王问使者曰:「汉比我何大也」!若夫豪杰举动,似不如是。不佞以为尚可与言者:台台不反复于既抚之后而徘徊于未抚之先,洵肮脏男子哉!今若敛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不佞亦当代刘制台担其事,补牍上请;全天伦之恩、膺带砺之锡,铁券、金章如取如携,尔公、尔侯爰及苗裔。不特珥笔文臣不敢望,即从龙诸勋策血战数十年未易致者。台台一旦得之,此诚布衣之极致、匹夫之伟业矣。若夫拥乌合之众、逞螳臂之势,九重之上赫然一怒,六师南至,岂颜有逆行者哉!抑或悬五等之赏,以待海滨之士,而肘腋之间岂无怀我好音者乎?存亡利害,间不容发;愿高明熟思而审处之』!谢表赍书见成功于宁德,曰:『天下已定,徒劳无益』!成功叱曰:『小人焉敢鼓唇舌』!表悚然不敢复言。
寻护国岭之战,阿克襄为成功所杀;乃遣谢表归,而致书其父曰:『嗟嗟!曾不思往见贝勒之时,好言不听,自投虎口,毋怪其有今日也。吾父祸福存亡,儿料之熟矣;前言已尽。但谢表日夜跪哭。谓无可回复;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盖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无论矣。汉光武恢阔大度,推诚窦融;唐太宗于尉迟敬德,朝为仇敌,一见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时,越王俶全家来朝,二月遣还,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赐之:皆有豁达规模,故英雄乐为之用。若专用诈力,纵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况诈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闽以来,丧人马、费钱粮,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验于往时。兹世子倾国来已三载,殊无奇谋异能: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没,再弄兵于铜山而全军歼灭;扬帆所到而闽安便得,罗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损邪,益邪?不待析而明矣。且姜瓖、金声桓、海时行,岂非薙发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效诈伪之所为?苟就机局取笑当时,试思损无数之兵马、费无稽之钱粮、死亿万之生灵,区区争头上数茎之发,大为失策,且亦量之不广也。诚能略其小而计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众,罢兵息民;彼无诈、我无疑。如此则奉清朝正朔,无非为民生地也,为吾父屈也。文官听部选、钱粮照前约,又非徒为民生计,为吾父屈也。将兵安插得宜,则清朝无南顾之忧;海外别一天地,儿效巢、由、严光优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儿志已坚而言尤实,毋烦再役;乞赦不孝之罪焉』!
丙申(二十三日),明朱成功部将甘辉与我大清兵战于护国岭,我梅勒章京阿克襄(考曰:「台湾外纪」作阿格商,盖翻译字不同耳)殁于阵。
我大帅闻罗源、宁德之警,遣阿克襄往援。成功亦恐王师假招抚为名,乘间攻厦门,令甘辉殿后,自率诸镇回岛。阿克襄侦知成功已去,麾军追之。甘辉与战终日,胜负未分。马信曰:『藩主命公殿后,非言战也,公何过劳』?辉曰:『彼追,则不得不御耳』!信曰:『素闻公善战,明日观公退敌』!诘晨,阿克襄整队出,则见敌人运粮者纷纷入船,挥骑近桥,则火武镇魏进功接战,交绥辄退,中协镇陈谦继之;进功则已渡桥矣,谦亦退。阿克襄进迫之,则见谦分队伏桥之左右,疑未敢进;而谦亦过桥矣。益怒追之,遇伏起,分队接战,则皆败走。我副将柯如良骤马呼曰:『贼兵卖战,速退勿追』!阿克襄弗听。辉踞高视阿克襄至,出不意刜之;阿克襄坠马弗殊,犹击杀数十人而死。辉斩其首,重钧有奇。勒兵转战,王师弃马匹、辎重、器帐无算。辉回营,信曰:『今日始知公之真勇略也』!
卷第十九
丁酉、我大清顺治十四年(一六五七)春正月(明永历十一年)甲辰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朱成功攻温州。
二月甲申(十一日),明王子出阁讲学。
三月,明定国公郑鸿逵卒于金门。
鸿逵中崇祯庚午(一六三○)武举人,为天津巡抚郑宗周部将;以芝龙平红夷功,荫锦衣卫千户。寻中庚辰(一六四○)武进士;故事:勋卫射策甲科加三级,进都指挥使。癸未(一六四三),授副总兵。弘光即位,檄守采石,挂镇海将军印;以击高杰、张天禄乱兵功,进封伯。隆武时,以定策功,晋封侯;寻封定国公。芝龙之投诚也,依成功入海,谢兵权,老于白沙寨;为我将王进功所攻,移居金门。遘疾卒。
徐鼒曰:鸿逵碌碌庸人耳,于其卒也何以书?驹齿未落,识龙文为英奇;菟裘自营,无鸮室之恐惧。较之李克泰之流,倜乎远矣!故贤之。
夏四月癸酉朔,明上弘光帝、隆武帝、王考桂端王谥号,大赦。
上弘光庙号曰安宗简皇帝,后曰简皇后;隆武庙〔号〕曰绍宗襄皇帝,后曰襄皇后;皇考端王庙〔号〕曰礼宗端皇帝,嫡母王氏曰端皇后。
明朱成功部将施举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关败绩,死之。
时成功谋大举入长江,令举招抚松门一带渔船为乡导。举至定海关,遭风入港;遇水师,力战而死。
五月,明遣张虎送孙可望妻孥还贵州。
可望以妻子在滇,未敢为逆。伪翰林方于宣言于可望曰:『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国主宜正大统,则人心自定矣』!可望遂日夜谋犯阙,王欲归可望妻孥以安之。时王尚礼、王自奇、张虎皆可望心腹;而虎奸黠尤用事,自以位在诸人下,甚怏怏。白文选谓定国、文秀曰:『今尚礼、自奇拥重兵在辇毂下,虎尤诡;日伺左右,祸且不测。今与可望议和,必皇上亲遣张虎行,乃无反复耳』。王召虎至后殿,拔头上金簪赐之曰:『和议成,卿功不朽,必赐公爵;此簪赐卿为信,见簪如见朕也』。虎至黔,见可望曰:『上虽在滇,端拱而已,大权尽归定国。定国所信者,文则金维新、龚铭,武则靳统武、高文贵。人无固志,可唾手取也』。缴所封伯印于可望,曰:『在彼处不受,恐生疑忌;臣受国主厚恩,岂敢贰哉!白文选受国公之封,已为彼用矣』。出赐簪曰:『皇上赐此簪,命臣刺国主,许封臣「二字」王;臣何敢不以闻』!可望信之,怒益甚。于宣侍侧,因请间;左右遥窥之,但见于宣叩头跪奏、可望点头许可之状,莫知其所献何策也。于宣出谓其私人曰:『国主登九五,我为首相,已亲许我矣』!王又命白文选来议和,可望因拘留之,夺其兵;而遣其通政司朱运久入滇。运久大轿黄盖,无复人臣礼;名为议和,实与尚礼、自奇辈谋内应也。
秋七月,明朱成功攻兴化,遂取台州。
成功以洪旭、陈辉守金、厦两岛,自领舟师北上,屯兴化之狼崎;命护卫前镇陈斌、神器镇卢谦、提督右镇余程代黄廷守闽安之罗星塔(考曰:「行朝录」作牛心塔)。攻黄岩;我守将王戎战败,执知县刘登龙以降,登龙投江死。成功进围台州,总兵李泌、知府齐维藩、知县黎岳詹献城降;天台、太平、海门卫相率投降。
我大清兵复取闽安,明朱成功退师厦门。
永春县林永聚众据城,我总督李率泰讨平之;乘胜攻闽安。先遣标下降将张蕴玉(考曰:蕴玉,武冈州人,隶刘承胤麾下为总兵;投诚,随征福建。性极敏,凡经水程,便记忆礁线浅深。积功至澳门副总兵)以兵三千潜度长乐港,过罗星塔,截海师归路,而后合兵进攻;余程战死。陈斌、卢谦援绝投诚;至福州,率泰醉以酒而歼之,凡五百余人。成功闻闽安不守,虑失两岛;乃命陈尧策屯狼崎,自率舟师回厦门。
八月,孙可望举兵犯明滇都(考曰:「纪略」诸书皆云七月事,而杨在「孙可望犯阙始末」则云:『八月初一日,可望誓师』)。
时钱邦芑拘于大兴寺,闻可望谋犯阙,心忧之。兵部尚书程源、都察院郑逢元虽自同于可望而不忘朝廷,辄以言词激发镇将。此辈朴鲁武人,无避忌;酒酣耳热,骂可望曰:『剥一张贼皮,又生一张贼皮邪』!邦芑知其可用也,与二人计曰:『马宝、马进忠、马维兴虽隶可望麾下,然皆朝廷旧勋,图报无路;至白文选,决不相负。今可望入滇,从中计图之,如反掌耳』!源以告文选,与逢元私见马宝定约;从容谓可望曰:『使功莫如使过,将才无出文选右者』。可望乃留冯双礼守贵州,以文选为大总统、马宝为先锋,合兵十四万入滇。十八日渡盘江,滇中大震。
九月,明削孙可望爵,命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与白文选连师进讨;战于交水,大破之。
先是,王自奇在楚雄,醉后杀定国营将而惧,引其众渡澜沧江,据永昌,去云南二千余里;以故可望入滇时不相闻。可望至交水,列三十六营,去曲靖三十里;定国、文秀众纔数千人,相顾失色。文秀议走交址,定国欲由沅江、景东取土司,踌躇两日不能决。忽白文选率所部拔营逃至曲靖,单骑走云南,见定国、文秀于朝曰:j宜速出兵交战!诸将已有约,稍迟则事机露,不可为矣』!且誓之曰:『诳皇上、负国家者,身死万箭下。我当先赴阵前』。言毕,即上马驰;文秀率祁三升、贺九仪、胡一青、赵印选、吴子金、李本高之师继之。初,可望见文选逃,议退兵,诸将未敢应。马宝虑回黔谋泄,大言曰:『我众十倍于彼,若以一人为进退,岂我辈非人乎』!张胜亦曰:『某一人,足擒定国矣』!可望大悦曰:『诸将如是,吾复何忧』!语张胜曰:『云南兵马尽出,城内空虚。尔率武大定、马宝选铁骑七千,连夜走间道袭之;定国、文秀知家口已失,不战自走矣』。马宝遣其私人入定国营言之,且曰:『明日决战,迟则无及』!定国大惊,夜告诸将。十九日天未明,拔寨起;甫交绥而本高马蹶被杀,定国、文秀色惧欲退。文选怒曰:『张胜已往云南,我退则被精骑蹑吾后,不鸟散亦蹂为肉泥耳!死于阵,不愈死于走乎?况马维兴、袁韬辈必相应也』。定国、文秀未答,而文选已率所部铁骑直冲马维兴营。维兴开阵迎之入,合兵绕出可望阵后。定国、文秀见敌阵乱,麾兵大进;诸营皆欢呼迎晋王,所向瓦解。定国乃命文秀、文选追可望,而自还师救云南。
孙可望遣其党张胜袭滇都,明中书科中书朱斗垣被执不屈,死之。
斗垣,辅臣天麟子也;奉命赍敕书赐白文选于曲靖,中途遇贼被害(考曰:「阳秋」以此为九月二十一日事)。
明李定国还师援滇都,击张胜于浑水塘,擒之;王尚礼自杀,胜伏诛(考曰:「阳秋」以为二十二日事)。
胜至云南,尚礼将内应;黔国公沐天波知其情,以兵守之,不得发。时交水捷闻,王命插报捷旗于金马碧鸡坊下。胜见之大惊,拔营去。回至浑水塘,遇定国,列阵死战,定国几不支;而马宝于阵后连发大炮,胜众乱,遂溃走益州。部将李承爵诱而缚之;胜骂曰:『汝何叛我』?承爵曰:『汝叛天子,吾何有汝乎』!解云南,告庙献俘;与其党赵珣皆伏诛。尚礼于张胜之退兵也,知情已露,自缢死。
冬十月,孙可望走长沙,降于我大清。
可望逃至贵州,从骑十余人;命冯双礼守威清要隘,约曰:『追至,则发三炮』。文秀追至普安,尚迟疑不敢进。双礼欲可望逃,劫其辎重;乃发炮以绐之。可望遽挈妻子出城,辎重、妇女悉被掠。过镇远、平溪、沅州,守将闭门不纳,惟靖州道吴逢圣率所部迎之。可望狼狈走长沙,遣使投诚于我经略洪承畴军前。章皇帝封为义王,十七年(一六六○)十一月病死。
明论反正功,晋封白文选巩昌王、冯双礼庆阳王、马进忠汉阳王、马维兴叙国公、贺九仪广国公、马宝淮国公;其余进侯、伯有差。
明论从逆罪,诛淳化伯张虎,降荆江伯张光翠、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伯王会等爵;程源、郑逢元等降级有差。
文秀至贵州数日,虎率残兵自滇逃回;文秀诘之曰:『皇上赐汝金簪议和,何有行刺之说』?虎无以答。解赴云南,王告庙,御门献俘,磔之。光翠、三品等降爵,源、逢元、万年策、刘泌降级;其安隆诸文武久反正,不之及也。方于宣时为提学,试沅靖诸属,表题有「拟秦王出师讨逆大捷」语;既闻可望败,驰书于钱邦芑,欲纠义旅擒可望以献。邦芑答以诗曰:『修史当年笔削余,帝星井度竟成虚;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盖于宣尝为可望修史,奉献贼为太祖,作「太祖本纪」;又尝言『帝星明于井度,秦王当有天下』故也。其终事不可闻。
十一月,明追赠安龙死难大学士吴贞毓以下十八人谥荫有差,遣祭立庙。
李定国率文武疏请表章安龙死难十八忠臣,诏赠贞毓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谥文忠,荫子锦衣卫佥事;郑允元武安侯,谥武简;张镌、徐极兵部右侍郎,林锺、蔡演、赵赓禹大理寺卿,蒋干昌、李元开、陈麐瑞侍读学士,周允吉、朱议浘、胡士瑞、李颀副都御史,易士佳、任斗墟太常少卿,朱东旦、刘义新太仆少卿,各荫一子入监读书;张福禄、全为国弟侄一人锦衣卫指挥佥事。遣官谕祭文曰:『卿等乾坤正气,社稷忠臣;早倾捧日之忱,共效旋天之力。讵意叛逆生忌,祸起萧墙;枭獍横行,顿忘君父。安龙之血,终当化碧;九原汗青之书,各自流芳千古。今日移跸滇云,鹓鸾骈列;回思卿等簪履趋跄,杳不可见。夫独何心,能不悲哉!将兹俎豆,慰彼泉台』!寻遣通政使尹三聘往安龙,即马场建庙,勒碑大书曰「十八先生成仁处」。
明朱成功攻鸥汀寨,克之。
成功统师南下至南澳,陈霸请先取鸥汀寨以足粮。值冬旱,壕寨干燥,火攻克之;戎旗镇林胜恨其屡次截劫,屠戮殆尽。
十二月,明复取南宁。
戊戌、我大清顺治十五年(一六五八)春正月(明永历十二年)戊戌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遣使册封朱成功为延平王、招讨大将军,赐尚方剑便宜行事(考曰:自此至徐孚远朝滇,皆同时事。故以次书之)。
初,成功以闽安之失询诸将佐,吏官潘庚锺曰:『漳、泉沿边,民苦争战,且偏隅不足号召天下。藩主将战舰从瓜、镇取江南,金陵破,则闽、粤、黔、蜀之豪杰自向应矣』。甘辉曰:『我空国出,两岛岂不危乎』?庚锺曰:『清所以未攻两岛者,虑滇、黔牵制耳。倘会天下之兵而来,岂能独全乎?今统貔貅之众入据长江,截粮道;彼自顾不暇,奚暇攻两岛哉』?工官冯澄世曰:『不取江南,清亦未必忘两岛也』。参军陈永华曰:『取江南而两岛自安;偷安岁月,自老其师,非策也』。辉坚执以为不可。成功慨然曰:『吾亦有心久矣!武侯言「势不两立」,清其肯每饭忘我邪?我当间道请旨,会滇、黔、粤、楚之师出洞庭会江南,使天下跂足相从耳』。乃遣杨廷世、刘九皋泛海从龙门间道诣行在。王下廷臣集议,兵部左侍郎冷孟鈓曰:『成功执大义、拒父命,远隔海滨,贡问不绝,实有桓、文尊周之义;宜晋封秩,以鼓向义之心。祖制:外臣无封王例;今扰攘之际,岂可守经!况成功系先帝赐姓,以郡王爵之,亦与祖制无违。俟平江南,则晋封「一字」王可耳』!乃封成功延平郡王,以六部郎中各一员随师纪录;赐上方剑,便宜行事。手诏令进师江南,伸大义于天下。遣漳平伯周金汤、太监刘国柱赍印册航海至厦门,成功始设长史、审理、典宝、典杖、典仪、典膳诸官焉。
明册封朱成功部将王秀奇为祥符伯、马信为建威伯、甘辉为崇明伯、黄廷为永安伯、万礼为建安伯、陈辉为忠靖伯、洪旭为忠振伯、郝文兴为庆都伯,余拜爵有差。
徐鼒曰:封爵必详书何?重封爵也。赏赉之班,莫过五等之锡;史家年表之作,盖特笔也。沙中偶语而什方侯、邯郸用兵而千户赏,权宜之计,非法也。故刓印之弊则无恩,传书之封则已滥;敝裤犹惜之,况名器乎!乱世之君,威权已去,不得已而以爵赏劝之;此盖事势迫而使然,褒与讥两无庸也,直书其事而世变可知焉。曰朱成功部将何?以别于粤、鲁诸臣也。
明授鲁兵部右侍郎张煌言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辛卯(一六五一)之岁,王师将下舟山,命降将田雄以书招煌言;峻拒之。监国入金门,朱成功以唐、鲁旧怨,于监国修寓公之敬而已。赖煌言与定西侯张名振以军为卫,成功因之有加礼。煌言尝极言:『成功始终为唐,真纯臣也』。成功亦曰:『侍郎始终为鲁,与吾岂异趋哉』!故两人交甚睦。寻间行入吴淞,招军天台。明年,再会张名振之师入长江,还驻舟山。名振卒,遗言以所部归煌言;于是军容始盛。丙申(一六五六)舟山再失,驻天台;寻驻秦川。王师迁舟山之民而空其地,煌言还驻军焉。鲁王既去监国号,煌言通表滇中,与成功同日拜命。将会师大举,我江督郎廷佐以书招之;煌言复以书曰:『夫揣摩利钝、指画兴衰,庸夫听之或为变色;而贞士则不然。其所持者天经地义,所图者国恨君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贤学问,故每膻雪自甘、胆薪弥厉而卒以成功;古今来何可胜计?若仆者,将略原非所长,祗以读书知大义,痛愤国变;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峗峗此志,济则显君之灵,不济则全臣之节;遂不惜凭履风涛,纵横锋镝之下,迄今余一纪矣。同仇渐广,晚节弥坚;练兵海宇,祗为乘时。此何时也,两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闽羽书,雷霆飞翰;仆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复神州,此忠臣义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谢良、平竹帛,舍黄、绮衣冠,一死靡他;岂谀词浮说足以动其心哉!乃执事以书通,视仆仅为庸庸末流,可以利钝与兴衰夺者。譬诸虎仆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执事固无足怪,仆闻之怒发冲冠。执事固我明勋旧之裔,辽阳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泽,当何如怨愤?思父母之患难,当何如动念?稍一转移,不失为中兴人物。执事谅非情薄者,敢附数行以闻焉』!初,煌言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族行。我章皇帝以煌言有父,命勿籍其家,但令其父以书谕之。煌言复书云:『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父亦阴寄声曰:『汝勿以我为虑也』!父卒,有司强其妻子书招之;煌言不发,趣焚之。己亥(一六五九),家始被籍;章皇帝犹命镇江将军善遇之,勿囚辱焉。
