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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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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吮雪肤 灵物示仙藏 窥碧岑 虎儿遭愚弄
  英琼和若兰进了太元洞,二人商量,仍命神雕再去寻找英男下落,如再找寻不见,可在枣花崖周围上空盘旋查看,只要见着英男被敌人寻回,能下去仍将她背回,不能下去,急速回来送信。说完之后,满以为神雕领命即行,谁知神雕却不住摇头,并不飞走。英琼着了慌,忙问:“你不肯去,莫非英男已陷别人罗网?再不就是敌人厉害,无法近身?”神雕仍是摇头长鸣。英琼无法。又见若兰回洞以后,说完几句话,便盘坐用功,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知她虽然不说,定是痛苦异常,越加焦急。还要和神雕说,神雕忽然往外走去,只得回转来慰问若兰。说不上两句,只见芝仙笑嘻嘻地跑了进来。英琼心中一动,还未及张口,那芝仙已纵到若兰身上,不住在掀她左手襟袖,口中呀呀不已。英琼道:“兰姊姊受了伤,手快残废了,芝仙能救她么?”芝仙摇了摇头,只用小手往若兰袖子里伸去。若兰因左手肿胀,衣袖解脱不开,正觉束紧难受。见芝仙如此,知有用意,便请英琼代她将袖子割开撕去。英琼代她将衣袖扯断,贴身的一件,差一点与血肉粘成一片。平日玉骨冰肌,藕也似的一条粉臂,如今肿有尺许粗细,胀得皮肉亮晶晶的又红又紫。九个针眼业已胀得茶杯大小,直流黑血。好不心疼,不由流下泪来。再看芝仙,已经站在若兰膝上,抱着她受伤的臂膀,不住用小嘴去舐。若兰受伤以后,时久越觉热胀酸麻,疼痛难禁。知道此针并无解药,灵云等回来,未必能够解救。满拟再强撑些时,如真忍受不住,想是自己命中注定,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将左臂斩去,免受许多痛苦。只碍着英琼在旁,必要阻挡,难于下手,只好暂时忍痛苦挨。这时被芝仙一舐,竟觉伤口一阵清凉,虽然并未消肿,痛却减了许多。
  正和芝仙说感谢的话,忽见袁星、芷仙一同走来慰问。问起芷仙,先是袁星得了神雕传信,由神雕代它守门,袁星又告知芷仙才知道。袁星与二人见礼之后,便说它平日本就懂得神雕的话,适才神雕因见主人着急,今日的事又非示意所能明白,所以才去寻找袁星,托它代说等语。英琼闻言大喜,忙问究竟。袁星道:“钢羽说它奉命寻找余仙姑,知道余仙姑所行不远,便在余仙姑去路周围数百里内往返低飞,穷找细寻,并未见着一点踪迹。末后第三次飞过枣花崖不远一个黑谷之内,仗着一双神目,飞入谷内探看,遇见一个道人。那道人竟精通各种鸟语,将钢羽招了下去,说他名叫百禽道人公冶黄。说余仙姑为往莽苍山寻觅主人,误陷浮沙,坠入黑谷。百禽道人算出余仙姑和他有缘,是助他将来脱劫之人,便指引余仙姑由黑谷去莽苍山一条密路,不但近得多,还可避免敌人追赶。又对钢羽说,峨眉不久光大门户,三英行即相见。他本知道主人们在峨眉修道,因为余仙姑到莽苍还有许多仙缘奇遇,所以单是指引余仙姑的道路,未说主人们在哪里。叫钢羽此时不可前去寻她,如要去寻,须同生人前去,就在丑日动身。此时前去,彼此无益有损。钢羽大概知道那道人来历,所以回转。”神雕素通灵性,袁星转述之言自无差错,英琼略放宽心。一会儿南姑姊弟与于建、杨成志也要进来慰问。若兰因赤臂不便,只叫南姑一人进来,看了出去,说与三人,英琼因有髯仙事前警告,便命袁星、神雕同往后洞轮流看守,留芷仙在洞中一同陪伴若兰。若兰经芝仙一舐,伤口肿虽未消,疼痛却止了许多,便去了断臂之想。
  因为若兰这一受伤,大家都不甚高兴。其实英琼本非看不上新来的四人,偏那四人一来,先赶上英琼、若兰二人中毒初愈,兴致不佳;接着便是误惊芝仙,招英琼不快;后来李、申二人又忙着去寻英男回来,始终顾不得和四人长谈。那四人初来乍到,除芷仙渐熟外,经英琼上次排揎之后,不知不觉心中畏惧,都不敢和李、申二人亲近。南姑聪明本分,一味约束兄弟虎儿兢兢业业,漫说学道修剑,但能长居仙府,于愿已足。于建性情豪放,胸无城府,自幼饱经忧患,知道这次是旷世仙缘,一心一意只盼青螺诸人回来,拜师学道。因为杨成志闯了祸,不奉芷仙的命令,一步也不敢乱走动。只有杨成志自幼丧了父母,向无管束,虽然天分过人,却是性情忌刻,私心最重,又爱多事。初来凝碧崖,一见这样洞天福地,本抱着莫大的愿望。又见英琼、若兰等人不但本领法术超群,而且还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赛天仙,容光绝世,比南姑又要胜强好几倍,越加心喜,恨不能常和她们亲近。谁知李、申二人连正眼都未对他看过,到了不久,就因为惊走芝仙,吃英琼当众数说一顿,心中好不觉得难堪。尤其害怕英琼日后告诉未来的师长,说自己心躁气浮,不是大器,又后悔,又气忿。因见本山的人对芝仙如此重视,猛想起以前曾听人说,深山大泽之中,往往有灵芝、何首乌之类的灵药修炼成形,化为小人小马出游,如能得着生吃,便可成仙,想必便是此物。自己正奇怪,自从在妖道洞中出险以后,所遇见的男女剑仙,除了那花子打扮的凌真人、连送四人到凝碧崖的刘真人外,哪一个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来岁,尤其是名字有一个蝉字的小仙童和这姓李的小仙姑,更显得比自己还要年轻,偏又有那种惊人本领,想必定与芝仙有关。正想遇见机会打听个仔细。第二日南姑因和芷仙同居一室,听芷仙讲起芝仙的来历和芝仙血液的宝贵,所以全山的人都爱护它,便对虎儿说了。南姑原是嘱咐虎儿,叫他不要见了芝仙,妄自惊动的意思。虎儿与于、杨二人同居一室,便在闲谈中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成志愈觉自己所料不差。又自作聪明,以为此中必定还有密情,外人绝难知道,且待机会再说。再听见若兰受伤,芝仙一舐便好,愈加起了机心。
  也是芝仙该遭魔难。它给若兰舐了一阵,渐渐疼止,便住了嘴,仍坐在若兰身上,和英琼、芷仙逗弄着玩耍。英琼道:“那日你原是领我们去寻仙草,被新来的人将你惊走,以后连着有事,没有顾到寻你,如今那仙草还有么?”芝仙闻言,将小手指着天摇了摇头。一会儿便挣下地来,就往外走。英琼不明它用意,便请芷仙跑去看,是不是指引仙草的地方。芷仙闻言追了出去。芝仙回望芷仙追来,索性停步,似在等她同行。芷仙便请它在前引路。刚出太元洞口,遇见杨成志在前,于建、南姑姊弟在后,正迎头走来。芝仙一见杨成志,呀的一声惊呼,回头纵向芷仙怀内。芷仙连忙抱紧了它,说道:“芝仙不要害怕,他们日后都是本门中人,日前初来无知,误惊了你,不会伤害你的。”芝仙仍是一个劲往芷仙怀里躲。杨成志等四人见了这般景象,自是一齐停步,不敢上前。芷仙觉着日后四人长住此地,芝仙每日出游,难保不无心相遇,岂不又吓了它?不住用话开导,又叫四人分别上前相见,请芝仙不要疑虑。四人见那芝仙长才尺许,生得又白又嫩,近身便闻见一股清香,个个都爱到极处,恨不能抱上一抱才好。那芝仙经芷仙再四解释之后,才睁着一双澄碧欲活的大眼,望着四人呀呀两声,笑了一笑。虎儿小孩子心性,仗着芷仙好说话,竟涎着脸凑近前去,抚弄芝仙温腴如玉的小手。南姑一见大惊,正要呵斥,那芝仙偏和他投缘,不但不躲,竟伸出小手向虎儿招弄。喜得虎儿心花怒放,连芷仙都觉出奇怪。南姑见芷仙并无不愿神气,到底不敢大意,不住朝虎儿使眼色,叫他退下。于、杨二人觉着好玩,也想学样时,那芝仙已挣脱芷仙怀抱,跳下地来,便往前走。芷仙连忙跟去。杨成志一见,心中大喜,却故意说道:“我们跟裘仙姑看看去。”说罢,头一个跟在芷仙身后面走。于建、虎儿、南姑均都童心未退,也都跟去。芷仙为人素无机心,并未禁止。
  那芝仙跳跳纵纵,一路穿山越涧走着。不时纵向高崖,采取一种红蒂青皮、形如金橘的果子,整个咬吃。杨成志见芝仙爱吃这种野果,也想采取一个,偏偏满山奇花异果甚多,惟独这种果子非常稀少。芷仙见南姑等跟来,便喊南姑上前说道:“芝仙吃的这种果子,名叫翠实,吃了可以明目,乃是一种仙草。一株五叶,叶如野桑,每株顶上生着一粒翠实。此地四时皆春,每隔单月开花,双月结果。每一结果,芝仙便满山满崖地搜寻来吃。大家因芝仙喜爱,都舍不得吃,留给它独个享受了。”说到这里,正走过一个崖凹之下,满崖壁紫草朱藤,奇花欲笑,迎风飘落,清馨四溢。崖下面又是一道宽大溪涧,碧波透明,清澈见底,绿水潺潺,与仙籁顶泉声遥遥相应。明波若镜,山光倒影而下,白云片片,不时在水底花影中穿过。这地方名叫紫花崖、绣云涧,是凝碧仙景中最清丽文秀之所。众人虽是来过数次,也不禁流连赞美,边说边走。忽见芝仙往悬崖上纵去,离地有数丈,一手攀着朱藤翻了上去。芷仙方要跟纵上去,芝仙已经纵下,手中采了六七个翠实,递了五个与芷仙,指了指四人,意思是叫芷仙分给四人吃。芷仙笑着分与四人吃,入口苦涩非常,食后回甘,觉得满口清香,凉沁心脾。大家都向芝仙道了谢,又随着往前走。转过崖去,便是一个小山坡,坡上修藤翠竹,黛色参天,风动琅玕,声如鸣玉。奇石小峰掩映其间,块块都是玲珑透瘦,孔窍甚多,若有音乐鼓吹自石中出,又与竹声泉声互相交奏,成为繁响。新来四人,这里却未来过,个个称奇。芷仙道:“这里名叫仙音坂,是芝仙玩月之地。虽不在此生根,可是它每晚均来此参拜星斗。”说着,走入竹林深处,现出一个天然石台,周围有亩许方圆大小。台上有两座玉石丹炉,炉前有四个石墩。合台石色墨绿,莹洁如玉。这时芝仙业已走到台后,正面一块翠玉,高足有三十丈,大可十丈,上丰下锐,生得如巧工堆成的假山峰一般,体态灵秀,洞穴甚多,大小不一。芝仙走到峰前停了步,用小手拉着芷仙,指着峰前一个较大的洞,教芷仙去看。新来四人也随着芷仙,往那翠石中间洞穴中看去。脸才凑上去,便闻见一股清香直透鼻端,头脑心神为之一爽。芷仙所见的洞口大些,看见几丛又红又绿的花草在那里摆动。余人只闻异香,并看不见什么。
  芷仙便问芝仙道:“那仙草就生长在这灵翠峰石腹里面么?两月前大师姊曾说,前面丹台是太祖师炼丹之所。灵翠峰并非此地原生之石,是从他处移来,峰下面必定藏有至宝。后来大家费了多少事,只差没去将这小峰移开,查看多日,了无他异。你日前仙草是怎么取出来的呢?”芝仙闻言,便将小手伸入洞内掏了一会儿,取出一块形如莲花的翠玉来,先往洞口比了一比,按上去好似天衣无缝。若非预先知道,简直不知这块翠莲花就是这灵峰的锁钥。无怪灵云等当初虽然想到灵峰下面必有宝物,竟会查看不出。芷仙再将那块形似莲花的翠玉取下来一看,背面还有几行朱书篆文,正是长眉真人留谕。细绎文意,才知当初长眉真人开辟凝碧十八仙景之后,曾在前面墨玉台炼有两炉丹药。后来参透玄天秘奥,不久白日飞升,两炉丹药用它不着。欲待传赐门下弟子,又因为诸弟子个个爱好,道行浅深虽然不一,炼丹一门已得真传,不愿他们贪师之功,不劳而获。算计光大本门,须待三英、二云出世。彼时正值正邪各派遭受空前浩劫,这次一代弟子们俱都入门未久,全仗根骨优厚,与邪魔争胜负存亡,所受险阻艰难,过于前代弟子百倍。这灵翠峰下是峨眉全山灵脉发源之所,便将两炉丹药埋藏下面,用仙法共炼一百零八日。日久年深,丹药化去,借洞天福地灵气,化成一种仙草。那仙草名叫丹珠草,碧梗朱叶,其红如火,遍体明如晶玉,一叶二岐,当中岐尖结着一粒朱实。不但吃了延年益寿,无论被什么邪魔外道法宝毒害,将此草连叶取一片服了下去,立刻起死回生。因此草成熟须经多年,恐为外人发现,特从星宿海底取来一座万年碧珊瑚结成的灵翠峰,外用灵符镇压。经过多年,此草借天地灵气成熟结实。同时除了里面保护仙草的灵符还在外,外面灵符也已放去。那仙草共是九株,每株各生阴阳两叶。采叶之后,须隔三十六年,始能二次生叶结实。此中自有奥妙,非有仙缘,不能妄取,取必有灾。到时掌教弟子齐漱溟自有安排等语。芷仙一见,心中大喜。因为素来持重,凡事不敢妄来,连忙招呼众人回转,去报与李、申二人商量,怎样取了这仙草,与若兰治伤。那芝仙也好似非常高兴,却不肯跟芷仙回去。芷仙回到太元洞前,嘱咐四人随意在附近游玩,自己便往洞内报信。
  英琼一见翠莲花上长眉真人所留的法谕,心中非常高兴。只是有听候掌教师尊安排的话,不敢擅取。若兰疼痛虽然稍止,伤处未痊,如果要等灵云回来,禀明掌教师尊,又恐缓不济急,好生踌躇。若兰本是行事持重,又随红花姥姥多年,有了阅历,宁愿多受些罪,也不敢有违祖师法谕。英琼又跑到灵翠峰去看了一会儿,见那仙草生在峰内,可望而不可即,就是冒着不是,想去采摘,也办不到。重又回来与芷仙、若兰商量,除了灵云回来想法外,别无善策,只索暂时作罢。
  仙府昼夜通明,新来四人饮食起居均由芷仙招呼。这时英琼、若兰已能辟谷,吃不吃均可随意。只芷仙还未能完全禁绝烟火。平时是由袁星去将应用的伙食蔬菜洗涤干净,拿到凝碧崖前昔时白眉禅师喂养两只神雕一个藏谷的石洞,由芷仙自去调制。芷仙无事时,又将仙府各种奇花仙果制成药酒,以备众同门高兴时,前去随喜饮上两杯。那洞本来洁净,经芷仙多日布置,石几、石凳、石灶、酒窖以及应用物品色色俱全。众人又给那洞起了个名字,叫做仙厨。新来四人也随芷仙在仙厨进食。这日芷仙同了四人从灵翠峰回转,与英琼、若兰谈了一阵,又去安排好了四人食宿,仍回若兰房内。因芷仙说南姑如何聪明本分,怪可怜的,英琼素爱热闹,又想起连日因为有事,竟顾不得同新来的人多谈,便请芷仙去叫了南姑来到房内,陪若兰谈天。芷仙依言去将南姑唤来,大家谈得颇为投机。过了好一会儿,英琼见南姑有了倦意,自己和芷仙也该是用功时候,好在石床甚大,石室如春,索性叫南姑就睡在若兰床上,连芷仙都不要回去,省得南姑有时一个人在室内寂寞。南姑见英琼只是率真,并非有心骄人,越发心喜。先还不肯就睡,及至见李、申、裘三人相继入定,一合上眼,不觉沉沉地睡去。睡梦中忽听英琼、芷仙说话,惊醒转来一看,英琼首先对她说道:“你兄弟和杨成志闯了祸了。”南姑闻言大惊。又听英琼对芷仙道:“这姓杨的那日一拦芝仙,我也说不出什么缘故,总觉他不是个安分的东西,果然闯出这样的祸来。如今他二人吉凶莫卜,算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翠莲花上太师祖法谕分明说那仙草须待掌教师尊安排,妄取有灾,连我们都不敢妄动,他们倒有这大胆子。大师姊又不在家,倘仙草被毁,掌教师尊怪罪,怎生是好?”若兰道:“这事据我看,须怪不得章虎儿,他年纪幼小,知道什么?只是杨成志一人之过。最可怕的是现在芝仙也不知去向,万一同时被困在内,受了损害,那才糟呢!”南姑听三人语气,猜是虎儿受了杨成志引诱,在灵翠峰闯了大祸,又不知虎儿生死存亡。因见三人都是愁眉怒脸,不敢动问,急得眼泪汪汪,望着三人直转。若兰见她可怜,便对她道:“你不要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并不怪你。令弟今早起来,大约是受了杨成志的引诱,去盗取仙草,不知怎的陷入灵翠峰内。如今丹台附近都被云烟笼罩,他二人想必被困在内。适才我勉强负痛到了丹台,尽我平生所学,竟不能近前一步。须等大师姊回来才能解围了。”
  南姑忍不住试问事情经过,英琼抢着说了大概。原来杨成志居心叵测,先前已曾提过。昨日芷仙发现丹珠仙草之后,因有长眉真人法谕,大家都不敢擅动。杨成志暗想:“虽然吃了芝仙的血可以得道延年,但是这里众人爱护甚严,擅自下手,一旦发觉,必定不肯甘休。那仙草既有这等妙用,难得众人都要等青螺的人回来,禀明了掌教师尊,才敢采取。何不趁此时机下手,偷几叶服了下去,先博个长生不老,岂不是好?只是这事须得找个帮手。”因和于建处得日久,看他平日言行性情,绝不敢随自己干这种冒险的事。这几日想从虎儿口中,由南姑那里得到本山实况,同虎儿颇为亲密。还怕虎儿常受南姑告诫,不敢明言,特意想了一套说辞。背着于建怂恿虎儿,说古往今来成仙得道的,全靠仙缘。往往有时师父得到灵药仙草,未及服用,被徒弟偷去服了,立刻成仙,师父反而不能飞升,皆是他本人没有仙缘之故。如今他们发现仙草,不去采来服用,想是注定留给别人。要虎儿帮他前去盗取。虎儿也甚聪明,先记着姊姊的话不肯同去。杨成志心术甚坏,原想利用他涉险,自己却捡便宜;见他不去,又恐他转去告了南姑,事情败露。便道:“你真是傻子。你想那座灵翠峰的洞口,连你都钻不进去,仙草在内如何采取?我要你同去,是因为申仙姑说你根骨不错。那翠莲花背面不明明写着无缘的人不能妄取么?无缘人不能取,有缘的人当然可取了。我们要是无缘的话,我们去了,也不过隔着洞口看看,闻闻香气而已;要是有缘,必然有法可想,怕者何来?假使有缘不取,错过机会,将来还得像平常修道人,一步一步地受尽千辛万苦,才能成道;岂如食了仙草,立地成仙的好呢!再说现在谁也不能断定里面准有多少株仙草,一株不缺。我们盗到手,吃到肚里,即使将来他们知道短了几株,因为事前有芝仙采过,定说是芝仙吃了,也绝不会疑心到我们。现在我们去见机行事,看我们仙缘如何,并不强为。成固可喜,不成亦无甚紧要,你道如何?”说罢,又将凭空学道如何受苦,能够在修道以前得着灵丹仙草,便能立地成仙,学他们往空中飞来飞去,如何好法,说得个天花乱坠。虎儿极有义气,感情心又重,虽然有些将信将疑,禁不住杨成志几番哄骗和强求,便答应下来,杨成志得寸进尺,又商量下手之法。他因洞口甚小,芝仙却能入内去取仙草,算计别有入路。知道芝仙常在那里盘桓,决定先去察探芝仙的行径,趁青螺的人未回来,李、裘二人定要照应若兰伤势的这两天内下手。
  当日杨成志故意和于建启衅口角,以便不和他做一路,装作往太元洞附近游玩,同虎儿携手偕游。等到去离于建甚远,便和虎儿改道,顺着洞里路径,先到仙音坂丹台附近去看了看。才到丹台,便见芝仙独个儿在灵翠峰前,等到走近却没了踪迹,越猜那峰定有入口。他知芝仙最灵,恐怕惊动了它无法下手,与虎儿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在峰前略看一看,便回到丹台,择了一个挨近灵翠峰的地点坐定。虎儿几番要说话,都被他止住,只拿眼觑定峰前,静观芝仙从何处出来。待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因快到安歇时候,恐怕芷仙、南姑寻他们,只得先回来,到明早再说。刚下丹台要往回路走时,忽听灵翠峰旁极轻微的净纵两声。杨成志本是五官并用,时时留神,急忙回首一看,仿佛见灵翠峰东北角下一块翠石稍微动了一动。心中虽默记着那个地方,表面却仍作毫不经意地往回路走。虎儿问是哪里响,杨成志故意大声说道:“想必是芝仙出来吧,我们快走,莫惊了它,让诸位仙姑见怪。”说罢,拉了虎儿便走。回到太元洞住的室内一看,于建一人盘膝坐在室内,按照芷仙说的峨眉初步入门功夫,在那里试习。杨成志冷笑了笑,也不去理他。于建试坐了一会儿,下榻散息,仍是含笑和二人说话,并没有把适才口角记在心里,杨成志始终冷着脸,爱理不理的神气。虎儿倒没什么,依然说笑。于建问虎儿:“适才同杨兄到何处游逛?可是没去过的所在?”虎儿未及答言,杨成志突然站起道:“这里规矩严,我们岂敢随便乱走,不过只在仙籁顶看看飞泉罢了。”于建闻言,因二人走时自己正站在高处,明明看他们绕道往绣云涧那边走去,知他瞎说,也不再问,当时并没料到二人有何异举。三人貌合神离的,随即安歇。
  杨成志躺在石榻上,心中盘算明早如何下手,哪里能够安眠。算计时光,到了第二日丑末寅初,知道众人都不会出来。听了听于建、虎儿睡得正酣,悄悄将虎儿唤醒,一同轻手轻脚走出洞外。也是合该有事。袁星一向露宿在太元洞口,又深通灵性,外人一举一动须瞒不了它。还有神雕,更是目光如电,敏锐非凡,要被它看破行藏,杨成志和虎儿怕不被它钢爪撕成两片。偏偏这几日奉命把守后洞,一个也不在跟前。杨成志带了虎儿,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洞去。因要暗窥芝仙动静,到了仙音坂,便即放轻了脚步。按照预定主意,叫虎儿预先从仙音坂竹林外面,绕到灵翠峰前东北角下潜伏。自己鹭伏鹤行,轻悄悄由正路抄了过去,慢慢爬上了丹台一看,并不见芝仙踪影。再看虎儿业已到了峰前僻静之处埋伏,二人遥遥相对。等了一会儿,不见芝仙动静。正觉有些失望,猛然间闻着一股子清香。仔细往旁边一看,丹台侧面崖壁上有一盘紫藤,结着十来个昨日所见的翠实,生得非常肥大,猛然心中一动。
  且喜相隔不远,轻轻下了丹台,将这十几个翠实全都摘在手中,先吃了两个,将余下的藏在怀中。刚要重往丹台上走去,忽见来路上草丛闪动,有一个白东西在草中乱晃。定睛一看,正是芝仙如小孩一般,从绣云涧那边跳跳纵纵地往丹台走来。走了几步,又低头往地上看看,好似发现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会儿,又欢跳着往前行走。杨成志恐将它惊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会儿芝仙上了丹台,先望空长嘘了两声,声虽不大,其音清越,非常悦耳。然后面向东方,跪拜了一阵,起来朝天吐出一团白气,如数十道游丝在空中飘摆,一会儿又吸了进去。约有半个时辰,更不迟疑,跳下丹台,径往峰前走去。走到峰东北角下,好似预知有人埋伏在侧,不住东寻西找。杨成志不敢怠慢,早已提气凝神,掩了过去。那芝仙自从移植洞天福地,日受众仙侠爱护,虽然忘了机心,到底耳目灵敏。它走到峰前,闻着生人气息,心中惊异,便去寻找。一眼看见虎儿埋伏在旁,惊得“呀”了一声,便往回跑。一回头,又见日前所见恶人伸开两手扑了上来。灵峰附近经长眉真人符咒祭炼,不比别的地方见土就能钻入。一着急没了主意,慌不择地偏身奔向东北峰角,揭起一块尺半大的翠石,往里便钻。虎儿哪知利害,早扑上前去,一把抓着芝仙一条又嫩又白的小腿,拖了出来。那芝仙挣了两下未挣脱,反被虎儿一把抱紧,知道已遭毒手,将口一张,喷出一团白气,打在虎儿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虎儿害怕,直喊:“芝仙厉害,快来帮一帮,我捉它不住了!”杨成志忙喊:“虎兄弟千万不可撒手!”说时,一面取下丝绦,将芝仙捆了个结实。然后说道:“你再想吐气和逃跑,我便生吃了你。”那芝仙以为要遭大难,呀呀直哭。
  虎儿先前倒不觉怎样,及至将芝仙捉到手中,想起姊姊之言,又见芝仙不住哀鸣,不由又害怕,又心中不忍,劝杨成志道:“现在已经知道翠峰洞口,把它放了吧。”杨成志瞪了虎儿一眼,说道:“好容易才得到手,你知道些什么!”说罢,一手夹紧芝仙,取出那十几个翠实,说道:“你只要指引我怎样采那仙草,不但不伤你,还请你吃仙果。”那芝仙被逼无奈,指一指适才逃进的洞口。杨成志见那洞口足可容虎儿出入,连自己也勉强爬得进去,不禁狞笑道:“只要进洞,便可取到仙草么?”芝仙含泪点了点头,不住拿眼望着虎儿,大有请他哀怜神气。虎儿看它可怜,劝杨成志道:“我们原说是只要从芝仙身上知道采仙草的洞口,现在既然知道,它又不会说话,怪可怜的,把它放了吧。”杨成志也不理他,复对芝仙道:“久闻学道的人能遇见你,便是仙缘,你又惜血如金。今日天赐仙缘,既落我手,便饶不得你。”说罢,张口便要往芝仙手臂上咬去。吓得芝仙胆落魂飞,不住在杨成志手上乱挣乱跳。虎儿才知上了杨成志的大当,此时和他善说业已不行,纵起身一个冷不防,朝杨成志劈面一拳打去。随手一把抢过芝仙,不问青红皂白,随手扔出。芝仙本是灵物,一脱人手,虽有丝绦捆住,借虎儿一扔之劲,早甩出去有十来丈远近。不知怎的,滚转之间,一路挣脱绑索,呀呀连声,如飞逃走。
  杨成志吃虎儿冷不防这一拳,打得两太阳穴金星直冒。虎儿怕他去追芝仙,早趁势纵了上去,两人同时扑倒,扭作一团,在地上打滚。直到芝仙跑得没影,虎儿才松了手。杨成志挣脱起来,他万没料到虎儿天生这一把蛮力,芝血未吃到手,还吃了这大暗亏,把虎儿恨入骨髓。只是他为人奸诈,知道若真个翻脸,不但羊肉吃不成,还得闹一身腥膻。心中一动,又生奸计,反倒敛了怒容,笑对虎儿道:“好兄弟,你这是怎么?我怎敢把芝仙怎样?无非是见那洞口太小,不知内里虚实,想逼出它的实况罢咧。你看你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如今芝仙已走,再没法想,只得进洞试试,如果得不着那仙草,也只好算我两个福薄命浅罢了。好在这事已做到这般地步,芝仙不会人言,虽不怕它告状,须防它去引了人来,还不下手,等待何时?”虎儿到底年幼,见杨成志被自己打了个鼻青眼肿,他反朝自己赔话,好生过意不去。便答道:“杨兄休得怪我,既然是我误会了意,请你原谅我年纪轻。盗草之事,昨日既然答应你,自然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只要不伤芝仙,我听你招呼就是。”
  杨成志朝洞口看了看,便叫虎儿先进去看看里面虚实。虎儿依言,将身子钻了进去,只见黑暗中红绿光影乱闪,鼻中闻见奇香,一摸总是个空,心中害怕,不敢深入,便对杨成志说了。杨成志暗骂蠢材,恐芝仙报信,迟则生变,自己在洞口试了试,居然挨挤得进,便也蛇行而入。一到了里面,既不愿虎儿在先得手,又怕自己查看不到有所遗漏,叫虎儿在他身后帮同寻找。杨成志心急,独自先行,已经走到西南角上。虎儿在他身后,正用手随着红绿光影乱扑,猛觉脑后被小泥块打了一下。回头一看,芝仙正站在洞口朝他招手。觉着奇怪,要喊杨成志看时,见芝仙朝他直摇手。虎儿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杨成志没有仙缘,芝仙感恩,前来指点仙草所在么?”正在寻思,猛见芝仙先是连连招手叫他出去,后来又拿手指着虎儿北面。虎儿以为芝仙所指的地方有仙草,便照它所指之处走去。刚刚走到,又听芝仙呀呀连声,现出满面惊惶之色,在洞口一闪便即不见。虎儿方在纳闷,猛听杨成志惊呼了一声。虎儿连忙回头看时,只见一道金光闪处,满洞起了五色烟云,金光影里,杨成志如同中了魔一般,手脚并用,乱挥乱舞,转眼没入烟云,不见踪影。虎儿年幼心热,胆子又大,并不知道厉害,还想上前去看时,身子已被烟云绕住,眼花缭乱,也分不出东西南北,撞到哪里都是软绵绵的,休想移动分毫,进既不可,退亦不能。这才着急害怕起来,喊了两声杨成志,未见答应。顷刻之间,烟云越聚越密,竟将虎儿紧紧包裹,立刻奇冷透骨,五官四肢完全失了效用,一阵头昏眼花,透气不出,倒于就地。
  于建睡眠本来警醒,因日里和杨成志口角,晚上又吃他冷笑,想起自己少孤命苦,好容易承凌真人讲情,暂时得住在这种洞天福地。只是尚未正式拜师,此地仙侠又多是女子,未必能够收归门下,前途茫茫,殊难逆料。一向认为杨成志是患难生死之交,却不料他为人如此忌刻,自己若和他一般见识,恐怕越遭诸仙侠轻视,凡事只可逆来顺受。满腹愁肠,好久未曾睡着。后来一想:“凡事俱有数在,既能身入仙府,绝非偶然。休管别人怎样,只要自己遇事谨慎,努力潜修,不畏苦难,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有成就,想这些闲事则甚?”心气一平,便即合眼睡去。睡梦中仿佛听见有脚步声响动,微微睁眼一看,见是杨成志领了虎儿,轻脚轻手地正往室外走去。知他二人回避自己,先是装作不知。二人走后,才想起杨成志平素和自己感情颇好,又叙过生死之盟,昨日忽然借故寻事与自己翻脸,虽说彼此失和,不愿同在一起,何须乎这样鬼鬼祟祟?虎儿一个小孩子,他却格外和他要好,中间许多全是做作。越想越觉他们行动可疑。猛想起南姑曾说,听裘仙姑说这里不但是洞天福地,还到处都生有奇花异卉,仙药仙草。各位仙侠虽在此住了多时,因掌教真人未来指示以前,大家都还不能完全指出名来。除了有几种异果尚可采食外,许多不知名的仙草,谁都不敢乱动,恐防无心中损坏天材地宝。所以再三嘱咐新来四人,如不奉命,只可随意观赏,不可擅自攀折。莫非杨、章二人见了仙草灵药之类,特地生事撇开自己,偷来受用?他二人有了奇遇,自己并不眼红。只是他们这种行为有如窃盗,要被李、申两位仙姑知道,岂能轻恕?不由为他二人担起心来,不肯坐视,决计前去寻着他们,如无异举便罢,如有出轨行为,无论如何也须婉言劝阻,以免闯出祸事,大家遭殃。