明授鲁左佥都御史徐孚远为左副都御史。孚远朝于滇都,失道安南国;不屈,还厦门(考曰:「台湾外纪」以孚远失道安南为顺治十八年正月从滇朝见归厦事;而黄宗羲「行朝录」则云:『朝滇时不得过安南,遂回厦门』)。
辛卯(一六五二),舟山之破也,孚远扈鲁监国航海。时朱成功启疆礼士,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多归之。孚远领袖其间,每以忠义相镞厉;成功娓娓听,至终夕不倦,有大事辄咨而后行。尝自嗟曰:『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国大夫当之,伤如之何』!时滇使册封成功,晋将佐爵;鲁遗臣之在两岛者,自张煌言以下皆量迁。孚远转左副都御史,随滇使入觐;失道安南。其国王要以臣礼,孚远大骂;或曰:『且将以相公也』。则愈骂。国王叹曰:『忠臣也』!厚资之;得完节归,与叶后诏、郑郊辈结为方外七友,浮沈岛上卒。遗一子,竟以饿死(考曰:诸书载孚远事互异:「明史」谓其松江破,死岛中;「泉州府志」谓居厦之曾厝鞍,卒;「龙溪县志」谓游龙溪后,不知所终;「南疆绎史」谓殁于台湾,「鹭江」、「同安」两志说亦略同。而野乘谓康熙癸卯厦门破,诸缙绅多东渡,独孚远归华亭;「明诗综」引「静志民诗话」,亦有『乘桴远引,骑鹤重归』语:似孚远未渡台者。鼒按:孚远「交行摘稿」后附林霍、王所撰二传,言『癸卯之变,拟归故乡不果,转徙入潮之饶平山以殁』。其称说年月及死状甚悉。又「赐姓始末」云:『厦门破,孚远遁迹,为北帅吴六奇所藏;完发以死。海外生一子,扶榇至松江未葬,子亦死』。按六奇为潮之饶平人,与入潮说合,当得实也。附志之)。
明以前兵部尚书程源为礼部尚书、前四川巡抚都御史钱邦芑掌都察院事。
邦芑拒可望不屈,源则可望所亲信;然离间逆党、激发忠义,于交水之战咸有功焉,王故擢用以旌之。时马古翔用事,颇忌二人;源功名自许,入朝即发吉翔奸状。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非纯臣;源发愤杜门不视事。邦芑虽掌宪,而督理晋王军事者为金维新,秩左都御史,位在邦芑上;邦芑亦郁郁,浮沉朝请而已。
我大清兵复取横州,明知州郑云锦被执不屈死。
云锦字子素,莆田人;以明经起家,知灵山、合浦县事。粤东陷后,漳平伯周金汤委署广西左州知州;南宁再复,广国公贺九仪又委署横州。是月十五日城破,云锦被执送浔阳,作「马上吟」;旋下肇庆狱,作「从西山义士游诗」。绝食七日不死,乃复食。在狱三年,吏民劝其薙发,云锦曰:『吾办死久矣!所未即死者,留一日鬓发,即顶一日君恩;为一日南冠之楚囚,即为一日大明之臣子耳』!就刑之日,饮酒谈笑如平时,观者莫不悚叹焉(考曰:「马上吟」曰:『昨朝刺史出见客,骑马城上点军册;今夜穹庐作楚囚,不信雄心旋落魄。熹微帐外独徘徊,依依斜傍霜华白;笳吹倏动二人愁,声声催促营炊迫。狞狰扶我上马行,簇簇护持无间隙;天地宽大难可量,此时伸展不盈尺。浓岚横抹断城腰,惨淡烟云天蹙额;北风拂面任欺凌,古树栖禽惊振翮。孤臣马上啸一声,晓山失晓颜如墨;回首羊肠路渺漫,我军创病何狼籍!犹喜人人不攒眉,各向虏儿雄咤叱;朝廷豢养三百年,虽败志气不萧索。河水萦环马足迟,羡煞一派寒光碧;鸟声上下叫黄昏,斜阳落浦荒村僻。此宵梦醒何处也?潇潇风雨穿古驿』。「从西山义士游诗」云:『虎豹山之兽,犹思文其身;皮骨蒸云雾,耐饥过七晨。须眉丈夫子,忠孝以成名;时数值阳九,血躯何用生!君不见苏武海上十九年,沙漠啮雪与吞毡;又不见常山舌,骂贼声不绝;又不见文山三载坐小楼,正气冲寒低斗牛。古人已往名存耳,时地各殊肝胆似。逍遥蹑步首阳山,义士一去不复还;惟有青青薇蕨随风长,岁久无人采自蕃。我居山巅拜孤竹,不茹烟火洗心腹。一日、二日不食粟,慷慨能歌西山曲;三日、四日不食粟,斥骂狱吏无休息。五日、六日果何如?晓来曾把发鬓梳;整冠理衣行矍铄,作诗遂向壁间书。七日、八日枯胃肠,忠魂直到白云乡;帝廷从陟降,渣滓委道傍。任教饥肉啄鸢乌,到底何曾失故吾;人生自古谁无死,觅得死所几人乎』?以上详李世熊「寒支集」)。
二月,我大清命贝子洛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都督卓布泰为征南将军,偕降臣洪承畴、吴三桂、线国安等分道取云南。
孙可望之未降也,我四川总督李国英驻保宁,大将军辰泰、都统阿尔津驻荆州,承畴以经略驻长沙,尚可喜等分驻肇庆、广州,遇出犯湖南、川北、广东之寇则击却之,出境亦不穷追。以孙、李皆百战之余,地险兵悍,姑以云、贵、川东南为其延喘地。及可望降,知敌人内讧,于是承畴、三桂疏请大举。章皇帝以贝子洛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偕承畴由湖南进;三桂为平西大将军,偕都统墨尔根、李国翰由汉中、四川进;都督卓布泰为征南将军,偕国安由广西进:约期会于贵州。
明李定国遣其将刘正国、杨武等分守四川之三陂、红关,马进忠驻贵州。
三月,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至合州,明重庆总兵杜子香弃城走。
吴三桂由沔阳至朝天驿,顺流击楫,月之四日抵保宁。具舟舰粮糗过南部、西充,犹见数家烟火;自顺庆而前,则枳棘丛生、箐林密布,虽向导莫知所从。伐木开道,十四日至合州。杜子香以轻舟哨至江口,见三桂挥军跨马而渡,子香骇而逃。三桂偕墨尔根由铜梁、壁山进发,至重庆。时房、竹、归、巫有郝摇旗、李来亨、袁宗第、党守素,施州有王光兴;长寿有刘体仁、谭诣、谭宏、谭文,达州有杨秉允等连兵防守。三桂策其无能为,惟令总兵严自明、程廷俊以重兵扼重庆,固根本而已。
明光禄寺少卿高绩、部郎金简疏言时事。
定国自败孙可望后,宴饮恬愉,颇弛武备。二人次第疏谏,谓『内患虽除,外忧方棘,伺我者顿刃以待两虎之一毙;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寝爇薪之上,能旦夕安乎?二王老于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定国愬于王,词颇激;王拟杖二臣以谢之,朝士争执不可。移时未决而败报踵至,定国逡巡引罪。简字禹藏,绩同里人;后扈王入缅,死于道。
夏四月,明王自奇、关有才反;李定国自将讨平之。
自奇旧封夔国公、有才封永寿伯,皆孙可望党也;惧而反。定国擒而诛之。时王师入贵州,不及援;故逆党平而贵州已不守矣。
我大清贝子洛托等兵取贵阳,明马进忠遁;巡抚冷孟銋死之。
孟銋被执,谕薙发;大骂不屈,死。
臣鼒曰:按杨氏「安龙纪事」:冷孟銋,盖马吉翔之党也;及殉节贵阳,怒裂睢阳之眦、愤衔温序之须,又何烈也!岂杨氏褒讥失实,抑孟銋固两截人欤?君子取节焉可也。
庚辰(十四日),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至三陂,明刘正国遁;遂克遵义。
三桂以浮桥济黄葛江,溽暑熏蒸,军士多病。翌日渡綦江,历滴溜、三陂、红关、石壶之险,皆峭壁重渊,一夫可守。正国望风由水西逃入云南;于是将军郭李受、总兵王友臣并以众降,获粮三万石、兵五千,王师遂克遵义。
庚寅(二十四日),明大招讨蜀王刘文秀卒。
文秀之追孙可望至贵阳也,收溃卒得三万人,屯守边隘。李定国闻而忮之,召之还;并召诸将之在边者,论功小大为分兵多寡之地。及王师猝至,兵失其将、将不得兵,迄于大溃。文秀在滇,郁郁不自得;每屏人语曰:『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病革,上遗表曰:『臣精兵三万人,在黎、雅、建、越之间;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猝,请驾幸蜀;臣妻操盘匜、臣子御羁靮,以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也』。
臣鼒曰:书爵何?嘉之也。文秀起家草泽,乃心王室;恂恂退让,有名将风。情势既迫,猜嫌顿起,岂天必欲讫明命欤?何两贤不相得也!
五月,我大清吴三桂等兵败明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兴宁伯王兴、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阳宣慰使冉奇镳、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考曰:王兴疑即王光兴,与入蜀事合。另有广宁伯王兴者,守文村不降;事见后)。
秋七月丙申朔,明命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帅,赐黄钺。
有妖人贾自明者,持幻术,大言上帝以某日助兵。为木偶人数百,长丈许,执旛幢为行阵。定国惑之;四方之促师期者,辄云有待。久之无验,怒斩之。戒期出师,王授以黄钺;凡古命将之礼,无不备焉。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抵独山州。
戊戌(初三日),明大学士文安之督川东诸军袭重庆,不克。
安之率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十三家暨谭宏、谭诣、谭文等由水道袭重庆,而吴三桂留防之师严于他路,故不克。
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张煌言会师大举北上;甲辰(初九日)次羊山,飓风作,旋师舟山。
成功将大举攻南京,以黄廷为前提督、洪旭为兵官、郑泰为户官,留守金、厦。从行甲士十七万,以五万习水战、五万习骑射、五万习步击,以万人往来策应。选力能举五百觔者披铁铠,画以朱碧彪文,留两目,执斫马大刀立阵前,斫马足,号曰铁人;望者以为神兵,左虎卫陈魁统之。中提督甘辉请俟滇中会师而进,成功曰:『会师之举,不过牵制其势耳。兵马云集,日费万金,岂可稽延自老其师哉』!乃命辉为前部,马信、万礼继之,自统大众为合后,侍郎张煌言为监军,扬帆北上;平阳守将单任暹、瑞安守将艾诚祥献城降。次羊山,其山多羊,故名之;相传其下有龙宫,戒震惊。成功曰:『本藩欲驰驱天下,百神宾服;奚畏一孽龙乎』?令放炮鸣金。不移时飓风发,挟雷电,水起立;成功冠带起祝曰:『成功统率三军,恢复中原。如天命有在,即对诸船沉灭。神其鉴诸』!祝毕,风顿止。是日,碎巨舰数十,漂没士卒八千人;成功之四子浚、七子浴、八子温暨义阳王某皆溺焉。乃旋泊舟山理楫,以为后图(考曰:一云羊山故多羊,见人驯扰,然不可杀;杀之则风涛立至。军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祸作。与放炮惊龙说小异。疑成功既放炮而军士又杀羊,致此奇祸欤)。
八月,明授前江西总兵邓凯为随扈总兵。
凯,吉安人;父某,死国难。凯初随杨廷麟、刘同升起兵江西,事败而逃。是年朝滇都,授随扈总兵,守大明门。寻遣内臣李崇贵召之入朝,谕曰:『尔忠义老成,可即随扈东宫』。赐银百两、银鼎杯一事。盖王师日迫,将移跸也。
九月,明朱成功取象山。
成功舟师至象山,知县徐福率父老降。时兵士逃者甚众,讹言新附北将尽投诚。援剿右镇贺世明朱粉其樯,成功益疑之;令他将统其众,而尽解新附北将之兵权。后冲镇刘进忠乃入黄岩之海门所投诚,成功令周全斌追之;进忠夜半开西门突围走,全斌拔其城以归,寻破盘石卫。
冬十月,我大清信郡王铎尼会师平越府。
章皇帝命信郡王铎尼为安远靖寇大将军,总统三路。谕诸将克取贵州,如云南机有可乘,即乘势进取;兵马疲弱,则候铎尼进止。比信郡王入黔境,吴三桂自遵义驰六百里会诸平越府之杨老堡,订期进兵。信郡王统三路兵入滇,而留贝子洛托偕洪承畴理饷贵阳。
明李定国遣冯双礼守鸡公背、张先璧守黄草坝、白文选守七星关。
定国闻王师戒期入滇,以北盘江为滇、黔之界,南盘江为滇、粤之界,乃使冯双礼扼鸡公背,拒中路(考曰:鸡公河出广顺州,历清镇、修文入乌江,距贵州数十里。盘江即牂牁江,有南北二源,故曰南盘江、北盘江);使张光璧扼南盘江之黄草坝,拒东路;自守北盘江之铁索桥,图复贵州。别遣白文选出西路,率众四万守七星关;抵生界立营,若欲攻遵义者,以牵制三桂之师。先是,三桂驻遵义、信郡王驻武陵、卓布泰驻独山州,惟洛托一军驻贵阳;大众未集,其势可乘,定国逡巡观望。比杨老堡戒期,定国始悉众出拒,而事机已不可为矣。先由中路出关岭,东路告急,乃移师黄草坝;久之逾石关,营于遮炎河。而中路鸡公背之绝顶粮少运艰,士不宿饱,右路之生界孤悬滇、蜀之表,声援不及:识者俱以为忧(考曰:诸书皆云冯双礼扼鸡公背、张先璧扼黄草坝;而「求野录」则云命李承爵壁黄草坝、祁三升壁鸡公背。岂始则命李承爵、祁三升为两路帅,事急而改命冯双礼、张先璧乎?抑李承爵本张先璧之副将、祁三升本冯双礼之副将,作书者各以见闻着之篇乎?又「求野录」右路之孙界坝,亦作孙家坝,即生界也;音转字异)。
十二月甲子(初二日),我大清吴三桂过天生桥,明白文选弃七星关走沾益。
三桂自遵义出师,文选于十一月二十日自生界回七星关守险。四山壁立,水势汹涌;山上树木参天,名曰天生桥,实未尝有桥也。三桂厚养乡导,由苗疆绕渡出天生桥之背,扼七星关大路。文选侦知,弃关走可渡桥;而守桥之马宝亦奔,乃焚桥走沾益。三桂进抵乌撤军民府。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取安龙府;甲戌(十二日),明李定国拒战于炎遮河败绩,退保北盘江;冯双礼之师亦溃于鸡公背。我大清兵进次曲靖,知府盖世禄降。
我广西军至盘江之罗颜渡,明兵扼险沉船。我军得泗城土司岑继禄为向导,由间道入安龙;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我军取所沉船以济。定国闻之,以兵三万人倍道趋战于炎遮河。王师初战不利,诘朝悉师压其营而阵,南兵枪炮、北兵弓矢,日中不决。忽大风北来,炮火及茅苇,野燎滔天;王师乘火驰射,兵火俱烈。定国惊惧,弃营保北盘江。我广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溃冯双礼于鸡公背,追至北盘江。诸将北走不相顾,定国焚铁索桥而遁。王师遂抵曲靖,盖世禄降。
丁丑(十五日),明桂王出奔。
李定国微服还滇,请王出幸。十四日丙子,王召诸臣议之;刘文秀之部将陈建举文秀遗表请王幸蜀、太仆寺正卿辜延泰亦请幸蜀开荒屯练,中书金公趾极言入蜀之不利。定国曰:『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如入湖南之峒乌、车里、里角;诸蛮不相统摄,我今临之,必无所拒。安跸峒内,诸将设御于峒口,胜则六诏复为我有;不胜则入交趾,召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与延平王合师进讨』。难之者曰:『清兵乘胜逾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余,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敌乎』?沐天波曰:『自迤西达缅甸,其地粮糗可资。且出边则荒远无际,万一追势稍缓,据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段也』!马吉翔、李国泰咸是天波议。定国不敢争,而泣请留太子督师,以牵制缅甸;王犹豫不忍。定国谓天波曰:『公其努力,愿无生后悔而追忆余言也』!明日发滇都,定国以大兵殿后。国势既摇,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瞍等以骁卒伏大寺中,谋劫定国而北;定国严队西走,承业等不敢发。百官扈从,男妇马步数十万人,日行不过三十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间;所在逃避,御前供顿缺;而庶僚贫病,离次不前。从古乘舆奔播,未有若此之艰难者。
己亥、我大清顺治十六年(一六五九)春正月(明永历十三年)癸巳朔,明桂王次永平。
乙未(初三日),我大清兵取明滇都,明卫国公胡一青、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少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龙世荣等降;户部主事刘之谦死之。
我信郡王命心箴署临沅道、复生管洱海道。此外降臣可纪者,有总兵许大元、王宗臣、王有德、副将朱文彩、朱文盛数人,无抗节者。惟户部主事刘之谦,廷标子也,以父死国难,授赵州学正,迁户部主事;被执,主者索赂,之谦曰:『父子二十年苦节,漱滇南杯水耳!安得赂』?复令薙发,曰:『秃头鬼可见君父乎』!遂炮烙死(考曰:本「寒支集」)。
丙申(初四日),明桂王驻永昌,下诏罪己。李定国还黄钺,自请削秩;不许。
王崎岖西行,定国留守大理。数日,白文选以溃兵至,列阵下关,众尚万余;定国以数百骑赴之,文选愤涕叱定国曰:『主上以全国全师畀王,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定国南向叩首,愿一死以赎前罪。文选收涕谢曰:『王几许人?死敌何益!王行矣,文选以一身当之耳』!定国乃追扈至永昌。王下诏罪已,定国还钺待罪。王曰:『是国之祸,王何罪焉』?不许。
徐鼒曰:书「还钺,自请削秩不许」何?嘉之也。何嘉乎尔?造次颠沛之间,君臣相待以礼,此汉、唐以来所不易有也。「论语」曰:『必不得已,去兵、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尚论者毋忽诸!
明新津侯谭宏、仁寿侯谭诣杀谭文以叛,降于我大清。
宏等悉众再犯重庆,为王师所败,自相猜忌,杀谭文;督师文安之将率刘体仁、袁宗第、李来亨等十三家之兵讨之。宏、诣惧,率所部降。诸镇皆散,安之郁郁遘疾卒。我大清封宏为慕义侯、诣为向化侯。
二月(明闰正月)辛未(初十日),明总兵王国勋败绩于普洱(考曰:洱亦作淜,音「冯河」之「冯」)。
丙子(十五日),明白文选败绩于大理之玉龙关,走木邦。
王师至玉龙关,文选与张先璧、陈胜之师皆败;获巩昌王金印。追至澜沧江,文选由沙木和走右甸;寻走镇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明李定国遣其将靳统武扈桂王奔腾越。
是日,闻玉龙关之败,定国使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王入腾越;沐天波、马吉翔随行,文武官尚四百余人。
己卯(十八日),明桂王至腾越。
辛巳(二十日),明李定国兵渡潞江,大理寺卿卢桂生叛降于我大清。明日,战于永昌之磨盘山,明兵大败,泰安伯窦民望(考曰:亦作名望)、总兵王玺(考曰:「求野录」作王国;误也)皆死之;我大清兵寻引还。
定国闻白文选之败,遂渡潞江。潞江即古怒江,江不甚宽,而水势汹恶;每岁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虽土人亦恶之。过江二十里有磨盘山,鸟道窔箐,屈曲仅通一骑。定国度王师累胜,穷追必不戒;设栅数重其间,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每伏兵二千。约俟王师度山巅,号炮起,首尾横突截攻,必无一骑返。而吴三桂之追白文选至澜沧江也,编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数百里,无一夫守拒。谓定国远窜,不复虑,队伍散乱上山者已万有二千人。忽明大理寺卿卢桂生来降,泄其计,三桂则大惊。时前驱已入二伏,急传令舍骑而步;以炮发其伏,丛莽中矢炮雨下。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尸如堵墙。民望血战不已,枪弹穿胁过,战如故;持刀溃围走,不数里血涌仆地死。定国坐山巅闻号炮失序,大惊;忽飞炮落其前,击土满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战死者亦三之一,王玺阵殁。而王师亦亡都统以下十余人、丧精卒数千;追至腾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尽矣。明兵初犹踞险守,闻定国走,乃夜遁。王师亦惩是役之罹不测,不复穷追矣。
臣鼒曰:不曰「明兵大败,卢桂生降」;而曰「卢桂生叛降,明日战,明兵大败」者何也?着桂生非因明兵之败而始降,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败也。降臣不皆书叛,桂生独书叛何?恶之同于贼也。降有辱义,叛则乱称。兵败途穷而崩角马前者,迫于畏死之念,非有无君之心;诛其降而赦其叛,「春秋」不为已甚之义也。至若输情敌国贪一日之荣利,灭其国、丧其君而不悔,此禽兽所不肯为;腼然人面而为之,其蛇虺枭獍之性,乌可以降臣例哉?我纯皇帝于「国史贰臣传」甲乙以等差之,创史家未有之例,实圣人精义之学也。
壬午(二十一日),明桂王自腾越出奔。丁亥(二十六日),至铁壁关,扈将孙崇雅叛。戊子(二十七日)抵缅甸之囊木河,靳统武亦弃王去。
时李国泰、马吉翔辎重甚厚,趣王乘夜走南甸。王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盘之败也。二十四日,野次未定,忽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王遂接淅踉跄行,昏黑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驰。及天明,仍在故处也;而贵人宫女已失去过半,扈将平阳侯孙崇雅劫杀尤烈。王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遂出铁壁关,关外即缅甸境矣。
庚寅(二十九日),明桂王入缅甸之铜壁关,次蛮漠。
缅酋之自称于国也,日金楼白象王;盖处则楼居、出则乘象,足不履地也。进表中国,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王命沐天波谕之,缅人奉迎,具表如常仪。复奏曰:『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马吉翔遽传旨从之。从臣皆谏曰:『猛虎所以威百兽者,有爪牙也;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戎心』?不听。晦日至蛮漠,土司思绵迎入城;执礼甚恭,进衣衾、食物。盖蛮漠旧为宣抚司,属永昌府;自万历中始为缅有也。时沐天波与外戚华亭侯王维恭、典玺李崇贵谋拥太子入关,由茶山出鹤丽,调度各营为声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诸土司敛兵拒守。
是月,明昆明诸生薛大观举家赴水死。
大观闻王之入缅也,喟然叹曰:『生不能背城一战,以君臣同死社稷;顾欲走蛮邦图苟活,不重可羞邪』!谓其子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尔有母在』!其母则谓之翰妻曰:『彼父子死忠孝,吾两人不能死节义邪』?侍女抱幼子立户外曰:『主人皆死,何以处我』?五人偕赴城外黑龙潭死。次日,诸尸相牵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怀中,两手犹坚抱如故也。大观次女已适人,避兵山中,相去数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明桂王抵缅甸之大金沙江。
大金沙江自西藏贯缅甸,为「禹贡」黑水入南海之路。缅甸之国都曰阿瓦,东、北二路近中国。东路木邦、孟艮在耿马土司滚龙江南,直普弭边外,地稍平;李定国等趋阿瓦之路也。北路孟密之蛮莫、新街、老官屯为金沙江达阿瓦之道;即王舟行入缅路也。王至金沙江,缅人舣四舟以待:王一、后及太子一、司礼监李国泰一、马吉翔一。初六日丁酉,浮江东下,从行者纔千四百七十八人,自买舟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世子及总兵潘世荣、内监江国泰等九百人、马九百四十余匹,陆行纡道入,期会于缅都。
明晋王李定国驻兵猛缅。
定国之败于潞江也,逾险走,求王所在。知者曰:『帝西行,去腾越已百里,界茶山、缅甸之间』。定国曰:『我从扈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既闻白文选屯兵木邦,就之谋曰:『主上入缅,我深入恐祸生不测!此地无险要可扼,莫若择边境屯集作后图』。而文选以王左右无重兵,请身入捍卫;意不合。定国遂自引所部从孟定府过耿马,抵猛缅驻札;各营溃兵陆续集,势稍振。
徐鼒曰:自桂王入缅后,凡李定国事皆书爵以褒之何也?国灭矣、君亡矣,收合余烬图存万,崎岖以死,百折不回;事更难于崖山、节不让乎孤竹!蒪乡董氏谓为古之烈丈夫。谅哉!
丙申(初五日),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不得(考曰:阿瓦,诸书亦作哑哇;音转字异)。
文选由间道渡陇川、潞江,踵王所在而求之;以王且入阿瓦城矣,以兵临之而不得实耗,乃罢。时去王所在纔六十里,寂无知者。
己酉(十八日),明桂王驻缅甸之井梗(考曰:亦作井亘),议遣使赍敕如白文选等营;马吉翔阻之,不果。
王至井梗,缅人报我兵四集,请敕阻之。诸臣会御舟前议所使,总兵邓凯、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私谓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去则不还矣』!旋报各营撤去,辍不行(考曰:此事载邓凯「也是录」;而刘湘客「行在阳秋」误以为议遣二人使缅,吉翔止之。其实二十四日乙卯,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始有使缅之议。二十八日己酉缅人之请,则为敕止各营兵;而设议遣使者,乃赍敕谕各营止兵之使,非与缅议事之使也。湘客得之传闻,邓凯则躬亲其事;孰是孰非,不辨自明。故大书以正之)。
徐鼒曰:曰「阻之不果」何?惜之也。缅甸之行,「易」所谓「需于泥」也。白文选以反首茇舍之从,冀出其君于坎窞;使二臣者赍敕至军,消息可通,拯援及早,厮养之御一乘入于鲁师、市人之呼法章保于莒邑,则黎侯之寓卫不赴式微,而楚昭之入随终以复国。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臣烦丹穴之求哉!习坎入坎,失道凶也。小人之祸国,可忍言欤!
乙卯(二十四日),明命马吉翔之弟雄飞偕御史邬昌琦使于缅甸。
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王命雄飞、昌琦往。至则缅酋不出,令译者传言,问神宗时事;二臣不习中朝典故,不能答。出所藏神宗敕书与今敕书较,玺文小异,以为伪;又以黔国公征南将军印验之,乃信。盖缅人于万历二十二年因乱来滇请救,廷议却之,遂绝朝贡;故出敕书,以示彼国之未尝受恩也。又二使臣不才,遂开蛮人以不恭之渐。
闰三月(明三月),我大清吴三桂兵至姚安,明大学士张佐辰、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翰林刘■〈艹洍〉、布政司宋企■〈金英〉等皆降。
又有少卿刘泌、兵科胡显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考曰:本「入云南始末」。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钱邦芑。按邦芑实以僧终,号大错;未尝降也。当日降表中,诸臣衔名仓卒据仕滇者姓名填列,不必人人与闻其事也)。
我大清兵还至云南,明大学士扶纲、侍郎尹三聘、淮国公马宝、叙国公马维兴、武靖侯王国玺、怀仁侯吴子金(考曰:亦作子圣)、宜川伯高启隆、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后降。
臣鼒曰:马宝以下书爵何?「春秋传」曰:『美恶不嫌同辞』。顾名思义,愧之也。土官不名何?略之也,吾无责焉耳。
明德安侯狄三品执庆阳王冯双礼以叛,降于我大清。
三品受吴三桂密指,执冯双礼并「戡定大将军」金印、庆阳王金册赴军前降。于是白文选部将王安等自建昌卫至云南,缴文选「荡平大将军」印、「心膂藩臣」金章。闻风降者相继矣。
明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赞阳以嘉定州降于我大清。
明黔国公沐天波、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谋奉桂王出缅甸;马吉翔阻之,亦不果。
三人集大树下,邀吉翔议曰:『缅酋遇我不如前,及此时走护腊撒、孟艮以就晋王之军,庶可图存乎』!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复与官家事,诸公为计可耳』!众默然,遂散。
徐鼒曰:「亦不果」何?重惜之也。一之已甚,其可再乎?
缅甸戕明从官之自陆行者。
陆行者不知王之尚在井梗也,竟抵阿瓦城。缅人疑其有阴图也,发兵围之。总兵潘世荣降于缅,通政使朱蕴金、中军姜承德自缢死;副总兵高升、千户射安祚、向鼎忠、范存礼、温如珍、李胜、刘兴隆、段忠皆被杀。余安置远方,久之无存焉;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罗国。
夏四月,明咸阳侯祁三升以兵迎桂王于缅甸;马吉翔遣使以敕书止之。
三升上表迎跸,缅人请敕止之。谏者曰:『此我君臣出险之一恃也』!而吉翔请遣锦衣卫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持敕书止之曰:『朕已航闽,将军善自为计』!三升痛哭撤师。吉翔复与缅官之守隘者敕曰:『后有一切官兵,都与截杀』!进生芳文选司郎中,加调鼎五级,以奖其敕止迎扈之功焉(考曰:本「求是录」;而「阳秋」亦误以丁调鼎、杨生芳为使缅,今正之)。
五月乙丑(初五日),明桂王发井梗;戊辰(初八日),驻缅甸之者梗(考曰:者梗亦作赭硁)。
阿瓦城下有地名者梗,即大鹧鸪城旧地也;界大金沙、小盈沙之间,地饶而险。缅人自祁三升奉敕止师之后,知王威令尚行,虑后得罪;乃优奉之为缓急自救之策,且以阻内外声闻。于初四日甲子,遣其都官备龙舟鼓乐迎王于井梗。乙丑,移跸;丁卯(初七日),至阿瓦城,距河止焉。阿瓦者,缅酋所居城也。戊辰,陆行五、六里至者梗。草庐十余间,王居之;编竹为城,守兵百余人。从臣自备竹木,结宇而聚处焉。缅妇来贸易者,杂沓如市。从臣久亦习之,屏礼貌,短衣跣足,阑入缅妇队中踞地喧笑,呼卢纵酒,缅人颇晒之。其译者为大理人,私语人曰:『前者入关若不弃兵器,缅王犹备礼;今又废尽中国礼法,异时不知何所终也』!