  当下走出太元洞,因昨日曾见二人绕道往绣云涧,便朝绣云涧追去。经这一番仔细寻思,已经延迟个把时辰。到了绣云涧找了个遍,哪里有二人的踪影。知道全崖仙景甚多,地方又大,不易寻找,只得上崖,想从高处瞭望。才到崖顶,便见仙音坂丹台那边白云弥漫,彩烟笼罩,如同百十丈圆的一个五彩锦堆,云蒸霞蔚,瑞气千条,真个是天府奇景。不由喜欢得手舞足蹈起来。心想这般重的彩雾,连那灵翠峰都隐藏不见,虽不信二人会藏在彩霞之中,到底这般奇景举世难逢。又疑心是有宝物放光,好在相隔不远,便跑近前去,想看个究竟。才离彩云十丈以外,便觉祥光耀目,照眼生辉,不可逼视。再往前走了几步,不但金光彩霞射得眼疼,还觉奇冷透骨,浑身打颤,不敢造次,退了回来。估量二人决然不会在这里,心中总惦记着出事,不敢多作留连,便择高处往回路走。
  渐渐走到通飞雷洞的广崖之下,又猛想起初来不久,裘仙姑同袁星无心中在崖上发现后洞,各得了一口仙剑,彼时杨成志甚为眼热,莫非他也有非分之想?那悬崖壁立千丈,险峻非常,杨成志幼时练过武功,纵然勉强能上,虎儿也绝上不去。还有神雕、袁星把守洞内,不能容他二人胡为,又觉不对。因为到处找寻不见他二人,业已过了两个时辰,不多一会儿,便是芷仙招呼众人进餐之时,只得姑且上去试试。谁知那峭壁虽然满生藤萝仙草,可以攀援,脚底下却是其滑如油,万难着足。还未上到山腰洞口,才只上了十来丈,已觉力尽神疲。越猜他二人绝上不去,打算下去。略一疏神,一手抓了个空,失足滚了下来。满以为死虽不至于死,必然要带点伤。看看滚到离地还有两三丈远近,忽然被一堆山石将腰背搁了一下。于建一负痛,不由把腰一挺,变成头朝上脚朝下往下溜去。正在心中暗喜,两脚着地,或者可以不致受伤。就在这一转眼间,猛觉两脚又撞在一块大石上面,撞得脚跟生疼。那山石有四五尺见方,好似浮搁着的,并未生根在崖壁上面,被于建一撞竟撞脱了本体,骨碌碌直往下滚。于建一惊,立时两脚护体,往起一拳,昏迷中竟觉两脚落实。起初以为到了地面,惊魂乍定,低头一看,那山石坠处,竟是一个小洞穴,自己恰好站在洞内,离下面还有一丈七八尺远呢。从上到下虽不过高,可是将才第一次被山石将身子搁向偏处,不是上来时路径。这小洞下面的岩壁凭空缩了进去,形成上凸下凹,除了站在洞口,由一丈七八尺高处往下跳外,连想滚转而下都办不到,不由焦急起来。待了一会儿无法,惶急中无心低头一看,那洞竟有三尺见方,洞口四面俱是青石,莹洁如玉。脚底下站的也不是泥土,而是一块青石板,上面满刻蝌蚪篆文。正中心一道细缝,一边一个凹进去的月牙,月牙里面各伏着一个盘螭纽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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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回 天惊石破 宝剑龙飞 雾散烟消 淫娃鼠遁
  于建暗自惊异,蹲下身去,顺手拿起左边纽环往上一提,觉着并不吃力。刚刚揭起,便见里面金蛇乱窜,吓得于建连忙将石板盖好,一个惊慌疏神,差点没跌出穴外滚下崖去。侧耳一听,洞穴中铮铮乱响,好似金刃相触之声。于建不敢再看,又没法下来。正在着急,忽见半崖腰洞口飞下一条黑影,定睛一看,见是袁星。方喊得一声:“袁星救我下去!”袁星已经纵到面前,一见那洞穴,便问于建怎得到此。于建不便说自己疑心二人行动,只说寻找二人,从崖上滚下,被这洞穴挡住,无法下去,请袁仙援手。袁星侧耳往穴中一听,正待搭话,猛一抬头往前面一看,忽然面现惊疑,急匆匆抱了于建,纵下崖去。说道:“如今丹台那边出了事,你只在此看定上面洞穴,先不要对旁人说起,我去报信就来。”说罢,正要拔步飞跑,正遇芷仙走来,一眼看见于建,便问可曾看见虎儿和杨成志。于建道:“弟子今早起来,不见他两人在室内,出来寻找,如今还未及见呢。”芷仙未及答言,袁星已抢着说道:“裘姑娘可知丹台灵翠峰宝物出现么?”芷仙闻言大惊,忙问就里。袁星道:“我也才知道。如今事不宜迟,同去见了我主人再说吧。”同芷仙急忙飞回到太元洞内。
  若兰自经芝仙舐后肿虽未消,疼痛已止,除了手臂麻木失了知觉外,已无什么苦痛,和英琼正在闲话。见芷仙面带惊慌匆匆跑来,后面还跟着袁星。到了室内,袁星先自趋步上前说道:“袁星素常留心凝碧崖前飞瀑仙源,知道本山一定藏有许多奇珍至宝,也曾和裘仙姑说过,虽知那仙源定通别的所在,总未寻着真实地方,未敢妄报。适才同钢羽把守后洞,对崖飞雷洞李真人门下石、赵两位大仙因听袁星说申仙姑在枣花崖受伤,意欲前来探望,命袁星回禀。在洞侧崖上,只见丹台那边仙云大起,灵翠峰已隐没不见,想是宝物出现,再不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请主人和二位仙姑速去探视要紧。”若兰见多识广,红花姥姥在日,曾说凝碧崖藏有长眉真人的法宝甚多;到了以后,又听灵云也是如此说法。一则知道这些法宝俱有仙符封锁,二则无有教祖法谕,谁也不敢乱动。一闻此言,知道教祖不久就要回山,灵云等尚未归来,法宝绝不会无故出现,好生惊疑。便问芷仙新来诸人可在室内。芷仙道:“我因还有半个时辰便是他们进餐之时,连日见南姑满腹心事,从未好好安眠,难得安睡一刻,意欲先叫他们三人前去安排,回来再唤南姑。见他们三人均不在室内,寻到崖前,只看见于建一人,就回来了。”若兰闻言,心中一动,忙对芷仙道:“芷仙姊快去寻找杨、章二人,如果找到,不许他们乱走动。袁星仍回后洞把守,回复石、赵二位道友,说我伤势业渐痊可,不敢劳动。明日便是端阳,等青螺诸位师姊回来,再去奉请。今天但盼不要出事才好。”说罢,匆匆拉了英琼,驾遁光往丹台飞去。袁星忙喊主人慢走,还有话说时,二人业已飞出洞去。
  芷仙见咫尺之间,还驾遁光飞走,知道事关重要,忙着出洞寻人。袁星追上前去说道:“仙姑且慢,还有事呢。”芷仙便问何事。袁星道:“我因见这里许多地方每交午夜,必有宝光上腾,时常留心。刚才我从崖上飞下,又被于建无心中撞落山石,发现一个洞穴,里面金铁交鸣,响声甚大,定有宝物在内。那洞穴外有门户符箓,我不敢妄自开看,正要回来报信,便见丹台仙云大起,知道事关紧要,连忙走来先说。偏偏我主人同申仙姑那般性急,不俟把话听完便走。我也知丹台是全山最要紧的所在,主人们定来不及先顾别处。不过洞穴既现,法宝又在里面作响,万一发生事故,岂不怪我知而不报?我看那新来四人中,姓杨的最是有些鬼头鬼脑。于建曾说寻他不见,万一闯了祸,现在也无法挽救。不如我去后洞把守,姑娘亲去洞穴前守护,等主人与申仙姑回来,再作计较。”
  芷仙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估量新来诸人自受申斥,每日颇为恭谨,不敢闹事,便依了袁星。回到崖前,见于建一人两眼望着崖壁洞穴,正在惊慌。见芷仙走来,连忙跑上来说道:“仙姑、袁仙快看上面洞穴!”芷仙忙问何故。于建道:“二位走后不久,我在下面听见哧的一声,从洞中飞出一道青色彩虹,疾如闪电,光华耀眼,冷气逼人,往天上飞去了。”芷仙闻言大惊,忙和袁星拔出宝剑,飞身上崖。走到穴前一看,那穴纹丝不动,两扇洞门仍然关得严严密密的。袁星侧耳一听,里面响声龙吟虎啸,如奏仙乐,只是声音却比先前小了许多。芷仙、袁星商量了一阵,因听于建说业已飞走一道青色彩虹,不敢大意开看。芷仙又问于建怎会发现这洞穴。于建又把上项事情说了。再往丹台那面一看,只见仙云笼罩,彩雾靠罪,也看不见李、申二人动静。问起袁星,知道比先时还要浓厚。袁星恐后洞再要出事,忙着要走。芷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一人在穴旁把守,且喜响声越来越低,别无动静。过了半个时辰,远远望见李、申二人回到太元洞前。芷仙急忙招呼二人过来,先说明发现洞穴之事,不及细问灵翠峰如何,便要去寻杨成志和虎儿。英琼气忿忿地说道:“这两个业障!也许死在灵翠峰了,寻他则甚?”芷仙闻言大惊,刚要问时,若兰道:“我已丢了一件法宝,那边未了,这边又有了事,怎么偏在大师姊回来前一日同时发生?如今先顾不得说闲话,先把这洞封住再说。”说罢,口诵真言,用符咒先将洞穴封住。施法以后,立刻穴上起了一阵烟云。若兰大喜道:“这里不妨事了。听穴中响声,定然藏有仙剑之类的法宝不在少数。只可惜我知道迟了,适才飞走那道彩虹,不知是什么法宝。大师姊和诸同门不在家,连出许多事,真是气人。我们下去细谈吧。”若兰又盘问于建。于建不敢再为隐瞒,便将二人连日行动可疑及前事说了。三人因于建发现洞穴事出无心,并未怪他,只嘱咐以后诸事留意,分别回洞。
  芷仙忍不住问虎儿怎么遭难,真的可曾身死?若兰道:“我一到丹台,便看出那仙云不是偶然发出,定是师祖设下的仙阵,如无人私入阵内,绝不会发动。我又看出灵翠峰已经飞去,自不量力,想从生门入内,看看有无法宝遗存。谁知师祖仙法妙用无穷,如非当初偶听先恩师说,和师祖在福仙潭斗法,恩师用身外化身得免于难之事,彼时无意中跟着先恩师学了点,差点我也陷身在内。就这样还将我一件护身法宝失落阵内,才得脱身。我当时并未深入阵里,只在生门前观望,隐约见虎儿伏倒在地上。归来驾遁光到处寻找,不见杨成志,定然也陷在阵内。虎儿所入恰好生门,或者不至于死。杨成志那厮就难说了。适才听于建之言,定是他两个业障垂涎仙草,前去偷盗,咎由自取,不去管他。只是芝仙常在那里盘桓游息,它又识得仙草所在,如将它也陷入阵内,那才糟呢!虎儿根骨甚好,虽不似夭折之相,但是仙阵厉害,如有不幸,岂不可惜?”正说之间,南姑惊醒转来,一听众人说起经过,痛不欲生,眼泪汪汪跪在三人跟前,请求搭救,并求众人领她到灵翠峰去。若兰道:“事已至此,我等道力浅薄,有何法想?现在丹台附近仙云笼罩,我等俱不敢上前,你去有什么用处?除等大师姊她们回山,新入门的秦家姊妹法术精深,或者能够挽救;否则只有请大师姊赶往东海,向掌教师尊求救了。”南姑闻言,不敢勉强,只急得饮泣吞声,哽咽不止。英琼见她可怜,便和若兰说了,姑且领她到丹台走走。若兰因为适才冒险撞入仙阵,又驾遁光遍山寻找芝仙与杨成志踪迹,运气时创口受了震动,渐渐觉得伤处又有些胀痛,起初并未十分在意,仍同了南姑再往丹台。南姑走至丹台左近,便跪在地上,求师祖长眉真人怜救虎儿一命。枉自呼号了好一会儿,直哭得力竭声嘶,仙云毫不减退。若兰、英琼也是代她难过,再三劝慰,才将南姑扶起。
  刚往回走,英琼一眼看见若兰袖口有紫血流出,忙喊:“兰姊,你看你的手臂又怎么了?”若兰也觉着臂上一阵阵刺骨生疼,将袖一看,那伤口重又迸裂,虽不似先前那般奇痛,渐渐有些禁受不住。芝仙又不知去向,无可奈何,只得一同回转太元洞再作计较。回洞落座不久,又觉伤处一阵奇痒,肉已溃烂,更不能下手抓挠,惟有咬牙忍受。英琼、芷仙虽没有身受痛苦,也是心中难受万分。四人都是愁眉泪眼,好容易挨到第二日。英琼自若兰受伤,早就想派神雕去青螺送信,请灵云先想救治之法。若兰再三不肯,说守山责任甚重,如无髯仙警告,后洞未辟,还可借崖顶上祖师的仙符封锁,不畏敌人侵犯。髯仙警告定要应验,自己又受了重伤,一旦后洞有事,神雕是个有力的帮手,万万遣去不得。英琼只好作罢。且喜当日便是端午,从寅初盼起,直盼到午后,仍未见众人回来。英琼只记着破青螺是在午前,有秦家姊姊的弥尘幡,顷刻千里,不难即回。哪知灵云等破完青螺,还要转救郑八姑,有些耽搁。又疑心灵云等破完青螺不就回来,或者又往别处去,好生后悔日前不遣神雕送信的失策。又见若兰浑身火热,伤处苦痛难忍;南姑关心同气,不住悲泣。越加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在室中宽慰若兰、南姑,一会儿又跑出洞去向空凝盼。正在望眼将穿,忽见袁星如飞跑来说道:“主人快去,飞雷洞出了事了!”英琼闻言大惊,不及细问,知道若兰不宜劳顿,得知警耗必定焦急,只悄悄嘱咐芷仙在洞中护卫,自己只说到崖顶上去迎接灵云。一出太元洞,速往后洞赶去。这时石奇、赵燕儿因见来人厉害,早将若兰的法宝祭起护着洞门。英琼原知道阵法生克,便和袁星掐诀行法,穿阵而出。到了外面一看,侧面高峰上站定一个道姑和日前对敌逃走的孙凌波与施龙姑三人,正和神雕、石奇、赵燕儿斗在一起。英琼更不怠慢,忙将紫郢剑放将出去。袁星见主人上去,也望空一声长啸。神雕听得袁星啸声,倏地由剑光影里一个转侧,疾如投矢般飞下地来。等袁星纵上雕背,二次凌云又起。袁星手舞两柄长剑,发出十余丈寒光,杀将上去。
  原来石、赵二人因那日英琼、若兰驾雕飞去,又是歆羡,又是佩服,只盼二人得胜回来,好去瞻谒凝碧仙府。及至等了半天,不见动静。芷仙被英琼喊回洞去,并不知若兰受伤之事,回了太元洞,便被英琼留住陪伴若兰,所以二人先不知音信。后来见芷仙不再出来,却换了神雕和袁星把守对面洞口。一雕一猿,互用鸟语兽言对答,有时袁星又进洞去取些腌腊果子出来,与神雕互相对吃,非常有趣。知这神雕既回,李、申二人也必回来,只不知胜负如何,不通兽语,难为问讯。第二日早起,燕儿忍耐不住,心想:“一雕一猿俱是深通灵性,话虽不通,叫它送信示意,总还可以。”便从对崖飞到后洞,对袁星道:“我和石师兄因惦记着李、申二位的胜负,意欲入洞探望,请你回去禀报一声如何?”袁星便用人言将若兰受伤之事说了。石奇刚跟踪过来,闻言大惊,便和燕儿商量要进洞慰问,请袁星前去通禀。袁星知是主人好友,不敢怠慢,立刻遵命回报。及至袁星回来,说是灵云等未归,若兰病体未痊,要缓日才能待客,二人只好作罢。因见袁星佩有两柄长剑,问它可会剑法。袁星把得剑之事说了。并说只在平时看主人和各位仙姑练习,默记一点,新得此剑尚无传授,要等齐仙姑回来禀明之后,才能练习。二人将剑取出看了,知是两口奇珍。又问神雕可通人言,神雕摇了摇头。袁星道:“我们猿猴猩猩本与人类同种分化,横骨一化,便通人言。有两种猩猩,更是生来一教就会。鸟类中除了鹦鹉、八哥尚能学舌外,余者不脱胎换骨,终难人语。我这位钢羽大哥,本领道行比我要强百倍,只这一样还不知得修多少年呢。”神雕闻言,长啸了两声,好似表示受屈的神气。石、赵二人见雕、猿都这样精灵,有时问到神雕,便由袁星做通译,谈谈说说,颇为有趣。
  直到天晚,石、赵二人在飞雷崖前比剑练习了一阵,又叫袁星也练。袁星先说一声:“二位大仙指教。”便将两柄长剑舞动起来。剑一离剑匣,便是两道二十来丈的青白光华,在微月繁星之下舞将起来,越显得晶莹耀眼,瘆人毛发,比以前看时大不相同。袁星虽然不能运动剑光飞出手去,舞剑本领竟比石、赵二人还强,喜得石、赵二人连连拍手称赞不置。袁星一得夸赞,越发起劲,将平时所偷记的峨眉剑法舞成了一团寒光雪影,疾如电闪,在平崖上下翻滚。石、赵二人好生惊奇。正舞到酣处,神雕想是也有些技痒,一声长啸,舒展健融,冲霄飞起,睁开两只火眼金睛,野鹰攫兔般觑定崖上那团寒光,盘空下视,倏地两翼一收,水鸟啄鱼般疾若飞星,穿入剑光丛中。只听袁星一声怪啸过处,一团黑影,两点金星,早带了那两道寒光腾空飞起。那神雕好不促狭,从空飞泻,用钢爪从袁星手上夺去那两柄长剑,兀自在空中盘桓飞舞,也不远去,不时低飞,离袁星头上丈许高下,等到袁星纵身欲抢,它又冲霄飞去。直急得袁星在崖上连连顿足怪叫了好一阵,直露出哀求的神气,才敛翼飞将下来。袁星连忙纵过去,将剑抢到手中,归入鞘内,才用人言说道:“我想请石、赵二位大仙指点剑法,并非特意卖弄。你不怪你错投了胎,既没有长两手,又不会人言。谁还不知你从白眉禅师听经学道多年,能抓取人的飞剑?何苦气不服我则甚?”言还未了,神雕延颈顾盼之间,一声长鸣,又要飞起。吓得袁星往石、赵二人身后直躲,满口告饶才罢。引逗得石、赵二人哈哈大笑不止。袁星虽是畜类,心极向上,自得此剑,爱逾性命,神雕和它玩笑也怕得要死,又和神雕说了一阵好话。神雕延颈瞑目,偏着一个头,大有不屑神气。又引逗得石、赵二人一阵大笑。末后神雕叫了几声,袁星面带喜色,对石、赵二人道:“我们钢羽大哥要带我到空中去舞剑呢。”说罢,二次拔出双剑,将身一纵,上了雕背,神雕凌云便起。石、赵二人仰头一看,只见那袁星骑在雕背上,舞动两道剑光,穿云掣电,上下青冥。舞到疾处,好似千百条青白神龙围裹着一团黑影,在星光之下乱窜,时而高出云霄,时而低翔岩谷,光华盘空,腾挪变幻。霎时间风声四起,草木萧萧作响,连那个崖上洪波巨瀑都听不见响声。石、赵二人看得兴起,也将剑光放出,迎上前去。三人一雕,驾驭着四道青白剑光,满空飞舞,出没云际,约有个把时辰。神雕倏地束紧双翼,流星飞泻般直往侧崖万丈洪瀑之中穿了下去。猛听袁星一声怪叫过处,神雕微一腾扑,便已翻身上崖。等到石、赵二人收剑赶过来一看,袁星已经下了雕背,正在收剑入匣。再看神雕,仍和刚才一样,钢爪抓地,稳如泰山般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剔毛梳翎,黑羽上亮晶晶直泛乌光,金睛四射,顾盼威猛。燕儿见一雕一猿如此神异,好生代英琼欣幸。石奇心想:“凝碧仙府禽兽已经如此本领,余人可想。”二人俱都不舍回洞,直玩到午夜做功课时,才回飞雷洞去。
  第二日一早,便到崖前仍和袁星说笑玩耍,袁星又回洞去取了许多储藏桃杏之类出来,大家同吃。石奇问起袁星,知道今日端阳,灵云等破完青螺便要回来,越发高兴。一会儿工夫,便到中午,石、赵二人俱未能断绝火食,回洞用完了素食,刚刚走出洞来,迎头遇见袁星说道:“适才钢羽飞翔空中,去捕生鹿回来腌腊,在姑婆岭上空看见两个异派女子和一个道姑驾了剑光,正往我们这里飞来,半途又遇见一个异派中的道士,便落下去。我问那些人的形象,有一个颇与那日与二位大仙交手的女贼相似,也许这个女贼又约人来此寻衅,二位大仙须要留意。”正说之间,忽听神雕连声长啸,袁星连忙舍了石、赵二人,纵过崖去。就在这一转顾之间,忽见两道青黄色的剑光从侧面孤峰顶上飞将下来。石、赵二人不敢怠慢,忙将剑光飞出迎敌。抬头一看,孤峰顶上站定一个道姑和两个女子。内中一个正是那日逃走的桃花仙子孙凌波,却未动手,只在一旁高声喝道:“那两个业障还不束手投降,随仙姑们回去,少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言还未了,这边袁星早骑在神雕背上,舞动双剑,冲霄而起,杀上前去。孙凌波一见神雕来势甚急,雕背上坐着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舞动两道青白长虹,风驰电掣般飞来,摸不着深浅,不敢怠慢。自己两柄飞剑俱被敌人破去,便将阴素棠给她的一柄白骨飞叉祭起,化一道青灰光华迎上前去。那道姑识货,知道神雕来历,大吃一惊,忙喊:“二位道友去擒那两个小厮,待我来对付这个孽畜!”说罢,口中念念有词,先喷出一团轻烟,笼罩着三人全身。由孙凌波与另一女子迎敌石、赵二人,自己准备单独迎敌袁星。神雕毕竟见多识广,一见道姑身旁起了一股黑烟,口中连连鸣啸,倏地拨头飞下地去。袁星正待上前立功,忽见神雕不战而退,口中连连叫唤,知它用意。下了雕背,忙跑近石、赵二人面前,说道:“神雕说来的妖人厉害,二位大仙不可轻敌,可将申仙姑法宝祭起护着洞府,我回去请主人去。”说罢,拨头往洞中便跑。神雕放落袁星,二次仍又飞上前去。石、赵二人本觉迎敌吃力,因为年少气盛,不肯示怯,其势又不能弃了洞府逃走,只得将若兰法宝护住两边洞府,以备缓急,奋力与敌人决一胜负。那三个敌人当中,孙凌波首先不愿伤害石奇。还有一个正是施龙姑,一则有了孙凌波先入之言,再见燕儿也是一身仙骨,恨不得将这两个道童生擒回去,与孙凌波各分一个受用,两不相扰。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俱都不肯轻下毒手。
  那道姑本是为寻峨眉门下报仇而来,谁知一到此地,便见崖下飞起一只火眼金睛的黑雕,认得是白眉和尚座下神禽,不由大吃一惊。以为神雕既然在此,白眉和尚也必定驻锡此间,如果遇上,绝非敌手。当着孙、施二人,又不便知难而退。暗怪自己不该轻信人言,说是峨眉主要人物俱在东海炼宝,只剩几个初入门的仇人在此,不难手到成功,谁知上了大当。知道神雕厉害灵巧,两只钢爪善攫法宝,不畏飞剑;何况雕背上还坐着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手中两道剑光发出十余丈青白光华,竟看不出是何家数。不敢怠慢,先将黑青砂放出一团黑烟,将三人身体护住,以免遭那神雕暗算。然后独自上前迎敌。就在这略一寻思之间,眼看那雕才一照面,便即飞了下去,雕背上似人非人的东西竟是一个猿猴。适才因为飞行太疾,又有剑光围绕,不曾看清。又见猿猴一下雕背,和那两个道童匆匆说了两句,便纵身跳进对崖一个山洞中去了。那猿猴如此灵异,定然又是白眉和尚豢养的灵兽,想是看出来人厉害,入内送信。正猜疑今日之事有些凶多吉少,忽见下面起了一阵彩烟,敌人剑光并未退去,两边山崖洞府连那两个道童俱都失了踪迹;同时那只神雕重又冲霄飞起,直往剑光丛中扑去。那道姑一面嘱咐孙、施二人留神,一面运用全神,将一道青灰的剑光迎敌。那神雕何等灵巧,早看出来人剑光不弱,不能得手,身上仗着白眉禅师用不坏金光护身法炼过全身,敌人剑光伤不了自己,只往剑光丛里虚张声势,扑了一下,便即破空直上,隐入青冥。道姑见神雕飞走,以为它害怕剑光,正暗忖白眉和尚座下神雕有名无实,想要帮助孙、施二人先将敌人剑光破去,再作计较。谁知那神雕并未远走,忽从云层里直扑下来,往三人头上抓去。那道姑见日影里弹丸飞坠般落下一点黑影,直往头顶上罩来,暗骂:“不知死的孽畜!竟敢暗算伤人。”将手一扬,黑青砂化成一团黑烟,往上冲起。神雕见难下手,一个转侧,舍了三人,又往剑光丛中飞去。一任它鹰飞鹘落,上下翻腾,想尽出奇制胜之法,那道姑俱有防备,不能占得丝毫便宜。石奇、燕儿本非来人敌手,仅仗神雕相助,勉强支持个平手。道姑明知敌人用的是隐形阵法,几番想用黑青砂从敌人剑光起来之处打将下去,俱被孙、施二人拦住。
  正在相持不下,忽听一声娇叱,下面岩石上现出一个幼女,手扬处飞上一道紫虹般剑光。施龙姑识得厉害,忙喊:“这丫头用的是紫郢剑,二位留意。”道姑已将那道青灰色剑光迎上前去,与紫光相遇,只绞得一绞,便觉支持不住,心中大惊。同时神雕飞将下去,又背了袁星舞动两道青黄色长虹飞将上来。孙凌波知道今日不下毒手绝难取胜,对施龙姑道:“姊姊还不下手,等待何时?”施龙姑此来,原是受孙凌波和道姑的鼓动,目的只想觑便生擒石、赵二人回山,并不想用玄女针伤人。先见石、赵二人用阵法隐去两边洞府,易了山谷位置,便知不易得手。及见神雕飞跃,日前在枣花崖相遇的那个使紫郢剑的小女孩子又出来助阵,情知这里离峨眉派根本之地太近,更不知有多少厉害敌人还未出来。孙凌波只管催促,龙姑只管迟疑不决。那道姑见飞剑光芒锐减,情势不妙,想要用力收回,哪里能够,被英琼紫郢剑一夹,便成了两截,余光青荧,似两截断了的火柴飞坠。那紫光更不饶人,破了剑光,便直往道姑头上飞去。孙凌波见势不佳,舍了石、赵二人,忙将飞叉迎上前去,想抵挡一阵,好让道姑行法。谁知又被紫光迎着一绞,化成无数断光流萤四散。施龙姑先迎敌石、赵二人还不怎样,及至袁星舞动玉虎剑二次飞了上来,虽不能飞剑出手,可是骑在雕背上来往盘旋,竟不亚于飞剑活跃。那两道剑光又大又长,舞起来如黄龙离海,长虹贯日,用尽元神,休想克动分毫,本就难于应付。及至孙凌波见道姑危急,分出飞叉前去接应,只剩龙姑一人独敌这四道剑光,如何能是对手。偏偏孙凌波白骨飞叉迎着紫光便成数截,龙姑心惊微一疏神,便被袁星两道剑光绞住,指挥不灵。石、赵二人见英琼带着一雕一猿连连得胜,又喜又愧。一见龙姑飞剑已被袁星两道剑光绞住,石奇暗运真元,指挥剑光,直往龙姑身上飞去。那道姑虽然满身妖术邪法,除了一柄飞剑,用起来大半仗着符咒。起初全神贯注飞剑,不舍得把它失去,难于分心。及至飞剑被敌人破去,又惊又怒。她还不知紫郢剑何等厉害,以为黑青砂满可以护住三人身体,剑光一挨,便受邪污坠落。放放心心地一手取一把黑青砂,一手拿着一个泥犁落魂幡,正在念咒施为,英琼紫郢剑已经绞断孙凌波白骨飞叉,往三人站立的孤峰飞来。孙凌波飞剑、飞叉全都毁在英琼剑下,虽然万分痛惜忿恨,也不敢再用法宝出手。眼看紫光飞来,见那道姑仍若无其事一般,也以为黑青砂可以御敌破剑,一时疏忽,只一味催促施龙姑快放玄女针。言还未了,英琼、石奇的飞剑双双飞到,英琼与孙凌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是那道姑命不该绝,英琼将手一指,紫郢剑舍了道姑,直取孙凌波。只听一声惨呼,紫光过处,一道白光直从峰顶坠落。那道姑和施龙姑各驾遁光分头窜开。山峰阴风大作,愁云惨雾中夹杂亩许方圆一团黑影,鬼声啾啾,直往下面英琼立足崖前罩下,同时更有八九道红光射将下来。那神雕连连叫唤,展开双翼,将身向前。雕背上袁星也舞动剑光,护着全身迎了上去。英琼经了几次大难,已知慎重,自己仅这一口紫郢剑,见敌人连施妖法,无力兼顾,只得舍了敌人,将剑收回,待要护住全身。
  就在这一转眼间,先是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接着便是一团五彩云幢滚入黑氛浓雾之中,同时,又见七八道各色剑光直往对面峰头飞去,立时烟消雾散,满眼清明。灵云姊弟率了紫玲姊妹、朱文、文琪、轻云等飞身落地。英琼心中大喜,连忙收了乾坤转变潜形旗,与诸人相见,又将石、赵二人请来见了。石奇因为飞剑受污,好生难过,同众人见礼之后,先飞到崖下寻着那柄落下的飞剑。再上那孤峰去一看,除了孙凌波尸横就地外,道姑和施龙姑业已在妖法被破时逃走。
  原来施龙姑被孙凌波催放飞针时,忽见紫光、白光同时飞到,正要抵御,那白光近身数尺,忽然落下。正想赞美黑眚砂厉害,却未料紫郢剑不怕邪污,竟然冲烟而入。只听孙凌波狂叫一声,连肩带首断为两截,倒于就地,把龙姑吓了一跳。所幸见机甚速,还被剑光微微扫了头顶一下,将青丝齐根寸许削落。吓得龙姑胆落魂飞,忙驾遁光避开。惊魂乍定,不由急怒攻心。再看那道姑已将泥犁落魂幡展动,黑青砂放出去,把心一横,索性也将玄女针放出,准备报仇雪恨。没料到灵云等从青螺回来,行近峨眉后山,紫玲忽闻着一股腥风,连说有异。便将遁法升高,看见不远处黑烟笼罩,连忙赶了过去。朱文首先将天遁镜放出。紫玲一见那八九道红光,认得是金针圣母的玄女针,大吃一惊,恐怕下面的人受伤,知道此针只有弥尘幡能破,连忙飞了下去。龙姑也颇识货,一见敌人声势大盛,连孙凌波尸首俱顾不得携带,连忙收了飞针逃走。那道姑自知邪不敌正;妖法被天遁镜一破,早化黑烟逃走。孙凌波仇未报成,枉送了自己性命。这且不言。