癸酉(十三日),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张煌言复会师大举北上以援滇。
成功闻王师三路攻云南,乃约煌言北上以图牵制。戊寅(十八日),抵崇明;我总兵梁化凤敛兵坚守。成功欲顺风取瓜洲,煌言曰:『崇明为江海门户,有悬洲可守;先定之以为老营,脱有疏虞,进退可据』。冯澄世亦言取之便。成功曰:『崇明城小而坚,取之必淹日月;今先取瓜洲,破其门户、截其粮道,腹心溃则支体随之,崇明可不攻而破也』。乃遣监纪刘澄密通我江南提督马进宝(考曰:即马逢知),而请煌言以所部兵为前军乡导。己卯(十九日),经江阴,舟楫蔽江而上。六月丁酉(初八日)至丹徒。壬寅(十三日),泊焦山祭天,旗盖、袍服用赤色;望之如火。癸卯(十四日)祭地,望祀山川、岳渎,用黑色;望之如墨。甲辰(十五日),吉服祭太祖毕,缟素祭崇祯、隆武帝,用白色;望之如雪。恸哭誓师,三军皆泣下焉。
六月丙午(十七日),明朱成功攻瓜洲,克之;癸丑(二十四日),克镇江。
我师于江之上流设木城,亦名「木浮营」。结大木为筏,覆以土,上可驰马;旁有木栅,穴之而置炮焉。自上流浮下,船遇之立碎。又于金、焦两山间,铁锁断之,谓之「滚江龙」;都司罗明升以五百人守谭家洲。朱成功与诸将议曰:『瓜、镇为金陵门户,宜先破之』。令右提督马信、前锋镇统领余新进夺谭家洲,材官张亮督泅水者斩滚江龙;自督亲军与中提督甘辉、左提督翁天佑建大将旗鼓,直捣瓜洲。我操江朱衣佐(考曰:亦作衣助)、城守左云龙率兵一万拒之;见海舟外蒙白絮,扬帆直上,近滚江龙则复下。王师炮击之,不伤一艘。循环者数次,而滚江龙已断;盖海舟内藏泅水人,且以诱我炮矢也。度炮且尽,成功麾兵大进。右武卫统领周全斌率兵士带甲浮渡登岸,直破我阵;身中五矢,气益奋,斩云龙于桥下,擒衣佐。正兵镇韩英夺门而入,登城树帜;全斌望见之,陷西北隅以入。我谭家洲及木城之兵,望风奔溃。成功以援剿左镇刘猷守瓜洲、监纪柯平督理江防,而悉师趣镇江。守将告急于南京,将军罗某以铁骑千人赴援,被甲如雪,大言海贼不足杀也;时苏、常四郡兵畏敌如虎,闻京军欲居前队,则大喜。京军憍躁欲战,而海舟忽上忽下,我驻南则泊于北,驻北则泊于南;王师随之,三日夜不息,酷暑遇雨,人马饥疲。海师亦分五队:五色旗第一、蜈蚣旗第二、狼烟三、铳四、大刀五;每队有滚被二人。滚被者,棉被厚二寸以蔽箭;箭过,即卷被持刀滚进,斫人马足。一人敲鼓,鼓声缓则兵行亦缓,急则亦急。然皆步卒,王师甚轻之。凡我骑兵遇步卒,勒马退数丈,加鞭突前;敌阵动则乘势冲之,步卒自相践踏:以此常胜。至是施之海师,则严阵屹然不动;团牌自蔽,望之如堵。王师三却三进,方欲却马再冲,而海师疾走如飞,突犯我阵;合战良久,见白旗一挥,兵即两开如退避状,或伏于地。王师谓其将遁也,驰马突前;忽彼阵发大炮,击死千余人,乃退保银山。成功以银山为必争地,二十二日辛亥夜,令陈魁统铁人军逼栅。守兵见之骇然,不敢出战;射之,则箭不能入。铁人冒死进,栅遂破。迟明,王师复分五路三迭压其垒而军,成功令发大炮,多鼓钧声,江水腾沸,廊瓦皆震;我兵士下马殊死战。薄午,海师益奋;我提督管效忠身冲其阵,入之而阵变,首尾相应。效忠自负旗而走,遂大败,啑血填濠。效忠部众四千人,存者百四十人,走南京;叹曰:『吾自满洲入中国十七战,未有此死战也』!我镇江守将高谦、知府戴可进(考曰:亦作可立)献城降。癸丑,成功飨将士于京岘山;命全斌及援剿后镇黄昭守镇江、冯澄世为常镇道兵都事、李征知镇江府,分徇属邑皆下之。
臣鼒曰:计六奇「明季南略」载成功入镇江时,我大清将彭某引兵五百还,六合士民拒不纳;已而有阮春雷者至,称明兵部职方司,武生王寅生、文生夏志宏、徐三峰率众执香迎之。阮明决有文武才,湖贼刘青海率百二十人归之。阮问:『何能』?曰:『团牌』。试之毕,阮置纱帽几上,自起舞牌,身隐不可见。刘大服,从之往滁州。我凤泗道炮毙其执旗者,众失色;阮怒,持大刀直前,杀五十余人。王师败入城,阮以两大钉钉壁而登,遂克滁州。王寅生持阮檄至天长,百姓开门降。既而江宁捷闻,阮以盐舟扬帆去;或曰衣冠投龙津桥下,泅水逸。寅生走乡庄,酣饮怒歌,杀其妻子,短甲草履,持枪驰骑遁;拘之不及。巡按韦某奏:『六合拒兵献城,天长杀官献城,仪真逐官献城,众凶惧』。已而章皇帝批郎廷佐奏云:『俱免屠戮,府县官更加倍植』;批巡抚蒋国柱奏云:『此非百姓之罪,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众情乃安。鼒尝举以告我里人,俾知我国家覆载之恩同于天地,毋耕田凿井而忘帝力也!
我大清兵取马湖、叙州,明提督陈希贤降。
我大清兵取成都,明总兵赵友鄢、御史庞之泳、主事贺奇等皆降。
明雅州伯高承恩为其弟承裔所杀。
秋七月,明张煌言徇江南、北府州县,下二十九城。
瓜州之破也,成功欲趋金陵,煌言欲先取镇江。成功曰:『我顿兵镇江,金陵援骑朝发夕至,且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师水道薄观音门,金陵自救不暇,岂能他顾』!成功然之。煌言泝长江而上,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迎降。七月庚申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芜湖以降书至,成功谓煌言曰:『芜湖上游门户,留都不能旦夕下,则江、楚之援师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煌言乃率所部至芜湖,相度形胜,一军出溧阳窥广德,一军镇池州截上流,一军拔和州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图徽州。传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府则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州则和州、广德、无为,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陵、太平、旌德、泾县、贵池、铜陵、东流、建德、青阳、石埭、含山、巢县、舒城、庐江、建平、高淳、溧阳,凡四府、三州、二十二县。煌言考察官吏,黜陟廉明;江、楚、鲁、卫人士多诣军门受约束,归许起兵相应。我淮安漕督亢得时以援镇江兵败,投水死;自巡抚而下,仓皇欲走,东南大震。
壬午(二十三日),明朱成功败绩于江宁,崇明伯甘辉等死之。成功退入于海,瓜洲、镇江皆复归于我大清。
成功既连克瓜、镇,甘辉进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可不劳而定矣』!成功召诸参军议之。潘庚锺曰:『未可骤进,当暂住瓜、镇,分据淮阳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观衅而动。北都满、汉兵民不下数百万,断其粮道,两月之间必生内变;此曹公之所以取胜于官渡也』。冯澄世亦言进攻不易。成功曰:『不然,时有不同耳!昔汉祚改移,群雄分据,故曹操常以算胜。我明朝历年三百,德泽已久;不幸国变,百姓遭殃。大兵一至,自然瓦解;恢复旧京,呼召天下豪杰,千载一时也。若自老其师,援兵四集,首尾受敌,我势岂不自孤?昔太祖得廖永忠、俞通海水师,夺采石、取金陵;破竹摧枯,正贵神速耳』!
癸亥(初四日),登舟传檄;丙寅(初七日)至观音门;以黄安督水师守三■〈氵义〉河口。戊辰(初九日),由仪凤门登岸,军于狮子山;偕诸将登阅江楼,望建业王气。令诸舟一字列于江东门外,亲率十余骑历城下,度营垒。令马信、黄昭、萧拱宸营于汉西门,以连林明、林胜、黄昌、魏雄、杨世德之垒。令陈鹏、蓝衍、蔡禄、杨好屯东南角,依水为营;刘巧、黄应、杨正、戴捷、刘国轩屯西北角,傍山为营。令张英、陈尧策、林习山屯岳庙山,连诸宿镇为成功大营护卫;设鹿角望楼,深沟木栅。而留甘辉、余新屯狮子山,万礼、杨祖屯第二大桥山,翁天佑屯仪凤门之要路。乙亥(十六日),王师以千骑薄余新营而败,城中益惧。我操江朱衣佐之被擒也,成功曰:『此腐儒也,杀之污吾剑,释之』!归言于总督郎廷佐曰:『海贼众不过数万、船不过数百,请卑词宽限以骄其志』!乃遣人说成功曰:『我朝有例,守城过三十日,罪不及妻孥;乞宽三十日之限』!潘庚锺曰:孙子有云:『卑词者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降则降,岂恋内顾;此缓兵之计也。成功曰:『自舟山兴师至此,战必胜、攻必取,彼焉敢缓吾之兵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今既来降,骤攻之何足以服其心哉』!甘辉曰:『兵贵先声;彼众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势,宜拔。俟彼守御固,则难图也』。张煌言亦自芜湖贻书谏之。而成功以累捷自骄,但命八十三营牵连困守,以待其降;释戈开晏,纵酒捕鱼为乐。庚辰(二十一日),有闽人林某犯法逃归于我,具言二十三日为成功诞辰,诸将卸甲饮酒,乘之可破;且请为导。我副将梁化凤自崇明绕道赴援,与城守闻之,夜穴神策门,引五百骑突犯余新营。海师出不意,惊溃;余新败入萧拱宸营。化凤乘之,拱宸亦败遁,新被擒;翁天佑驰援之,而化凤已收兵入城矣。王师既败前锋营,乃尽出骑兵列城外。甘辉、潘庚锺劝成功退屯观音门以图再举;成功曰:『小挫岂便思退;明日正欲观诸君建功耳』!调姚国泰、杨祖、蓝衍、杨正屯山上,甘辉、张英伏谷内,林胜、陈魁列山下,陈鹏、蔡禄往来接应;仓卒移帐,垒灶未安。二十三日壬午质明,化凤率骁骑薄杨祖营,祖奋力迎战,三合三却;正与国泰败走,蓝衍战死。山高行迟,陈鹏、蔡禄救之不及;而化凤已从山上驰下突之,鹏与禄军亦大溃。我总督登城望见都统哈哈木兵少却,大惊,急麾劲骑自小东门出成功大营之后;俄见山上旗,喜曰:『吾家兵上山,胜矣』!王师乘胜掩杀,海师营垒咸摇动;望山上成功麾盖不敢退,未奉号令亦不敢相救援。林胜咋谓中协金岸、领兵康龙曰:『敌人虽胜,实无多骑;藩主之不发号令而齐击者,谬也。尔二人击之,吾为尔援焉』。二人方敌化凤,而东门骑兵骤至如风雨。胜转头御之,而魏雄战死;众溃,胜不能止,遂俱没焉。成功在山上观战,见蔡禄等败,属潘庚锺曰:『尔立盖下代吾指麾,吾往催水军也』!驾船至江心,望诸军披靡不堪,乃飞帆去。庚锺挥剑督护卫战,至死不去其盖。陈魁见王师逼成功营,趋援之,中箭死;铁人军歼焉。铠重不可砍,则舆以去,或斧以斮之。溃兵走江边,不得船,悉赴水死。是时甘辉、张英在谷内,未得号令,遂大困,英中矢死。辉且战且走,左右皆尽,所击杀亦数十百人,马踬被获;至城南金水桥,见余新方屈膝,辉怒蹴之曰:『我甘国公头可断,志不可易也』!戟手骂不绝,遂遇害。万礼力战于大桥山,亦覆没。是役也,自甘辉、潘庚锺、万礼、张英、林胜、蓝衍、陈魁外,又有副将魏标、林世用、洪复等咸阵亡焉!惟左右提督、右虎卫、右冲锋、援剿后镇军得全。
癸未(二十四),成功至镇江,黄安全队亦至。成功大恸曰:『是我欺敌,非尔等之罪也』!遂弃瓜、镇,出泊排沙屿;令马信、韩英督舟师堵江口,周全斌、黄昭、吴豪为后殿,余军次第登舟焉。方梁化凤之穴城出也,有以通贼报总督者;总督曰:『梁将军忠贞,必无是事;其有谋乎』!既收军,迎而劳曰:『前夜穴城出,何不相闻也』?化凤曰:『成功积寇,瓜、镇新亡,人心摇动,桀黠之徒多有异念;保无城内为之侦探者乎?不请命者,惧泄其机耳!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请即乘势复瓜、镇,顺途归崇明,以防余炽』。总督然之;报曰:『江南之捷破成功者,崇明总兵梁化凤也』。章皇帝方幸南苑,集六师议亲征;闻报大悦,命图化凤形以进,擢为江南提督。
臣鼒曰:成功江宁之败,论者惜其拒甘辉坐守瓜、镇之言,庚锺分扼淮、扬之策,恃锐轻进以丧其师。此事后成败之论耳!天之丧明若穑夫;我国家日月光华、风霆震荡,挥戈何足以返舍,篑土何足以移山!就使坐守瓜、镇,而山东之师冲其左,江、楚之援掣其右,金陵郎廷佐、梁化凤捣其中坚,岂能全师而返哉?孤军深入,自老其师,昭烈所以败于猇亭也。违众独断,孤注一掷,成功非无所见哉!兵骄者破,理固然也。览其全局,岂非天邪!
八月,我大清再遣使招明张煌言;煌言不受,走英山,寻入于海。
煌言方诣徽郡受降,而江宁之败闻。郎廷佐复以书来招,煌言拒之;廷佐乃发舟师扼其归路。煌言召诸将议,将入鄱阳招集故杨、万诸子弟,号召江、楚。八月初七日乙未,与王师自楚来者遇于铜陵,战不利。慈溪秀才魏耕请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陆,士卒尚数百人。甫度东溪岭而追者至,众皆散,茫茫无所归。念皖有故人卖药于高浒埠,姑投之;则故人无在也。有自江上来者,识为张司马,怜其忠义;教之由枞阳渡黄湓,抵东流之张家滩登岸,走建德、祁门山中。又病疟,力疾趋休宁,买棹入严陵。浙之人熟其貌,仍作山中行。自东阳、义乌出天台,达海壖;复树纛鸣角,招集散亡。成功闻之,亦遣兵来助。海上有长亭乡,多田而苦潮;募义民筑塘捍之,且耕且屯。遣使告败于缅甸行在;王专敕慰问,晋本部尚书。
己亥(十一日),明朱成功攻崇明,不克。
城崩数十丈,梁化凤随时堵筑,造木马钉,抛置崩处。十一日己亥夜,海师倚云梯上,正兵镇韩英、监督王起凤(考曰:亦作起俸)伤炮死。周全斌曰:『城小而坚,徒损士卒耳』!会有自马进宝所来者,知密谋不就;乃回岛。
癸卯(十五日),明黔国公沐天波以夷礼见于缅酋,礼部郎中杨在、行人任国玺疏劾之。
缅俗:八月十五日群蛮贽见,缅酋张嘉会以享之。时将夸示诸蛮,来招天波渡河,并索礼物。王欲为好于酋,命天波往。至则胁令白衣、椎髻、跣足,领诸海郡■〈〈束束〉上火下〉夷酋而拜;天波不得已从之。归而泣曰:『我所屈者,恐惊忧皇上耳!否则,彼将无状,吾罪滋大矣』!礼部杨在、行人任国玺劾天波屈节于夷,疏留中不发。王患足疾,旦夕呻吟;而从臣酣歌纵博。马吉翔、李国泰呼梨园黎应祥者演剧庆中秋;应祥泣曰:『行宫密迩,圣体不安。此何时而行此忍心之事乎』!吉翔怒而鞭之(考曰:「求野录」、「也是录」、「行在阳秋」、「永历纪年」所纪略同;而「南疆绎史」、「三藩纪事本末」谓:『群蛮来朝,王欲夸示之,亦将为好于缅酋也,命从官效其装,椎髻跣足,用臣礼见』。审尔,则杨在、任国玺何以疏劾天波屈节于夷哉?传闻之误也)。
九月,明颁缅榖于从官。
缅人进新稻,王命给各官之窘迫者。马吉翔据为己物,私所亲;总兵邓凯詈之于朝。有吴承爵者,吉翔之旗鼓也;仆凯于地,损一足。后咒水祸作,吉翔死而凯以病足免焉。
明朱成功部将刘猷败绩于温州,死之。
猷征饷温州,水浅舟胶。我温州总兵以骑兵突至,力战不支,全军皆殁。
明朱成功回师厦门,上表待罪;立庙祀死事诸人。
成功留陈辉、阮美、罗蕴章分守舟山,于初七日甲子回驻厦门。以江南出师无功,修表遣使从龙门间道达滇,自贬王爵,仍用招讨大将军印。立忠臣庙祀死难诸臣,以甘辉为第一;哭之曰:『早从将军之言,吾不至此夫』!初,甘辉之破仙游也,闻有活阎罗王志章者能前知,斋戒往谒;志章书:「位至崇明、寿至崇明」八字示之。既封崇明伯,而江南之役道经崇明,心疑其验;阻之不获,竟死焉。
冬十月戊子朔,明颁历于缅甸。
从邓凯请也。
我大清吴三桂以兵围沅江,明土知府那嵩悉力固守。
嵩世为沅江土知府,循法敬事。王之入缅也,过沅江,嵩与子焘供奉甚谨;设馔用金银器,宴毕即敛以献曰:『聊以佐缺乏耳』。及李定国用敕印招土司,嵩受总督衔;密为传布,各土司亦有听命者。延长伯朱养恩、将军高应凤、总兵许名臣、土司龙赞阳皆既降,而复与嵩合。三桂统满、汉大兵自云南至石屏州,土司龙荣率赘婿黔国公之子沐忠显赴军前降;嵩固守不下,进围其城。
明晋王李定国驻军孟艮。
定国移营孟连,贺九仪及文选部将张国用、赵得胜来归;乃承制加各土司勋爵,令内应。孟艮有女酋纠夷众与定国为梗,定国破灭之,据其城。
明郝承裔以卭、眉等州降于我大清。
明镇宁侯王友进降于我大清。
十一月癸亥(初六日),我大清兵克沅江,明总督衔土知府那嵩死之。
嵩阖室自焚,士民巷战死。那氏藏书甲于滇中,灰烬无一存焉(考曰:本「殉节录」)。
十二月,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猛■〈土禀〉。
卷第二十
庚子、我大清顺治十七(一六六○)年春正月(明永历十四年)丁巳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明德阳王至浚降于我大清。
至浚初与太监王应遴同匿交趾之高平;而是时安南都统使莫敬耀已入贡于我大清,势益孤危,遂出降。
三月,明颍国公杨武降于我大清。
明大学士方端士降于我大清。
明广国公贺九仪将降于我大清,晋王李定国诛之。
九仪妻子在滇,吴三桂以书招之;将出降,定国杖杀之。张国用、赵得胜同来归者也,始鞅鞅有二志。
臣鼒曰:「将」者且然而未必之辞也,何以言诛?「春秋」传曰:『人臣无将,将则必诛;所以大乱臣贼子之防也』。君子谓定国于是能用刑矣。
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林门;寻移驻桃渚(考曰:林门在象山县南,临海县东北有桃渚千户所)。
夏四月,明巩昌王白文选移军景线。
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门,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