  灵云等担心凝碧崖,又不见若兰、芷仙等在侧,只剩英琼同一雕一猿在飞雷洞崖上与敌人争斗,忙问凝碧崖可曾出事。英琼道:“话长呢,后洞现已打通,我们回家再说吧。”当下仍将乾坤转变潜形旗交与石奇,吩咐神雕、袁星把守后洞,匆匆别了石、赵二人,一同由后洞回去。众人剑光迅速,俱都惦记凝碧崖发生变故,无心观赏沿途景致,转眼便将飞雷捷径走完,收了剑光。英琼忙将若兰受伤经过说了个大概。灵云、朱文一听若兰受伤,先不顾别的,便率众往太元洞走去。才走近若兰门首,便见芷仙满面惶急,在室前探头凝望。一见众人回来,心中大喜,高声喊道:“兰姊,大师姊回来了!”说着,便迎了众人进去。原来若兰在英琼出去这一会儿,伤势越发沉重,渐渐元气隔不断要穴,毒气要往肩胛一带蹿了上去。不是因为灵云等今日就要回来,几乎想将一只臂膀断去。南姑心念虎儿,也是哭得如泪人儿一般。芷仙看护二人,本就代她们忧急,因等英琼独自御敌,好一会儿不见回来,越发担惊害怕。正在无计可施,正好众人回来。灵云先进室中,见若兰袒臂在床,忙回身喊金蝉止步,自己同了紫玲姊妹,走近石床前看视。若兰因为运气阻遏毒血流行,不能行动说话,只微微用目示意。灵云未及开言,紫玲一见若兰创口,便知是中了金针圣母的玄女针。忙问若兰受伤时间,已经两日,好生惊异。说道:“这玄女针若中的不是要害,如不将伤处残废,至多一个时辰,毒气攻心而死。申师妹能延长这么多时候,足见道力高强了。”灵云因紫玲知道来历,便请她从速施治。紫玲先要过凌浑所赠丹药,与若兰敷了半粒,又用半粒服了下去。然后道:“这种飞针,是取五金之精与百虫百鸟之毒,千锤百炼而成,再加多年修炼,再也狠毒不过。当初先母也会炼此种飞针,因为嫌它太毒,不曾修炼,仅炼了红云针与白眉针两种。除白眉针万不得已时作防身之用外,红云针中了并不要紧,仅仅使敌人受伤而已。闻金针圣母已遭天劫兵解,如此毒针随便传人,恐怕她末劫不易超拔呢!适才神雕想是知道此针厉害,救主心切,竟横展双翼迎上前去。我们若来迟一步,李师妹虽仗剑光护体不致妨事,那神雕必定受伤无疑。因为此针之毒,各家妙用不同。愚姊妹虽知破针之法,医治伤处却无解药。若非凌真人赐的仙丹,申师姊道力高深,能以维持数日,虽不丧命,也残废了。”说时,若兰自敷了神丹,紫血不流,疼痒立止,臂上一阵白烟过去,虽未立刻还原,浮肿渐消,皮肤也由紫黑转成红润,屈伸自如。便要下床和众人见礼。灵云、紫玲连忙拦住。大家落座,细说前事,才知有芝仙舐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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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二回 两界等微尘 幻灭死生同泡影 灵岳多异宝 金精霞彩耀云衢
  且说南姑先见众人前来,都忙着与若兰治伤,不敢请求,心中却是焦急非常。一见众人坐定说话,再也忍耐不住,逡巡含泪,上前朝着灵云等跪下,方要开口,英琼已抢着将前事说了。灵云一面招呼南姑起来,听完英琼之言,说道:“不但灵翠峰下师祖藏有仙药,凝碧全崖共有五峰九泉十八洞,到处皆藏有剑仙宝笈灵药奇珍。只为蝉弟等年少喜事,掌教师尊未来,恐他无知妄动,所以未对众同门详说。如今错已铸成,芝仙通灵,既能平时出入峰内,料无妨碍。只索先去救人要紧。”南姑闻言,略放宽心,忙又叩头称谢不置。当下除了芷仙仍陪着若兰外,连南姑都随着众人同去。
  灵云等到了丹台附近一看,只见仙云弥漫,彩光耀目,变幻不定,俱都赞叹仙家妙用。灵云先将身纵起高空细看仙阵门户,下来对众人说道:“这是师祖先天一气仙符化成的两仪微尘阵。听家母说此阵共分生、死、晦、明、幻、灭六门,入阵的人只要不落幻、灭两门,生死系于一念。要入此阵,非从死门入内不可。若要破去此阵,恐非我等浅薄道力所能及了。”寒萼素来好大喜功,方要开口,紫玲时刻留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灵云已经觉察,便问:“何人愿随愚姊同往,去将被陷的人救出?”寒萼闻言,首先答应:“妹子愿随大师姊入阵瞻仰。”紫玲好生不以寒萼为然,但是话已出口,又不好叫她不去,好生不悦。余人大半明白灵云用意,同声答道:“既有二位师姊入阵,料无妨碍。我等入门日浅,道力微末,如用不着时,不去也罢。”灵云又问紫玲可愿同去。紫玲自是谦逊不逞。金蝉方要开口,被朱文止住。灵云也不勉强,便向朱文借过宝镜,对寒萼道:“师祖仙法深参造化,恐非旁门法宝所能应付,可将此镜带在身旁,以备防身之用吧。”寒萼暗想:“弥尘幡乃母亲修炼多年的至宝,大师姊竟说是旁门法宝难于应付。不信这驱遣云雾的阵法,倒有如此厉害。我不免入阵相机行事,倘能破去,岂不人前显耀?”心中虽如此想,面上毫未显出,含笑将镜接过藏在怀里,又向紫玲要了弥尘幡。紫玲微瞪她一眼,再三嘱咐诸事小心,一切听大师姊指挥。寒萼也不理会,只笑着点了点头,便走过去问灵云从何方入阵。灵云道:“此阵死门在东北,生门在西南,幻门在中央,灭门在极东,晦门在极南,明门在西北。被陷两人尚不知在哪一门上。死门难入,易于求生;生门易入,容易被困;灭门是破阵的枢纽,此时尚谈不到;幻门变化无穷,容易迷途,陷窒真灵;晦门黑暗如漆,恐非寻常所能应付;只有西北明门可以开通。妹子初来,不知峨眉玄妙,不如你我分道而行。你由西北明门入阵,我去打通东北死门,一齐往中央会合,便可从幻景中用我的元阳尺,你的天遁镜,观察被陷的人所在了。”寒萼闻言,虽然不甚心服,反正自己并不知此阵就里,正好由容易之处下手,便即领命,与灵云各道了一声“请”,各用法宝护身,双双飞入仙云彩雾之中。
  寒萼因灵云说极东灭门是全阵的枢纽,此门一破,全阵冰消,打算先将西北门打通,不赴中央,直往灭门相机行事。倘能仗身带法宝破了全阵,岂不大有光彩?即或不能,便推说自己法力浅微,入阵之后迷了方向,有弥尘幡护身,也不愁无法脱身。主意打定,便往西北明门飞去,艺高人胆大,想要看看此阵到底有何玄妙。初入阵时,竟连弥尘幡也不用,驾着剑光,穿入云雾之中。只觉彩云弥漫,围绕周身,并无什么异处,暗自好笑。英琼说若兰此次探阵百般小心,仅在阵门前略微观望,并未深入,还遗失了一件法宝,才得脱身,实在张大其词。她却不知此阵各门变化不同,若兰入的是生门,根本便错了步数。灵云因连日见寒萼质佳气锐,非修道人所宜,想借故折服她。又因师祖阵法奥妙,恐她过分闪失,特地让她由明门进去,又将天遁镜与她护身,使她到时知难而退。寒萼既不知就里,一味在云雾中恃强前进,并不觉有什么阻碍,逐步留神,毫无变故发生。只觉云层厚密,除彩光炫眼难睁外,什么也看不见。想起自己已经走了有好一会儿,要按外面所见形势,这一堆彩云至多不过数十亩方圆,剑光何等迅速,再按时间计算,这一会儿工夫至少也飞行了百十多里,何以还未将阵走完?也看不出一丝迹兆?想到这里,一面将弥尘幡取出,一面又将宝相夫人的金丹放起。要照平时,这两样法宝一经放起,一个是化成一个五色云幢护住全身,一个是一团栲栳大的红光,无论敌人法宝、阵法如何厉害,有此二宝护身,身隐彩色红光之中,不但进退自如,还可破去敌人的法术、法宝。谁知不用这两样法宝还不怎样,刚将二宝取出才一施展,便见红光照处,身旁彩云倏地流波滚滚一般,往四外退去,霎时云散雾消,面前只剩一片白地。误以为法宝生效,正好笑灵云虚言,这彩云也不过平常驱遣云雾法儿罢了。自觉明门已破,待要往正东方灭门飞去,四外一看,不由惊疑起来。原来彩云退后,四外已通没一丝云影,只见一片平地,白茫茫四外无涯。再仰头一看,天离头顶甚低,也是白茫茫的上下一色。前面既看不见灵云同被陷的人所在,后顾来路也看不见同门诸人。山谷林木俱都不是适才景色,仿佛又到了一个天地。先还以为自己飞了好一会儿,也许剑光迅速,穿出阵去,飞离凝碧仙府。后来又想:“凭自己目力,无论剑光如何迅速,飞到何处,也没有四望无涯、看不见一丝边际的道理。”再一想:“自己原是由西北直扑正东,眼前景象不似真的天地,莫非已经到了灭门?莫要被阵中幻景瞒过?”想到这里,重又振作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反正有弥尘幡在手,且往东去,相机行事,不行再回来也不迟。当下仍用弥尘幡往前飞行,只见大地如雪,闪电般往脚下身后退去。走了又是好一会儿,前途依然望不见边际,天却眼看低将下来。寒萼毕竟是一时神志昏迷,渐渐有些警觉;越走越觉情形不对,只是心中还未服输。暗想:“弥尘幡能藏须弥于芥子,动念之间顷刻千里,何不飞身回到原处,看看是否仍在阵内?如果已飞出阵外,可见此阵并无多大玄妙;如果仍在阵内,再看情势以定行止。”想到这里,便回身飞驰,以为不难顷刻回到适才的所在。谁知一转身,便见头上的天越发低将下来。猛见手上弥尘幡与那粒金丹俱都还原,彩云红光全都消逝,才知不妙,又恨又急。这才想起灵云之言,刚把天遁镜从怀中取出,那头上的天已如一张无垠广幕一般罩将下来。霎时间天地混沌,一阵大旋大转,七窍闭塞,头晕脚软,晕死过去。
  等到醒来一看,已睡在太元洞若兰室内石床上面。紫玲站在自己面前,面带惊喜之容。一边南姑手上抱着虎儿,也好似沉睡方醒,两眼半睁半闭。金蝉手上却抱定一个赤体的婴儿,口中只管唠叨。那婴儿浑身白如凝脂,两只肥胖胖欺霜赛雪的小手环抱着金蝉头颈,与身后朱文牙牙学语。余人俱在室内或坐或立。寒萼似梦方醒,正待起立,觉得身子有些软绵绵的,重又睡倒。这才想起前事,暗想:“不好,莫非失陷阵内,被人救出?失陷师祖阵中并不算出丑,只是母亲的弥尘幡和那金丹如有损坏,自己百死不能蔽其辜。”也不顾紫玲说她,忙问道:“姊姊见我们的弥尘幡么?”紫玲忍不住说道:“你有多大道行,竟敢妄窥师祖仙阵?大师姊见你狂妄无知,不好不准你去,特意借了朱师妹的天遁镜与你,原是想你稍微瞻仰师祖道法,知难而退。你竟私下逞能,不肯先行取出应用。若非大师姊怜惜,诸事小心,特意命你从明门入阵,你再妄入晦、灭两门,母亲数百年辛苦、历尽千灾百难炼就的金丹至宝,岂不断送你手?那杨成志误入生门,看见仙草,妄动先天一气灵符,困入阵内三日,虽被大师姊救出,有仙丹搭救,现在还是奄奄待毙。虎儿一念仁慈,得芝仙指点,避入明门,因不似你逞能深入,只是饿了三日,服了仙丹即可复原。芝仙因想救虎儿出险,灵符发动,也同时被陷在内。幸而它通灵,识得奥妙,见势不佳,虽然不及遁走,只是被陷晦门附近,为云层所困,总算万幸,没被伤害。不然,新来四人虽被我等所救,杨成志已经闯了大祸,再伤芝仙,罪更大了。大师姊仗着九天元阳尺,先救出芝仙、杨成志、虎儿。阵中变化无穷,九天元阳尺只能护着大师姊全身,发出来的光华也不过照见离身数丈以内,往返数次,并未见你的踪迹。末次出阵,另由明门入阵,看见天遁镜金光闪动,追踪过去,才见你横卧在一面神旗之下,一手拿着宝镜和母亲的金丹,一手却拿着我的弥尘幡,业已人事不知。仍用九天元阳尺将你连人带宝一齐救出阵来,总算侥天之幸。二宝在阵中虽然失了效用,出阵试验并无损坏。除杨成志昏迷最甚外,只你一人连用丹药和九天元阳尺救治,才得醒转。以后休再以微末道行妄自尝试了。”寒萼吃紫玲训斥了一顿,不禁满面惭愧,不发一言。轻云、文琪等见寒萼不好意思,各用言语又劝勉了一番。寒萼虽得醒转,还是四肢无力。灵云嘱咐她与若兰、虎儿俱须养息些时。知道长眉真人的法术无人能解,只得等掌教师尊回山再作计较。
  因为连发事故,又有髯仙李元化先期警告,俱都不敢大意,当下又派金蝉、朱文、周轻云、吴文琪四人分班带了神雕、袁星去守护后洞。等过了当日,再约飞雷洞石奇、赵燕儿来凝碧崖观赏风景。分派以后,灵云同了紫玲、英琼、芷仙四人便往太元洞侧崖上去,查看若兰用法术封闭的洞穴。到了穴旁一听,里面依旧金铁交鸣。英琼、芷仙俱说适才若兰封洞时,洞中响声业已渐小,这回声音比前时要响亮得多。灵云闻言,猜想穴中定然藏有飞剑之类的法宝,起初不及预防,业已飞去了一口。恐再有差错,重用符咒封锁,才行回转太元洞去。这才分配众人的住室:轻云与文琪同居;紫玲与寒萼同居;南姑仍和若兰、英琼同居一室:因恐新到之人再去生事,由金蝉带着虎儿、于建、杨成志同居一室。议定之后,灵云、紫玲又去看了杨成志的病状,见他业已醒转,只周身疲惫到了极处,便又给他吃了粒丹药,吩咐静养。便同紫玲回到若兰屋内探视,见虎儿已能起立,南姑两眼含泪正在劝说,神气非常友爱。见灵云、紫玲进来,忙又上前跪下谢罪。灵云吩咐事已做错,以后诸事小心,无须多礼。南姑姊弟称谢起来,站过一旁。
  这时除吴文琪在后洞防守、金蝉去采摘仙果准备款待新来同门外,余人俱在室内。寒萼连服丹药,业已复原。若兰伤口也渐收合,毫不妨事。大家相见,分别就座。灵云招呼南姑姊弟也随便坐谈。芷仙便将开辟飞雷捷径与袁星合得三口宝剑之事说了,又将宝剑取出请灵云做主。灵云道:“凝碧同门以芷妹根基较差,遭逢最苦,用功最勤,人最和善本分,因为未得教祖夫人传授,仅随我等练习,造诣不深,远非诸同门之比。我们各有飞剑法宝,皆出师长所赐,漫说无命不便擅赠,即便赠了,芷妹也不能使用。难得仙缘凑合,又有袁仙留谕,自然归芷妹佩用才是。惟独袁星不比神雕钢羽有数千年道行,又经白眉禅师佛法点化,异日帮助我等光大本门,出力之处甚多。它仅只是莽苍山一个老猿猩,遭逢异数,得遇仙缘,蒙琼妹将它带到这种洞天福地,享受莫大清福,已觉非分。现又凭空得了这两口玉虎剑,遇合太觉容易。适才在飞雷洞上空见它在雕背上舞动双剑,虽不能脱手飞行,已有峨眉嫡派家数,足见它平日留心我等练习,藏有深心。用之于正,不但是琼妹一条臂膀,同时令教外人看了,也觉峨眉门下禽兽都有几分仙气,岂不光彩?只恐它野心未退,得意忘形,出外为恶,就像杨成志那般无知妄为闯出祸来,莫说琼妹,连我也担待不起。剑是它得的,自然归它,从此不但我等要多留一分心,连琼妹也须时刻告诫,导入正轨才是。”英琼闻言,忙代袁星领谢遵命。芷仙听了这一席话,心中暗自一惊,哪敢把众人未回时,袁星带了自己去探仙籁顶仙源之事说出。英琼又去将袁星从后洞唤来,向灵云拜谢,将剑呈与众人观看,俱都代它欣羡不置。只有灵云正色训道:“这两口玉虎剑,乃你祖先袁仙在东汉飞升时遗留之宝,非比寻常。你一个异类遭逢绝世仙缘,须要忠诚小心,时刻留意,谨守教规,努力潜修。异日教祖回来,我等自会代你恳求,使你脱胎换骨,得一正果。如敢得意忘形,犯了大过,你须知峨眉教规最严,不但追去飞剑,并将你斩首消形,万劫不复,那时悔之晚矣!此剑仍归你佩用,由你主人李仙姑暇日传你身剑合一练法。仍回后洞,小心防守去吧。”袁星闻言,吓得战兢兢叩头山响,将剑接过,捧在头上,又向英琼和室中诸人分别跪叩,才倒退了出去。紫玲姊妹同南姑姊弟见灵云宽严合宜,语言得体,无不暗中佩服。
  袁星去后,灵云又道:“现在该商量新来四人的处置待遇了。起初我因我等既不能收徒,又未奉命师尊法谕,不敢将他等妄行带回。偏偏凌真人见他等可怜,现身说情,尊长之命,不敢违拗,就是掌教师尊也未便不给情面,才由凌真人送他四人到此。按说凌真人用青螺旧址新创青海派,正需门人,他等四人资质大半中人以上,为何不自收留,却要他等归入峨眉门下?我等此时绝不敢妄自接受,僭收弟子。况他四人来了不多日,已经闯出祸来,虽说无知,终系大错。据我听虎儿之言,杨成志心术最不堪问,掌教师尊回山,绝不收留。现因凌真人之介绍,如要遣去,凌真人性情古怪,不无介介。若是仍留在此,漫说凝碧崖仙迹与宝藏甚多,恐他日久故态复萌,又出差错。要等掌教师尊回来再行处置,诸多碍难。当初凌真人原说异日掌教师尊如不肯收归门下,他愿收留。依我之见,此时对他四人暂以同等道友相待,暂时且不传授剑法。如见四人中真有不堪造就之处,省得掌教师尊回山,关系凌真人情面为难,由我抽空借送还九天元阳尺为由,将他等一同送往青螺,向凌真人说明苦况经过,听他处置。好在凌真人夫妇道术高深,别创一派,如蒙收归门下,与在此间学剑仅止门户不同,一样可以深造。诸位以为如何?”众人自然惟灵云之马首是瞻。
  只苦了南姑姊弟,不知怎的,一到此地,便觉有了归宿似的。起初因虎儿受杨成志利用犯了过错,南姑早就提心吊胆。此时一听灵云之言,不禁惶急起来,见室中诸人,连日前再三恳托过的若兰、芷仙、英琼三人俱无异词,猜是灵云领袖群英,言出法随,请求决然无用。心中埋怨虎儿,若非他做错了事,尚可有词求情。连日见三人对自己情意,如单为自己请求或能生效,但是又不舍与同胞幼弟分别。低头沉思了一阵,除了从此约束虎儿处处小心谨慎,暗中再分别求众人说情之外,别无良法。她只顾思虑呆想,众人俱看出南姑心意。英琼看她可怜,才要张口,灵云忙使了个眼色,英琼只得用言语岔开。大家商议了一阵,紫玲便请教灵云如何下手用功。灵云略微谦逊,便将峨眉要诀尽心传授,详释正邪不同之点,把紫玲姊妹听了个心悦诚服。
  灵云料有神雕在后洞防守,一时也未必有事,便叫轻云去喊来吴文琪、金蝉参加练习,吩咐雕、猿格外小心,有警即报。到了午夜以前,除该班守洞的人外,俱都回室用功。到了丑初,是众人在洞外互相练习击刺的时候。灵云率领众同门来在凝碧崖前,有的分据几个峰间和树梢,有的站立当地,各人任意择好了地方。只听灵云一声吩咐,便分别将剑光朝中央灵云站立的地方飞去。先彼此互相击刺了一阵,然后乘虚蹈隙,三五错综,十余道金光、紫光、青光、白光、红光,在离崖十丈高下满空飞舞,夭矫腾挪,变化无穷,舞到酣处,如数百条龙蛇乱闪乱窜。内中只英琼一人站立在飞雷洞口,居高临下,正指挥着一道紫色长虹,与灵云、金蝉二人的剑光,似三条神龙一般,在空中纠结。忽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起自脚底,留神一听,竟从下面洞穴中发出。暗忖:“这洞穴已经若兰、灵云二人先后用法术封闭,怎么会响得连相隔数十丈以外都听得这般大声?”想到这里,觉得奇怪,将手一招,将紫光先行收回,想到那洞穴前看个究竟。灵云姊弟看英琼剑光退出,以为英琼又要玩什么花样,把手一指,姊弟二人三道剑光,随后追去。若兰、朱文二人的剑光本是作对儿相敌,一见英琼剑光收退,灵云姊弟的剑光追上前去,双双不约而同地将剑光一指,迎上去敌个正着。五道剑光在空中纠结,相隔英琼立处甚近。若兰剑光较弱,加以重创新愈,堪堪有点不支。金蝉倏地将手一指,一红一紫两道剑光,一个迎敌若兰,一个竟反友为敌,帮助朱文向灵云反攻起来。灵云微微一笑,运一口气喷将上去,光华大盛,力敌三人飞剑,毫无怯色。朱文觉得有趣,朝若兰打了个招呼,喊一声:“蝉弟休要逞能!”说罢,抛下灵云,会合若兰的飞剑,反转来朝金蝉夹攻。灵云本是劲敌,再加上朱文、若兰俱非弱者,金蝉堪堪不支,忍不住口中高叫道:“文姊太没道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们倒以多为胜起来。”紫玲、寒萼见他们几人斗得十分有趣,舍了轻云、文琪,刚想上前代金蝉解围,轻云、文琪也抱着同样心思。四人剑光才刚飞到,忽听英琼在崖壁上一声娇叱。随见英琼站立之处,飞起一道青光,长约七尺,有碗口粗细,正往当空飞去。灵云一见,喊声:“不好!众姊妹休放这道青光飞走。”言还未了,将足一顿,身剑合一,先自往空便起。众人一见,不暇思索,也忙着驾剑光分头堵截。那道青光本是朝南飞走,迎头被灵云剑光拦住。刚要迎敌,觑便擒收,那道青光倏地盘空一个回旋,青龙游海,拨回头如电闪星驰般飞逃。灵云用峨眉秘授捉光掠影之法,一把未抓着光尾。同时众人剑光分中左右三面随后追拦上去,只有飞雷洞口那一面无人迎挡。那道青光识得退路,径往这面飞去,疾如闪电般,转眼便穿洞而入。众人虽然剑光不比寻常,叵耐那道青光并不迎敌,只是逃遁,所以不易追上。灵云猛喝道:“紫妹还不用弥尘幡,等待何时?”紫玲闻言,刚将幡取出,未及施用,忽见飞雷洞口一条黑影一闪,眨眼现出个赤足小和尚,只一伸手,便将那道青光接住,拿在手里。那青光先还似青蛇般乱闪乱跳,似要脱手飞去,被那小和尚两手一搓,便变成尺许长一口小剑。同时袁星也从洞内飞身出来,手舞两道青黄剑光,往那小和尚头上刺去。那小和尚只一闪身,不知怎的一来,袁星早着了一掌,直跌下崖去。
  英琼原是听见穴内响声,赶去看视,才到穴前,便听出那响声有异。先以为既有灵云封锁,绝无妨碍。正想喊众人去看,忽见穴上闪出一片金光,接着一阵云烟过处,便见烟中飞起一条青蛇般的光华,出穴便飞。英琼因听说洞内藏有飞剑,自己不会收剑之法,事起仓猝,一时慌了手脚,只顾惊呼,没有将剑去拦。及见众人纷纷上前一堵,正待相助,恰好那青光又往头上飞回。英琼相隔最近,自然不肯放过,忙将紫光放出追去,两下相去仅有数丈远近。猛见飞雷洞口闪出个小和尚,将青光接去。英琼记着髯仙留谕,后洞不久有人前来寻衅,这小和尚既未见过,又从后洞现身,不经把守的人通报,已猜是敌人无疑。又见袁星追去,被小和尚一掌,便跌下崖来,更难容忍,娇叱一声:“贼和尚休得无礼!”早将紫郢剑飞去。众人中倒有一半不认得来人的,又在追拦青光忙乱之际,遇见这般突如其来的怪事,眼看袁星吃了大亏,更未留意听灵云呼唤。在前面追赶的,除了灵云、紫玲姊妹飞行最快,若兰离得较近,同时呼叱连声,纷纷将剑光法宝放起,飞上前去。金蝉追来,大声喊嚷:“这是笑师兄,自己人,诸位师姊休得无礼!”那小和尚见神龙般的剑光连同彩云红光,似疾雷骤雨般飞到,早已自知不敌,一声“失陪”,秃脑袋一晃,登时无影无踪。等到四人听明金蝉之言,轻云、文琪、朱文也同时赶到,来人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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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回 长笑落飞禽 恶岭无端逢壮士 还乡联美眷 倚闾幸可慰慈亲
  袁星从崖下狼狼狈狈地爬了上来,走到众人面前,躬身禀道:“吴仙姑因要回来比剑,原说去去就来,命袁星和钢羽把守后洞。这小贼和尚从空中一个斤斗坠将下来,袁星被来人打下崖去,本未听明来人来历,先在后洞又吃了来人一些亏苦,未免有些气忿,‘贼和尚’三字冲口而出。”金蝉见它出言无状,正要呵责,忽听叭的一声,袁星左颊上早着了一巴掌,疼得用一只毛手摸着脸直跳。金蝉笑道:“打得好!谁叫你出口伤人?”英琼见它连连吃亏,于心不忍,一面喝住袁星,休得出言无状,好好地说。金蝉不住口地喊:“笑师兄快现身出来,我想得你要死哩!”连喊数声,未见答应。
  袁星见金蝉这等称呼,才明白来人竟是一家,自己白挨了许多冤打。众人又在催问,只得忍气答道:“袁星见和尚从空跌下,以为是什么人把他从空中打下的,好意怕他跌伤,叫钢羽来接。钢羽却说那和尚怕是奸细,且等他下来再说。袁星素来信服钢羽,却忘了前一时候和它口角,它借此报复,给袁星上当,不但未去接救,反拔出剑来,准备厮杀。果然那和尚是存心捉弄人,眼看他快要落地,不知怎的一来,便没有了影子。回身一看,他正往洞内跑,嘴里头还唠唠叨叨地说:‘峨眉根本重地,眼看不久一群男女杂毛要来大举侵犯,却用这么一个无用的秃尾巴大马猴守门,真是笑话。’因他不经通报,不说来历,旁若无人地往里就走,又口口声声揭袁星的短处,又忘了钢羽也在洞前一块山石上面站着,却并未阻拦,一时气忿不过,便追上前去。先因看不清是敌是友,只用剑将他拦住,问他是哪里来的。他也不发一言,先站定将袁星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然后说道:‘我看你虽然做了正教门下家养之兽,可惜还有一脸火气,须得多几个高明人管教才好。’弟子又忍气再问他的来历。他便退出洞去,说道:‘你问我的来历,想必是有人叫你在此做看家狗。你既有本事看家,来的敌人必定也对付得了。要是敌不住来人,你就想问明人家来历,也是白饶。莫如我和你打一架玩玩,看看你到底可能胜任,再说来历不迟。’袁星原是恨他骂人,又恐错得罪了主人的朋友,巴不得和他交交手,便问他怎样打法。他说他用空手,叫袁星用剑去砍他。袁星以为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先怕错杀了人,还是用手。是他连声催促,袁星又吃他打了几下很重。他人虽小,巴掌却比铁还硬。被打不过,好在是他逼袁星用剑。谁知不用剑还好,一用剑,任袁星将剑光舞得多急,只见他滴溜溜直转,休想挨得着一点。被他连骂带打,跌了十几次斤斗,周身都发痛。他竟说我是无用的废物,不和我打了。说罢,往里便走。钢羽始终旁观,不来帮忙。和尚一走,直催弟子快追。追到此地,看出主人仙姑们和他并不认识,才想在他身后乘机下手。只觉得他一转身,手上两口剑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接着便被他打了一下,踢了一脚,便跌到崖下去了。”
  英琼闻言,觉得其错不在袁星,来人又是在暗中打人,未免有些不悦。这时,凡与来人认识的,俱都齐声请笑师兄现出身来,与大家相见。金蝉正喊得起劲,猛觉手上有人塞了一样东西。金蝉在成都与来人初见时,常被来人用隐形法作弄,早已留心到此。也顾不得接东西,早趁势一把抓了个结实。心中一高兴,正要出声,忽听耳边有人说道:“你先放手,我专为找你来的,决不会走。只是这里女同门太多。我来时又见那猴子心狂气傲,仗势逞强,特意挫挫它的锐气。不想无心得罪了人,所以更不愿露面。我还奉师命有不少事要办,你同我到别处去面谈如何?”金蝉知他性情,只得依他。再看手上之物,竟是两个朱果。无暇再问来历,便对众人说道:“笑师兄不愿见女同门,你们只管练习。我和他去去就来。”说罢,独自往绣云涧那边走去。英琼一眼看见金蝉手上拿着两个朱果,猜是莽苍山之物,不由想起若兰,心中一动,正要问时,金蝉业已如飞跑去。灵云因法术竟封闭不住那洞穴,恐怕里面还有宝物再出差错,约了众人同去查看,想法善后。不提。
  金蝉过了绣云涧无人之处,笑和尚才现出身来,手中拿着一口寒光射眼的小剑和一封书信。彼此重新见礼,互谈了一些经历。
  原来慈云寺事完之后,众弟子奉派分赴各处,积修外功。笑和尚因与金蝉莫逆,便请求和黑孩儿尉迟火做一路,往云南全省游行,以便与往桂花山福仙潭去取乌风草的金蝉等相遇。先并不知金蝉等中途连遇髯仙、妙一夫人,不回九华,径赴峨眉开辟凝碧崖仙府。后来计算金蝉等途程,该到桂花山,便和尉迟火商量,仗着隐形剑法,也不怕红花姥姥看破,索性赶往桂花山福仙潭看个动静。如红花姥姥讲理,答应给草便罢,否则还可助金蝉等一臂之力。
  二人赶往福仙潭一看,那潭已成了火海劫灰,许多山石都被烧成焦土,找遍全山,不见一人。猜是金蝉等业已回山,只不知可曾得手,只得过些时日,再往九华相晤。他二人便决定深入民间,积修善行。他和尉迟火各人生就一副异相:一个是大头圆脸,颜如温玉,见人张口先笑,看似滑稽,带着一团憨气。一个是从头到脚周身漆黑如铁,声如洪钟,说话愣头愣脑,毫无通融,带着一团戆气。又俱在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装束又是一僧一道,不伦不类,结伴同行,遇见的人都以为他们是那寺观中相约同逃的小和尚和小道童。笑和尚见别人见他二人奇怪,越发疯疯癫癫,游戏三昧,所到之处,也不知闹过多少笑话。笑和尚心最仁慈,不到迫不得已,不妄杀人。惟独黑孩儿尉迟火心刚性直,嫉恶如仇。无论异派淫凶、恶人、土豪遇见他,十有九难逃性命。笑和尚觉他太不给人以自新之路,恐造恶因,劝他多次,当时总改不了,只落得事后方悔。
  这一日走至昆明附近万山之中,眼看夕阳已薄暮景,时交暮春三月,山光凝紫,柳叶摇金,景物十分绚丽。尉迟火忽对笑和尚道:“笑师弟,常闻人说,你一声长笑,不但声震林樾,百鸟惊飞,还可惊虎豹而慑猿猩。我比不得你幼入佛门,素食惯了的,又会辟谷之法,吃不吃都不打紧。我虽在玄门,师父从未禁我肉食。腰中只剩师父给的五七两银子,业已沿途食用精光。这几日化些斋饭,难得一饱。满想在山里打只虎豹之类,烤肉来吃,既为世人除害,又可解馋。这里尽是些深山大壑,形势险恶,四外并无人烟,必有猛兽潜藏。你何不笑上一回,惊出些虎豹之类的猛兽来,请我受用?”笑和尚虽然本领高强,但是才脱娘胎,便被苦行头陀度化。因他生具佛根,极受钟爱。苦行头陀戒律最严,笑和尚奉持清规,潜移默化了十五六个年头。初次出世,积修外功,虽也有不免见猎心喜之时,闹着玩还可,总不愿无故随便杀生。便答道:“虎豹虽是吃人猛兽,但是它潜伏深山之中,并未亲见它的恶迹,我等用法儿引它出来杀死,岂不上干天和?恕难从命。”尉迟火道:“你真是呆子!天底下哪有不吃人的虎豹?现今不除,等到人已受害,再去除它,岂不晚了?你如不信,你只管笑它出来,我们迎上前去。如果它见我们不想侵犯,可见是个好老虎,我们就不杀它。你看如何?”
  笑和尚强他不过,只得答应。两人先寻了一个避风之处,又搬了几块大石,支好野灶,然后同往高处。四下看了一看,果然到处都是丛林密莽,危崖峻岭,绝好的猛兽窟宅。猛回头,远望山东北一个深谷里面,雾气沉沉,谷口受着斜日余照,现出一片昏暗暗的赤氛。笑和尚心中一动,暗想:“这时候天气清明,虽说是山高峰险,林菁茂密,可是这里有不少嘉木高林,杂花盛开,被这斜阳一照,到处都是雄奇明艳的景致。怎么向阳的一面,却是这般赤暗昏黄的晦色?凭自己目力,竟会看不到底。自入云南以来,沿途也遇见过许多毒风恶瘴,又与今日所见不类。那个地方,绝不是什么好所在。”正想到这里,黑孩儿连声催促。笑和尚笑道:“黑师兄,听仔细,莫要震聋了耳朵。”说罢,大脑袋一晃,延颈呼吸,调匀了丹田之气,微张开口,先发出的是一种尖音,声如笙簧,非常悦耳。发声不过刹那,便听侧面树林之中,扑腾扑腾,起了一阵骚动。天边晚鸦,闻得长吟,俱都飞翔过来,就在二人头上展翅飞翔,盘旋不去。末后连别种雀鸟也闻声飞来,越聚越多,把二人所在之处,直遮成了一片黑影。尉迟火笑得打跌道:“笑师弟,原来学会的是女人腔。似这般引逗乌鸦耍子,几时才饱得了我的肚子?还教我留神耳朵,算了吧。”
  言还未了,就在这余音未歇之际,笑和尚倏地引吭长笑,轰轰连声,如同晴天霹雳当头压下,山岳崩颓,风云变色。只吓得空中飞鸟登时一阵大乱,乱飞乱窜,扰作一团。有的吓得将头埋入翅间,不能自持,纷纷坠地。有那闯出重围的拨转了头,束紧双翼,如穿梭般纷纷失群,四下飞散。尉迟火也觉禁受不住,直喊:“笑师弟,快些住口,这不是玩的,再笑,我耳朵都要聋了!”笑和尚也急忙住口顿足道:“糟了!糟了!我只顾一时高兴,和你打赌,却不料误伤了许多鸟雀,师父知道,如何是好?”说着,又连声称怪道:“我用师父所传,运化先天一气,练为长笑。每一发声,的确可以惊百兽而慑飞鸟。怎么连用刚柔之音,不但虎豹,连猴子也不见一个?我不信这里百里方圆之内,连一只虎豹都没有。”
  正说之间,忽听声如洪钟般一声大喝,从山脚下跑上一个满头长发、身披豹皮、手执一根铁锏的矮短汉子,近前大喝道:“哪里来的小杂毛小秃驴,在这里怪叫,将我哥哥吓死!”说罢,对准笑和尚,当头就是一锏。笑和尚先见那人装束,形如野人,以为这一带多族杂处,定是山民之类,本想拿他开开玩笑。及听他说话口音,竟是汉人,想必自己适才狂笑,惊动人家,错在自己,便不和他计较,身微一闪,才待避开。尉迟火早一手将那人持锏的手抓住,喝道:“哪里来的野人,出口伤人,动手就打,待我管教管教你。”那人原因笑和尚怪笑,将他一个病中的好友吓晕过去,特地前来拼命寻仇。却没料到一锏打下去,眼前人影一晃,便没有踪迹,同时身子却被一个黑面的小道士将持锏的手捉住。彼此一较劲,谁也没有将锏夺了去。那人一着急,起左手乌龙探爪,劈面便抓。他原不会什么武术,尉迟火只微一偏身,又将他左手擒住。尉迟火因见那人太凶横,不问青红皂白,就用重兵器伤人,这一锏要换了别人,怕不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存心想将他跌倒,打服了再问他来意。他却不知那人有一肚皮的气苦和天生就的神力。虽然将他两手擒住,用力一抖,并未抖动。尉迟火心中一动,大喝一声,拉紧来人双手,用力先往怀中一带。猛地左臂一歪,右脚一上步,紧跟着用擒拿法,右臂乌蛇盘肘,盖向来人左腕。右脚膝照来人腿弯,往前一靠。同时左肘横起来,点向那人右胁。满拟那人绝难禁受,必定倒地无疑。谁知那人看去愚蠢,心却灵巧。未等尉迟火上步,也是一声大喝,两臂同时往上一振,差点被那人将双手挣脱。那人不只是一股子蛮劲,尉迟火连用许多巧招,都被那人随机应变避开,心中好生惊异。
  笑和尚早从旁看出那人外愚内秀,骨格非凡,已有几分爱惜。见尉迟火跌他不倒,上前笑说道:“我等在这里笑着玩,怎生便会将人吓死?你先别和我师兄打,何不把事情说出来,看看谁是谁非?如果真是我吓死的,我给你救他回生如何?”那人被尉迟火擒住双手,拼了一阵,心中惦记山穴内吓晕过去的好友,情知斗这小黑道士不过,已不想打,急于想回去看视,偏又脱不得身,急得颈红脸涨。一闻此言,一面仍和尉迟火厮拼,口中骂道:“都是你们这两个小贼!我妈在时,说我力大,怕打死人,从来也没和人动过手。适才天未黑时,我哥哥正在生病,听见你这秃贼鬼叫,他偏说是飞来了凤凰。我扶他出来一看,才知是你这个秃贼叫唤。先时还不甚难听,招来了一群黑呱呱,我哥哥也很喜欢。他不认得你,却知道你姓孙。正说你好,你却号起丧来。我哥哥大病才好一些,被你几声鬼嚎,当时吓死过去。我将哥哥抱回洞去,拿了打老虎的锏,打死你,给我哥哥抵命。你却不敢动手,却让这黑鬼用鬼手抓人。是好的,你叫他放了手,同我回去,看我哥哥跟那日一样,死了半天,又活回来没有?要是活了,我听我妈死时的话,不要你这两个小贼的命。要是不死不活,我便和你们对打三锏。你先动手,打完我,我再打你同这黑鬼。谁打死谁,都不许哭一声,哭的不是好汉。”说到这里,尉迟火已听出原因,微一疏神,两手松得一松,早被那人挣脱了手,拨转头,捷如飞鸟般,往侧面数十丈高崖纵了下去。接连几个跳蹿,早蹿入崖后,没了影儿。
  尉迟火未去追,回望笑和尚,也不知去向,知是用隐形法追去,便也跟踪前往。才到崖后,便听山石旁一个低穴内有人说话。一看里面,地方不大,光线甚是黑暗。近门处一块大青石上,乱置许多衣被,上面躺着一个少年,业已死去。那人喊了两声,不见答应,大喝一声,持锏往洞外冲出。刚一出穴,便见面前人影一闪,笑和尚现身出来。那人先是吃了一惊,及至看清面目,分外眼红,举锏当头便打。笑和尚微闪身形,便到了他的身后。那人头一次学了乖,锏未到头,先准备收劲。一锏打空,未等锏头落地,早收锏回身,寻找敌人。一见笑和尚态度安详,满面含笑,站在身后,第二锏当头又到,二次又被笑和尚如法避开。那人将一柄锏,只管挥舞得和泼风一般。笑和尚也不还手,只围住那人身躯,在月光之下,滴溜溜直转,休想得沾分毫。尉迟火袖手旁观,不由哈哈大笑,引得那人越发急得暴跳如雷。末后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能奈何人家,气得将锏往地上一丢道:“我不打死你,不能解恨。这么办,照刚才的话,你先打我三锏,我决不躲。打完,我再打你。要不这样办,你躲到天边,我也得追着将你打死,岂不麻烦?”笑和尚笑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何必打死你则甚?”那人急怒道:“实对你说,我自幼就挨打惯了的。我的头,常和山撞,你绝打不死我。我因为你太滑溜,比那黑鬼还不是好人,才想出这个主意。你打我不死,我却一下就打死你,岂不报了仇?”笑和尚道:“你把心事都对我说了,我岂肯还上你的当?我不打你,你也不好意思打我,多好。”那人越发急怒道:“你这话对。我为什么要对你说我的主意?如今你不打我,我也打不了你。你也出个主意,让我打你,怎么样?”笑和尚道:“这多新鲜。我为什么那样贱,活得不耐烦了,出主意让你打我?”
  那人眼看仇人在侧,奈何不得,瞪着两只大眼睛,目光炯炯,恨不能把笑和尚生吃下去。又怕笑和尚觑便逃跑,笑和尚微一转动,便拦了上去,一拦总是一个空,急得满头大汗。尉迟火却只是含笑旁观,不发一言,笑和尚估量已将那人火气磨了个够,才笑说道:“你不但奈何我不得,连拦我也拦不住。我要想走,你连影子都休想追上。你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将你哥哥救活,如何?”那人闻言,半信半疑地说道:“人要是没了气,那就叫死。我妈死时,我找了多少人,请过多少医生来,都没有救活。末后还是把她葬了。适才我已听你说过,我只不信,我哥哥已经没了气,你会救活?只要他真能活,上天入地,我都听你。”笑和尚道:“既然如此,且不说别的,先救人给你看,如何?”那人闻言,大喜道:“那敢情好。不过我不哄你,我现时抓你不着,是这里四无遮拦。那洞口可没出路,你要和从前那些医生一样,人救不活时,我只把洞口一拦,你休想出来。我现在把话对你说明,省得你后悔。”笑和尚也不理他,径自走进洞去。那人果然把门一拦,注目看笑和尚施为,等人救不活时,下手报仇。
  其实笑和尚适才早已随他隐形入洞,一眼便看出那青石上死去的少年骨格清奇,连那矮汉都是生有异禀,暗中惊异。心想:“荒山野谷之间,怎会有这么两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此番出外积修外功,师父曾说,积千功不如度化一人。师父门下,只自己一个,如有闪失,师父衣钵,便无人承继。这两人资质,俱不在中人以下。这少年仅是病后气虚,受惊晕倒,并未真死,何不如此如此?”当下打定主意,先暗中和尉迟火使了一个眼色,叫他不要多事。自己把那矮汉捉弄了一阵,进洞再看少年,经了许多时间,已有微息。便将师父给的丹药取出一粒,塞进口内,对着嘴,一口元气渡了进去。丹药化成元津,随气运行,直入腹内。不到片刻,便听那人喊一声:“震杀我也!”立时缓醒过来。他要挣扎坐起,笑和尚连忙按住说道:“你大病新愈,须要将养,先闭目养神吧。”说时,又给他服了一粒丹药。那少年觉得丹药入口清香,一到口中,便顺津而下,一股暖气,直达涌泉。他生病已有二月,醒来觉着浑身舒畅,知是异人搭救。待要唤人时,那矮汉一见少年果然起死回生,早掷了手中锏,扑了上去,抱头欢笑道:“哥哥,你真活了!这小和尚真是好人。”少年道:“二弟休得胡言。愚兄病入膏肓,虽蒙二弟扶持,已难望好。这时觉得周身轻快自如,似没病一样,定是仙佛真人搭救。愚兄遵命,不敢下床,可代我上前拜谢恩人。”
  那人闻言,慌不迭地答应,立刻击石取火,点燃了一束松燎。是时尉迟火也走了进来。他便走过去,朝着笑和尚、尉迟火二人,纳头便拜。笑和尚也不再打趣,忙将他扶了起来。那人道:“你真是活神仙,将我哥哥救醒。适才我得罪你,请你不要见怪。你要办什么事,你说吧,我哥哥已活,只要不离开他,全都听你的。”笑和尚道:“那事现在先谈不到,你且说你弟兄二人来历名姓。”那人道:“我妈姓商,我也跟着姓商,小名叫风子。我哥哥姓周。这是你,别人我不说真话。”笑和尚这才知道他和那少年并非同胞兄弟,见他对友如此血诚,愈发惊异。那人又要说他和姓周少年结交经过,那少年已在石上插言道:“我这兄弟天真烂漫,二位恩公,由我说吧。”笑和尚同尉迟火闻言,便走了过去。那少年又要起身,笑和尚拦住道:“你虽服了丹药,元气亏伤太过,须待三个时辰以后,方能复原。你此时说话还可,且不要动。明朝起床,便不妨事。最好能吃点什么粥食才好。”那少年也觉着腹中饥饿,便问商风子,可有什么吃的。商风子答道:“哥哥要吃东西,真是好了,快活死人。还是前日你叫我将你的衣服卖了一两五钱银子,买得些米,熬了一锅菜粥。你吞吃不下,我心中难过,也没有吃,留在那里,我给你生火煮去。”
  说罢,便去生火煮粥,嘴里却唠叨道:“我哥哥好了,又来了两个好人朋友。偏偏这一月多天气,这天蚕岭野兽都死绝了,连鹿儿也捞不着一个。我再几天不吃,倒不要紧。这两个好人朋友,一定还未吃东西,又救了我哥哥,拿什么给人家吃?真正难死我了。”笑和尚一听说近日山中猛兽绝迹,可见以前是有,想起适才长笑之事,好生奇怪。那少年因商风子一说,也想起因商风子食量洪大,他先还打野兽来吃,自从野兽绝迹,自己和他一月多工夫,已将所带银钱衣物吃尽卖光,没法款待来人,不由着急起来。笑和尚看出他意思,说道:“你先不要着急。我吃素,吃不吃,没关系。我这位师兄倒吃荤。我们出家人都能饿个十天八天,你不用管我们。我看你言行服饰,面容手掌,定然出身富贵之家,怎生到此?你且说个详细。如有为难,我二人或许能助你一臂,也未可知。”少年闻言,也实无法想,只得在枕上颔首,说明经过。笑和尚一听,原来那少年不是外人,竟是醉道人新收不久的弟子周云从,便也说了经过,愈加高兴起来。
  原来第一回上的周云从,自从在慈云寺被陷,大风雷雨的夜里,身经百险,逃出龙潭虎穴,多蒙张老四父女二人搭救,弃家逃出。行至神眼邱林家中,遇见峨眉派醉道人收归门下。因张氏父女对云从有救命之恩,由醉道人作伐,命云从与张女玉珍联了婚眷,又赐他一口霜谭剑,算是与玉珍的聘礼。醉道人要往碧筠庵会合众仙侠商议破慈云寺,匆匆只传了云从一部剑法入门,便即别去。云从与张氏父女拜送醉道人走后,到了次日,云从主仆与张氏父女一行四人往家乡进发。一路上有张氏父女护持,且喜没有出事。及至到了贵阳,张老四本想先寻一店房住下。后来因为云从十六个同年惨死,他又是半途回家,虽说事先并没结伴同行,到底有许多不便,盘算了一阵,还是同去的好。当下云从便叫小三儿骑着快马,先去向父母密禀,将内室整顿出一间来,以备玉珍居住。
  云从的父亲子敬,自从云从走后,不多几日,未知因何便觉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他们老弟兄九人原极友爱,且九房只此一子,均为云从入京之事着急。俱都后悔有如许家财,又是书香之裔,云从已有功名,比不得是个白丁,只顾一时高兴,由他跋涉山川,求取功名。这般万里辽隔,倘有闪失,如何是好?老弟兄九人,只一见面,都是谈的云从进京之事。子敬又说了自己近来夜梦不祥,常有警兆。云从小孩子不说,老家人王福偌大年纪,原教他不要心疼银钱,路上一遇便人,就捎信回家。初上路还不断有平安信回,这多日来,简直音信全无,好叫人放心不下。众人闻言,焦急了一阵。子敬说:“今日已不早,如明日没有音信,准定派人多带银钱,兼程赶路,追上前去,如能将云从追回,再好不过。如云从定不肯回,便叫那人跟随照应。沿路打听往来客商,不惜花费,托他随时捎信回来。如无便人,至迟不过半月期限,哪怕专人往返,也不能让信息中断。”大家多以子敬之言为然。周氏弟兄虽未分家,却都住在邻近,分灶度日,每月也有几次轮流会食。这日大家心绪不佳,各自分别回去。
  子敬正在焦愁烦恼,忽见小三儿满脸灰尘,一手提着一根马鞭子,急匆匆跑了进来。子敬夫妻一见小三儿半途回转,想起前日许多警兆,俱都大吃一惊。偏小三儿跑得太急,口中又直喊旁立的人出去,愈发叫子敬夫妻心慌意乱,谁都不敢先开口,问公子安否。还算小三儿机灵,看出主人着急,头一句叫人出去,第二句紧接着说:“老爷夫人万安!公子回来了。”子敬夫妻本来恬淡,原不计较功名,一闻云从回家,好似天上掉下一颗明珠,喜出望外,忙问公子现在何处。小三儿见从人业已退尽,上前低声道:“公子身经百难,出生入死,多蒙一位姓张的老英雄相救,现在护送公子平安回家,已离家不远,着小的回来报信。张老英雄有一位姑娘,请老爷命人先行收拾两间住室。等公子回来,再详说一切。”子敬闻言,又惊又喜,一面叫人去收拾屋子,又叫人与八位兄弟送信,又不住口问小三儿详情。小三儿慌道:“这里面有多少事,公子说暂时先不要声张,等公子见面再说,先收拾屋子要紧。”
  子敬闻言无奈,便叫他妻子杨氏先去命人收拾屋子,自己带了小三儿,忙到门外去观望。望到黄昏过去,天色渐黑,才见云从同了一个老者、一个少女骑马走来。小三儿赶忙迎上前去,拉住马嚼环。云从一见父亲倚闾凝望,想起前事,不禁一阵心酸,抢步上前,便要行礼。子敬在这个把时辰,已从小三儿口中得知一些大概,连忙唤住,身子往旁一偏,揖客入内。自有小三儿和旁立诸人,去帮同拿了三人行李,开发把式。子敬父子引了张氏父女直入内厅。云从的母亲也得信赶了出来,一见面,不顾别的,先把云从抱在怀里,把好儿子连叫。子敬已知张氏父女是风尘中英雄,还未引见,有多少正经话要说。一面唤住妻子,一面招呼张老四父女落座。云从过来,拜见了父亲,起来先朝子敬使了个眼色。然后躬身给张氏父女引见,说道:“孩儿不孝,因不耐长途风霜跋涉劳顿,又想起父母伯叔无人侍奉,行至半途,便赶了回家。船在江中遇险,多蒙张家岳父与玉珍姊姊奋不顾身,从百丈洪涛中,救了孩儿出险。因为玉珍姊姊救孩儿时救人情急,忘了男女之嫌,事后思量,打算终身不嫁。经一位仙长作伐,聘了玉珍姊姊为妻,一路护送回转,还望爹爹、母亲恕孩儿从权订婚之罪。所有经过情形,等过些时再行详禀吧。”
  子敬也甚机警,见云从所言与小三儿之话不大相符,知有缘故,便不再问。云从的母亲放了云从,一眼看见一个面容美秀、丰神英爽的女子,已在赞许。及经听出是云从的聘妻,是救命恩人,又见她随侍在她父亲身旁,几番让座,都只谦辞答谢,越爱她知道礼教。未及云从把话说完,便过去强拉了来,坐在身旁,问她是怎生救的云从,不住地问长问短。玉珍因云从未来时嘱咐,知道有许多地方要避人耳目;未过门媳妇,初见婆婆的面,又不便说诳,答否皆非,正在为难。恰好云从把话说完,子敬招呼他妻子道:“聘媳初来,有话少时你怕问不完,还不随我拜谢救命恩人张亲家,只顾唠叨些什么?”一句话将云从母亲提醒,还忘了拜谢恩人,连忙舍了玉珍,随着子敬过去,夫妇双双下拜。张老四也连忙跪下还拜。云从朝玉珍看了一眼,小两口也各跟父母跪在一旁。子敬口中说道:“寒门德薄,弟兄九人,只此一子。此次不该由他小孩子心性,急于功名,跋涉长路。若非亲家令爱搭救,险些葬身鱼鳖之口,寒门祖宗血食,亦将因之中断。又蒙亲家不弃,订以婚姻,亲自护送到此,越发令人感恩不尽。”张老四早年也是江湖豪侠,长于应对,一见子敬为人伉爽知礼,不以富贵骄人,越觉女儿终身有靠,欢喜非凡,随口谦逊了几句。大家拜罢,起身落座。
  云从母亲总是想问出个详细,见子敬连使眼色,心中又忍耐不住,便对子敬道:“媳妇远来,适才小三儿话又没说明白,也不知她住的房,对她心意不?年轻人莫要委屈了她。你且陪亲家说话,我领她看一看去。”说罢,和张老四客套两句,拉了玉珍,便往里走。玉珍万想不到自己配着这般如意郎君,偏偏公婆又是这般慈爱,早已心花怒放。明白婆婆言中之意,当即含笑起立,用手扶着云从母亲,往后面走去。云从母亲见她如此大方伶俐,也是喜爱得说不出口。婆媳二人,喜喜欢欢入内。不提。
  子敬、云从又陪着张老四看好了房子,择好住所,遣退从人。云从早忍不住泪如泉涌,重又上前跪下,打慈云寺遇险逃出,多蒙玉珍搭救,二次遇见醉道人点化作伐,赠剑脱险之事,详说一遍。子敬虽有涵养,也不禁舐犊情深,心如刀割,泪流不止。当下重又谢了张老四几句。因为同行诸人俱都废命,各有从人留在重庆,异日难免不发生极大纠葛,觉得明说与隐瞒,两俱不妥。商量了一阵,还是暂时隐瞒为是,大家想好了同一的言词。下人早将酒饭备好,静候主人吩咐。子敬知道天已不早,别人都用了饭。云从本应亲往各房叔伯处叩见,因人数太多,云从又是历遭颠沛之余,好在大家友爱,视云从如亲生,可以不拘礼节,索性吃完了饭,再命人去请来团聚。计议已定,云从母亲命小三儿来说,酒饭已摆在内堂,请老爷、少爷陪着张亲家老爷入内用饭。子敬闻言,略一沉思,便邀张老四入内。云从跟随在后,一眼看见自己母亲两眼哭得又红又肿,知道玉珍已然禀明了实情,不禁伤心到了极点,早越步上前,母子二人又是一场抱头大哭。张氏父女再三劝慰才罢。
  虽然大家都是想起前情,十分痛心,只是事已过去,云从依旧无恙回来,还得了一个美貌侠女为妻,悲后生喜,俱都破涕为笑。云从、玉珍是共过患难夫妻,子敬夫妻又是洒脱的人,不拘束什么形迹,边谈边吃。玉珍更是应对从容,有问必答。这一顿酒饭,倒是吃得十分欢畅。等到吃完,业已将近午夜。子敬才想起只顾大家谈笑,还忘了给各位弟兄送一喜信。若是这时去请,大家就是睡了,也许得信赶来,漫说人数太多,云从长途劳乏,不胜应对之繁。并且这般夜深,惊动老辈,也于理不合。决定还是明朝着云从亲自登门禀安为是。主意想定,便和云从母亲说了。云从母亲闻言,不由“哎呀”一声道:“我们只顾说话,竟会忘了此事。别位兄嫂不要紧,惟独她有个小性儿,平时就爱说些闲话,近来又有了喜,越发气大,岂不招她见怪?”子敬道:“二嫂虽然糊涂,二哥倒还明白。我弟兄九人,都读书明理。今已天晚,其势又不能命云儿单去她家一处。明日对大家说了详情,纵然二嫂见怪,二哥也未必如此,随他去吧。”夫妇二人便将此事搁过不提。
  子敬又和张老四联坐密谈,商量云从夫妻合卺之事,直到三更过去,才行就寝。云从的母亲又拨了两名丫头服侍玉珍,当晚就叫玉珍和自己同睡,叫子敬父子到外面书房去睡。父子婆媳,难免在床上还有许多话说。
  第二日早起,云从起身,正准备去拜见各房尊长,洗漱刚完,便见仆人入报,各位老爷太太驾到。子敬夫妻也得着信,父子夫妻四人慌忙迎了出去,众弟兄妯娌已满脸堆欢走了进来。子敬见来的是大、三、五、六等八位兄嫂,二、四、八、九等四房夫妻还未来到。一面命云从上前叩见,便要着人分头送信。子敬的大哥子修笑道:“老七,你不要张罗,我们先并不知云儿回来,还是昨晚二更左右,你二哥着人挨家问询,说有人见云儿回来,老七可曾着人送信不曾?我猜定是云儿回来太晚,你怕他一人走不过来,所以没叫云儿过去。我想云儿长途劳乏,此次不考而归,必有缘故,若叫他一家一家去问安回禀,未免太劳。所以我得了信息,忙着叫人分头说与大家,吩咐今日一早,到你这边吃饭团聚,又热闹,又省云儿慌张,话反听不完全。我来时顺路喊了三弟、五弟、六弟,又叫人去催老二他们,想必一会儿就到了。”子修是个长兄,人极正直,最为弟兄们敬服,平素钟爱云从,不啻亲生。云从听完了这一番话,忙上前谢过大爹的疼爱。刚刚起立,子敬的二哥子华、四哥子范、八弟子执、九弟子中等也陆续来到,只子华是单身一人,余者俱是夫妇同来。大家见礼已毕,子敬夫妇问二嫂何不同来?子华脸上一红,说道:“你二嫂昨晚动了胎气,今日有点不舒服,所以未来。”云从母亲闻言,朝子敬看了一眼,说道:“少时快叫云儿看看他二娘是怎么了?”又问子华:“可请医生看了没有?”子华只是含糊其词答应。云从原是一子承祧九房香火,诸尊长俱都来到,忙着问安禀话,当时并未上子华家中去。全家团聚,自是十分欢乐。由云从照昨晚商就词句,当着诸尊长面前禀过。末后才由云从母亲陪了诸妯娌入内,引了玉珍上前拜见。外面也引见了这位新亲家张四老爷。男女做两起饮宴。
  席后,云从要往子华家中探病,又被子华再三拦住,说:“云从初回,你二娘又没有什么大病,改日再去不晚。”云从连请几次,俱被子华拦住。一阵谈说,不觉天晚。接连又是夜宴,席间大家商定,准在最近期中,择吉与云从夫妻合卺。直到夜深,才分别回去。
  第二日一早,云从便到子华家中探病,只见着子华一人,子华妻子崔氏并未见着。临出门时,看见外面厢房门口站定一人,生得猿背蜂腰,面如敷粉,两目神光闪烁不定,并不是子华家人。见云从出来,便闪进房内去了。云从当时也未做理会,顺路又往各位伯叔家禀安。这些伯叔们都是老年无子,除子华外,云从每到一家,便要留住盘桓些时,直到夜深,才回家。云从知道诸位伯母中,只二娘崔氏是续弦新娶,出身不高,与妯娌不合,恐父母不快,回去并未提起不见之事。末后又连去了两次,也未见着。赶到云从喜期,崔氏正在分娩期近,更不能来。这时老家人王福,业已着人唤回。云从自经大难,早已灰心世事。因是师命,玉珍又有救命之恩,所以才遵命完姻。夫妻二人虽是感情深厚,闺房之内却是淡薄。每日也不再读书,不是从着乃岳学习武艺,便是与玉珍两人按照醉道人传的剑诀练习。云从的父母伯叔鉴于前次出门之险,他既无意功名,一切也自由他。
  过了不到一月,崔氏居然生下一子。这一来,周氏门中又添了一条新芽,不但大家欢喜,尤其云从更为遂心。子华大张筵宴,做了三朝,又做满月。亲友得信来贺者,比较云从完婚,还要来得热闹。玉珍完婚三日,曾随云从往各房拜见尊长,只崔氏临月,推托百天之内忌见生人,连子华也不让入内,只许两个贴身丫鬟同一个乳母进去。玉珍先未在意,及至满月这天,诸妯娌仍未能与崔氏相见。到了晚间回家,临行之时,玉珍刚要上轿,一眼瞥见云从前日所见的那个猿背蜂腰的少年,不禁心中一动。回家问云从,云从说道:“白天入席之前,也曾见那人一面,大家都以为是不常见面的亲友,均未在意。自己却因回家时曾见过那人住在二伯家内,觉着稀奇。席散时节,趁二伯一人送客回转,便迎上前去,想问问那人是何亲友,为何不与大家引见。说未两句,便见二伯脸涨通红,欲言又止。猛一回头,看见那人正站离身旁不远,用目斜视,望着自己,脸上神气不大好看。同时二伯也搭讪着走去,没顾得问。”玉珍闻言,忙着云从去请她父亲进来,将前事说了。张老四闻言,大惊道:“照女儿所说,那人正是慈云寺的党羽。府上书香官宦人家,怎会招惹上这种歹人?”云从闻言,也吓了一大跳,忙问究竟。张老四道:“我当初隐居成都,先还以为智通是个有戒行的高僧。直到两年以后,才看出他等无法无天,便想避开他们。一则多年洗手,积蓄无多,安土重造,着实不易。且喜暂时两无侵犯,也就迁延下去。有一天,我同女儿去武担山打猎回来,遇见一伙强人,在近黄昏时往庙内走进,正有此人在内。彼此对面走过,独他很注视我父女。第二日智通便着人来探我口气,邀我入伙。来人一见面,就是开门见山的话,将行藏道破,使我无法抵赖。经我再三谢绝,说我年老气衰,武艺生疏,此时只求自食其力,绝无他志。我指天誓日,决不坏他庙中之事,走漏丝毫风声,才将来人打发走去。后来我越想越觉奇怪。我青年时,虽然名满江湖,但是只凭武艺取胜,并非剑侠一流。智通本人不是说门下党羽多精通剑术之人,要我何用?若说怕我知道隐秘,不但似我这种饱受忧患、有了阅历之人,决不敢冒险去轻捋虎须;即使为防备万一,杀人灭口,也不费吹灰之力。只猜不透他们用意。我彼时虽未入伙,却同那知客僧了一谈得很投机,时常往来,慢慢打听出他们用意,才知是那人泄的机密。那人名叫碧眼香狒闵小棠,是智通的养子。我和他师父南川大盗游威,曾有几面之识。我初见他时,才只十四五岁,所以没认出来。他却深知我的底细,并非要我入伙相助,乃是他在庙门看见珍儿,起了不良之心,去与智通说了,打算做了同伙,再行由智通主持说媒。被我拒绝,虽不甘服,当时因他还有事出门,智通又因善名在外,不肯在成都附近生事,料我不敢妨他的事,闵贼已走,也就放过一边。我知道了实情,深忧那里万难久居,骤然就走,又难保全,只得隐忍,到时再说。一面暗中积蓄银两,打点弃家避开;又向菜园借了些钱,在附近买了十来亩地,竭力经营,故作长久之计,以免他们疑心。不久便随你逃到此地。起初只知闵贼出门作案,不想冤家路窄,下手之处,却在你家。这厮生就一双怪眼,认人最真。只要是他,早晚必有祸变。他当初师父就很了得,如再从智通学了剑术,连我父女也非敌手。为今之计,只有装作不理会,一面暗中禀明令尊,请他觑便问令伯,这厮怎生得与府上亲近,便可知他来历用意。我再暗中前往,认他一认。如果是他,说不得还要去请像令师这一流的人物来,才能发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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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四回 张老四三更探盗窟 周云从千里走荒山