朝命将军达素、总督李率泰搜金、厦两岛,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而檄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六奇会师岛上。成功以右虎卫陈鹏督诸部守高崎遏同安,郑泰出浯州遏广东;自勒诸部遏海门。我总督旗牌张应熊之小功弟德为成功厨人,应熊以孔雀胆遗德,属俟大会宴饮时杀成功并诸将佐;德许诺,而属其徒王四为之。四下药则身战栗,捧盘敦者环立迫促,弗及下,捧者去,则心安。如是者屡,乃告其父耀;耀大惊曰:『事主而害之,不忠也;受托而背之,不信也。宁为负信,不可不忠』!乃首之。率泰闻德诛,叹曰:『成事在天,果不虚也』!忽陈鹏密书投诚,请自五通渡师袭厦门;率泰纳之,飞催粤师合击。初十日甲子,漳船乘风出海门。成功令五府陈尧策传令诸将碇海中流,候中军号炮迎敌;妄动者斩。令未毕,漳船猝至,诸将仓卒受令,莫敢先发;闽安侯周瑞为王师所乘,与尧策死之。陈辉见事急,举火,王师之跃入舟者焚焉;疑不敢逼,辉跳而免。日向午,成功执旗剑,顾问左右曰:『流平否』?曰:『流平矣』!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令举炮起碇』。俄东风大盛,成功手自搴旗引巨舰横击之,泰自浯屿回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军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水性,眩晕颠仆呕逆不成军,遂大败,僵尸满海;有满洲精卒数百人弃船登圭屿,成功折箭招之,乃降。其出同安趣高崎以赴陈鹏约者,恃有内应,涉水争先;鹏部将陈蟒不与谋,曰:『事急矣』!麾部下迎击。殿兵镇陈璋闻炮以为鹏令也,亦鼓噪乘之。我兵被重铠,退陷于淖,十死六七。鹏愕然计之;左也,不得已齐出,遂大捷。王师死者千六百人,首领哈喇土星被擒。成功收杀鹏,擢蟒为右虎卫,统其军。苏利等闻闽之失利也,望太武山而还;达素自杀于福州。竟成功之世,无敢言覆岛者。
秋七月,明巩昌王白文选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之阿瓦城,不得。
文选由木邦举兵薄阿瓦。阿瓦有新、旧二城,王居旧城之者梗,而缅酋自居于新城。缅人谋以敕止之,乃招沐天波过河;至则遇之有加礼,始知诸将临缅迎驾,疏前后至三十余道。而是时从臣燕雀自安,无以出险为念者;第草草与之敕,令毋进兵。文选不奉诏,谓使者曰:『前者祁将军来,诏云已航闽;若前诏为真,则今敕为赝。使今敕为真,则航闽后何自而来?君非臣何以威众、臣非君何以使人?蛮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矣,缅人绐之曰:『三日后出新城让王』。文选信之,却兵十里,城中得固备;攻之,反为所败,望鹧鸪城痛哭而去。缅人知其必复来,益修战守备焉。
八月,降将郝承裔以雅州叛我大清,复归于明。
明年四月为王师所获,伏诛。
九月,太白经天,凡十有五旬。
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陈时事。
时马吉翔请以湖广道御史邬昌琦掌六科,乌撒知府王祖望以医中宫疾,授礼部主客司,行人任国玺谋转江西道;举朝梦梦,招权纳贿如平时。居诏疏中语侵之,国玺亦劾居诏;王将面质之,不果。惟马吉翔、李国泰传旨云:『邓某当学好』。
明碎御玺以给从官。
先是,杨武、孙崇雅之叛,乘舆辎重散亡殆尽;惟中宫余金盆、银碗各一事,舆夫又窃以逃。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王,王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给从臣。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不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拥赀自赡不顾也。时绥宁伯蒲缨大开赌肆,昼夜呼卢。王怒,焚其居,缨赌如故。华亭侯王维恭与杨太监拳殴,喧哗声彻内外。用是,缅人益轻之。
辛丑、我大清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春正月(明永历十五年)辛亥朔,明桂王在缅甸之者梗。
丁巳(初七日),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
己未(初九日),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康熙元年。
二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再以兵迎桂王于缅甸不得,击缅兵于锡箔(考曰:「求野录」作「锡波」)江,大败之;进驻大金沙江。
定国据孟艮,诸将稍集,军声复振。文选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既攻缅不克,知定国取孟艮,并有贺九仪之众,移书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中途遇文选,购缅人密奏,请王速计。且曰:『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则生内变也。谕令扈送出关,方为上策。何诸臣泄泄,不以为意也』?王玺书慰劳。文选造浮桥迎跸,距行在纔六、七十里。缅人断其桥,计不行;乃刑牲歃盟,誓必克缅。缅酋拔其豪边牙鲊、边牙■〈牛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遇于锡箔江;巨象千余,夹以枪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呼噪而进。定国、文选兵不及十一,且戎器耗散,惟操长刀、手槊、白棓以斗。定国前队稍却,文选警众横截之;缅兵大败,僵死万计,边牙■〈牛果〉死于阵。而边牙鲊犹收余众栅大榕树林中,荫翳百里,鸣鼓竟夜;晓视之则已走,空无一人,遂渡锡箔江。既济,乃谋渡大金沙江焉(考曰:定国、文选之兵或曰战于锡箔、或曰桐■〈土白〉,言人人殊;兹从邓凯「求野录」)。
明咸阳侯祁三升降于我大清。
三升与李定国不和,走户腊。吴三桂招之,乃率孟津伯魏勇、总兵刘芝林、王有功、邵文魁等来降。
我大清吴三桂兵克马乃(考曰:「行在阳秋」作为乃麻衣,亦有作磨艿者。按磨艿为唐宗尧所守,似另是一地;或曰即麻哈州。边地辽阔,方音转纽,虽志书不能别白;姑阙疑焉),明土司龙吉兆、龙吉佐死之。
三桂遣马宝、高启隆、赵良栋攻马乃,吉兆等守七十余日,栅破被执。三桂问:『何反』?两人曰:『我受国恩三百年,仗义守死,何名为反』?又问:「独不畏死邪』?曰:『我两人尽忠而死,不贤于尔之不忠,不孝而生邪』!同声极骂。三桂怒,截其舌斩之。
臣鼒曰:闻之李瑶曰:『那氏父子、龙氏兄弟,不以蛮荒自鄙,论者美之!时吴三桂戎车所及,狐兔不存;逼索诸蛮妇女行歌侑酒,诸蛮恨刻骨,撄锋毕命正自有人。而边陲荒远,虞初缺如;那、龙之外,无可考焉。其言曰:「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吁!当南都覆日,不闻刘孔昭、柳祚昌辈作斯言也;亦可以风勋卫世禄之臣矣』!
三月,明锦衣卫赵明鉴等谋诛马吉翔、李国泰,奉世子出缅甸;不克。
明鉴谋奉太子逸出,并杀吉翔、国泰以弭后患。事泄,坐以结盟投缅,捕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启隆家人何爱,付本主杀之(考曰:「南疆绎史」「摭遗」曰:『明鉴与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按「求野录」、「也是录」、「滇缅日记」诸书俱得之目见,无十七人同死事;当是传闻者涉安龙之狱而误传也。明鉴死咒水之祸)。
徐鼒曰:特书何?其忠同于安金藏、其事贤于郑虎臣;天不祚明,忠良喋血,书之史册以志苌弘化碧之恨焉!
明朱成功进兵台湾,克赤嵌城。
台湾为吐蕃部族,在南纪之曲,当云汉下流。东倚层峦,西迫巨浸。北之鸡笼城,与福州对峙;南则河沙矶(考曰:亦作沙马碕),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屿环瀛,相错如绣。物产之利,果蓏、螺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土番椎髻为群,裸体束腰,射飞逐走。自鹭门、金门迤逦东南以达澎湖,风涛喷薄,瞬息万状;子午稍错,皆有不测之忧。又东至台之鹿耳门,旁夹以七鲲身、北线尾,海道纡折,仅容数武,水浅沙胶,虽长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罗礁拥,无所由入,中国人无至其地者。隋大业中,虎贲将陈棱一至澎湖,东向望洋而返。「宋史」谓澎湖东有毘舍那国,即其地也。元置巡司于澎湖,明初废之。嘉靖中,海贼林道干遁入台湾,都督俞大猷追之,哨鹿耳门外以归;道干寻为琉球所逐。天启中,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海澄人颜思齐者,谋夺日本国计泄,与其党杨天生、陈衷纪等二十八人窜台湾,郑芝龙附焉。思齐死,芝龙领其众;寻就抚。荷兰红毛夷遭风泊台湾,乞于日本,以台湾为互市地,不许;则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许之。乃翦皮为丝,圈城里许,入居之。旋诱以天主教,逐日本倭而有之。崇祯中,闽地大旱;芝龙请于巡抚熊文灿,以舶徙饥民数万至台湾,人给三金、一牛,使垦岛荒。时芝龙已去台湾,而荷兰专治市舶,不敛田赋。故荷兰夷二千踞城中,流民数万屯城外,耦俱无猜。鸿荒甫辟,土膏坟盈,一岁三熟,厥田惟上;漳、泉之人赴之如归市。久之,荷兰筑城曰台湾、曰鸡笼、曰淡水。筑炮台,沉夹板于鹿耳门之港口,置揆一王守之;与南洋吕宋、占城诸国互市,成都会焉。
成功自江南败归,地蹙军孤,谋拓土为巢穴计。有台湾通事何斌者,南安人也;为揆一王主会计,负帑二十万。惧发觉无以偿,遣其私人郭平驾小舟伪为钓鱼者,顺鹿耳门至赤嵌城往来探视,得港路一条;走厦门,谒成功曰:『台湾沃野千里,鸡笼、淡水硝磺有焉。横绝大海,肆通外国;耕种可以足食,兴贩铜铁可以足用。十年生聚,十年教养,真霸王之区也』。出袖中地图如指诸掌。成功叹曰:『此亦海外之扶余也』!集僚佐议之,终日不决;惟马信、杨朝栋然之。乃令洪旭、黄廷、王秀奇辅世子经监守各岛,捩舵束甲而行。初四日未刻,抵澎湖之娘妈宫(考曰:诸书皆云三月泊澎湖,而「台湾外纪」云:『二月初一日祭江,初三日放洋,初四日抵澎湖』。疑二月乃三月之讹)。下令曰:『视吾鹢首所向』!见鹿耳门,焚香祝曰:『成功受先帝眷顾,寸土未得,孤岛危居。今冒波涛,辟不服之区;天如佑我,假我潮水、行我舟师』!竹篙视之,则加涨丈余;以手加额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令何斌坐斗头,按图转舵,发炮鸣金;赤嵌城酋长实叮惊怖出降。先数夕,风潮骤振,声振云霄。揆一王率诸酋登城望海,见一人幞头红衣,骑长鲸从鹿耳门游漾纡回,绕赤嵌城而没。是日炮声轰天,登高以千里镜视之,见鹿耳门船只旌旗;笑谓:『唐船近炮台,则无遗类』!俄见首船树旗纛,倏北倏东;余船以次衔尾鱼贯,悉远炮台而行。骇为兵自天降,呼酋长黎英三集众截击;仓卒间,见大队已达赤嵌矣。次日,荷兰击鼓吹笛出兵七鲲身。成功部将杨祥领藤牌手跳舞横冲,荷兰兵大败,退守王城。攻之不克,多损伤;乃斩竹为籧篨,设门户、置炮台,环七鲲身以逼之。
夏四月,明晋王李定国、巩昌王白文选谋渡大金沙江,不克;移军亦渺赖山。
定国等临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粮糗为入边之计。缅人不从,尽烧其江船,据险设炮以守;定国等粮少气沮。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则可渡。上流有大居江,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令都督丁仲柳浮蕉为梁,设厂造船。缅人侦知之,以正兵缀定国,而别遣奇兵捣船厂;仲柳弃船走,船悉被焚。时军中挈眷行,老幼累累,疫作军饥,死亡相继;不得已,议还军孟艮。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西南海上有地高凉,产鱼、稻;月余可至,盍往诸』?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山亘数百里;登岸一览,竟西南大海,乃暂驻焉。
五月,明御史任国玺、礼部主事王祖望、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劾马吉翔、李国泰,不报。
初,任国玺因东宫开讲,纂宋末贤奸利害,为书进呈。吉翔见而切齿;王览一日,窃袖以出。已而吉翔复与国泰进讲,国玺言:『上年开讲,迁延不行。今势如累卵,祸急燃眉;泄泄然不思出险,而托言讲贯!夫日讲须科道侍班,议军务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得旨:『着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入缅者,必能出缅。今乃卸肩于建言之人,抑之使箝口乎』?祖望、居诏各疏劾之。有内官曰:『尔上千万本,亦何益也』!寻命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之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为嫌,乃并赐崇贵坐。崇贵曰:『今虽乱亡,不敢废礼;异日将有谓臣欺幼主者』!每讲,崇贵出外,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对,闻者笑之。
缅酋之弟莽猛白弒其兄而自立。
自溃兵入缅,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几半;怼其酋曰:『王迎帝,故阶之祸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贼;贼祸我、帝不祸我,奈何以是为怨乎』?于是上下相猜。既而李定国等以兵来,酋之弟莽猛白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大出金帛犒众,诸蛮归心焉。会吴三桂檄缅人献王自效,酋不可;曰:『因人之危而为之利,不义;且彼天之所立、中土之所戴,我不能助而反为之害,是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如全之以为后图』。莽猛白因众怒,缚酋箯舆中,投之江;而自立为缅王,来索贺礼,且言供给之劳。茫无以应,于是咒水之祸作矣。
秋七月,缅甸戕明从官(考曰:「行在阳秋」、「求野录」以为。六月十九日事,「永历纪年」、「也是录」以为七月十九日事;「桂王纪略」则云七月丁亥事。按历法是年七月无丁亥日,前六月十九日亦非丁亥;故不日,以阙疑焉)。
月之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辞不行。逾二日,缅使再至曰:『我王虑诸君立心不好,请饮咒水,令诸君得自便贸易;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邪』!沐天波欲辞焉;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俗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围行帐,呼诸臣出。诸臣仓卒无寸兵可持,又虑震惊宫闱,不得已相将并出;出则缚而骈杀之。王闻,与中宫将自缢;时总兵邓凯以足疾免于行,与内侍之仅存者劝王曰:『上死固当,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后世其谓皇上何』!乃止。已而缅人入宫搜财帛,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王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如待决之囚。忽通事引一缅官大呼曰:『毋得惊害皇帝及沐国公』!麾其众,移王于沐天波之室。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楼居聚哭,声闻一、二里外;寺僧哀之,进以粗粝。王惊悸成疾,缅人虑王死且无以致词三桂,乃泛洁行宫,迎王复入居之,贡衣被锦布什物;曰:『我小邦王子无他意,无介介也』!
诸臣之被戕者:自松滋王某以下,黔国公沐天波、文安侯马吉翔、华亭侯王维恭、绥宁伯蒲缨、侍郎邓士廉、杨在、御史任国玺、邬昌琦、部司王祖望、裴廷谟、郭璘、张崇伯、杨生芳、邓居诏,学录潘璜、典簿齐应选、总兵魏豹、马雄飞、王起隆、王自京(考曰:起隆亦作启隆、自京亦作自金)、龚勋、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寅、宋国柱、丁调鼎、内监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沈由龙、周某、曹某、卢某凡四十有一人。自缢死者:吉王慈煃偕其妃某氏、贵人杨氏、刘氏、松滋王妃某氏、总兵姚文相、黄华宇、熊相贤、马宝、二差官锦衣卫赵明鉴、王大雄、王国相、吴承允、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麻子、尹襄、宗臣朱议漆、戚臣王国玺凡二十三人。兵退,姜承德妻自缢死。王启隆妻吴氏、妾周氏既投缳,太监李从龙见而救之;吴曰:『尔与吾夫厚,当促我死,反来救邪』?卒自缢。吴承爵妻某氏先缢子女,乃自缢;齐环妻某氏抱子赴水死。马吉翔之第四女哭曰:『我父在日,不知作何等人?今已死,人犹骂之』。缢数次,乃绝。盖从王者,几无噍类;惟邓凯生还,为人述其状焉。
徐鼒曰:巨奸大憝如马吉翔、李国泰者,何以不别白书之?曰不为已甚之词也。自古无天子为寓公于异域者,即无翔、泰,庸得全乎?而例之以马、阮,则已苛矣!「求野录」曰:『诸臣虽贤不肖间殊,其崎岖守死则一』。同为一邱之貉,亦足悲矣!
明朱成功部将郭义、蔡禄劫忠匡伯张进以叛,降于我大清;进死之(考曰:「国史逆臣传」、「东华录」俱云万义、万禄投诚者。时诸人同盟,以万人合心,以万为姓;故张礼亦名万礼也)。
郭义、蔡禄守铜山,禄通于黄梧,谋投诚大清。成功在台湾微闻之,密谕洪旭调二将全师过台,迟延观望则急除之。义闻命,即整船欲东;禄曰:『藩主疑我二人,我投诚,汝能无恙乎』?义沉吟未决。有万五者,击榻曰:『君臣不可相疑,疑则必离。今召过台,是疑之渐也。当断不断,妇人之仁耳』!乃插刀立誓,诈言许龙兵上山,分据四门;劫忠匡伯张进同叛。进佯许诺,而称病不出。部将吕簇。
入请之,进泣曰:『进海滨一匹夫耳,受先帝恩(考曰:张进,隆武举人),位至伯爵。藩主委以土地之寄,失守已不容诛;尚何面目屈膝他人乎』?簇曰:『何不图之』!进曰:『二贼用意深久,险阻必周;谋泄,则为祸愈惨,为丈夫羞』!曰:『然则坐以待毙乎』?进曰:『惟尔义侠可托;吾火药环布卧室,请二贼入议事,掷火与之偕亡耳』!义、禄行至府门,心忽动,辞不入。进叹曰:『计不成矣,天也!吾尽吾心而已』。遂冠带挥左右出,投火自烧杀。禄、义出八尺门,渡海投诚。黄廷、陈豹追之不及,乃设守以归。
明朱成功击台湾土番,平之。
营将杨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让杀高反。成功令杨祖征之,中标枪死;其锋益炽。将出援荷兰,黄安设伏诱之;斩阿德狗让,余党悉平。
八月,明晋王李定国复以舟师攻缅甸,不克。
定国与白文选分兵进次桐坞,以十六舟攻之,缅人凿沉其五。张国用、赵得胜以贺久仪之死也,衔定国;谓文选曰:『王毋为九仪之续』!挟文选入山,据险自保。定国不得已,引余兵三千还孟艮。
明晋王李定国部将吴三省驻军耿马。
吴三省于安龙之败,寻获定国家口,送之孟艮。至则定国已移营,乃走磨艿。
守将唐宗尧者,奸弁也;凡以奋勇投孟艮者悉收隶麾下,客商至则劫之。由是南北道梗,滇、缅消息不通。三省察其奸,收而杀之;而兵弱不敢深入,流连孟定、耿马之间。
九月,降将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缅甸。
自王入缅甸后,李定国、白文选分窜孟艮、木邦,日与缅哄,无能患边;我朝亦置之度外,议彻兵节饷。而三桂贪擅兵权,必欲俘王为功;乃于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难」之疏。谓『李定国、白文选以拥戴为名,引溃众窥我边防,患在门户;土司反复,惟利是趋,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诚将士轸念故主,闻警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粮腾踊,输挽耕作,因荒逃亡;养兵难,安民亦难。惟剿尽根株,乃一劳永逸』。朝命内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禁旅会剿;颁敕印于南甸、陇川、千崖、戋达、车里诸土司,檄缅人擒王自效。十八年正月,我副都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出腾越。至猛卯,以瘴发还师入边;奏俟霜降后大举。是时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三桂、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陇川、猛卯,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王辅臣、马宝将之出姚关。
臣鼒曰:不曰「我大清命降将吴三桂追明桂王」,而曰「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何?伏读纯庙之谕曰:『立意殄灭由榔,三患二难之议发自三桂;檄缅甸驱李定国、降白文选,皆出自三桂之筹划。然其筹划岂实为我国家哉?三桂之必欲灭虫榔,实犹近日之阿睦尔撒纳之必欲灭达瓦齐;则彼之为我宣力,皆所以自为也』。臣鼒详观入缅始末,游魂塞外,国家已度外置之;三桂惑于营窟之谋,为此断草除根之举。厥后称兵构逆,自斩其宗;安知非天诱其衷,以为明室诸孙之报乎?
冬十月,我大清诛降将郑芝龙;徙沿海居民,禁舟出海。
从降将黄梧请也。弃芝龙于市,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伏诛。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者尽徙内地,禁渔舟、商舟出海。
臣鼒曰:不曰「杀明提督吴勷」而曰「杀三桂之父」者,罪三桂也;不曰「杀成功之父芝龙」,而曰「诛降将」者,罪芝龙也。
十一月,吴三桂分兵追明白文选于茶山,降之。
张国用、赵得胜之挟文选北走也,路过耿马;文选见吴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有变,因言云南军降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于往日。张、赵复心动,与三省合屯于锡箔江。闻王师至木邦,文选遣副将冯国恩侦之;被获,军情尽泄。三桂选前锋疾驰三百里至江滨,文选毁桥走茶山。三桂虑其窥木邦后路,乃自与爱星阿结筏渡江,而令马宝分兵追文选,及于孟养;单骑赴文选营说之,乃降。宫嫔某氏者,从王入缅,中途相失,入文选营,端谨持礼;文选甚敬之。既降,将挟以北走;氏闻之,自散髻,以发结喉而死。
十二月丙午朔,吴三桂驻兵缅甸之旧晚坡。
旧晚坡,在阿瓦城东六十里。缅相锡真持贝叶文降于三桂,愿送驾出城;乞王师退驻锡箔,而别遣兵百人进兰鸠江扞卫。王知不免,遗书责三桂曰:『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社稷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于蛮服,亦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祀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蒿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考曰:书见「东华录」)!
戊申(初三日),缅酋执明桂王以献于王师。
是日未刻,缅人绐王以李定国兵至,即舁王暨太后中宫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许。渡河,已昏黄,不辨径路。有负王登岸者,问之,则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王入三桂营,南面坐达旦;三桂标下官入见者,犹跪拜如礼。顷之,三桂入,长揖;王问为说?三桂噤不能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四,始称名以对。王切责良久;叹曰:『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对曰:『能』。王麾之出;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挽之出,面如死灰,汗浃背。自是不复见。越日,邓凯匍匐帐前曰:『事至此,皇上当行一烈事,使老臣得其死所』!王曰:『有太后在;吴某世受国恩,未必毒及我母子也』!初九日甲寅,三桂拥王北旋,沿途供膳华腆,宫眷皆骑从;盖欲生致王为献俘地也。
明延平王朱成功取台湾,改为东都;以赤嵌城为承天府,置天兴、万年二县。
揆一王尝大出兵攻赤嵌、鲲身,不利。十一月,成功乘风纵火,烧其夹板;荷兰益困,犹死守王城。其城乱石迭砌,火煅成灰,融为石城,坚不受炮。有土人献计曰:『城内无井,塞城外水源,三日必乱』。从之;且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土,珍宝不急之物听尔载归,土地、仓库归我』!揆一王乃罢兵约降,以大舶迁其国。成功以台湾平,祭告山川神祇,改为东都;置一府、二县,巡视社里土番,锡以烟布、慰以好言,咸受约束。谓诸将曰:『此膏腴之土也,可寓兵于农』。诸将请其法,成功曰:『古者量人受田,量地取赋;自兵民分而转输者始有仰屋之苦。故善为将者,兴屯以富兵;诸葛屯斜谷、司马屯淮南、姜维屯汉中、杜预屯襄阳,皆用以备敌。元之分地立法、太祖设卫安军,非无故也。今僻处海滨,安敢忘战!按镇分地,按地开荒;插竹为社、斩茅为屋,教生牛以犁。其火兵无贴田者,正丁出伍,火兵补之。三年定其上中下则,以立赋税。有警则荷戈以战,无警则负耒而耕。野无旷土、军有余粮,用此法也』。诸镇咸曰:『善』。即日贴分地方,督兵开垦。时成功用法过严,马信以为言;成功曰:『立国之初法贵严,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子产治郑、孔明治蜀,用严乎、用宽乎』?信服其论。既闻迁界令下,成功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田庐邱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养精蓄锐,闭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莱。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起池馆,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台湾之人是以大和。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驻师福建之沙关。
煌言闻成功师抵澎湖,遣幕客罗子木以书责之;谓『军有寸进无尺退。今一入台,则将来两岛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听。为诗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曰:『围师原将略,墨守亦夷风』!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皁帽亦徒然』!曰:『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成功一笑而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亡失所;煌言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岛夷乎』!复以书招成功谓:『可乘机取闽南』!不见听。乃遗书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远、监军曹从龙,劝其力挽成功。既闻滇中事急,再遣子木入台,苦口责之。成功以台湾初定,不能行。乃别遣职方郎吴鉏挟帛书入郧阳山中说十三家军,使之挠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乃以孤军徘徊金、厦两岛之间。
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春正月乙亥朔。
臣鼒曰:自元年至二十二年癸亥,台湾郑氏犹称永历正朔。明统已亡,僭窃何数!削其号,「春秋」大一统之义也;录其事,「纲目」存唐天复、天佑之例也。变文起例,义有攸归。自兹以往,无事则岁时不具书何?「纪年」纪明事也,事不系于明者,例不书。
二月,明朱成功部将忠勇侯陈霸降于我大清。
霸,南安石井人;亦名豹。镇南澳十余年,与许龙、苏利数百战,粤人畏之如虎;性傲多怨。有谗之成功者,言豹通于我平南王尚可喜;成功命周全斌击之。豹集部将告曰:『此必有奸人反间,且奈何』?曰:『盍往辨之』!曰:『不及矣』!曰:『然则御之』?曰:『御之则情真矣。我从□公芝龙数十载,肝胆惟天可表;辨之弗能及、御之非本心,此藩主自坏长城,非我背恩也』!乃率众入广州降,朝命封为慕化伯。不数月,豹双目俱瞑。
三月丙戌(十三日),吴三桂以明桂王由榔还云南。
三桂居王于故都督府,严兵守之。明前户部尚书龚彝具酒肴进谒,守者不许;彝厉声曰:『此吾君也!君臣之义,南北皆同;拒我何为』?三桂许之入。设宴堂上,行朝礼毕,进酒;王痛哭不能饮。彝伏地哭,再劝王三釂;彝拜不止,触地死。王抚之,恸几绝。彝即孙可望之私人也;其死也,论者予之。
夏四月戊午(十五日),明桂王由榔殂于云南(考曰:「纪略」云戊午望日;诸书或云四月二十五日事)。
仁皇帝命恩免献俘;三桂辇王及太子出,以弓弦绞于市。太子时年十二,大骂曰:『黠贼,我朝何负于汝?我父子何仇于汝?乃至此邪』!是日大风霾,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蜓而逝,军民无不悲悼者;丛葬于滇城之北门外(宋光伯谨案:伯幼时闻先曾王母云:『吴三桂绞桂王于滇省篦子坡,天晦黑七日』。计时相隔不远,传言当不误也)。三桂之称兵反也,乃服明衣冠,恸哭拜之,称为「故君之陵寝」焉(考曰:见「四王合传」)。
臣鼒曰:「纪年」于福王由崧、桂王由榔之被执也,名之何?「春秋」诸侯失国名,所以为有国家者警也。唐王聿键之死于汀州也,何以不名?大其死社稷也。史称由榔丰颐伟干,貌似神宗。性恶繁华,不饮酒,无声色玩好;不甚学而喜闻讲论忠义事,两宫尽孝:盖亦隆平之令主也。身为俘虏,不自引决,鞠场亡身、灯檠化骨,求为安乐公而不可得,悲夫!
吴三桂归明太后马氏、后王氏于京师,道殂。
三桂遣麾下送明两宫归北京;行次黄茆驿,两宫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语,各以手示,同时扼吭死(考曰:「行在阳秋」云:『太后于王未死之前,不食数日崩。皇后、公主至北京,命礼部养赡别室』。「纪略」则云:『后与王子从王死,太后及余宫眷皆北去』。传闻互异。盖我朝虽有礼部养赡之旨,而两宫则皆道殂也。兹从「南疆绎史」「摭遗」「宫壶妃御列传」正之)。
明沅江总兵皮熊被执,谕降不屈;死之。
熊闻永历帝被执,走避水西绝粒七日,不死。吴三桂遣骑执至,背立不顺命。积十三日不食,始瘖;越日乃绝,戮其尸。熊女夫赵默被执,令具供;书绝命词与之,并见杀。三桂以总兵邓凯隶满洲镶黄旗,不受;入昆阳普照寺为僧。
我大清兵取叙州马湖,明石泉王聿■〈金舍〉死之(考曰:「世表」唐藩无石泉王;当是隆武时所封)。
五月庚辰(初八日),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朱成功卒。
成功驻台湾,令长子经监守两岛。经谦恭慈让,好学善射,而颇耽声色。聘尚书唐显悦之女孙为妻,不相能;通于四弟之乳母陈氏,生男,诡报侍妾所出。成功赉经母董氏暨生子者金锭、花红,颁赏台湾诸将士。显悦发其奸,成功大怒,令黄毓(考曰:毓亦作昱)持令箭谕兄泰监斩经、陈氏与其所生孙并董氏;以教儿不谨也。洪旭等接令,大惊曰:『主母、小主,其可杀乎』?乃议杀陈氏及孙以复命,成功不许。部将蔡鸣雷以罪惧责,乞假来厦;构之曰:『藩主誓必尽诛;否且及监斩诸公,已密谕南澳周全斌以兵来矣』!旭等益骇。既闻成功有疾,谓此乱命也;谋曰:『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诸将臣也,不可以拒君;泰于藩主为兄行,拒之可也』。调兵守大担,诱全斌而执之。成功接诸将公启有『报恩有日,候阙无期』之句,知金、厦诸将拒命,心大恚恨,疾遂革;犹日强起登将台,持千里镜望澎湖诸岛。初八日庚辰,登台罢,冠带请「太祖祖训」出,坐胡床进酒;读至第三帙,叹曰:『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也』!两手掩面而逝。计成功自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起兵,凡十有七年而卒,年三十有九。
臣鼒曰:成功拒父投诚之命,匿影海滨,袒臂一呼,群雄听约。以我国家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至五省迁界以避其锐;且江南丧师,喘息未定,又能镇定强战,转败为功,辟海外之扶余、存天复之正朔:迹其忠义自誓、仇亲兼用,临几决策,赏罚无私,亦可谓人杰矣哉!
六月,明招讨大元帅晋王李定国卒(考曰:「纪事本末」云:『六月二十七日卒于交趾境上』。「纪略」云:『卒于猛腊』。「行在阳秋」则云:『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景线』)。
缅自万历中绝贡,据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雄视西南;然与古剌、暹罗为世仇。永历帝之舟行入缅也,从官云散,马九功入古剌江、国泰入暹罗。暹罗以女为定国妃,间道通殷勤,谋连兵攻缅;九功亦为古剌招溃兵三千人,致书定国相犄角。方克期进兵,而滇讣闻。定国■〈辟〉踊号哭,自掷于地;不食三日,表于上帝以祈死。于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谓其子嗣兴、部将靳统武曰:『任死荒徼,无降也』!越数日,定国卒。未几,统武亦卒,嗣兴竟以所部降;古刺,暹罗之师失望而返。后有自缅至者曰:『定国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蛮人过之,辄跪拜而去』云。
徐鼒曰:蒪乡董氏言:『定国拔身群盗之中,秉忠反正,尽瘁事国,乃至崎岖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屈大均题李献武王祠云:『从来赐姓者,只有晋王贤』。执鞭欣慕之情,溢于言词之表。全祖望谓:『「明史」「桂王传」于王死后,大书「李定国卒,其子嗣兴降」而后终卷。然则定国之关于明者大矣』!定国亦可以瞑目夫!