  云从恐父母听了着急,还不敢实话实说,只说见那人面生可疑,想知道他的来历,和二伯有何瓜葛。子敬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事实在难说。当你中举那年,不知怎的一句话,你二伯多了我的心,正赶你二伯母去世,心中无聊,到长沙去看朋友,回来便带回了一个姓谢的女子。我们书香门第,娶亲竟会不知女家来历,岂非笑话?所以当时说是讨的二房。过了半年多,才行扶正。由此你二伯家中,便常有生人来往。家人只知是你二伯的内亲。我因你二伯对我存有芥蒂,自不便问。你大伯他们问过几次,你二伯只含糊答应,推说你二伯母出身小户人家,因她德行好,有了身孕,才扶的正。那些新亲不善应酬,恐错了礼节,不便与众弟兄引见。你诸位伯叔因你二伯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宠爱少妻,人之恒情。每次问他,神气很窘,必有难言之隐。老年弟兄不便使他为难,伤了情感。至多你二伯母出身卑下,妻以夫贵,入门为正,也就不闻不问。及至你这次出门,你二伯母将她家中用了多年的女仆遣去,那女仆本是我们一个远房本家寡妇,十分孤苦,无所依归,我便将她留了下来。被你二伯母知道,特地赶上门来不依,说那女仆如何不好,不准收留,当时差点吵闹起来。你母亲顾全体面,只得给那女仆一些银子,着她买几亩田度日,打发去了。据那女仆说,你这二伯母初进门时,曾带来两个丫头,随身只有一口箱子,分量很重。有一天,无意中发现那箱子中竟有许多小弓小箭和一些兵器。不久她连前房用的旧人,一起遣去,内宅只留下那两个丫头。二伯问她,她只说想节俭度日,用不着许多人伺候。她娘家虽有人来,倒不和她时常见面。除此便是性情乖谬,看不起人,与妯娌们不投缘罢了。”
  云从闻言,便去告知张老四。张老四沉思了一会儿,嘱咐玉珍:“云从虽然早晚用功,颇有进境,但是日子太浅,和人动手,简直还谈不到。醉仙师赐的那口宝剑,不但吹毛断钢,要会使用,连普通飞剑全能抵御,务须随时留心,早晚将护才好。”到了第二日晚间,张老四特意扮作夜行人,戴了面具,亲身往子华家中探看。去时正交午夜,只上房还有灯光。张老四暗想:“产妇现已满月;无须彻夜服侍。这般深夜,如何还未熄灯?”大敌当前,不敢疏忽,使出当年轻身绝技,一连几纵,到了上房屋顶。耳听室内有人笑语。用一个风飘落叶身法,轻轻纵落下去。从窗缝中往室内一看,只有子华的妻子崔氏一人坐在床上,打扮得十分妖艳。床前摆有一个半桌,摆着两副杯筷,酒肴还有热气。张老四心中一动,暗喊不好,正要撤步回身,猛听脑后一阵金刃劈风的声音。张老四久经大敌,知道行踪被人察觉,不敢迎敌,将头一低,脚底下一垫劲,凤凰展翅,横纵出去三五丈远近。接着更不怠慢,黄鹄冲天,脚一点,便纵出墙外。耳听嗖嗖两声,知是敌人放的暗器,不敢再为逗留,急忙施展陆地飞腾功夫,往前逃去。
  且喜后面的人只是一味穷追,并不声张。张老四恐怕引鬼入宅,知道自己来历,贻祸云从,只往僻静之处逃去。起初因为敌人脚程太快,连回头缓气的工夫都没有。及至穿过一条岔道,跑到城根纵上城去,觉得后面没有声息。回头一看,城根附近一片草坪上,有两条黑影,正打得不可开交。定睛一看,不由叫声惭愧,那两人当中,竟有一个和自己同一打扮,一样也戴着面具,穿着夜行衣服。那一个虽纵跃如飞,看不清面目身材,竟和前年所见的那个碧眼香狒闵小棠相似,使的刀法,也正是他师父游威的独门家数。本想上前去助那穿夜行衣服的人一臂之力,后来一想不妥,自己原恐连累女婿,才不敢往家中逃去。难得凑巧,有这样好的替身,他胜了不必说,省去自己一分心思;败了,敌人认出那人面目,也绝不知自己想和他为难。权衡轻重,英雄肝胆,到底敌不了儿女心肠。正待择路行走,忽见适才来路上,飞也似的跑来一条黑影,加入闵小棠一边,双战黑衣人。这一来,张老四不好意思再走,好生为难。终觉不便露面,想由城墙上绕下去,暗中相助。
  刚刚行近草坪,未及上前,便听那黑衣人喝道:“无知狗男女!你也不打听打听俺夜游太岁齐登是怕人的么?”一言未了,闵小棠早跳出了圈子去,高喊双方住手,是自己人。那夜行人又喝问道:“俺已道了名姓,我却不认得你二人是谁。休想和刚才一般,用暗器伤人,不是好汉。”闵小棠道:“愚下闵小棠,和贵友小方朔神偷吴霄、威镇乾坤一枝花王玉儿,俱是八拜之交。这位女英雄也非外人,乃是王玉兄的令妹、白娘子王珊珊。若非齐兄道出大名,险些伤了江湖义气。我和珊妹因近年流浪江湖,委实乏了。现在峨眉、昆仑这一班假仁假义的妖僧妖道,又专一和江湖中人为难,连小弟养父智通大师,都没奈何他们。公然作案,他们必来惹厌。恰好珊妹在长沙遇见一个老不死心的户头,着实有很大的家财,便随了户头回来。本想当时下手,又偏巧珊妹怀了身孕。那户头是个富绅,九房只有一个儿子,还不是他本人亲生。前月珊妹分娩,生了个男孩,乐得给他来个文做,缓个三二年下手。一则可避风头,二则借那户头是个世家大户,遇事可以来此隐匿。不料近日又起变化,遇见一个与我们作对的熟人,只不知被他看出没有,主意还未拿定,须要看些时再说。好在那厮虽是父女两人,却非我等敌手。如果发动得快,一样可以做一桩好买卖。到底田地房产还是别人的,扛它不动。不如文做,趁着他们九房人聚会之时,暗中点他的死穴,不消两年,便都了账,可以不动声色,整个独吞。今晚看齐兄行径,想是短些零花钱,珊妹颇有资财,齐兄用多少,只说一句话便了。”
  齐登人极沉着,等闵小棠一口气将话说完,才行答道:“原来是闵兄和王玉兄的令妹,小弟闻名已久,果然话不虚传。适才不知,多有得罪。恭喜二位做得这样好买卖。峨眉派非常猖獗,小弟纵横江湖,从来独来独往,未曾遇见对手,近来也颇吃两个小辈的亏苦,心中气忿不过。现在有人引进到华山去,投在烈火祖师门下,学习剑术,寻找他们报仇。路上误遭瘴毒,病了两月。行到此地,盘川用尽。此去倒并不须多钱,只够路上用费足矣。”闵小棠与王珊珊同声说道:“此乃小事一端。本当邀齐兄到家一叙,因耳目不便,我等出来时已不少,恐人觉察,请齐兄原谅。待我等回去,将川资送来如何?”齐登道:“我们俱是义气之交,又非外人,无须拘礼,二位只管回去。川资就请闵兄交来,小弟愧领就是。”说罢,闵、王二人便向齐登道歉走去。一会儿,闵小棠单身送来了一个包裹,交与齐登,大概送的金银不少。齐登谦谢,便行收下。闵小棠又要亲送一程,齐登执意不肯,才行分别走去。
  齐登原是在安顺铜仁一带作案,路遇诸葛警我从关索岭采药回山,吃了大亏,幸得见机,没有废命。齐登立誓此仇不报,绝不再做偷盗之事。谁知路上生了一场大病,行至贵阳,待要往前再走,钱已所余无几,重为冯妇,又背誓言。心中烦闷,进城寻了一家酒铺,买了些酒肉,独个儿往黔灵山麓无人之处,痛饮吃饱。想了想,这般长路,无银钱还是不行。借着酒兴,换了夜行衣,恐万一遇见熟人,异日传成笑柄,便将面具也戴上,趁着月黑天阴,越城而入。一看前面是一片草坪,尽头处有一条很弯曲的小巷,正要前进,因为饮酒过量,贵州的黄曲后劲甚烈,起初不甚觉得,被那冷风一吹,酒涌上来,两眼迷糊,觉着要吐,打算呕吐完了,再去寻那大户人家下手。刚刚吐完,猛觉身后一阵微风,恍惚见一条黑影一闪。未及定睛注视,巷内蹿出一人,举刀就砍。这时齐登心中已渐明白,见来人刺法甚快,不及凑手,先将身往前一纵,再拔出刀来迎敌。两人便在草坪上争斗起来。闵小棠本从智通学会一点剑术,虽不能飞行自如,也甚了得。因为昨日遇见熟人,晚间便来了刺客。张氏父女和周家关系,早从子华口中探明,便疑心来人定与张氏父女有关。所以紧追不舍,仗着脚程如飞,想追上生擒,辨认面目,问明来因,再行处死。偏巧一出小巷,便见敌人停了脚步。先后两人,俱是一般身材打扮,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人并非先前奸细。及至打了半天,各道名姓,竟是闻名已久的好友。彼此忙中有错,忘了提起因何追赶动手之事,自己还以为无心结纳了一个好同党。万不料适才刺客,已经隐秘而去。
  张老四等他二人走后,才敢出面。暗想:“幸亏自己存了一点私见,如果冒昧上前,一人独敌三个能手,准死无疑。如今详情已悉,自己越装作不知,敌人下手越慢。”因为出来已久,恐女儿担心,耳听柝声,已交四鼓,便绕道回来。果然玉珍已将父亲夜探敌人之事对云从说知,正准备跟踪前往接应。一见张老四回来,夫妻二人才放了心,忙问如何。张老四连称好险,把当时的事和自己主意,对云从夫妻说了。命云从暂时装作不知,最好借一个题目,少往诸伯叔家去。又说:“听敌人口气,对我们尚在疑似之间,此时我就出门,容易招疑。你可暗禀令尊,说我在江湖仇人太多,怕连累府上,可从明日起,逐渐装作你父母夫妻对我不好,故意找错冷淡我。过个一月半月,装作与你们争吵,责骂珍儿女生外向,负气出走。对方自昨晚闹了刺客,必然每晚留心,说不定还要来此窥探。不到真正侵犯,千万不可迎敌。他见我等既不去探他动静,又不防备,定以为珍儿没有认清。最近期内,他要避峨眉派追寻,必不下手。我却径往成都去寻令师,寻不见便寻邱四叔,转约能人,来此除他,最妙不过。”大家商议已定,分别就寝。
  闵小棠、王珊珊两个淫恶等了三天,不见动静,竟把刺客着落在齐登身上。但还不甚放心,第四日夜间,到云从家中探了一次,见全家通没做理会,便自放心走去。子敬并不知个中真相,一则因张老四是全家恩人,加上相处这些日来,看出张老四虽是江湖上人,其言行举止,却一点都不粗鄙,两人谈得非常投机。故由亲家又变成了莫逆至好,哪里肯放他走。说是纵有仇家,你只要不常出门,也是一样隐避,何必远走,再三不肯。经张老四父女和云从再三陈说利害,云从母亲只此一子,毕竟胆小怕事,才依了他们。子敬终是怕人笑话忘恩负义,作不了假。结果先是过了半月,由张老四借故挑眼,和玉珍先争吵了两句。云从偏向妻子,也和乃岳顶嘴。双方都装出赌气神态,接连闹了好几回假意气。周家虽是分炊,等于聚族而居,弟兄们又常有聚会,家中下人又多,渐渐传扬出去。各房都知他翁婿不和,前来劝解。张老四更是人来疯,逢人说女生外向,珍儿如何不对,闹得一个好女婿,都不孝敬他了。自己虽然年迈,凭这把力气,出门去挑葱卖菜,好歹也挣一个温饱,谁稀罕他家这碗怄气饭吃,有时更是使酒骂座,说些无情理的话。
  闹不多日,连这一班帮他压服云从夫妇的各房伯叔都说是当老辈的太过,并非小辈的错。内中更有一两个稍持门第之见的,认为自己这等世家,竟与种菜园子的结了亲,还不是因为救了云从一场。如今他有福不会享,却成天和女儿女婿吵闹,想是他命中只合种菜吃苦,没福享受这等丰衣足食。先还对他敷衍,后来人都觉他讨厌,谁爱理他。张老四依旧不知趣似的,照样脾气发得更凶。子敬知道一半用意,几次要劝他不如此,都被云从拦住。张老四终于负气,携了来时一担行李,将周家所赠全行留下,声称女儿不孝,看破世情,要去落发出家。闹到这步田地,子敬不必说,就连平日不满意张老四的人,也觉传出去是个笑话,各房兄弟齐来劝解,张老四暂时被众人拦住,只冷笑两声,不发一言,也不说走。等到众人晚饭后散去,第二日一早,张老四竟是携了昨日行囊,不辞而别。玉珍这才哭着要云从派人往各处庙宇寻找,直闹了好几天才罢。
  这一番假闹气,做得很像,果然将敌人瞒过。云从夫妇照醉道人所传口诀,日夜用功。云从虽是出身膏粱富厚之家,娇生惯养,但却天生异禀,一点便透。自经大难,感觉人生脆弱,志向非常坚定。闺中有高明人指点,又得峨眉真传,连前带后,不过三数月光景,已是练得肌肉结实,骨体坚凝。别的武艺虽还不会,轻身功夫已有了根柢。一柄霜镡剑,更是用峨眉初步剑法,练得非常纯熟。就连玉珍,也进步不少。夫妻二人每日除了练剑之外,眼巴巴盼着张老四到成都去,将醉道人请来,除去祸害,还可学习飞剑。谁知一去月余,毫无音信。倒是玉珍自从洞房花烛那天,便有了身孕,渐渐觉着身子不快,时常呕吐,经医生看出喜脉,全家自是欢喜。玉珍受妊,子敬夫妻恐动了胎气,不准习武。只云从一人,早晚用功。云从因听下人传说,二老爷那里现时常有不三不四的生人来往;张老四久无音信,也不知寻着醉道人没有?好生着急烦恼。
  有一天晚上,夫妻二人正在房中夜话,忽然一阵微风过处,一团红影穿窗而入。云从大吃一惊,正待拔出剑来,玉珍已看清来人,忙喊休要妄动,是自己人。云从一看,来人是个女子,年约三十多岁,容体健硕,穿着一身红衣。手里拿着一个面具,腰悬两柄短剑,背上斜插着一个革囊,微露出许多三棱钢尖,大约是暗器之类。举动轻捷,顾盼威猛。玉珍给来人引见道:“这位是我姑姑,江湖上有名的老处女无情火张三姑姑。”说罢,便叫云从一同上前叩见。张三姑道:“侄婿侄女不要多礼,快快起来说话。”
  三人落座之后,玉珍道:“八年不见,闻得姑姑已拜了一位女剑仙为师,怎生知道侄女嫁人在此?”三姑道:“说起来话长,我且不走呢。侄婿是官宦人家,我今晚行径,不成体统。且说完了要紧话,我先走去,明日再雇轿登门探亲,以免启人惊疑。”玉珍心中一动,忙问有何要事。三姑道:“侄女休要惊慌。我八年前在武当山附近和你父女分手后,仍还无法无天,做那单人营生。一天行在湘江口岸,要劫一个告老官员,遇见衡山金姥姥,将我制服。因见我虽然横行无忌,人却正直,经我一阵哀恳,便收归门下。同门原有两位师姊。后来师父又收了一个姓崔的师妹,人极聪明,资质也好,只是爱闹个小巧捉弄人。我不该犯了脾气,用重手法将她点伤。师父怪我以大欺小,将我逐出门墙,要在五年之内,立下八百外功,没有过错,才准回去。只得重又流荡江湖,管人闲事。因为我虽在剑仙门下,师父嫌我性情不好,剑法未传,不能身剑合一。如今各派互成仇敌,门人众多,不比昔日。所以和江湖上人交手,十分留心。
  “上月在贵州入川边界上,荒野之中,遇见你父亲,中了别人毒箭,倒卧在地,堪堪待死。是我将他背到早年一个老朋友家中,用药救了,有一月光景,才将命保住。他对我说起此间之事,我一听就说他办得不对。侄婿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醉师叔是峨眉有名剑仙,既肯自动收侄婿为徒,他必看出将来有很好造就,岂是中道夭折之人?遇见家中发生这种事,就应该自己亲身前往成都,拜求师尊到来除害才是,岂可畏惧艰险?你父亲早年仇人甚多,却叫他去跋涉长路。侄婿虽然本领不济,按着普通人由官道舟车上路,并不妨事。反是你父亲却到处都是危险。就算寻到醉师叔,也必定怪侄婿畏难苟安,缺少诚敬,不肯前来。怎么这种过节都看不到?你父亲再三分辩,说侄婿父母九房,只此一子,绝不容许单身上路,又恐敌人伺机下手,一套强词敷衍。我也懒得答理。因多年未见侄女,又配的是书香之后,峨眉名剑仙的门下,极欲前来探望。又因你父亲再三恳托,请我无论如何都得帮忙,最好先去成都寻见醉师叔,婉陈详情,请他前来。又说醉师叔如何钟爱侄婿,绝不至于见怪等语。我看他可怜,因他还受了掌伤,须得将养半年,才免残废。我将他托付了我的好友,便往成都碧筠庵去,见着醉师叔门下松、鹤二道童,才知慈云寺已破,醉师叔云游在外。那里原来是别院,说不定何时回来,回来便要带了松、鹤二童同往峨眉。我将来意说了。一想慈云寺瓦解,这里只有闵小棠、王珊珊两淫贼,估量我能力还能发付。等了两三天,又去问过几次,果不出我之所料。这后一次,醉师叔竟然回来又走去。听松、鹤二道童说,醉师叔听了这里的事,只笑了笑道:‘你周师弟毕竟是富贵人家子弟,连门都懒得出,还学什么道?你传话给张三姑,叫她回去,说你师弟虽然今生尚有凶险,只是若做富贵中人,寿数却大着呢。凡事有数,穷极则通,久而自了。’松、鹤二童关心同门,把详情对我说了。
  “我一闻此言,只路遇熟人,给你父亲带了个口信,便赶到此地。日里住在黔灵山水帘洞内,夜里连去你二伯父家探了数次。本想能下手时,便给你家除去大害,再来看望你夫妇。谁知到了那里一看,闵、王两淫恶还可对付,因为慈云寺一破,一些奉派在外的余党连明带暗,竟有十三四个能手在这里。你二伯父迷恋王珊珊,任凭摆布,做人傀儡,对外还替他们隐瞒,只说是他妻子娘家乡下来了两三个亲戚,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如今闹得以前下人全都打发,用的不是闵贼同党,便是手下伙计。所幸他们至今还不知侄婿这面有了觉察,因避峨眉耳目,准备先将家中现有金银运往云南大竹子山一个强盗的山寨中存放,然后再借着你二伯家隐身,分赴外县偷盗。末了再借公宴为由,用慢功暗算你全家死穴,你全家主要数十人,便于人不知鬼不觉中,陆续无疾而终。最后才除去你的二伯,王珊珊母子当然承袭你家这过百万的家业,逐渐变卖现钱,再同往大竹子山去盘踞。你道狠也不狠?我见众寡不敌,只得避去。想了想,非由侄婿亲去将醉师叔请来,余人不是对手。他们虽说预备缓做,但是事有变化,不可不防。我一人要顾全你全家,当然不成。若单顾你父母妻子,尚可勉为其难。意欲由侄婿亲去,我明日便登门探亲,搬到你家居住,以便照护。至于侄婿上路,只要不铺张,异派剑仙虽然为恶,无故绝不愿伤一无能之人。普通盗贼,我自能打发。天已不早,我去了。明早再来,助侄婿起程。”
  说罢,将脚一顿,依旧一条红影,穿窗而去。云从夫妇慌忙拜送,已经不知去向。因听张老四中途受伤,夫妻二人越加焦急,玉珍尤其伤心。因为三姑性情古怪,话不说完,不许人问,等到说完,已经走去,不曾问得详细,好不悬念。知道事在紧急,云从不去不行,又不敢将详情告知父母,商量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便叫进心腹书童小三儿,吩咐他如有女客前来探望少太太,不必详问,可直接请了进来。一面着玉珍暗中收拾一间卧室。自己还不放心,请完父母早安,便去门口迎候。不多一会儿,老处女无情火张三姑扮成一个中等人家妇女,携了许多礼物,坐轿来到。云从慌忙迎接进去,禀知父母。那轿夫早经开发嘱咐,到了地头,自去不提。子敬夫妻钟爱儿媳,听说到了远亲,非常看重,由云从母亲和玉珍婆媳二人招待。云从请罢了安,硬着头皮,背人和子敬商量,说是在慈云寺遭难时许下心愿,如能逃活命,必往峨眉山进香。回来侍奉父母,不敢远离,没有提起。连日得梦,神佛见怪,如再不去,必有灾祸。子敬虽是儒生,夫妻都虔诚信佛。无巧不巧,因为日间筹思云从朝山之事,用心太过,晚间便做了一个怪梦。醒来对妻子说了,商量商量,神佛示兆,必能保佑云从路上平安,还是准他前去。
  云从闻知父母答应,便说自家担个富名,这次出门,不宜铺张,最好孤身上路,既表诚心,又免路上匪人觊觎。子敬夫妻自是不肯。云从又说自己练习剑术,据媳妇说,十来个通常人已到不了跟前。这些家人,不会武艺,要他随去何用?当时禀明父母,悄悄唤了七八个家丁,在后院中各持木棍,和云从交手。子敬夫妻见云从拿着一根木棍当剑,纵跃如飞,将众家人一一打倒,自是欢喜。云从又各赏了一些银子,吩咐对外不许张扬出去,说主人会武。子敬夫妻终嫌路上无人扶持,云从力说无须,只带了小三儿一人。又重重托了张三姑照看父母妻子,然后拜别父母起身,循着贵蜀驿道上路。因为想历练江湖,走到傍晚入店,便打发了轿子,步行前进。
  走了有四五天,俱不曾有事。最后一日,行至川滇桂交界,走迷了路,误入万山丛里。想往回走,应往西北,又误入东南,越走越错。眼看落日衔山,四围乱山杂沓,到处都是丛林密莽,蔽日参天,薄暮时分,猿啼虎啸,怪声时起。休说小三儿胆战心惊,云从虽然学了一些武艺,这种地恶山险的局面,也是从未见过,也未免有些胆怯。主仆二人一个拔剑在手,一个削了一根树枝,拿着壮胆,在乱山丛里,像冻蝇钻窗般乱撞,走不出去。头上天色,却越发黑了起来。又是月初头上,没有月色,四外阴森森的,风吹草动,也自心惊。又走了一会儿,云从还不怎么,小三儿已坐倒在地,直喊周身疼痛,没法再走。幸得路上小三儿贪着一个打尖之处,腊肉比别处好吃,买了有一大块,又买了许多锅盔(川贵间一种面食),当晚吃食,还不致发生问题。云从觉着腹饿,便拿出来,与小三儿分吃。小三儿直喊口渴心烦,不能下咽,想喝一点山泉,自己行走不动,又不便请主人去寻找,痛苦万分。云从摸他头上发热,周身也是滚烫,知已劳累成病,好不焦急。自己又因吃些干咸之物,十分口渴。便和小三儿商量,要去寻水来喝。小三儿道:“小人也是口渴得要死,一则不敢劳动少老爷,二则又不放心一人前去,同去又走不动,正为难呢。”云从道:“说起来都是太老爷给我添你这一个累赘。我这几个月练武学剑,着实不似从先。起初还不觉得,这几日一上路,才觉出要没有你,我每日要多走不少的路。走这半天,我并不累。今天凭我脚程,就往错路走,也不怕出不了山去。你如是不害怕,你只在这里不要乱走,我自到前面去寻溪涧,与你解渴。”这时小三儿已烧得口中发火,支持不住,也不暇再计别的,把头点了一点。
  云从一手提剑,由包裹中取了取水的瓶儿,又嘱咐了小三儿两句,借着熹微星光,试探着朝前走去。且喜走出去没有多远,便听泉声聒耳。转过一个崖角,见前面峭壁上挂下一条白光。行离峭壁还有丈许,便觉雨丝微濛,直扑脸上,凉气逼人,知是一条小瀑。正恐近前接水,会弄湿衣履,猛看脚下不远,光彩闪动,潺濛之声,响成一片。定睛一看,细瀑降落之处,正是一个小潭。幸得适才不曾冒昧前进,这黑暗中,如不留神,岂不跌入潭里?水泉既得,好不欣喜,便将剑尖拄地,沿着剑上照出来的亮光,辨路下潭。自己先喝了几口,果然入口甘凉震齿。灌满一瓶,忙即回身,照着来路转去。这条路尚不甚难走,转过崖角,便是平路,适才走过,更为放心大胆。如飞跑到原处一看,行囊都在,小三儿却不知去向。云从先恐他口渴太甚,又往别处寻水,他身体困乏,莫非倒在哪里?接连喊了两声,不见答应,心中大惊。只得放下水瓶,边走边喊,把四外附近找了个遍,依然不见踪影。天又要变,黑得怕人,连星光通没一点。一会儿又刮起风来,树声如同潮涌,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云从恐怕包裹被风吹去,取来背在身上,在黑暗狂风中,高一脚低一脚地乱喊乱走。风力甚劲,迎着风,张口便透不过气来。背风喊时,又被风声扰乱。且喜那柄霜镡剑,天色越暗,剑上光芒也越加明亮。云从喊了一阵,知是徒劳,只得凭借剑上二三尺来长一条光华,在风中挣扎寻找。不知怎的一来,又把路径迷失,越走越不对。
  因在春天,西南天气暖和,云从虽只一个不大的随身包裹,但是里面有二三百两散碎银子,外加主仆二人一个装被褥和杂件的大行囊,也着实有些分量。似这般险峻山路,走了一夜,就算云从学了剑诀,神力大增,在这忧急惊恐的当儿,带着这些累赘的东西,一夜不曾休息,末后走到一个避风之所,已劳累得四肢疲软,不能再走。暗想:“黄昏时分,曾听许多怪声,又刮那样大风,小三儿有病之身,就不被怪物猛兽拖去,也必坠落山涧,身为异物。”只是不知一个实际,还不死心,准备挨到天明,再去寻他踪迹。此时迷了路径,剑光所指,数尺以外,不能辨物,且歇息歇息,再作计较。便放下行囊,坐在上面,又累又急,环境又那么可怕,哪敢丝毫合眼。只一手执紧霜镡剑柄,随时留神,观察动静。山深夜黑,风狂路险,黑影中时时觉有怪物扑来。似这样草木皆兵的,把一个奇险的后半夜度去。
  渐渐东方微明,有鱼肚色现出,风势也略小了些,才觉得身上奇冷。用手一摸,业已被云雾之气浸湿,冷得直打寒噤。云从先不顾别的,起立定睛辨认四外景物。这一看,差一点吓得亡魂皆冒。原来他立身之处,是块丈许方圆的平石,孤伸出万丈深潭之上,上倚危崖,下临绝壑。一面是峭壁,那三面都是如朵云凌空,不着边际。只右方有一尖角,宽才尺许,近尖处与右崖相隔甚近。两面中断处,也有不到二尺空际,似续若断。因有峭壁拦住风势,所以那里无风。除这尺许突尖外,与环峰相隔最近的也有丈许,远的数十百丈之遥。往下一看,潭上白云滃莽,被风一吹,如同波涛起伏,看不见底,只听泉声奔腾澎湃。云从立脚之处最高,见低处峰峦仅露出一些峰尖,如同许多岛屿,在云海中出没。有时风势略大,便觉这块大石摇摇欲坠,似欲离峰飞去,不由目眩心摇,神昏胆战。哪敢久停,忙着携了行囊包裹,走近石的左侧。一夜忧劳,初经绝险,平时在家习武,一纵便是两三丈的本领,竟会被这不到两尺宽,跬步可即的鸿沟吓住,一丝也不敢大意。离对崖边还有两三尺,便即止步,将剑还匣,先将行囊用力抛了过去,然后又将小包裹丢过,这才试探着往前又走了两三步,然后纵身而过,脱离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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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五回 举步失深渊 暮夜冥冥惊异啸 挥金全孝子 风尘莽莽感知音
  云从惊魂乍定,才往崖边又看了一看。暗想:“昨晚拿剑触地,一路乱走,都是实地。曾记有一空隙,剑光照见是一条尺多宽的沟,只顾随便跨了过去,恰好走的正是离对面大石极近之处。当时若非劳累已极,不能再走时,稍一多走两步,便坠入万丈深渊,怕不粉身碎骨?”想到这里,又急出了一身冷汗,觉出有点头晕,不敢再看。待去寻小三儿时,不知路径应如何走法。高喊了几声,不见答应。默想昨晚来路,以为再往前越走越远,便回头觅路。且喜这条来路,倒甚平坦,只是路甚曲折,树木也不甚多,还是且走且喊。走来走去,忽见前面两边危崖壁立,出口路分左右,时闻一股幽香,随风袭人。站定想了想,想出该往右崖转走。这崖左半伸出路侧,右半却是凹缩进去。
  云从刚刚往崖右转过,便见满山满崖,俱是奇花老松,红紫芳菲,苍翠欲流。对崖一片大平坡,万千株梅花,杂生于广原丰草之间。花城如雪,锦障霏香,时有鸣禽翠羽啁啾飞翔。崖上飞瀑流泉,汇成小溪,白石如英,清可见底。溪水潺湲,与泉响松涛交应,顿觉悦耳爽心,精神一振。若非关心小三儿忧危,几乎流连不忍速去。沿溪行完崖径,转入一个山环,走到一个峭壁底下。这山谷里面,陂陀起伏,丰草没腔,山势非常险恶。有松梅之属,杂生崖隙,比起来路景物,清华幽丽,相去何止天渊。云从一路喊一路走,还不时回望梅林景致。正行之间,猛听头上面鼻息咻咻。抬头一看,离头三四尺高处盘石上面,正爬伏一个吊睛白额大虎,浑身黄绣,彩色斑斓,瞪着一双金光四射黄眼,看看云从,张开大嘴发威。云从几曾见过这个,吓得哪敢再看第二眼,拔步便跑。逃出有半箭之地,忽听那虎在后面一声狂啸,登时山鸣谷应,腥风大作,四外丰草如波浪一般,滚滚起伏。定睛一看,怕没有百十条大虎,由草丛中跑了出来。云从匆忙逃走,包裹行囊,竟会忘了卸下,跑起来十分累赘。等到想起卸下,那些大虎已分四方八面包围上来。云从心胆皆裂,眼看无路可逃,猛地灵机一动,暗想:“死生有命,自己虽不比剑侠一流,据妻子玉珍说,因为师父剑诀是峨眉真传,数月工夫,通常数十人休想近前。尤其这一口霜镡剑,吹毛过铁。枉自学了本领,何不拼他一拼?”想到这里,不等那虎近前,先将宝剑舞起。那剑映着日光,分外显得青光闪闪,晶莹生辉。那些虎群本已近前,作势待扑,见了这般景象,想是知道厉害,那头一条大虎吼了两声,首先旋转身躯退去。其余众虎,也都分别蹿入丰草之中,转眼没有踪影。
  云从知是师父宝剑之力,胆气为之一壮。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因为所剩食物不多,不知今日能否出山上路,又怕寻着小三儿没有吃的,忍着腹饥,背了行囊前进。满想小三儿如果未死,只须寻着昨晚瀑布之所,便可跟踪寻觅。谁知直走到午牌时分,云从心急如焚,施展轻身功夫,且跑且喊,也不知翻了多少崇山峻岭,登高四望,漫说小三儿,连那昨日黄昏分时所见的景致,都看不到。被他四路乱跑,越走越远,走到午后,周身疲乏,饥火中烧。没奈何,将昨日所剩的吃食取出一看,还剩有七个锅盔,斤许腊肉,各吃了一小半,略解肚饥。喝了一些山泉,歇息了一会儿,太阳业已衔山。知道不特小三儿寻找不着,今晚恐怕也难走出山去,不得不预为准备,只好挣扎上路。这次两俱绝望,且先寻了落脚住处再说。
  走不多远,便见山崖旁有一石洞,入内一看,洞里倒甚干净,便将被褥打开铺好。进洞时已近黄昏,往附近高处观望,还作那万一之想。观望了一会儿,仍是毫无朕兆。下山时节,猛见道旁树林内一条黑影一闪。云从惊弓之鸟,连忙举剑准备。定睛看时,一只苍背金发、似猿非猿的东西,如飞从林中蹿出,疾若飘风,转眼间纵到对面峰后去了。云从因它不来侵犯,只受了点虚惊,准备回洞安歇。猛觉脚底下踏着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小三儿穿的一件外衣,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破,上面留有血迹爪印,腥气扑鼻。适才又见那许多大虎,知他准死无疑。想起自幼相随,这次跋涉长路,辛苦服侍,何等忠心。悔不该不由官道坐轿马走,害他葬身虎口,不禁痛哭起来。读书人毕竟有些酸气,他见小三儿死去,只剩一件血衣,没有尸骨,便想用剑掘土埋了,当做坟墓。那剑何等锋锐,触石如粉,不消一会儿,便埋了血衣。云从又用剑在山石上划了“义仆小三衣冢”六个大字。一切做完,已是夕阳落山,暝色向暮,不敢再像昨日莽撞夜行,独个儿空山吊影,踽踽凉凉,回到洞中坐定。才想起这里野兽甚多,此洞焉知不是它们巢穴,少时睡着,前来侵害,如何是好,再走势又不能,而且哪里都不是安乐之地。筹算了一会儿,又往洞外去搬了许多大小石块,当洞门堆了两个石堆,摆放一前一后,特意做得不牢固,一碰便倒,以便夜中闻声惊觉。将石堆好,委实力尽精疲,再也不能动转。因为连日连夜辛劳,身一落地,便睡得如死了过去一般。
  一梦非常酣适,忽觉有东西刺眼,醒来一看,早晨阳光,正斜射到脸上,洞门口石堆还是好好的。暗想:“自己昨晚竟睡得这样香法,且喜没有出事。”觉着腹中饥饿,且先不管它。略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手提着剑走出洞去一看,洞门挨近处,竟伏了一地的斑斓大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举剑纵身时,见那些虎都不怎动弹。留神一看,满地都是血迹,心肝五脏撒了一地,那些虎个个脑裂肠流,伤处都在脑背两处。虽然死去,却都是爬伏在地,没有倒卧的,虎目圆睁,威猛如生。那虎何等凶恶,尚且死了这些,那杀虎东西,必定比虎还要厉害十倍。昨晚迭经猛虎怪兽之险,自己竟丝毫不觉,安然度过,不由越想越怕。知道这里不是善地,连东西都不顾得吃,回洞取了随身包裹,算计小三儿绝无生理,择那轻便得用之物带了,余者连行囊都不要,省得上路累赘。二次出洞,忽见洞口遗有一个提篮,篮里尽是些松榛杏子同许多不知名的山果,好似采摘未久,有的还带着绿叶。算计是贩卖果子的小贩,山行至此,为虎所伤,遗留在此。昨晚自己入洞时天色向晚,不曾发现。自己正愁食物只够一顿,心中焦急,这满满一提篮,也可敷三四日之用。左右无主之物,便用手提了,绕过那群死虎,死心塌地,专打出山主意。先以为此地既有小贩来往,必离山外不远。谁知一路攀藤附葛,缒涧穿壑,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颠连,行到日落,依然只见冈岭起伏,绵亘不断,不知哪里是出山捷径。想起家中之事,着急也是无法。没奈何,只得又去寻找山洞住宿。连遭惊险,长了阅历,不敢再为大意,老早就筹备起来。
  寻到山洞之后,相看好了地势,先运两块大石到洞里去,将地铺打好。再出洞去搬运石块,将洞口堆塞,只留一个尺许宽、三尺来长的孔隙,作为出入口。然后将余剩的腊肉、锅盔和那拾来的松榛山果,胡乱饱餐一顿。天将近黑,便即入洞,将两块大石叠作一起,连那仅可容人的孔隙,一并填没。因时光还早,事到如今,惟有一切听天由命,不再忧急。睡了一会儿睡不着,便起来做了阵功课,才行就卧。第二日倒没什么异处,仍旧认定一条准方向往前走,不管是什么地方,出山就有了办法。就这样在万山之中辛苦跋涉了十多日。最后一天,登高四望,才见远处好似有了村落,还隔有好几个山岭。知道自练剑诀以来,连日山行经验,目力大增,至少还得走一两天,才能走到那所在去。总算有了指望,心里稍微安慰一些。自己离家日久,决计一到有人烟地方,问明路径,便雇车船,兼程往成都进发,以便早日请了师父同回,免得父母妻子悬念。一看提篮中山果,还足敷三数日之用,不由想起自打那日拾这提篮,第二日便断了粮,这十多日山行,全仗它充饥,怎么老不见少,还是这么多?若说命不该绝,神灵默佑,怎又不见形迹?这晚因见路旁有适宜的地方,老早便歇了下来。
  闲中无事,将那些山果一一数过,再行饱吃了一顿,看看明日还有那么多没有。第二日早起一看,篮中山果竟少去十分之二。走到下午,又吃了一顿,简直去了一少半。并不似往日,天天吃,天天都是那么多。好生后悔,不该数它,破了玄机,行粮再有二日,便要断绝。一路上虽然见有不少野生果树,彼时因携带不便,篮中之果又甚多,赶路心急,不曾留意摘取。末后这两日,夹道松篁,并无果树,须要早些赶出山去才好。想到这里,越发不敢怠慢,努力前行。
  且喜行到第二日午牌时分,已望见远处山脚附近人家水田,有了村落,心中大喜。决计趁今日傍晚时分,赶出山去。沿途又经了许多艰险难行之路,直到日色偏西,才走到尽头一看,是一座大峭壁,离下面还有百十丈高下。绕行了许多路,有的还隔着深潭大壑,壁立耸拔,四无攀援。眼看下面就是村落,只是无法下去,干着了一会儿子急。末后看到一处离地较低,长着许多藤蔓,上面丛刺横生。云从情急无奈,拣那粗的拉起,用剑将刺削去,以便把握,用力试试,倒还坚韧。将十来丈的大藤接好了两三大盘,先寻大石挂住,放下崖去,将剑插在背后包裹上面系牢,然后两手摸藤,倒换手往下缒落。
  崖底附近人家,先见这亘古无人的高崖上面有人来往,非常诧异。村人闻声惊动,群出围观。云从一时心急,竟有一盘刺未削尽,下到半崖,手上已被藤刺扎伤了好多处,觉得非常麻痛,其势欲罢不能,只得奋勇咬牙下落。眼看离地还有两丈多高,两手一阵肿痛酸麻,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坠落下去。幸得练过轻身功夫,连日山行,长了不少勇气阅历,又在生死关头,疼痛迷惘中,将气一提,一个蜻蜓点水架势,两脚着地。那些村人见云从从两丈多高失手坠落,都代他心惊,以为即使不死,必带重伤。见落地无恙,不由轰雷也似的喝了一个大彩,纷纷上前相问。这时云从两手已肿起一两寸高,疼胀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中有一个姓姚的老年人,在本村算是首富,早年也曾进过学,因为性子倔强,革了衣领,隐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人极好善。见云从穿着虽不甚华贵,形容举止都是衣冠中人,便排众上前,对云从道:“这北斗岩是此间天生屏障,从没有生人来往,尊兄怎得到此?”说时,见云从牙关紧咬,面色难看,一眼又看到云从的手上,说道:“这位尊兄中了毒刺,难怪不能言语。快着两人来扶他到我家去想法医治吧。”说罢,便有两个壮汉,一人一边,将云从架住。云从几次想要说话,都觉口噤难开,周身发冷,手痛又到了极处,连谦谢都不能谦谢,只苦笑着,点了点头,任那两人扶起就走。到了姚家老者家中,已是面如金纸,失了知觉。幸得主人好善,村中又有解毒藤刺伤的药,先与他将毒刺一一用针挑出,敷上解药,日夕灌饮米汤。不消二日,毒是解了,只是一连十多日在山中饱受的惊险劳乏,风寒湿热,一齐发作,重又病倒。医了两日,问起地名,叫做万松山,有数百里的绝缘岭,尽头已入云南腹地。四周山峦杂沓,仅有一条八百里山径小道,可通昆明省城。如要入川,须由此路到昆明附近大板桥,再雇舟车上路。
  云从心忧祸患,惦记着父母妻子,便将自己迷路事向主人说了。只隐瞒了家中现有隐患一节,说自己有大事在身,出门已有多日,急于入川寻人,决计带病上路,请主人设法,觅一代步。姚老者因他病势沉重,时发时愈,疾发时便不知人事,勉强又留住两日。云从病中也勉强用功,连出过两回透汗,觉着好些,再三谢别要走。姚老者劝他不住,只得好人做到底,派了两个老成可靠佃户,用山兜抬着他走。姚老者是个富家,救命之恩无法答谢,只得口头上谢了又谢,问明了姚老者住址,同他两个儿子名字,记在心里,准备将来得便报恩。姚老者又带了儿子亲送了一程,才行作别回去。那两个佃户极为诚实,久惯山居,行走甚速。云从有时昏迷,全仗他二人照料。不时把些银钱与他,愈加感激卖力,虽是病中行路,却比山行还觉舒适。一路无话。
  这日走离大板桥还有二十里路,离省城也只有二十八里,地名叫做二十八沟。云从一行三人到了店中打尖,觉着病已好了十分之四,心中甚喜。刚刚摆好酒饭未及食用,忽听人声鼎沸,闹成一片。云从喜事,走到店门前一看,隔壁也是一家饮食铺子,门前有一株黄桷树,树上绑着一个黑矮汉子,相貌奇丑。两个店伙嘴里乱骂,拿着藤鞭木棍,雨点般没头没脸地朝那丑汉打去。那丑汉低着头任人打,通没作理会,也不告一声饶。云从看着奇怪,忙喊跟来佃户前去打听。店小二从旁插口道:“客官不要多事。这是本镇上有名赖铁牛,前年才到此,也不知哪里来的。想是爹娘没德,生下他,一无所能,有气力又不去卖,只住在山里打野兽吃。打不着没有吃的,就满处惹厌,抢人东西。如今官府太恶,事情小,不值得和他经官。他每次来搅闹一次,人家就将他痛打一顿。他生就牛皮,也不怕打。每次抢东西吃了,自知理短,也不还手,只吃他的,吃完了任人绑在树上毒打。打够了,甩手一走,谁也追他不上。他曾到小店中抢过几次,我们老掌柜不叫打他;别人打他,还劝说。后来他也就不来抢了。隔壁这家,原本也小气一些,一见必打。他也专门抢他,抢时总是跳进店堂,或抢一个腊猪腿,再不就整块熟肉,边吃边走。你打他,虽不还手,如果想夺回他抢去的东西,二三十人也近不了前。隔壁这家恨他入骨,可是除了臭打一顿,有什么法子?打够了的时候,他自会走的。客官外方人,不犯招惹这种滥人,由他去吧。”
  说到这里,忽见隔壁出来一个面生横肉的大胖子,手中拿着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火钳,连跑带骂道:“你这不知死的赖铁牛!平常十天半月专门搅我,今天也会中了老子的圈套,且教你尝尝厉害。”那丑汉见火钳到来,也自着急,想要挣脱绑绳,不料这次竟然不灵,把一株黄桷树摇晃得树叶纷飞,呼呼作声,眼看那火钳要烙到那丑汉臂上。云从早就想上前解劝,一看不好,一着急,一个旱地拔葱,纵将过去,喊声:“且慢!”已将那胖子的手托住。那胖子忽见空中纵下一个佩剑少年,吓了一跳,凶横之气,不由减去大半,口中仍自喝问道:“客人休要管我闲账!这赖铁牛不知搅了我多少生意,他又不怕打。今番好容易用了麻渍和牛筋绞了绳子,用水浸透,将他捆住,才未跑脱,好歹须给他一些苦吃才罢。”云从道:“青天白日,断没有见死不救、任人行凶之理。你且放了他,他吃你多少钱,由我奉还如何?”那胖子闻言,上下打量云从两眼,狞笑一声道:“我们都不是三岁两岁,说话要算数,莫待他跑了,你却不认账。”说罢,便吩咐两个店伙计停打解绑。那绑绳本来结实,又经水泡过,发了胀,被矮汉用力一挣,扣子全都结紧,休想解开。那丑汉仍挣他的,口中骂不绝口,直喊:“好人休要多事,我不怕他。”那胖子见他骂人,抢了鞭子,又上去打。
  云从方要解劝,说时迟,那时快,耳听咔嚓咔嚓连声大响,尘土飞扬,观众纷纷逃窜,一株尺许粗细的黄桷树,被那丑汉连根拔断,连人带树朝胖子扑去。一个用得力猛,手又倒绑树身,树根断处,还有尺许,带着许多根株,焉能行走。还未抢走两步,早已连树带人,扑倒在地。那胖子早知不好,三脚两步跑进店去,抢了一把厨刀,奔将出来。云从一见,想起身佩宝剑,未容胖子近前,拔剑出匣,日影下青光闪处,绑绳迎刃而解。丑汉将身一摇,背上断树连枝带叶,倒在一边。同时胖子也提刀赶到,口中大喊:“我这条命与你们拼了!”说时,提刀便砍。云从见势不佳,迎上去将剑轻轻一撩,厨刀连柄削断。胖子见云从的剑晶光耀眼,寒气逼人,高喊:“强盗杀人了,地方快来!”说着,掉头就跑。那丑汉也要追去,却被云从横身上前拦住。丑汉急得直跳道:“好人放手,我力气大,休跌了你。因他上月骂我死去的娘,我想起原是怪我不该强拿他东西,这两回都只寻别人要,并没寻他。今天我到村里讨些盐回来煮菜吃,已走过他的门口,是他着人追上我,说他店里新煮肥腊肉,问我要不要?我说你只要不骂我娘就要,他满口答应。给肉我吃了,才说要打我,看看到底我有多大本领。一来事前没有讲吃了不打,二来这些日身上痒酥酥的,只得凭他。他却使巧法,用他水泡过的牢瘟绳子捆我,使我打够了,挣不脱,才用火来烧,我岂能饶他?”说着,便想绕道追过去。他虽然天生神力,怎奈云从身法灵活,他又不愿将云从撞跌,只是着急。
  云从暗想:“小三儿已死,这人如此诚厚多力,我不久便是世外之人,讲什么身份?何不与他结交,也好做暂时一条膀臂。”便诳他道:“你休得倔强,不听我劝,打死人要偿命的。你死了,何人管你死去的娘?阴灵也不得安。若就此丢手,我情愿与你交朋友,管你一世吃喝穿用。你看如何?”那丑汉闻言,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我娘在时,原说我手重,如打死人,她没的靠的,便要寻死。如今她死了,人还在土窟窿里睡着。山上野兔野猪多,莫不闹得没人管。还是信我娘的话,吃了点亏,算了吧。只是我还从没遇过你这样的好人。话可说在前头,你管我吃,我可吃得多。你要嫌我时,打我行,一不许你骂我娘,二不许如那胖猪一般,用火烧我。”
  云从见他一片天真,言不忘母,好生喜欢。因为那胖子已去喊了地方和一伙持棍棒的人来到,猛想起昆明还有两个亲友世家,心中一宽。忙对丑汉道:“你说的话,我件件依从,连打都不打你。你现在可不许动,由我分派。”说罢将剑还匣,迎了上去。这两个跟来的佃农见云从亮剑,以为要出人命,吓得躲在一边,这时听明云从意思,才放心走拢。未及说话,一眼看见那两个地方竟是熟人,心中大喜,不等云从吩咐,早抢先迎了上去,那正地保早先本是那佃农同乡,受过姚老者大恩。一听佃农说起经过,云从又是位举人老爷,姚老者的上宾,心下有了偏向,早派了那胖子一顿不是。那胖子不服道:“我虽然用巧打他,也是他祸害得我太厉害。就拿今天这株黄桷树说,还是我爷爷在时所种,少说也值五六钱银子,如今被他折断,难道凭你一说,就算完了?”云从笑道:“你先不用急,树已折了,没法复活。连他吃你的腊肉一起,算一两银子给你,准可完了吧?”胖子还待不依,地方发话道:“你这人也太不知足。这位老爷不和你计较,只说好的,给你银子,世上哪里去找这样劝架的人?赖铁牛谁不知他浑身不值三个钱,莫非你咬他两口?再不依,经官问你擅用私刑打人,教你招架不起。”胖子见地方着恼,又经旁人说好说歹,才接了银子要走。地方又拉住道:“你可记住,银子是举人老爷买价,那黄桷树须不是你的,当面讲好,省得人走了,又赖。”胖子见地方想要那树,又不服起来。还是云从劝解,树仍旧归他,另赏了地方一两银子,才行了账。地方谢了又谢。众人都说,毕竟当老爷的大方,一出手,就讲银子。那赖铁牛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免了火烧,还跟老爷走,正不知有多少享受呢。纷纷议论,不提。
  云从再寻丑汉,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断树身上,瞪着眼正望着前面呢。云从唤他近前,同进店中。病后用了些力,觉着有些头晕,当时也未在意。先命丑汉饱餐一顿。问起他的姓名家乡,才知姓商,并不姓赖,乳名风子,本是乌龙山中山村的人。他母亲做闺女时,入山采野菜,一去三年,回来竟有了身孕。家中本有一个老母,想女身死。邻舍见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好容易受尽熬煎,又隔了一年零八个月,生下风子。三四岁上,便长得十来岁人一般。加以力大无穷,未满十岁,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飞鸟。人若惹翻了他,挨着就是半死。幸是天生至孝,只要是母命,什么亏都吃,什么气都受。众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及见他娘并不护短,又见他力大无穷,想法子支使磨折,不当人待。他原是块浑金璞玉,心中何尝不知众人可恶,碍着母命,仍是埋头任人作践。有时问他母亲:“怎么人都说我无父,是个畜生,什么缘故?”他母亲一听就哭,吓得他也不敢再问,自始至终只从母姓。后来他母亲实受众人欺负不了,才由他背了,到天蚕岭东山脚下居住。母子二人,都不懂交易。先时他打来的野兽皮肉,都被众人诓要了去,所以自始至终,不知拿野兽换钱。那村的人虽不似先时村人可恶,也利用他不肯明说,众人给他打了一条铁锏,叫他去打野兽。打了来,拿点破衣粗盐、日用不值钱的东西和他换。有时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终究受苦不过,得病将死,急得他到处求人。他又没钱,打听是医生,就强背回去医治,始终也未治好。死时说:“你爷是熊……”一句话未完,便即咽了气。因死前说过那村也没有好人,娘死了,可将娘葬在远处,也休和他们住在一处等语,自己用斧子砍了几根大木,削成尺许厚的木板,照往时所见棺材的样,做了一口大材。盛殓好了尸首,将铁锏及一切应用的东西绑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两手托着材底,便往山里跑。由岭东直到岭西,走了两天,好容易才寻着一个野兽窟穴,将野兽一齐打死,就穴将材埋葬。每日三餐,边吃边哭,边喊着娘。因为先时披着兽皮打猎吓伤过人,守着死母的诫,一到没有吃的,出山强讨,总是穿着那件旧衣,不围兽皮。他也能吃,也能饿,知人嫌他,不到万般无奈,从不出山。近两月天蚕岭野兽稀少,所以才时时出山强讨,不想遇见云从。吃完之后,见云从仍和先时一样,只和他温言问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从问完他话,那两个佃户也和地方叙了阔别进来,乡下人老实,也没管闲事。一行四人,同着起身,到了大板桥,又给商风子买了衣服。因为适才耽误,天已不早,须得明早上路。那两个佃户又说家中有事,要告辞回去。云从给每人二两银子,打发走了。不时觉着身上不舒服。商风子也说要走,云从问他为何,他说要回去看娘。云从才把人死不能复生,人生须要做一番事业,你纵守庐墓一生,济得甚事,种种道理,婉言告诉。商风子恍然大悟,只是执意还要回去跟娘说声,请云从先走,只要说了去路,自会追上。云从不便再拦他孝思,又恐他憨憨呆呆,明日追迷了路。心想:“反正今日不能起身,即或回不来,明早打他那里动身,再雇车马,也不妨事。自己又不是没有在山中宿过,何不随他同去看看?”当下便问路的远近。风子道:“并没多远,我一天走过十来个来回,还有耽搁呢。”云从便说要和他同去。风子闻言大喜。云从存心和他结交,命他不要满口好人,要以兄弟相称。当下算完店账,由风子买了些吃食,拿了云从包裹,一同前走。走到无人之处,云从想试试他脚程,吩咐快走。风子道:“哥哥你赶得上么?”云从说是无妨。风子笑了笑,如飞往前跑去。云从到底练习轻身法不久,又在病后,哪当他生具异禀,穿山如飞,勉强走了一二十里路,休说追上,还觉有些支持不住。风子也跑了回来道:“我说哥哥追不上呢!”云从称赞了他两句,一同将脚步放慢。
  又走了二十多里,云从见山势越发险恶,夕阳照在山背后,天暗暗的,十分难看,便问还有多远。风子道:“再转一个山环就到了。”二人边走边说,快要到达。行过一个谷口,风子因洞中黑暗,想抢在前面,去把火点起来。刚前走没多远,忽听云从在后喊道:“你看这是什么?”风子闻声,回头见赤暗暗一条彩雾,正往谷里似飞云一般卷退回去。云从晃了两晃,直喊头晕,等到风子近前,业已晕倒。风子连问:“哥哥是怎么了?”云从只用手指着心口同前边,不能出声。风子大惊,便把云从捧起,跑回山洞,放在铺上。第二天还能言语,说是昨天走过谷口,看见谷里飞也似的卷出一条彩雾,还未近前,便闻见一股子奇腥,晕倒在地,如今四肢绵软,心头作恶等语。说到这里,便不省人事。由此云从镇日昏迷,风子又不知延医,直到遇见笑和尚、尉迟火,才行救转。
  笑和尚一听云从是醉道人新收弟子,便将自己来历说了。云从闻言,越发心喜,忙即改了师兄称谓。又说起家中隐患及自己出来日久之事,不觉泣下。笑和尚道:“师弟休要伤心,既遇我和尉迟师弟,便不妨事。你病后还得将养数日,由我传你运气化行之法,才能完全复原。醉师叔终日在外云游,你行路迟缓,去了还不一定便能相遇。他既知你家中有这种隐患,漫说是自己得意门人,就是外人,异派余孽如此猖狂,也绝不袖手。他原见你资质虽好,却出身膏粱富厚之家,恐你入门不惯辛苦,特地示意,命你亲去受些磨折,试试你心地专诚与否。现在已然连遭大难奇险,终未变却初志,即此一桩,已蒙鉴许,恐怕不俟你赶到成都,你家之事已了。为万全计,我二人俱能御剑飞行,往返成都也不过一日。可由一人先去,如见醉师叔未去你家,可代你呈明中途迷路遭险,养病荒山之事,必蒙怜悯垂援。你这事看似重大,其实倒无关紧要。反是适才见那谷口妖气笼罩,你又在那附近中过毒,里面必有成形的妖魔之类潜伏,看神气离成气候已是不远。我二人奉命出外积修外功,难得遇见这种无形大害,万不能不管,正好趁它将发未发之际除去,以免后患。不然它一出世,左近数百里内生灵无噍类了。”云从自然是惟笑和尚之马首是瞻,不住伏枕叩谢。
  当时议定,由尉迟火去成都,就便寻同门师兄,要些银子路上使用,由笑和尚看护云从。吃粥之后,互谈了些往事。商风子先见尉迟火一道光华,破空飞行,又听笑和尚说了许多异迹,忽然福至心灵,恳求笑和尚教他本领。笑和尚道:“我哪配收徒弟,你如有心,且待事完之后,以你这种天性资质,不患无人收录。且待明日尉迟师弟回来,除妖之后再说。”
  当晚三更时分,笑和尚跑到洞外先观看那妖物的动静。商风子也要跟了前去。笑和尚又给云从服了一粒丹药,吩咐睡下,才同风子出洞。到了高处,商风子见谷里黑沉沉没有什么迹象,便对笑和尚道:“笑师兄隔这么远,哪里看得见,何不往前看去?”笑和尚道:“你是肉眼,哪里看得透。待到天色将明,便有把戏你看。这妖物我也断不透它的来历,我在这里都闻见腥味,定然其毒无比,漫说近前,无论什么飞禽走兽,离它二三丈以内,休想活命。怪不得白日里,我笑不出野兽来。我本可遥祭飞剑将它除去,只是还想趁它未成气候以前,看清是个什么东西,长长见识。你且噤声,少时自见分晓。如有举动,你千万不可上前,一切俱要听我吩咐。”说罢,便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又待了一会儿,不觉斗转参横,天将见曙。风子见仍无动静,正想开口,笑和尚连忙用手点了他一下,风子便觉周身麻木,不能出声。正在惊异,忽然听远远传来一种尖锐的怪声,好似云从在那里唤他一般。再看笑和尚,踪迹不见。心疑云从出了什么变故,想奔回洞中看视,怎奈手脚都不得转动,空自着急。忽见谷内冒起拳头大小两串绿火,像正月里耍流星似的,朝空交舞了一阵,倏地火龙归洞似的依次收了回去。觉着有人摸了自己一下,不禁失口说了一声:“这是什么玩意?”同时手脚也能动转。惦记云从,正想奔回洞去,猛觉有人将自己拉住,回头一看,正是笑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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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六回 雾涌烟围 共看千年邪火 香霏玉屑 喜得万载空青
  商风子刚想问笑和尚,使什么法儿将自己制得不能动转?笑和尚道:“真险真险!我稍疏虞一步,差点误了你和周师弟的性命。现在天色已明,我们回洞再说吧。”风子满腹茫然,待要问时,笑和尚已迈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云从睡梦方酣,还未醒来。便问笑和尚道:“适才你往哪里去了?我听见我哥哥喊我,可有什么事?”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声,哪里是你哥哥喊你。日里我见那谷中妖气弥漫,与寻常妖气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别凶毒怪物潜伏。我自幼从师,常听师父说,在深山大泽之中行走,如闻异声呼唤名字,千万不可答应,否则气机相感,必被它循声追上,遭了毒手。又教给我许多鉴别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厉害不过。我随恩师到处斩妖除害,像谷里那般狠毒的东西,连恩师也只知道来历,没有见过。这东西乃千百年老蝎与一种形体极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颗。一落地,便钻入土中。每闻一次雷声,便入土一寸。约经三百六十五年,蛰伏之地还要穷幽极暗,天地淫毒湿热之气所聚,才能成形,身长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残同类,每逢吃一个同类,也长一寸。并不限定身上何处,吃脚长脚,吃头长头。直到吃剩最后一个,气候已成。再听一回雷声,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为止,那时已能大能小。这东西虽是蛛蝎合种,形状却大同小异。体如蟾蜍,腹下满生短足,并无尾巴。前后各有两条长钳,每条长钳上,各排列着许多尺许长的倒钩刺,上面发出绿光。尖嘴尖头,眼射红光,口中能喷火和五色彩雾。成了气候以后,口中所喷彩雾,逐渐凝结,到处乱吐,散在地面,无论什么人物鸟兽,沾上便死。它只要将雾网一收,便吸进肚内。尤其是没有尾窍,有进无出,吃一回人,便长大一些。腹内藏有一粒火灵珠,更是厉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炼成以后,仙佛都难制服。还会因声呼人。起初离它五六里之内,听见它的叫声,无论谁人听了,都好似自己亲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应,便气感交应,中毒不救,由它寻来,自在吞吃。以后它的叫声越叫越远,直到它炼形飞去为止,所到之处,人物都死绝了。因它形体平伸开来宛似篆写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穷恶极戾之气而生,任什么怪物,也没它狠毒。先前我用定力慧眼远看,见暗雾中有两条长臂带着一串绿星,隐约闪动,便疑心是这怪物。及至听见叫声,又稍看清了上半截形象,与当年恩师所说一般无二,更知是它。此时见你站在旁边,恐你一答应,虽然它全体尚未出土,不致追来吃你,一则初见这种怪物,不敢拿准,二则气机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紧急,又恐周师弟醒转,闻声答应,连忙将你点了哑穴,才回来用法术封了这洞。再赶去时,它已隐入土中。这东西要等全身现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无法除它。从今日起,如无我话,千万不可离开此洞。周师弟新愈,你二人尚无吃的,待天大明之后,我飞身入城,与你二人化点饭食度过一顿。尉迟师弟回来,带有银钱,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说罢,略待片时,云从醒转。笑和尚恐风子无知莽撞,又再三嘱咐云从。将云从霜镡剑要来,暗悬洞口之内,又用法术封了洞口。然后取了饭钵,别了二人,笑嘻嘻将大脑袋一晃,转眼间不知去向。约有个把时辰,端了一钵熟饭,还买了许多荤菜、锅盔回来。风子一见大喜,上前便接过去,首先端与云从食用。笑和尚笑道:“我因见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师弟这几日,必定馋得可以,适才还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两银子,又拿银子去偷换了许多荤菜与你。恩师知道,说不定还怪我呢。”说罢,又从身上取出几两散碎银子,交与风子。云从好生过意不去,忙问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迟师弟向人化斋,从未遇见这等刻薄人家,不给我饭是他本分,硬说我是他逃走的雇用小厮,要叫人捆我。是我气他不过,隐身形打了他两个嘴巴,顺手掏了他十两银子。和尚不便买荤,我又隐形到了铺中,取了荤菜。我见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银子与他。自从出家,做贼还是第一次呢。”风子听笑和尚戏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谷,斋饭有时还吃,却不动荤。云从病后腹饥,风子更是连饿数日,狼吞虎咽,各吃了一个大饱。饭后云从精神大振,觉着腹痛作响,由笑和尚扶着,出外行动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谢。笑和尚无法,还礼起来,便在洞外闲眺,也无甚动静。