秋八月,明光泽王俨铁(考曰:「世表」云:『光泽王术堣于万历三十四年袭封』;俨铁岂其子欤)、大学士郭之奇、总兵杨祥被执至桂林,谕降不屈;死之。
之奇,字仲常,揭阳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选庶吉士;以忤温体仁,左迁礼部主事;久之,迁福建提学副使。南都擢詹事。隆武帝立,之奇与郑芝龙、张肯堂有夙嫌,家居不诣朝。永历三年(一六四九)起故官,兼礼部右侍郎。王亲试刘■〈艹洍〉等八人,之奇与同官黄奇遇俱教习庶吉士。之奇谓:『黄由推知考选,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亦以他事相讦;辅臣黄士俊解之,乃已。明年,王幸梧州,进东阁大学士。孙可望之杀严起恒也,之奇知事不可为,行遯交址。暨王入缅甸,光泽王俨铁、总兵杨祥亦亡入其地;交人惧祸及,并执送广西。两司以下官多之奇门下士,委曲谕降,不屈;饮酒赋诗而已。祥,蜀人,不识字,而以忠义自许;同日遇害。望西叩头谢恩,危坐就刑,神色不变;观者无不流涕焉(考曰:「行在阳秋」载之奇绝命诗曰:『十载艰虞为主恩,居夷避世两堪论。一声平地尘氛满,几迭幽山雾雨翻。晓涧哀泉添热血,暮烟衰草送归魂。到头苦节今方尽,莫向西风洒泪痕』!『成仁取义忆前贤,异代同心着几鞭;血比苌弘新化碧,魂归望帝久为鹃。曾无尺寸酬高厚,唯有孤丹照简编。万卷诗书随一炬,千秋霜管俟他年』!按「阳秋」以为己亥九月事。而李世熊「寒支集」则云:『壬寅八月十九日,莆田薛生亲见之』;当得实也,今从之)。
冬十一月辛未(初一日),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子经入于台湾(考曰:「台湾外纪」以为十月十七日事。兹从「行朝录」)。
成功之没也,建威伯马信以哭泣过哀,寻亦卒。台湾人心汹汹,诸将举成功弟袭护理国事以安之。袭之私人蔡云、李应清、曹从龙、张骥四人者说黄昭曰:『护理计台湾战功,公居最;恐世子不知耳』!昭有怨词;骥因曰:『金、厦、台湾业成水火,公握重兵扶护理于台,护理肯忘公乎』?昭曰:『候与中冲谋之』(考曰:时萧拱宸为中冲镇)。骥以告袭;袭大喜,割衣襟与昭,结为姻。昭夜告萧拱宸曰:『世子可治兵以拒父,护理不可承兄以继统乎』?拱宸然之。从龙即矫为成功遗命,数世子罪状;奉袭为东都主,分兵守险。黄安不与谋,阳附之而密请经速治兵过台。经闻报大骇,谋之洪旭;出周全斌为五军都督,以陈永华为咨议参军、冯锡范为侍卫,遣杨来嘉通款于我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以缓王师之进讨,乘间整师而东抵澎湖之娘妈宫。遣礼官郑斌赍谕布告台湾,以世子亲统六师抵台奔丧;众皆阴持两端,无显言拒命者。黄昭、萧拱宸曰:『世子乱伦,先王再命赐死;不悔过自新而反统兵据国,使先王饮恨而死。护理仁慈勇敢,承兄遗命继统,谁敢逆之』?使者复命。经谓全斌曰:『诸将未经此土,敢问进兵之路』?全斌曰:『红毛所恃者安平炮台,黄昭必以兵守之,此天险不可过也;我军当从潦港洲仔尾登岸击之。萧、黄二贼久从先王征战,台湾又所熟悉,必能设险守固。但以全斌策之,护理软懦、诸将观望,潦港洲仔尾之险,二贼不敢信人,必自守之。今差快哨赍谕从安平而入,过赤嵌城,遍告诸将以叔侄至亲,萧、黄构煽,将士逼胁之情,令悔过倒戈,共扶王室;则可安反侧而乱贼心』!经从之。进至潦港,掩旗息鼓。初三日辛未,大雾,昼冥对面不相见。全斌谓经曰:『黄昭智勇,提防必周;今乘雾而上,昭不及防,此天佑我也』。统兵衔枚而上,甫成列而昭已破营入,经众溃,几为所窘;全斌大呼曰:『今背水而战,大丈夫宁死于战,岂死于水乎』?身先陷阵。诸军闻之悉反战,呼声震天。经射昭中之,殪;其众大乱。俄而雾消,日向午矣;全斌疾呼:『世子已到,黄昭已死』!黄安于阵后出曰:『此吾君之子也』!经免冑相示,诸将悉解甲投戈;经慰谕之。全斌请急据大营敌拱宸,复呼于阵前曰:『罪在萧贼一人,与将士无干』!拱宸军闻之各星散,遂被擒。经收蔡云等四人,同拱宸斩之;余不问。抱袭而哭曰:『几为奸人离间』!待之如初,众大悦服。乃命统领颜望忠守安平镇、黄安提调军务,而率舟师回厦门。
辛卯(二十一日),明前监国鲁王殂于台湾。
闽南遗老闻滇中之讣,谋复奉王监国;会岛上多事,不果行。二十三日辛卯,王殂于台湾,诸旧臣礼葬之。是年二月,陈妃生世子。台湾之入版图也,世子缴金册降焉(考曰:「台湾外纪」:『施琅奏鲁监国世子朱桓降』。盖国变后,不能复依世系之二十字矣)。
是岁,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还军林门;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煌言以成功之没,兴复无望,还驻林门。我朝安抚使暨浙督各以书相招,煌言复书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则欲匡扶宗社、下则欲保捍梓桑;乃因国事之靡宁,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来,海上刍茭糗糒之供、楼橹舟航之费,敲骨吸髓,可为惕然!况复重以迁徙、讫以流离,哀我人斯,亦已劳止!今执事既以保兵息民为言,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即以滨海之赋畀我;在贵朝既捐弃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当与执事从容羊、陆之交,别求生聚教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是珠崖虽弃,休息宜然;朝鲜自存,艰贞如故。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则请与幕府约:但使残黎朝还故土,不佞即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复督府书曰:『执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区区之诚,言尽于此』。会闽南遗老有复奉鲁王之约,大喜。书约郑经,劝以「亚子锦囊三矢」之业;拟诏书一道,厉兵秣马以待。既而岛中消息杳,鲁王旋殂;哭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在也;今更何望乎』!悒悒日甚。越二年甲辰,乃散军居南田之悬山岙焉。
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冬十月,王师取金门、厦门。
郑经之讨黄昭也,搜获伯父泰与昭交通书,密之不言。海澄有密献城者,经整舟师援之;泰疑其图己,举家登舟。旋海澄事觉,经不果行,闻泰情状,益惶惑;乃伪称台湾新创,新往安插,铸「金厦总制」印以属泰。泰喜,诣厦门称谢,经杀之;子缵绪、弟鸣骏及部将蔡鸣雷、蔡协吉、陈辉、杨富等先后投诚。红毛人亦修台湾之憾,愿为前锋;仁皇帝始锐意南征。耿继茂、李率泰率投诚诸军合红毛夹板出泉州,提督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分道进攻。经议分兵御之,周全斌曰:『海澄之师猝未敢前;惟泉州会合红夷夹板而来,其势甚锐,破之则各港气夺,不战自退矣』!洪旭曰:『先王破达素,悉空厦门,背城一战』。乃出眷口暨流寓之宗室绅兵寄碇各屿,而列舟师于大担,以为全斌援。癸丑(十九日),遇于金门乌沙。时红夷夹板十余舟岿巨如山,泉州之船三百箕张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来奋击,剽疾如马,红夷炮无一中者。投诚之军云翔而不敢进,忽杨富船至,全斌喝曰:『叛贼,今日是汝死日』!冲入逼之。富落水,马得功转舵援之;全斌以为郑鸣骏也,夙所仇怨,挥船合攻。得功不支,投海死。全斌讯降卒知之,叹曰:『吾欲擒獐,乃中一虎!岂是贼未合死邪』?已而守高崎将陈升密款于我,漳州军施琅、黄梧乘潮落援之,耿继茂、李率泰亦各济师。经众寡不敌,退守铜山。
王师入两岛,堕其城,收其宝货、妇女而北。梧劝率泰乘胜逼铜山,率泰曰:『穷寇勿追;急之则逸入台湾,后难图矣!乘彼人心未定,招抚以散其党羽,计之上也』。乃遣使至铜山,宣布朝廷德意;密通诸将,许生擒郑经者封同安侯,镇守泉州如海澄公例。惟洪旭笑而却之。明年春,林顺自镇海、杜辉自南澳先后投诚。旭谓经曰:『金、厦新破,差官仆仆前来,非为招抚,实窥探以散人心。当速过台湾,迟则变生肘腋矣』!经乃悉众东徙,命周全斌、黄廷断后;过澎湖,设重镇守之。改东都为东宁,天兴、万年二县为州,分诸将耕屯荒地;造亭馆以处宗室遗老之相从者,度曲征歌,示无西意,以与民休息焉。
经之东徙也,周全斌以与黄廷不协,先后来降。李率泰尽徙诸岛遗民于内地,开界沟,筑界墙;五里设炮台、烟墩,二十里设营将守之。弁兵得贿纵出入,或睚眦杀人;失业流离之状,不可言矣。
十二月,我大清兵克川东,明东安王盛蒗(考曰:「世表」:『东安王英燧于万历二十四年袭封』。后无可考)及刘体仁、郝永忠、袁宗第、李来亨等先后败死,总督洪淯鳌死之。
时川东十三家分据夔、归、房、竹诸隘,犯巫山。我总督李国英奏:『蜀寇逋川、湖、陕边界,偏攻则易遁、小急则互援,请三省会剿』。于是以荆昌、宜昌兵剿远安、兴山、巴东、归州一路,以兴安、郧阳兵剿房县、竹山一路,以四川兵剿夔州、建始、巫山、大宁、大昌一路;伐山开径以入。于是年正月元旦,国英进夺羊耳山,宗第遁入茶园坪;寻走巴东。王师克巫山,众议移军守夔门。国英谓巫山虽地势卑狭,然驰骤不便;于是深沟高垒为固守计。俄而体仁、永忠合数万众来攻,战败退走,遇我陕西会剿军于陈家坡,狼狈入天地寨。我都统杜敏击之,体仁自缢死;追至黄草坪,永忠、宗第皆授首,生擒东安王盛蒗于小尖寨。是时川东略定,惟李来亨犹拥众茅麓山,地名通梁,羊肠悬绝;王师围之而不能攻。明年八月,乘雾夺通梁;来亨穷蹙,焚其妻子自缢死。于是十三镇之降明者尽矣。
洪淯鳌者,字六生,晋江拔贡生。谒隆武帝于闽,授衡州通判;督师何腾蛟奇之,请改知道州。体仁、永忠等之初降也,淯鳌迎说曰:『兵所以异贼者,畏法、受官节制;今纵劫,则依然贼耳』!诸将皆瞋目,独永忠曰:『子非百里才,行当佐吾军』!请于永历帝,擢御史;监诸镇军,驻湖南。腾蛟死,滇、黔道绝,淯鳌与诸军退入西山,屯田固守。久之,得安龙信间道上书,言『十三镇公忠无二,今扼险据冲,观衅而动』。议者多其功,加淯鳌总督粤、滇、黔、晋、楚、豫军务。诸军既溃,或曰:『子未可以去乎』?淯鳌曰:『师亡与亡,去将何之』!被执,谕降不从。临刑之日,神色不变;投尸巫山三峡中(考曰:洪淯鳌事见陈大莱「纪略」、「福建续志」)。
臣鼒曰:自刘体仁以下,皆盗也;系之明何?进之也。进之何?何腾蛟、堵胤锡受其降矣,朱天麟、文安之督其师矣,隆武、永历锡以官、封以爵矣,迹其窜伏楚、蜀、守死不降,有李万庆、刘国能之捐躯,无孙可望、狄三品之叛逆。而据成败众着之迹、沿官书盗贼之称,则彼高杰、李定国者,非皆闯、献部将哉?自乱其例,胡以劝惩!淯鳌之死,特书何?殊之于体仁辈也。
我大清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秋七月,明兵部尚书张煌言被执至杭州,谕降不屈;死之。
悬山岙在海中,荒瘠无人烟;惟山南有港■〈氵义〉通舟楫。其北则峭壁巉岩,人不能及。煌言结茅以居,从者祗故参军罗子木、门生王居敬、侍者杨冠玉、将卒数人,舟子一人。我宁波提督张杰募得煌言故校,使投滃州之普陀寺伪为行脚僧以侦之;煌言告籴之人至,昵其故人,且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胁之,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则不可得也。公蓄双猿觇动静,船在十里外,猿辄鸣树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夜半攀萝缘山背而入,暗中执煌言并子木、居敬、冠玉三人;时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宁波;杰以肩舆迎,举酒属曰:『迟公久矣』!煌言曰:『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求速死而已』!杰遣官护之入省。出宁波城,再拜曰:『某不肖,有负故乡父老二十年之望』。登舟危坐。夜半,篷下唱「苏武牧羊曲」者。煌言披衣起,扣舷和之;酌酒劳曰:『尔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尔无虑』!叩其姓名,则防卒史丙也。渡泉塘,舟中拾一笺,句云:『此行莫作黄冠想,静听先生正气歌』!煌言笑曰:『此王炎午后身耳』!比至杭州,供帐如上宾。旧时部曲许存问,官吏愿见亦弗禁;有赂守兵以一睹颜色为幸者。九月七日赴市,见凤皇山曰:『大好山色』!索笔赋绝命诗三首(考曰:「行朝录」载绝命词云:『义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位在于阗;桐江空系严光钓,笠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青史传』。『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特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尽鸱夷』。『何事孤臣竟息机?鲁戈不复挽斜晖。到来晚节惭松柏,此去清风笑蕨薇。双鬓难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归。迭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又「南略」所载另有二首,诸书所无,备录之。诗曰:『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斾仍留日月痕。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谋同曹社非无鬼,哭向秦庭那有人!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按「行朝录」谓:『诗词贮一布囊,为罗卒所焚』。而「南疆绎史」「勘本」谓:『煌言所著有「奇零草」、「冰槎集」、「北征录」、「采薇吟」』。又谓:『诗文集皆防卒史丙所藏,有购之者;曰:『公之真迹,吾日夕焚香拜,安得付子』!或丙死后,遂无传欤),挺立受刃;年四十五。子木、冠玉同斩;一振臂,绑索俱断,尸不仆。行刑者跪而拜之。初,煌言之入海也,风飘至一荒岛,梦金甲神告曰:『赠君千年鹿,迟十九年还我』!果得一苍鹿,食一脔,积日不饥。比籴人未返,占课大凶;徘徊假寐,又梦金甲神来。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盖十九年云。浙人张文嘉、万斯大葬诸南屏山麓,子木等祔焉。子木,名纶,以字行。己亥,见煌言于江上。尝参朱成功军;不乐,奉父复就煌言。中道与王师遇,格斗坠水;比救起,则父已被缚去。思出奇计救之,不得;呕血濒死。煌言勉以立功报仇,遂相依;以及于死。冠玉,鄞人。制府以其年少,将脱之;固请从死。居敬,字畏斋,黄岩人;以计逸为僧。故校以诱执煌言功,授千户,奉令巡海;猝遇煌言旧将,愤其害主也,突刺杀之(考曰:『煌言久抗朝命,窜伏海隅。有谓己亥之役兵败,出赴官军曰:『我侍郎张煌言也,死当于明处』。遂遇害。李世熊「寒支集」「张元着先生传」则误以元着为定西侯张名振,所叙事迹亦误合名振、煌言为一人。传闻异词,谬误如是。赖黄宗羲、全祖望、万斯大诸人表章之,有功先生不浅)。
臣鼒曰:煌言仗剑起义,跋涉海隅;部卒仅三百人,历年几二十载。痛崖门之流离,私草文山之檄;愤钱镠之玩愒,再投罗隐之诗。迨至岙树鸣猿,信孚异类;荒岛赠鹿,诚格皇天。戍兵录零丁之诗,弟子志西台之恸:史传忠义,如公几人!纯皇帝之谕曰:『诸臣琐尾间关,有死无二;人臣忠于所事,实为无愧』!大哉王言,垂教万世。而「明史」不为煌言立传,谓非史臣之不职哉?