  下午过去,谷中赤氛又起。尉迟火也从成都赶回,得知醉道人自打发了张三姑娘,不多几日,留话给松、鹤二童,说有要事往衡山一行,归途还往云从家去代他除害。又代他起了一卦,本人凶险甚多,且喜吉人天相。如有人来,可着原人护送云从回家,待他妻子生产,安排好了家务,不必再往成都,径往峨眉飞雷洞李师叔处相见等语。云从闻言,自是大放宽心。尉迟火又问笑和尚,可知这里妖物来历。笑和尚道:“看你神气,必然遇见前辈师伯叔指教,何妨先说给我听听?”尉迟火道:“我倒未遇见别位尊长,只因周师弟等要用钱,知道辟邪村玉清师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资,前去讨些。说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师太便问可曾发现什么妖气,我对她说了。她说她昔日打此经过,知道这天蚕岭潜伏着一个极厉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时刻未到,无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后,不能出世。现时各位师尊为准备三次峨眉斗剑,均有要务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后要连往青螺魔宫两次,去救她当年一个同门生死患难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将它除去,不下立十万外功,还得妖物的腹内一颗乾天火灵珠,助将来成道之用。嘱咐你我须要小心从事,莫放妖物跑了。据她算计,妖物还不应该遭劫,如今只两条前钳出土,不到端午,白费辛劳。最好叫你我先行送周师弟回去。不要打草惊蛇,等端午前一日赶到,便可下手。你看的又是怎样?”笑和尚道:“与玉清大师所说一些不差。她既如此说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为今之计,只好先送周师弟回去再说。只是那妖物虽然还不能现身害人,但毒气太重,又能发声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难活命。倘如我们走后,有人误来此地,我等知而不备,岂不有罪?”
  尉迟火道:“据我看,这山势崎岖危险,二三十里方圆,连樵径都没有,常人绝难到此。有几个似这位呆兄弟,到这种好地方来往?这层倒也过虑。”风子也说,终年并无人迹,只有野兽来往。如今才想起,自从谷里每日下午有了红雾,连野兽都逐渐稀少绝迹。随大家去极好,但是他娘还葬在这里,恐尸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个法儿。笑和尚说:“已死的人,相隔又远,绝无妨碍。不过就此一走,终难放心,恐怕有人误蹈险地。”当下先飞身上空,相好地势。然后下来,在二三十里周围要口山石上面,口诵真言,画了许多灵符。若有人到此,自会被许多法术妙用化成的怪兽大蟒吓退。笑和尚先没想到最厉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愿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云从在这里养病,传他运气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见妖物毒气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师传语,不敢怠慢,只好先送云从回家之后再来。
  布置完竣,便要动身。风子又去他母亲葬处,将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数说。三人见他虽未出声大哭,泪落不止,知是伤心到了极处,用好些譬解,才行劝住。将云从交给尉迟火,笑和尚带了风子,吩咐紧闭二目,喊一声:“起!”破空便飞,觉着风子并不骨重,越发爱他资质。
  剑光迅速,飞到贵阳云从家中,天不过二更向尽。这时敌人方面因为接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同党送信,说是由川入贵途中,在野外遇见张老四和一个峨眉门下小辈,名叫孙南的,打听醉道人踪迹,露出一些口风,虽未听得详细,已知与周家之事有关。那人又打听到醉道人要往衡山一行,趁张老四与孙南分手走单时节,将他用暗器打倒。自己往回走时,不知怎的,竟会被那小辈孙南追上。正在危急受伤之际,幸遇一人相救,才得活命,一路将养到来,请大家留心在意。敌人一听这信,才知踪迹果被张氏父女看破,喜得张老四已中毒药暗器身死,还不妨事。只恐夜长梦多,便提前由云从父子先下手。及至一打听,云从业已走了数日,猜知必是张老四不回,亲往成都、峨眉两处求救。当天即派同党分两路去追,追上便行杀死。这里也同时发动,数日之内,连用重手法,暗中点伤了好几个周氏老兄弟。张三姑因自家势孤,玉珍又有身孕,如要解救,反启敌人注意,祸发更速,惟有权且隐忍,等醉道人来了施治。事已至此,云从的父母又因子远出,思念太切,还不如说明的好,便命玉珍便中婉言略说真相。云从的父母因家中新出变故愁烦,一听媳妇张玉珍说了经过,心中大惊。想起云从一去多日,尚未出贵州境内,托便人捎过两封书信,以后连亲家张老四都渺无音信。虽然媳妇和张三姑俱说无碍,到底不放心。而云从夫妻又是恐吓着老人,一番孝心,不得不从权行事,势难怪他们。仇敌如此狠毒,事若经官闹明了,反而愈加猖獗,全家俱有性命之忧。张三姑和媳妇只能保住自己全家,不能兼顾别人,眼前同胞骨肉,命在旦夕,心急如焚。他却不知敌人势大,正因为云从不在家中,恐怕打草惊蛇,想等人将云从追上杀死,再行下手,否则头一个就是他全家遭殃。张三姑和玉珍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恐二老忧惊过甚,不得不拿话壮胆罢了。
  谁知天不绝人。在大、三、四、五、六房相继出事,无故病倒,除了云从父母知道祸变,他人俱还闷在鼓里之际,有一晚云从父母在中堂以内,正和张三姑、玉珍愁颜相对,忽然一阵微风穿帘而入。张三姑疑是敌人行刺,大喝一声,便飞身迎上前去。烛影闪动处,现出一个背红葫芦的道人。玉珍认得是醉道人,喜从天降,首先伏地下拜。三姑也收剑上前,招呼云从父母一同见礼,又叩谢了救子之恩。坐定以后,一见云从并未跟来,心下好生不定。醉道人看出了心意,说道:“令郎虽然近时灾晦很多,但处处因祸得福,绝无妨碍。贫道先从卦象上看出敌人发动还早,想往衡山会一位老友,随后再来。路遇同门师侄孙南中了妖法,我将他安顿好,即到此地,每日在尊府各房巡视,都由贫道暗中向受伤的人说了经过。恐妨打草惊蛇,令这一干妖孽又逃往别处,为祸世间,将贤昆仲一一救转之后,仍请他们装病不起,静等贫道所约的两个同伴到来,一齐下手,省得敌人漏网。适才同伴已到,事完之后,便要远行。令郎已收归贫道门下,将来前途甚佳。因承祧九房,不能不勉徇世俗之见,令他略尽人事,生子娶妻,即此已误他许多功行了。不久双喜临门,尊府积善之家,日后子孙必能昌达。只是令郎非功名中人,如生子之后强留在家,反倒于他有损无益。知贤夫妇爱子情深,恐难割舍,特在事前面告。再约半月,自有高人送他回转。生子周年,他必入山学道。又过三年,他仍可时常回家省亲,并非从此便弃家不返。那时,望贤夫妇勿拦阻。”
  说罢,玉珍、三姑还想叩问自己前途时,醉道人袍袖展处,一道光华,破空而去。云从父母吓得慌忙下拜,起来思量,几曾见过这样飞行绝迹的仙人?不由信心大增。知道爱子不久便从他去,成仙虽是好事,到底难于割舍,既是命中注定,想留也未必能够。且喜弟兄无恙,云从再有半月即回,仙人之言,绝不会差,才放了心,一切俱等到时再说。
  第二日,家人偷偷报信,说是昨晚三更后,二老爷上房院中光华乱闪。今日午前,二老爷亲自开门,喊近邻三老爷家去几个人,帮他打扫。入内一看,上房院内有好几摊黄水,只丢下二老和他跟前的小少爷奶妈。其余从二太太起,连那些亲友下人,俱都不在。二老爷说昨晚和二太太拌嘴,天没亮就吵着回娘家。那些下人,原都是那些亲戚荐用,夫妻一赌气,所以二太太连闲住的亲戚和那些下人都带走了。二老爷没人使唤,所以唤去几个服侍,一面招呼旧日用人回来等语。子敬一听,吩咐下人,二老爷性情不好,你们休要乱说。一面入内,去喊媳妇和张三姑来问。只玉珍一人到来,问起此事,玉珍说:“昨晚张三姑曾随后追了醉仙师去,天明前回来,说醉仙师约有两位剑仙,共同将敌人用飞剑杀死,一个也未曾漏网。末后,又用化骨丹将尸首化去。二伯父已于前晚看破敌人奸谋,所以并不难过,只向醉仙师恳求,留下那小孩。醉仙师因小孩无知,本不想杀戮,便即走了。三姑因有他事,又要去看望媳妇父亲,托媳妇代为辞行,回家去了。”子敬夫妻听了,好不骇然。一会儿,九房弟兄齐来,背人互说了经过,分别嘱咐家人,不准传扬。好在周氏是积善之家,那些人俱非本乡本土,一去不归,先还有人诧异,事不关己,久亦淡忘。
  这晚正在计算日期,忽见一道金光直坠庭心,现出四人,竟有云从在内。以为同来的人,又是剑仙一流,忙着便要下拜。笑和尚早料到此,先就拦住。云从也忙着略说了一些来历。问起家中之事,果然已了,好不欣慰。因为不是外人,一面着人去唤玉珍与笑和尚等见礼。然后才分别落座,细说详情。云从父母和玉珍见云从面容消瘦许多,本已担心他路途受苦,及听说完经过,才知又是出死入生。小三儿还不知存亡下落,俱都伤心不止。感激笑和尚等相救之德,免不了朝三人又有一番称谢。云从因自己行踪奇特,恐启人疑,悄悄传来心腹家人,嘱咐了一套说辞。一面安排来宾住处。笑和尚、尉迟火二人,除教云从、风子二人一些初入门的口诀功夫外,所有外人一概不见。常时依旧出门积修外功,有云从财力相助,救助孤寒的事,着实做了不少。
  光阴迅速,转眼还有五日,便到端阳。笑和尚因此去除妖,不便携带风子同行,命风子与云从做伴,等玉珍分娩,尽完人事,同往峨眉寻师,再图相见。自己同了尉迟火二人,告辞上路。云从又备了不少黄金白银,请二人带在身旁行善。二人离了周家,驾剑光直飞天蚕岭。行至云贵交界,遇见矮叟朱梅,在空中将二人唤住,一同收了剑光,落地叙话。笑和尚拜见之后,请示机宜。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这样大功,休说斩除恶妖,功德无量,文蛛腹内那粒乾天火灵珠,如能得到,加以修炼,与身相合,将来成道时,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旷世难逢的机遇。不过那妖物护这粒火灵珠甚于性命,先斩了它,珠便自行飞去。先得珠时,斩妖又恐生变化。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将珠吐出离它头顶三丈以内,照着妖物出来,同时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蜕壳出土,便即与珠合为一体,成形飞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刹那工夫,稍纵即逝。等到妖物身与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胜任。所以下手的时节,须要一人在前,去抢那珠。珠到手后,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满腹毒气追来。那珠本是它的内丹,相生相应,无论你怎样隐形潜迹,也能跟踪而至。纵用法力将它斩掉,但是业已中了它的毒气,难于解救。这时全仗在后之人,从后面用飞剑斩它,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灵珠乃天材地宝,正邪各派俱都重视,非有积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适才袖占一卦,若论斩妖,还不怎么,只恐有阴人从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带晦色,主有灾难,我和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无暇及此。如为万全之计,最好你二人趁这还有数日余暇,寻找剑术较深的同门师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迟,必须慎重小心从事。切记:专顾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轻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贪念,当无妨碍。”说罢,先行飞去。
  二人拜送之后,尉迟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凭笑和尚主持,无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为妖物纵然厉害,到底初次成形。凭自己能力,还不手到擒拿?及至听了矮叟朱梅嘱咐,先时也未敢怠慢。计算小辈同门,自己素常不惯和师姊妹交往,不便相烦。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门下诸葛警我,还有金蝉、尉迟火三人。金蝉道行虽浅,两口宝剑却是至宝,不畏邪污。已听尉迟火在成都得来消息,说金蝉端阳节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门虽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领不济。想了想,还是找诸葛警我去。到了东海三仙洞府中一打听,只遇见玄真子一个道童,说三仙俱在丹炉旁祭炼宝剑,诸葛警我奉命往雁荡采药未归。笑和尚闻言,也没惊动三仙,径直离了东海。一则艺高人胆大,一则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头。暗想:“自己本领,隐形潜踪,出神入化,纵有异派妖人作梗,难道还胜似慈云寺那一干妖孽不成?再说各位前辈俱知那妖物出世,为祸不小,岂有不去剪除,放在一边之理?明明怜爱小辈,将这般大功留给自己,自己还不领受,只管找人相助则甚,那火灵珠只得一颗,又不便分润,只须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他这一念之差,才惹出失剑百蛮山,再遇绿袍老祖,智劈辛辰子,三探阴风洞,再斩文蛛,风雷洞面壁十九年,几乎丧了道行之事,这且不提。
  笑和尚自把主意决定后,心想:“矮叟朱梅曾说有妖人在侧暗算,何不早去两日,仔细搜索,作一个预防之法,以备万一,省得临时出错。”当下同了尉迟火,径飞天蚕岭,仍往风子所居的土穴潜身。到时天色尚早,见谷里虽无甚动静,妖氛已浓。飞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时行法之处,知道无人来过,略觉放心。便叫尉迟火去到村里,备办他自己的食粮,等他回来,再设法封山,遮掩异派中人耳目。还恐妖人早在山内潜伏,尉迟火走后,独自又往周围数十里内加意搜查,稍觉形迹可疑之处,丝毫也不肯放过。
  到了下午,除谷内妖气较前更浓外,一无所获。自信一双慧眼,绝不至于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时才来。这时尉迟火业已回转,二人又商量了一阵,到时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抢珠子,尉迟火由后面下手斩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两下夹攻,合力将它除去。这种算计,笑和尚虽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换了尉迟火在前,委实也有些能力不够。计议定后,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着东海下拜,叩求师父法力遥助自己成功。祝罢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迟火站在身后,暗运飞剑护法,相机保卫。自己盘膝入定,按照苦行头陀所传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施展开来,用佛法改变山川,潜移异派视线,到时纵有妖人想来,也无门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问尉迟火,昨晚在这密迩妖穴的高岩上面冒险行法,可曾见什么异象?尉迟火道:“自你入定,一会儿便隐去身形。我知你还坐在我前面,不敢大意,四外留神,先倒没有什么异兆。一交子时,远远看见谷内一点红光,比火还亮,引起两串绿星,离谷底十丈高下,如同双龙戏珠一般,满空飞舞。那红光先时甚小,后来连那两串绿星,都是越长越大。直到月落参横,东方有了明意,仿佛见红光左近不远,冒起一阵黄烟,那红光引着两串绿火,倏地飞入黄烟之中,只一个转折,疾若流星赶月一般,便飞入谷里,连那黄烟都不见了。你难道一丝也不曾看见?”
  笑和尚道:“我炼这两界十方金刚大藏非同小可,炼时心神内敛,不能起丝毫杂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来扰害,所以才请你护法,为备万一,还将身形隐去。这还是妖物不曾出土,敢于轻试,否则岂敢轻易冒险?此法一经施展,别的妖人休想到此,我们可以安心从事了。你所说情形,大约还是妖物独自作怪,且等晚来亲见再说吧。”因隔端阳还有两夜,闲着也是无事,仍和尉迟火遍山搜寻。因昨日时间已晚,一恐打草惊蛇,二因下午毒气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内妖穴没有轻易深入,便着尉迟火在离谷不远的高坡上瞭望。自己趁着正日照中天,阳光最盛之际,飞身入谷,查看妖穴。到了谷中一看,那谷竟是个死的,恰如瓶口一般。谷底四面危崖掩护,终古不见阳光。地气本就卑湿,再加崖上野生桃杏之属,成年坠落谷中,烂成一片沮洳,臭气潮蒸,中人欲呕。靠近妖穴处,有一个丈许方圆的地穴,背倚危崖,拔地千丈,慧眼观去,深不见底,咕嘟嘟直冒黑气。时见五色烟雾,耳中闻得呼噜呼噜之声,响成一片。笑和尚内服灵丹,还是凌空下视,已觉气味奇腥,头目昏眩,估量这般奇毒险恶之区,除了妖物,异派中纵有能人,也绝难潜伏。不愿再作流连,便往回飞走。
  出谷之际,一眼瞥见谷口内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安排着八堆石块,成一个八卦形势,门户分得非常奇特。石旁野生着许多丛草矮树。猜是前人镇压之物。因为看了谷里形势,甚合下手心意,急于要和尉迟火商量,没有十分在意,匆匆飞回。见尉迟火正在那里呆望,近前一看,觉着尉迟火脸上颜色发青。笑和尚到底细心,问尉迟火可觉身体有些异样?尉迟火说:“想是昨晚在山头露立了一夜,适才又往谷口看了一看,顺风闻着腥味,便即退回,也许稍中了一些妖毒。现时只觉头有些晕,并不怎样。”笑和尚嘱咐小心,不要妄入,一切由自己安排。当下给他吃了一粒丹药,也就放过一边。他却不想尉迟火纵然剑术造就不及他深,但是从师多年,已能飞行绝迹,身剑相合,岂是一夜风露和那些毒气所能侵袭?这一大意,几乎害了尉迟火性命,这且留为后叙。
  尉迟火服药之后,头晕稍好,两人商量下手之策。因听苦行头陀说,妖物天生异禀,全身只要一见风,便变成了钢鳞铁骨。只当胸前有一白团,是它心窍,连那初出土时两只后爪,比较柔嫩。别处纵用飞剑斩断,也不能将它除去。且这东西最灵,一受伤,自知不敌,便要化风逃走,无法跟寻。算计妖物从地穴中一出土,必往谷口方面冲出,到时着尉迟火在谷底危崖顶上,居高临下,运用元神,指挥飞剑,静等笑和尚抢珠到手,先用飞剑斩去那两只后爪,妖物必然负痛回身。笑和尚再驾无形遁光,从前面远处动用飞剑,乘它后爪斩断、前爪登起之时,直刺它的心窍。双管齐下,前后夹攻,以防它弃珠不要,入土遁走,异日又为祸人世。计议停妥,不觉到了下午。这次不比往日,夕阳衔山,异声便起,谷内外宛似百十亩晴云笼罩,邪彩氤氲。二人看了,暗自心惊。待了一会儿,异声渐厉,仿佛是唤二人名字。二人虽是预知厉害,屏息凝神,不去理它,笑和尚还可,尉迟火已觉闻声心颤,烦躁不宁。
  子夜过去,一粒鲜红如火的明星,倏地从彩雾浓烟中疾如星飞,往上升起,红光闪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雾,如蒸云蔚霞,层绢笼彩,五色变幻,绚丽无俦。耳边又听轧轧两声,接着飞起两串绿星,都有碗大,每串约有二十多个,绿闪晶莹,光波欲活,随着先前红星,互相辉映,在五色烟雾中,上下飞翔。舞到极处,恰似两条绿色蛟龙,同戏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满山都是红绿彩影,忽而下落氛围,变成无数星灯。氤氲明灭,若隐若现。尉迟火看到奇处,不由目定神移,几番出声呼怪,俱被笑和尚止住。等到天将见曙,红绿火星渐渐由高而低,由疾而缓,倏地冲霄三次,瞥然下落,没入妖穴,不见踪影。阳光升起,妖云犹未散去,仍如五色轻纱雾縠,笼罩崖穴。只尉迟火昨早所见妖穴附近的黄烟,始终没有出现,未免又疏忽过去。算计过了今晚,明日正午端阳,便该是妖物出土之期。二人恐惊动妖物,一同飞到远处,各将飞剑放出,互相演习了一阵。尉迟火不知怎的,总觉人不对劲,气机不能自如,吃力勉强。向笑和尚要了一粒丹药服下,又运用了两个时辰内功,一同回至天蚕岭。此番不往妖穴查看,只在附近周围巡视,以防万一有异派妖人潜伏。这连日查看结果,只到处都是些零乱鸟毛,鸟身却不见一个,野兽自然早已绝迹。知道这些飞禽俱为妖物吞食,吃剩羽毛,随风飞散。
  且喜别的尚无异兆,当下回到风子土穴。尉迟火独自坐在石床上进食,忽然失声道:“笑师兄,我们先后在这土穴来了多少次,你觉着有些和别处异样么?”笑和尚问是为何?尉迟火道:“先我并不觉得,这些年蒙恩师指教,已能寒热不侵。自从前晚到谷口转了一下,便觉身上烦热,连服两次丹药,也未全好。我只一坐在这石头上,心里便凉爽起来。起初还认为是偶然,今早听了那妖物怪声,又同你练了一回剑,老是心烦发热,神志不宁。适才进来,又坐在这石头上,一会儿便宁贴了许多。莫不这石头还有些异处?”笑和尚日来一心只在除妖搜敌,百事俱未在心,一闻此言,不禁起了好奇之想,叫尉迟火起来,仔细端详这土穴和那块大石形势,看出那土穴附在崖脚,泥石夹杂,并无别的异处。五月天气,穴内自较外面凉爽,原不足奇。那块大石是风子昔日睡处,虽然是一块方形青石,却是通体整齐,有六尺见方,四面端正,出土约有三尺,下截埋在地里。穴口太小,风子纵有天生神力,绝难运进。石身又是那般四周平滑光洁,穴内清凉,抚石却有温意。据风子说,本是狐獾之类扒掘的巢穴,何以洞里面却藏着这一块方石?越看越觉稀奇,左右暂时无事,想查个水落石出。略一寻思,先不动石,二人合力将石旁乱石泥沙用剑拨开。然后用穴中风子留下的锹铲,不一会儿工夫,便将那石扒见了底。细一端详,竟是上下四方,高下如一,毫厘不差。凭二人神力,毫不费事将石抬开,往下一看,粗如人臂的黄精,似无数黑蟒般,纠缠盘结作一堆,也不知有多少。笑和尚折了一截来尝,入口甘芳,胜似先前所食十倍。猛然心中一动,大喜道:“斩妖之后,师弟将乾天火灵珠让我独享,受之有愧。今见这石形如此奇异,起初以为有别的宝物藏在下面,今见这好而又多的黄精附生石底,先前你又有清心感觉,定是石中宝物灵气感应。再说石中如无宝物,外形绝不会如此整齐,如人工磨就一般。说不定还能帮助明日除妖之事,也未可知。不过我虽常听师父说,莽苍山万年美玉晶英结成温玉莲花,与将来光大峨眉门户有关,只是还不到出世之期,也只听说,没有见过。这石头摸上去倒也温热,可不知里面是否也藏有温玉之类的宝物?既经发现,又有这半日余闲,其势不能放过,凭我二人飞剑,不难削石如泥,但是不知此石来历,要在无心中损毁了,岂不可惜?石形四方,宝物必定蕴藏石中。我较你略微细心,还是由我一人动手,如能侥幸得着宝物,仍赠你如何?”