明广东文村守将虎贲将军广宁伯王兴自焚死(考曰:淡归「留须子传」谓:『桂王入缅后,兴负固逾十一年』。则兴自杀文村事当在康熙九年。然按陈恭尹「独漉堂集」「王将军挽歌」云:『始从戊戌夏,两及中秋期』。则兴死当在庚子、辛丑之间。是时王入缅不二、三年,何云十一年乎?细按「绎史」「摭遗」云:『于平粤后坚守文村十一年』。计王以辛卯春自粤入滇,十一年之逾,当是辛丑、癸卯;留须子入缅云云,盖入滇之讹。疑事毋质,姑次张煌言后。淡归者,金堡披缁后别名也)。
兴,漳州人。其先以勋臣裔开镇海疆,驻文村,为藩篱之臣。文村处万山中,左联戈壁、右挹大洋,惟鸟道一线略可通人;而灌木丛莽连阴翳天,虽健卒短兵不能入。当永历帝播迁,兴帅蛮部屡抗王师,晋爵广宁伯。及永历入缅,兴乃还守文村;且耕且屯,负固逾十一年。王师屡购之,终不得要领。我平南王尚可喜幕下客金光者,奇士也;兴闻其名,使将卒嫚骂曰:『若陈兵百万奚益!金某来,则我出矣』!金闻之请行,诸大吏诧曰:『此蛮语耳,乌乎信』!金请之坚,大吏欲以兵从;曰:『兵则吾岂敢?吾无生还矣』!乃呼老兵一,跨羸马为导。至村口,守者见之匆匆入。有顷,令易笋舆进;径数里,兴出迓,问:『骑几何』?曰:『一』;『从者几何』?曰:『一』。兴笑曰:『子何信之深也』!升堂开燕,欢若平生。酒半,兴挥涕曰:『吾累世受明恩,于今二百八十余年矣。曩者借兵雪故主仇,今天不祚明矣!然兴岂能为降将军邪』?语次,突一人启扉出,则故侍郎王应华也。金与有旧,携手载拜,于邑不能声。金留村饮凡三日,兴复举酒曰:『吾之所以必乞君莅兹土者,将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诚耳!子谨厚有胆,吾当践所说』。命其五子出拜,洗盏更酌;捻须裂眦大呼曰:『兴不能回天,命也;死而有灵,藉子以「大明虎贲将军王兴之墓」作十字碑,则幸矣』!乃召妻妾登楼,手爇连珠炮焚死。金携其五子,纳敕印、田土、户籍。其众愿降者,军前听用;然浮海去者盖大半焉(考曰:详「留须子传」)。
臣鼒曰:鼒书胜国忠义之士至虎贲将军王兴而止,此外无可录乎?稗官家所载儒林、隐逸、方外、独行之流,其行洁、其迹奇,其幽隐郁结之衷,可以召鬼神而泣风雨;大者辽东幼安之节、小亦西台皋羽之流。吾方欲搜彼井史光我灶觚,盖阙如也;胡云阐幽?夫「纪年」一书,本「春秋」依经立传之例,或大书特书、或连类而书;其连而不相及者则又不可胜书,不可胜书而不书之,不可也。史家编年纪传之书并行不废,「纪年」之不胜书者,吾将以「纪传」书之。
我大清康熙八年(己酉、一六六九)春,遣使招谕台湾。
康熙四年(一六六五),水师提督施琅会降将周全斌进讨,遇飓风,不克而归。朝命大臣明珠、蔡毓荣入闽,与靖南王耿继茂遣使招抚;加兴化知府慕天颜卿衔,偕都督佥事季佺赍诏往。郑经开明珠书函而不肯开诏,谓天颜曰:『本藩念生灵荼苦,远避海外;苟能仿朝鲜事例,不削发称臣,纳贡尽事大之义,则可耳』!遣其礼官叶亨、刑官柯平随使臣报命。复明珠书曰:『盖闻麟凤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见,非游说所能惑。但属生民之主,宜以覆载为心,使跂行喙息咸润其泽;匹夫匹妇有不安其生者,君子耻之。顷自迁界以来,五省流离、万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惮远引,建国东宁,庶几寝兵息民,相安无事。而贵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滨之民流亡失所,心窃憾之。阁下衔命远来,欲为生灵造福、流亡复业,海宇奠安,为德建善;又陪使所传,有不削发登岸、置贸衣冠等语,言颇有绪。而台谕未曾详悉,惟谆谆以迎敕为辞。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践迹;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肝见胆,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说!不榖躬承先训,恪守丕基,必不敢弃先人之业以图一时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恻焉在怀!倘贵朝果以爱民为心,不榖不难降心相从,遵事大之礼。至通好之后,巡啰兵哨自当调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属执事抚绥,非不榖所与焉。不尽之言,惟阁下教之』!我大臣欲令二使由角门入见。柯平、叶亨曰:『国有大小,使实一体』。执行客礼,数日不定。天颜乃议相见于圣庙;二使不得已,由角门入,终执朝鲜不薙发例。我大臣再遣天颜、季佺赍书,略曰:『圣天子明见万里,曲体人情;但以阁下为中国之人,不宜引朝鲜之例,以荒外自居。且君臣义犹父子,岂有父子而异其衣冠者』?经谓天颜曰:『朝鲜非箕子后乎?如朝鲜例,则敢从议;削发,则虽死不可』。复李率泰书曰:『盖闻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是以祸福无常倚,强弱无定势;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岁思明之役,不佞深悯民生疾苦,暴露兵革,连年不休;故遂全师而退,远绝大海,建国东宁于版图疆域之外别立乾坤。自以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无事矣!不谓阁下犹有意督过之,欲驱我叛将再启兵端,岂未闻陈轸蛇足之喻与养甲基善息之说乎?夫苻坚寇晋,力非不强也;隋炀征辽,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阁下之所明知也。况我之叛将逃卒为先王抚养者二十余年,今其归贵朝者,非必尽忘旧恩而慕新荣也;不过惮波涛、恋乡土,为偷安计耳。阁下所以驱之东侵而不顾者,亦非必以才能为足恃、心迹为可信也;不过以若辈叵测,姑使前死,胜负无深论耳。今阁下待之之意,若辈亦习知之矣;而况大洋之中昼夜无期,风雷变态,波浪不测。阁下两载以来三举征帆,其劳费得失既已自知,岂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齐、田横等语,夷、齐千古高义,未易齿冷;即如田横,不过齐之一匹夫耳,犹知守义不屈。而况不佞世受国恩,恭承先王之训乎!倘以东宁不受羁縻,则海外列国如日本、琉球、吕宋、广南近接浙、粤,岂尽服属?若虞敝哨出没,实缘贵旅临江,不得不遣舟侦逻。至于休兵息民以免生灵涂炭,此仁人之言,敢不佩服!然衣冠吾所自有、爵禄亦吾所自有,而重爵厚禄、永世袭封之语,其可以动海外孤臣之心哉』?又复耿继茂曰:『日在鹭、铜,多荷指教。读「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阁下中国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然顷辱赐教,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岂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图渺不相涉。虽夷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阁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问,以耳目所闻见之事论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竭诚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鉴,足为寒心!阁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静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阁下自知之,毋庸赘也』。是时海内无事,我仁皇帝以台湾险远,释弗诛。经以其间踞步头互市,广集亡命,兴贩货物。辛亥(一六七一)秋,禾大熟;兵民相安,台湾日以盛焉。
我大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秋八月,王师取台湾,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孙克塽以明宗室诸王降;宁靖王术桂死之,明朔始亡。
郑氏自东遁台湾,偷安愒日;甲兵钝敝,船不满百、军不满万,不敢内犯者十年。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冬,我平西王吴三桂反;明年,靖南王耿精忠据福建反,告援于郑氏,许以漳、泉二府给之。经大喜,以陈永华为东宁留守,率侍卫冯锡范、左武卫薛进思、右武卫刘国轩(考曰:国轩降于成功之世;诸书以为此时与赵得胜同降,误也)、兵官陈绳武、吏官洪磊等奉永历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而精忠见郑氏衰弱,不欲践漳、泉之约。经怒,攻同安,守将张学尧降。闽中故多郑氏旧部曲,海澄总兵赵得胜、潮州总兵刘进忠皆降于经;于是经自取泉、取漳、取潮。精忠惧,使张文韬入岛议和,以枫亭为界;始通好也。
十四年(一六七五)夏五月,刘国轩入潮,与何佑、刘进忠徇属邑之未下者。我平南王尚可喜帅兵十万,尽锐来攻;国轩食尽,议退保潮。可喜麾彀骑,晨掩佑军,战于鲎母山。佑以身先旗,矫尾属角直贯我骑兵出左右;国轩继之,大败官军,追奔四十余里,斩首二万有奇、捕虏七千,辚藉死者遍山谷。当是时,刘国轩、何佑之名震于南粤。六月,围漳州,我海澄公黄芳度之部将吴淑献城降;芳度投井死。经斵黄梧之棺,戮其尸;报海澄也。
十五年(一六七六)春,嗣平南王尚之信降于吴三桂。三桂檄之信割惠州与经连和;国轩入据之,与吴、尚画疆而守。经旋败盟,乘精忠与王师抗,尾其后,取汀州。始,精忠思与经并力;既不相能,我击其外、经击其内,前后跋疐,于是年九月复降于我王师。精忠既反正,怨经实深;导王师攻经。经将许耀雄声寡谋;王师问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已而仓皇遁,弃军资铠仗无算。吴淑亦败于邵武。
十六年(一六七七)春正月,赵得胜、何佑拒王师于兴化。佑疑得胜贰于我,得胜指天自誓;佑不之信,登台以望赵师。师溃,得胜抽菆注射,应弦皆倒;既见佑军之不动也,唶曰:『吾不幸与若辈同事,死固宜也』!下马据胡床,挽强杀数十人以死。佑蓬发而奔,兴化遂陷。二月,泉、漳陷,经遁入厦门,国轩亦弃惠州去;凡七府一时俱溃。经既崩剥,不知所为,国事尽委之国轩。明年春,国轩复出,沿海州堡连下十数处。我总督郎廷相、嗣公黄芳世、都统胡兔按兵漳州,檄官军四路合剿;提督段应举自泉州,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统穆赫林自福州,平南将军赖塔自潮州,先后并集。国轩及吴淑、何佑等兵仅数千,飘骤驰突,锋锐不可当;当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枝梧。闰三月,黄芳世、穆赫林败于湾腰树,胡兔败于镇北山,段应举败于祖山头;国轩遂取平和、漳平,进围海澄三匝,数堑星桩,飞鸟不能渡。城陷,段应举暨总兵黄蓝死之,官军死者三万余、马万余匹,郑氛益炽。诏逮郎廷相,以姚启圣代之;以吴兴祚为巡抚、杨捷为提督。时国轩乘胜下漳平、长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邑;国轩自围漳,遣兵围泉而断漳州之江东桥及泉州之万安桥以拒王师。康亲王驻军福州,不敢进。已而杨捷复惠安,吴兴祚、赖塔复漳平;捷遣兵袭破陈山坝以出万安桥之背,夺其桥。而赖塔军之阻江涨者,亦得在籍学士李光地为乡道,由安溪间道出同安;泉州围解。国轩乃率二十八镇还漳州,筑十九寨;吴淑、何佑亦帅十一镇军于溪西。九月,战于龙虎山,精忠为右拒、赖塔为左拒,胡兔在前。战小却,姚启圣援之,亦不利;精忠故仇郑,拔剑斫地曰:『吾得与此贼俱歼,死不恨矣』!斩退者三人,大呼驰蹂;平西将军马某继之,阵斩郑英、吴正玺等,破营十六座,斩首四千、捕虏千二百人,亡溺以万数。国轩泅河,遁入海澄。海澄三面环海,其陆地一面,复掘濠引潮以阻我军;时出犯江东桥诸营、窥漳州,相持一年不决。
十八年(一六七九)冬十月,官军攻萧井寨;吴淑以墙坏压死。启圣乃大招抚,开第于漳州曰「修来馆」;以官爵、银币饵来归者,令华毂鲜服炫耀于漳、泉之郊相喧述,送款者无虚日。当是时,吴三桂死于湖南,水师破岳州;诏水师提督万正色督湖南、江、浙战艘三百由海赴闽,而姚启圣、吴兴祚新修三百艘亦告成。正色谋于兴祚曰:『子沿海与之上下,吾张水师以诸将之锐方船以逼海坛;子攻其陆、吾薄诸水,破之必矣』!
十九年(一六八○)正月,大集舟师伐岛;经命左武卫林升督援剿左镇陈谅、左虎卫江胜、楼船左镇朱天贵御之。升畏我军之众也,弃海坛,退守辽罗;天贵争之不得,乃率所部降,诸戈船望风而溃。国轩不得已,亦弃海澄遁入厦门;启圣乘胜复十九寨。国轩度厦门不可守,乃奉经遁入台湾;经之母董氏召经而数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若辈其庸可赦乎?不才子徒累维桑,则如勿往也』。是年,我贝子赖塔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台湾本非中国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睠怀胜国,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薙发、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市之日本,于世无患、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书请如约,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姚启圣不可,议遂格。而经自兵败东归,潦倒抑郁,日近醇酒妇人;于二十年(一六八一)春正月壬午(二十八日)卒于台湾,台人所称永历三十五年也。年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长子克■〈臧上土下〉,乳婢出也,或曰螟蛉子;经以陈永华女配之。经之西寇也,用永华言,命克■〈臧上土下〉监国;礼贤下士,谨法令,物望归之,而群小惮其明察。经诸弟亦不利其立也,侍卫冯锡范先以计罢永华兵柄,永华郁郁死;克■〈臧上土下〉失助,遂共谗诸董氏,收监国印而杀之。以次子克塽嗣为延平王,幼弱不能莅事,诸务皆决锡范,人心益离。方经在厦门时,姚启圣赂其嬖人施亥令擒经以自归;及克塽立,行人傅为霖密约十三镇同日发难:事泄,并不果。国轩居台而被刺者再,郑氏益惶骇不知所为。姚启圣奏:『郑经死,子少国乱,时不可失。水师提督施琅习海道可用』。内阁学士李光地奏亦同。
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六月,施琅以王师发铜山,窥澎湖。国轩帅兵屯风柜屿、牛心湾,而别遣林升等屯兵鸡笼屿;沿岸筑垒环二十余里,间垒列炮,星罗碁布。丁亥(十六日)质明,微风起,琅令蓝理、曾诚、吴启爵、张胜、许英、阮钦为、赵邦试等七船突入,纵火焚舟,风发潮涌,我前锋簸荡飘散;琅亲督■〈舟宗〉大冲围赴援。国轩分两翼夹击,矢集琅目,几殆;力战始解。越七日癸巳(二十二日),琅申严号令,分兵为三路:以五十艘出牛心湾、以五十艘出鸡笼屿为奇兵,分敌势;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队攻其中坚,以八十艘继后。每路中复各分三队,不列大阵;惟约以五艘攻其一艘,人自为战。酣鏖竟日,声闻数百里。国轩发火矢喷筒,毒焰涨天,降将朱天贵战死。我军士裹创力战,阵斩林升、邱辉、江胜、陈启明、吴潜、王隆等,兵士死者万余人,焚大小战舰三百余艘。国轩由吼门逸去。
先是,有道士黄性震自言能得国轩要领,启圣官以千户,使奉密书招之;国轩以书报,性震故泄之,于是上下解体。王师乘胜逼台湾,至鹿耳门,胶浅不得入,泊海中十有二日。忽大雾,潮高丈余,舟浮而过。台人骇曰:『先王得台湾,鹿耳门涨;今复然,天也』!七月,遣使赍延平王金印一、招讨大将军金印一、公侯伯将军银印五,籍土地、户口、府库军实诣军门降。其故明监国鲁王世子桓、泸溪王慈旷、巴东王江、乐安王俊、舒城王着、奉南王熺、益王宗室镐亦诣军门降。宁靖王术桂叹曰:『是吾归报高皇之日也』!具冠服,设宾礼于庭,北向再拜二祖、列宗,招台人别饮,舍所居为佛寺,从容投缳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殉之(考曰:「台湾府志」云:『术桂字天球,太祖九世孙,辽王后;长阳郡王次支也。初授辅国将军。流寇破荆州,术桂偕惠王避湖中。弘光时,晋镇国将军;令同长阳王守浙之宁海县。乙酉,我师平浙西,长阳王入闽,术桂留宁海。鲁监国之在绍兴也,传云长阳王死;监国以术桂袭封。闽中封亦如之;已闻其兄袭封辽王,术桂疏请以长阳之封让兄次子,隆武帝不许,改封宁靖王。尝监方国安、郑鸿逵军』。而黄宗羲「行朝录」「郑成功传」以为宁王权之裔,「台湾外纪」又以为宣宗九世孙。俱乱后传闻错误,附辨之)。
先十日,台湾有大星如斗,殒于东南。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奉永历正朔三十七年,而明朔始亡。越日,施琅刑牲告于延平王朱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翦为仇雠,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语毕,投地大恸。疏请经略台湾。礼待克塽及诸将帅,归之京师;授克塽汉军公、锡范汉军伯、国轩天津总兵、何佑梧州副将。收其地,置台湾府,台湾、凤山、诸罗三县,西为澎湖厅。逮康熙三十九年(一七○○),仁皇帝诏曰:『朱成功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经两柩归葬南安如田横故事;置守冢,建祠祀之(考曰:云归葬者,盖挈棺入京行献俘礼)。
臣鼒曰:「纪年」一书,纪福、唐、桂三王事也;终之以台湾事何?要其终也。桂藩之亡,二十余年矣;郑氏负嵎抗拒,久稽天诛,事亦何与于明乎?夫汉亡而孙、刘割据,唐亡而闽、蜀僭立;大统绝续之交,魁垒桀骜狡焉窃名位而擅正朔者,何代蔑有!朱成功凭赐姓之宠,王扶余之国,使刘渊以汉甥自许、尉佗假帝号自娱,夫谁得而禁之?而乃田横耻为亡虏、克用靡失臣节,彤弓之锡拜命遐荒、缟素之师洒泪宫阙;附共和之义,用天复之年:亡国逋臣,于义无愧!读仁皇帝『明室遗臣,非朕贼子』之谕,圣人大公无私之心,宣昭义问;盖以为万世为人臣者劝哉!经与克塽,俘馘之余耳!书曰:『明朱成功之子经、明朱成功之孙克塽』者,绝经、克塽之伪托而嘉成功之遗烈也。曰古有之乎?「春秋」终获麟之岁,而左氏附悼之四年;犹此志也。
跋一
自来修史皆广延名宿,合数十人之见闻精力,才成一书。而先生以一人之力兼之,集诸稗史,博采诸家文集、各地志书,订讹求是,至博至精;成此巨制,以为修正史者之助。此绝大史才,又非马、郑所能兼矣。拜服拜服!泰顺林鹗谨跋。
跋二
咸丰己未(九年、一八五九)先生奉命守温麻,宗善获游先生幕。公余之暇得读所著「小腆纪年」一书,覼缕甲申以后颠末正史所不及载者。先生独能博采海内遗书,订坠阐幽,汇众流而成巨浸;绝大手笔也。夫名节重则冠履严,廉耻亡则人心坏。观夫板荡黍离之际,或为疾风劲草、或为窃柄奸回,先生谆谆然严褒贬、慎予夺,正纲常而维风倘,此作书之微意也。先生通籍词垣,服官中秘,无书不读,经术渊深。惜戎马干戈,旧述半湮兵燹;莅闽行箧,仅存此本。因请急付剞劂,以示来者;盖有关世道之文也。后之论史者,当楷模奉之矣。福州谢宗善谨跋。
跋三
「小腆纪年」一书,详叙福、唐、桂三王始末,自南都立国、至台湾郑氏止;皆我朝定鼎以后事,有明史所未及载而其人、其事不容湮没而不彰者;固人人所欲目而睹之,而又不敢笔而书之者也。先生仰遵纯庙谕旨,独能搜罗野史,博采稗官诸家之说,实事求是,会萃而成此书;笔削本之「春秋」、褒贬衷诸「纲目」;而于每条后自为评语,华衮、鈇钺不爽毫厘:则刘友益之书法、尹起莘之发明,又兼而有之。煌煌巨制,实擅才、学、识三长。此书一传,必与河山并寿。盖所纪皆忠义节烈之事、贤奸劝惩之端,其有关于世道人心,正非浅鲜也。先生著作如林,文集、诗集外,「读书杂释」十四卷考据详明,洵堪羽翼经传。其「周易旧注」、「四书广义」、「度支辑略」、「务本论」若干卷,皆以卷帙繁多,未付剞劂。见刻者「小腆纪年」二十卷,「小腆纪传」卷倍之;指日合刻成书,允称全璧。后之秉笔修史者,将有所遵循而奉为指南之针也;岂第独出机杼,自成一家而已哉!镇宁宋光伯谨跋。
跋四
癸丑(咸丰三年、一八五三)之春,粤匪窜距金陵,犯六合;夫子奉命团练,为桑梓卫。谓士民必知忠义而后可为国家用,登陴之暇,辄举所著「小腆纪年」中之忠义城守事及纯庙褒谥祠祀之典,慷慨陈说;众多感奋。书中寓褒贬、别善恶,俾孤忠不至以微贱没草莱、大憝不得假名号逃斧钺,自叙所谓「正人心」以「维世运之愚衷」也。紫阳踵事「春秋」,是书则又踵事「纲目」。范蔚宗曰:『体大思精,天下奇作』。是书殆无愧夫!同里受业汪达利谨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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