  尉迟火还要推谢,笑和尚已叫他站过一旁,手指处,一道金光绕石旋转,四周如同霰迸雪飞,霜花四撒。顷刻之间,剥茧碾玉一般,早去了三分之一。先时毫无异状,只石质越往后越觉细腻,金光闪闪,玉雪纷飞。不多一会儿,六尺见方一块大青石,变成尺多方圆,六尺高的一根石柱,仍是一无所获。笑和尚一面动手,正在后悔自己不该贪心,将天然生就一块光滑成形的大石,削得一无所用。眼看越削越小,已只剩八九寸粗细,忽见金光影里,似有银霞。连忙住手,近前一看,这石上下皆形如常玉,只中心处有银色从石里透出,隐约可辨,估量大小,也不过六七寸之间。知道所料不虚,宝物行即发现。金光过处,先将上半截青石切去,移开一边,再将下半截同样削断。笑和尚刚将石心捧起,准备拿过一旁细看,尉迟火无心中低头往下半截石根上一看,只见哧的一股清泉,细如人指,从下半截石根心处直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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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七回 积虑深仇 劫妖天蚕岭 伤心前路 求友钓鳌矶
  尉迟火猝不及防,溅了一脸。猛觉口里沾了一点,觉着甘芳凉滑,沁人心脾,知是灵泉。自己正在烦渴之际,恐怕洒落可惜,也顾不得喊笑和尚,张开一张大口,堵着泉眼便接,咕嘟嘟连饮两口。立刻觉着身心轻爽,头脑空灵,烦渴一祛,如释重负。不舍住口喊人,便将两脚直顿,反手招摇。等到笑和尚过来问他,尉迟火才住口喊他去饮时,口才一住,同时泉也涓滴无存。尉迟火说了泉的好处,笑和尚恍然大悟道:“你饮的分明是灵石仙乳,万载空青。我只注意怎样取出石中宝物,未及分润一口。幸而你平素迟钝,这次却有灵机,否则灵泉无多,转瞬流尽,大家都吃不成了。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仙缘际合,各有来因。我这样用心,竟会一时大意,忘了上下两头,若照先前削法,岂不可以分润一些?适才我将石心捧过,觉着手上温润,连忙回身,见你头伏石根,回手招我,已是不及。恭喜师弟,饮了这空青仙乳之后,不但可抵多年功行,目力还大异寻常,虽未必视彻九幽,比我炼就的慧眼,就强多了。”尉迟火笑道:“师兄且慢,可惜这石下半截既有,上半截难道便无?何不将那上半截石根细细探寻,如有时,岂不是你我又可多得一点仙气?”
  笑和尚闻言,也觉有理。果然取过上半截断石,仍用剑光细削,直到连下半截石根都削完,哪有涓滴。且喜石心有宝,业已断定,两人坐到一起,重用剑光细细磋磨,对于石里的银色,一丝也不敢伤损。不多一会儿,银色愈显,仿佛在石中跳动,愈发兢兢业业,不敢大意。忽见一丝白气,从石眼里哧的一声喷出,转瞬即灭。再看石面上,现出七个小孔。二人业已看透石层里面,竟是空的,中间好似盘着一个东西。剑光削处,七个小孔越显越大,见石中之物乃是一条银色小牛,在里面转动不停。二人都不知是什么宝物,恐怕取出遁走,便停了手。谁知石里银牛透了外面空气,渐渐行动由急而缓,一会儿工夫,伏在石上,不再动转。尉迟火主张取出,笑和尚还不甚放心,先使了禁制之法。然后再用金光将石面削去一看,石心圆平,形如盘盂。那牛非石非玉,通体银光灿烂,碧眼白牙,四蹄朱红,余下连角都是银色,形态如生,全是天然生就,看不出一丝制作之痕。明知天生灵物,只不知用处来历。二人俱都大喜,尤其尉迟火爱不忍释。笑和尚抽了几根僧衣上麻缕将银牛系好,挂在尉迟火贴胸之处,另用符咒禁制,以免真形飞去。
  宝物得到,时已黄昏。尉迟火服了石乳空青,身心愈发通畅。高高兴兴一同走出穴外一看,对面妖谷业已妖云弥漫,毒雾蒸腾,映着落日余霞,满山都是暗赤色彩,比昨晚还要浓厚许多。二人看了一会儿,日落西山,夜色已浓,满天繁星,一点微风都没有。四外静悄悄的,只见谷中妖气,蓬蓬勃勃涌个不住,时而现出点红绿光影。因为相隔明日端午还有不少时辰,此时也无法下手,便同飞到远处,盘膝用功。三更过去,以前所见的红绿火星相继出现。这次星光愈大,更显光华,已能看出妖物两条长爪,一个尖头,在烟雾中飞舞隐现。一交子夜,愈更猖獗。红星长有栲栳大小,引着两串碗大绿火,在妖穴上空乱飞,映得妖云毒雾,如同蜃光叠彩,五色迷离,分外好看,不时闻得奇腥之气。妖物身形,也越来越显,似要现出全身,出土飞去。二人若非玉清师太与矮叟朱梅谆嘱,几乎就想上前动手。因恐妖物觉察,笑和尚早已隐去身形,尉迟火也在僻静之处潜伏。细看那妖物,浑身碧色,头尖口锐,阔腮密鳞,身形颇似蟾蜍。腹下生着两排短脚,形如鸟爪。两条前爪长有三丈,色黑如漆,尽头处形如蟹钳;中节排列着许多尺许长的倒钩,形如花瓣,发绿光的便是此物。只剩两条后爪,尚有半截没有出土。近身半截,与前爪大同小异,只颜色却是白的。玉清师太曾说妖物腿射红光,此时并未看出。那鸣声却异常凄厉,听了叫人心神难安。正在观察之际,忽见前面妖物不远,另有几点绿火,夹着一阵黄烟,直扑妖物头上火星。就这一转眼的工夫,时光离天明还早,倏地妖云乱卷,毒火齐收,如流星坠雨般纷纷落下,连妖物全身都没入土内,不见踪迹。只剩一堆毒氛彩雾,如五色锦堆般笼罩岩谷。
  直至天明,也不见再有动静。二人俱都诧异,与往日不同,先疑是妖物自己弄的狡狯,并未想到别的。等到交了巳正,日丽天中,碧空万里,又是端阳藻夏,风和日暖,休说雷风暴雨,连一丝云彩影子都无。尉迟火道:“玉清师太曾说,今日午时大雷雨后,妖物才得出土。你看天气这般好法,哪有雨来?”正说之间,笑和尚抬头一看,只见西北天际,似有几缕轻云飞动,果然没有雨意。因昨晚情形不似往日,也觉有些疑虑。时已不早,且不管天气怎样,仍照以前商定下手。当下同了尉迟火,由高空飞行,越过妖谷,到了那千丈危崖之上,下面便是妖物出土的巢穴。一切俱经预先商定,毋庸再为谆嘱。又恐惊动下面妖物,俱都用手略微示意。笑和尚安置好了尉迟火,往回飞走,打算飞到前面谷口内平崖之上,等妖物出土,上前抢那乾天火灵珠。仗着隐去身形,静等尉迟火将妖物两条后爪斩断,护痛回身之际,再行飞回,两下夹攻。身刚飞落平崖,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抬头一看,时光刚交午初。就在这一会儿工夫,西北乌云已如潮涌卷至,转眼阳乌匿影,四方八面的云雾疾如奔马,齐往天中聚拢。满天黑云弥漫,仿佛昼晦,天阴已极。倏地黑云层的电光,如金蛇乱窜,只闪得一闪,震天价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那些笼罩岩谷的毒气妖雾,经这大雷一震,全都变成彩丝轻缕,随风四散。接着妖谷上空电光闪闪,雷声大作。那大霹雳紧一阵,慢一阵,轰隆轰隆之声,衬着空谷回音,恰似山崩地陷,入耳惊心。只震得山石乱飞,暴风四起,同时酒杯大的雨点也如冰雹打下。那大雷虽然响个不停,却只在妖穴上空三四丈高下发火震散,并不下击。妖谷中先时一任雷声震动天地,毫无动静。那雷声直打了一个半时辰,渐渐雷声愈大,雷火也愈形降低,雷火去离妖穴只有丈许远近。忽然一道红光疾如星飞,直往天空冲起,照得山谷通明,比电光还要明亮。这时正有一个霹雳朝那穴打下,经这红光一冲,竟在天空冲散。随后雷声越响越高,那道红光仍往妖穴落下。红光才收,雷火也随着降低。二次红光再起,又将雷火冲高。似这般几起几落,眼看午时将近,妖穴不远冒起一阵黄烟,忽然雷声停息,云散雨收。妖穴中先是红光闪了两闪,那毒雾妖云腾腾勃勃由穴中涌出,将妖穴附近笼罩,恰似一个彩堆锦幛,映着阳光,越显奇丽。
  待了不多一会儿,又见彩烟中冲起一粒红星,离地约有三丈多高,停在空中,不住滚动。远看好似浑圆一个火球,没有前几次所见的大,光辉也凝而不散,不似先前虽然光焰较大,却带阴晦之色。知道妖物经了这次雷劫,气候已成,那粒乾天火灵珠也凝炼精纯,可大可小。因妖物身躯还未出土,不敢贸然去抢。正在盘算之际,倏地妖穴里又冒出千百条五色匹练般的毒气,荡漾空中。紧接着两条三四丈长的前爪先行出土,爪上绿星在阳光下倒不显怎样光明,只是那发出来的毒气却异常腥臭,闻着头脑昏眩。知道妖物快要出土,愈发不敢大意,聚精会神,真气内敛一处,准备相机下手,眼看妖物两条前爪直伸向天,舞了几下,那空中停留的乾天火灵珠也由近而远往前移动。长爪尽头,先现出妖物身躯,裹着一身腥涎毒雾,好似非常疲倦,缓缓由穴内升了上来。大白日里,看得分外真切,有时两爪交叉,果似一个古写的半截文字。尖头上生着一双三角眼睛,半睁半闭,射出红光。嘴里的烟雾,一喷便似十来丈长的匹练,喷一回,往上升起一些。看它神气,颇觉吃力。笑和尚见妖物转瞬出土,这般厚重的毒雾,如何近身?那粒乾天火灵珠照在妖物顶上,四周俱有毒雾妖云环绕,不拼冒着大险,绝难抢到手中。这时那妖物两条后爪又上来了半截,前爪交叉,直撑空际,后爪着地,全身毕现。加上那样生相凶恶,奇形怪状,又知妖物毒气非常厉害,纵然口中含了灵丹,也未必能保无恙。又知时机稍纵即逝。正在为难,忽见妖物后爪只出来了一半多,倏地停止不动,伏地怪啸起来。鸣声异常尖锐凄厉,叫得人耳眩心摇,不能自主,比较前时还要格外难听。叫约有四五十声,倏又昂头将身竖起,两眼闭拢,将尖嘴阔腮一张,白牙森森,吐出来的火信疾如电闪,粼粼吞吐,肚腹一阵起伏,似往里吸收什么。先前所喷出来的毒雾妖云似五色匹练,如众流归壑一般,纷纷向妖物口中吸涌而进,顷刻间只剩妖物口前有两三尺火焰,所有妖氛一齐被它收去。同时它又人立起来,两条后爪快要出完,空中乾天火灵珠也似在那里往前移动。
  笑和尚一看,还不下手,等待何时?说时迟,那时快,当下驾起无形剑遁,直朝那粒乾天火灵珠飞去,口诵避毒真言,伸手便抢。方喜容容易易将珠得到手中,及至抢了珠子,回身飞遁,才觉那珠似有一种东西在下面牵引,拿着飞走,甚是吃力。百忙中往下一看,那妖物已有了觉察,一双三角眼全都睁将开来,尖嘴中火信直吐,待要喷出毒雾。笑和尚大吃一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中生智,一手提定那珠,往回飞走,手指处将飞剑放出,往那粒乾天火灵珠下面一绕,果然无心中将妖物真气斩断。那珠失了依附,入手轻灵,与先前重滞宛不相同。笑和尚用飞剑时不能隐形,已被妖物觉察。还算妖物初经雷劫之后,正在出土吐纳养神之际,气体不充,飞行不远,只怒得怪啸连声,口中一二十丈长的毒气又似匹练般直朝空中喷去,同时两条后爪也一齐出土,待要全身飞起。笑和尚见已得手,哪敢怠慢,早已收回剑光,隐形飞遁。
  尉迟火在危崖上潜伏注视妖物动静,见大雷雨后,妖物果然现身,火灵珠停在空际,左右毒气甚重,先时也代笑和尚着急。及见金光闪了一闪,火灵珠不见,知已得手,心中一喜欢,略微慢了一慢,那妖物业已全身出土。先时动作尚慢,突然刮起一阵腥风,妖物口中乱喷五色匹练,周身有彩雾烟云环绕,张开四爪,恰似一个七八丈长的四脚蜘蛛,往前便飞。尉迟火才大喝一声,将剑飞出去斩妖物两条后爪。这时妖物离地也不过才两三丈高,还待向上去追仇敌。忽见谷口一个伸出的危崖上面,先是一溜绿火,直敌尉迟火的飞剑。接着起了一阵绿烟黄雾,恰似一面百数十丈方圆的烟网。烟雾中一个断臂长人,面貌狰狞,披头散发,手持一面纸幡,连人带烟,直朝妖物扑去。这时先前那一溜火,已迎着尉迟火的飞剑两下一碰,同时一绿一白两道光华,双双坠地消灭。
  笑和尚原意,是遁出毒雾氛围,再回身运用飞剑,与尉迟火前后夹攻。刚飞出去里许地面,猛一回身,正见那断臂妖人破了尉迟火飞剑,用一团黄绿烟雾,网一般围住妖物全身,连人带烟,抱住妖物,破空飞去。不由大吃一惊,忙喝道:“大胆妖孽休走!”手指处,一道金光疾如闪电,往前便追。那断臂妖人想是知道厉害,也不回身迎敌,怪啸一声,疾如飘风,直从尉迟火潜伏的危崖上面飞越过去。笑和尚剑光何等神速,连忙追去时,刚刚飞至危崖上面,忽然闻着一股奇腥,立刻觉着天旋地转,目眩头晕,若非素常修养精纯,几乎倒地。就在这略一停顿之际,妖人逃走已远。再看尉迟火,业已倒地不省人事。笑和尚大吃一惊,不顾再追敌人,因崖上毒气太浓,不敢停留,百忙中屏着一口真气,就地上抱起尉迟火,先飞离了险地再说。知道一时疏忽,闯了大祸。到了土穴左近,将尉迟火放在地上一看,尉迟火两目紧闭,浑身绵软,只前胸以下肉色未变,其余自颈以上,俱是色如乌漆。连忙塞了两粒丹药下去,在旁守护。等了两个时辰,丝毫不见醒转,知他受毒已深,灵丹无效,越发忧急。这时妖物虽然逃走,余氛犹自笼罩岩谷,在晴空中随风飘荡。倘若随风吹散,必要贻祸于人,也是将来隐患,只苦无法消除,干看着急。准备尉迟火到晚上不醒,只好自己抱着他,驾剑光回转东海,拼着一身不是,求师尊们搭救,别的暂时也顾不得了。
  渐渐日色偏西,正在无法可施之际,猛见一道匹练般金光,电闪星驰般地飞来,宛似神龙夭矫,围着妖穴附近绕去。接着便是震天价一个大霹雳,那道金光往岩谷上面只绕了一转,便掉转头长虹泻地般直往妖穴射去。笑和尚一见金光,便认出是三仙一派,来了救星,只不知是三仙中哪一位,不由又惊又喜。不等来人现身,早合掌跪在当地,不敢抬头。耳旁又听霹雳两声,悄悄拿眼偷觑,金光敛处,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清瘦法师,缓缓从空中往二人存身之处行来。笑和尚见是师父,目前妖氛已尽,尉迟火也不致丧生,固然欣幸。但是想起自己许多措置失当之处,虽然师父平日钟爱,定难免去责罚。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只不时拿眼偷看动静。苦行头陀也似不曾看见笑和尚跪在地上一般,径走近尉迟火身前,将他扶起,手指处一道金光,细如人指,直往尉迟火口中钻去。一会儿工夫,那金光穿口出鼻,就在尉迟火七窍中钻进钻出,不住游走。约有顿饭光景,苦行头陀才收回金光,双手合掌,口诵真言,搓了两搓,手上放出光华,往尉迟火上半身摸了一遍。然后取了两粒光彩晶莹、绿豆大小的丹药,塞进尉迟火口内。又过了顿饭时候,才听尉迟火长长地咳了一声,缓醒过来,见是苦行头陀,连忙起身下拜。苦行头陀道:“这次很难为你。如非事先疏虞,未看出妖人潜伏之处,妖物定然授首。我同玄真子道友在东海炼丹,正是火候吃紧,那丹关系三次峨眉斗剑及几辈峨眉道友生死存亡,我三人采药多年,才得齐备,一毫大意不得。所以来迟了一步,致你失去飞剑,身受妖毒,几乎堕劫沉沦。那妖物毒气本就厉害,这是它的救命毒烟,休说你等小小功行,连正邪各派中主要人物,也未必全能禁受。幸而你事前无心中服了万载空青灵石仙乳,又有东方太乙元精所化的石犀护着前心,仅仅七窍中了毒气,不然纵有灵丹,也难复原了。更幸妖物毒烟,终身只放一次。它因没生后窍,食物有入无出,腹中淤积天地间淫毒污浊之气,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发泄。这次因失去它的元阳,变成纯阴之质,又被妖人在急中一抢,那妖人又完全知它克化禁忌的来历,无法脱身,情急无奈,才将这万分恶毒之气,震开腋缝,发将出来。妖气已泄去大半,此后除它,比凭空遁去,容易多了。只是你飞剑既失,元气又伤,事情为助我的孽徒成功而起,你始终不存一毫贪念,即此已很难得。现时你也不能再去积修外功,可随我回转东海,由我炼一口飞剑,赐还与你,以奖你这一番苦劳之功便了。”
  这时尉迟火已听出苦行头陀有怪罪笑和尚之意。笑和尚更是早已听出语气不佳,吓得心头乱跳,战兢兢膝行挨近前去,想等师父把话说完,再行苦告乞恕。谁知苦行头陀始终不曾理他,把话一完,不候他二人张口,僧袍展处,单携了尉迟火,一道金光,直往东方飞去。笑和尚一见不好,忙驾无形剑遁,从后追随。到了东海一看,洞门紧闭,知道师父剑光迅速,业已早到。若像往日,已经叩户径入。因为负罪之身,又猜不透师父究竟要怎样责罚,徬徨无计,只得跪在洞门外面,低声默祝。直跪到第二日清晨,毫无动静,越发焦急起来。暗想:“自己一出世,便由师父抚育教诲,甚得钟爱,说是将来还要传授衣钵,平素从无过错,连重话都未责罚过一句。今番斩妖无成,只是一时疏虞,没有看出妖人藏匿在旁,也是无心之过,何以情形这般严重,大有摒诸门墙之外的意思?自己长跪哀求了一夜,竟不能丝毫挽回。”越想越伤心,不由哀哀痛哭起来。悲泣了一阵,先于求恕之中,还有些怨望师父薄情,处罚太过。后来一想:“以这次而论,要专为除妖不成,那只是自己法力经验不够,并非自己不尽心力,纵然有罪,何至于此,其中必然还有原故。”又仔细想了一想,才想起自从参加破慈云寺后,因为出马得意,又见众同门能如自己者甚少,未免狂妄自大。一路上虽然也积了不少外功,回想许多处置事情,都有点不得其平,一任自己喜怒。尤其那日听说妖物身上藏有宝珠,不该心心念念只在珠上盘算,斩妖除害之事反倒不甚注意。如与尉迟火异地而处,或者得珠之时,不再狂喜远遁,也许纵有妖人潜伏,不致使妖物遁去。又想起师父教规素严,那日代云从、风子化斋,土豪固然可恶,惩治尚可,岂能犯戒,盗人银两,以供自己快意?虽然银子并非自用,终是犯了清规。更想起路遇矮叟朱梅那般谆谆嘱咐,不该因为宝珠存下私念,找寻诸葛警我不着,便逞能不再找人。照那日形势,如再得一人相助,得珠之后,将珠交与助手,自去对付妖物、妖人,何能让它逃走?岂非一念之私,误了全局?越想越觉错误太多,事情全坏在自己身上,责无旁贷,怎能怪师父薄情?不禁心寒胆战,愧悔万分。
  正在惶急,忽见玄真子与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双双缓步走来。笑和尚一见,仿佛是得了救星,连忙膝行着迎上前去,恳求代为缓颊。妙一真人道:“你师父性情,平素看去,较我等还要和易,但是戒律却异常精严。你不应连犯贪、嗔、妄三行戒条。据我看,你师父心中甚是难过,大有将你逐出门墙之意。所幸你尚能忏悔,觉悟前非。我又念你能为峨眉宣劳,因此约了你玄真师叔,向你师父求情,纵能免却追还飞剑,逐出门墙,责罚也不在小。你可小心在此谨候,万勿任意行动,少时自有回音。”笑和尚哪敢答言,不住含泪叩谢,眼看妙一真人与玄真子走到洞府门前,石门自开,双双走了进去。一会儿诸葛警我走来,向笑和尚略一颔首,匆匆入内。又待有两个时辰,才见诸葛警我面带忧色,走了出来,唤笑和尚起立道:“师弟,恭喜恭喜,已蒙师伯怜宥了。”笑和尚大喜,忙问:“师父可准小弟进去拜谒请罪?”诸葛警我道:“此时谈何容易。这事都怪我晚回了两三日,累得师弟你遭此无心之过。适才师父和妙一师叔向苦行师伯再三求情,只免逐出门墙,尚有许多下文,暂时无暇谈此,可随我到钓鳌矶新辟的洞府中细谈吧。”
  笑和尚闻言,不由忧喜交集,先向着洞府跪谢师父宽恕之恩。然后随着诸葛警我下了仙山,驾起剑光,直飞海滨钓鳌矶神吼洞坐定,听诸葛警我详说经过。才知苦行头陀果然怪他不该狂妄贪嗔,盗人银子,一心看重宝珠,精神不属,以致未看出妖人潜伏,遗留莫大后患。对他甚是灰心,不但不肯传授将来衣钵,还要追去飞剑,逐出师门。幸而念在他资禀不差,又是初次犯过,事后跪在洞前,尚能自觉前非。又经玄真子、妙一真人再三说情,才免逐出之罪,给与自新之路。
  那妖人乃是百蛮山阴风洞妖孽绿袍老祖门下、叛师恶徒辛辰子。自从绿袍老祖在慈云寺被极乐真人李静虚腰斩,恰巧辛辰子赶到,趁着顽石大师失利的当儿,冒险将绿袍老祖上半身抢了逃走。他拼命救师,心里并非怀有好意。他因早已知道绿袍老祖尚有第二元神炼成的玄牝珠,乃是邪教中的至宝,存心不良,并不将绿袍老祖上半身送回百蛮山,寻找替身还元。而是径将他带至西藏大雪山极隐秘的玉影峰风穴寒泉之内,用妖术、法宝将峰封锁,每日毒钉邪火禁制,要逼绿袍老祖将玄牝珠献出。绿袍老祖知他性情歹毒,与自己不相上下,宁受折磨,至死不肯将珠交出。辛辰子才知弄巧成拙,凭自己法力,只能给他受尽痛苦,要弄死却非容易。又加上百蛮山尚有三十几个两辈同门,时常查问绿袍老祖上半截尸身下落,俱疑辛辰子捣鬼,绿袍老祖未死,渐渐追问甚急。玄牝珠如能到手,便不愁他这些同门余孽不服,如果珠不能得,迟必生变。再要走漏机密,被人救去,绿袍老祖残忍非常,报复起来,定比自己施之于人者,不知还要惨上多少倍。越想越害怕,擒虎容易放虎难,情急无奈,只得费尽心力手脚,盗了红发老祖一把天魔化血神刀。这原是绿袍老祖的克星,交珠便罢,否则便用神刀将绿袍老祖连残身带元神全部斩化。
  谁知迟了一步,绿袍老祖径被妖人西方野佛雅各达救走,狠心毒意,乘人之危,在青螺魔宫中,双双活割了青海派教祖藏灵子得意门徒师文恭的身躯,接复后,遁回百蛮山去。发下大誓,二次再炼百毒金蚕蛊,捉到辛辰子,将他折磨三十年,身受十万毒口,然后斩去元神,化骨扬灰,用法术咒成蛊蚁,轮回生死,日受毒蚕咬食,永世不完苦孽。辛辰子当时被绿袍老祖用拔毛代体、化神替身瞒过,未得追上,已知上了大当。后来一闻此信,吓得胆落魂飞,哪敢再回百蛮山去,到处潜伏匿影,以避绿袍老祖搜寻。知道尽自藏躲,终非了局。又听别的妖人说起,要破金蚕蛊,只有生擒到云南天蚕岭的千年文蛛,用自己心血祭炼,与妖物分神化体,用此才可将金蚕一网打尽。否则这次绿袍老祖下了狠心,不久便将身与金蚕合而为一,蚕存与存,蚕亡与亡,就未必能制了。他得了那妖人指教,又传了妖物文蛛禁制之法,用千年毒蝎腥涎和鲛丝结的毒网,去擒妖物,预先在妖谷内用妖法隐去身形。笑和尚同尉迟火去时,他已察觉,本想下手暗算。又因妖物有乾天火灵珠护体,非毒网所能克制,指教他的妖人,也算出他非因人成事不可,因此才隐忍未动,决计借别人抢珠之时下手。但他生性太恶,就这么打算,还趁尉迟火往谷口探头之际,暗打了他一阴魂毒火弹。那弹中上,不出七天,便要烦渴而死。偏偏尉迟火无意中又服了万载空青灵石仙乳,才保无恙。及至笑和尚得珠到手,辛辰子趁他回身,用毒网抱了文蛛,污坏了尉迟火的飞剑,行法遁走。笑和尚追他时,他因乾天火灵珠已与妖物元气脱离,不但没有顾忌,反起觊觎,原想暗使妖法一网打尽。一则恐人觉察,传扬出去,做贼心虚;二则笑和尚剑光非比寻常,同时文蛛又放出那救命毒气,他虽满身妖法,又知禁忌,也觉禁受不住,连已经倒地的尉迟火都未及下手,径自逃走。谁想冤家路窄,指点他盗取文蛛的妖人走漏了消息,那绿袍老祖门下一个名叫唐石的听了去,密告了绿袍老祖,自是容他不得,早派了十几个门下妖孽跟踪窥探。一则怕他那柄化血神刀,又兼想连那妖物文蛛一起得去,当时并未下手。直等辛辰子得手之后,暗地跟随,到他潜伏的玉屏岩地穴以下,用妖法隐形化身入内。趁他和一个妖妇饮庆功血酒之时,暗下销魂散,将辛辰子和那妖妇醉得昏迷过去,再用柔骨丝缚好,连鲛网中的文蛛一起带回百蛮山阴风洞去。行至中途,正遇红发老祖寻来,向辛辰子要还化血神刀。这一伙妖人不知厉害,言语不逊,恼了红发老祖,施展妖法,困住众妖,斩断柔骨丝,震醒辛辰子,索还化血神刀。辛辰子醒转一看,才知中了仇敌道儿,如非红发老祖索刀启衅,要被这些同门妖孽捉了回去,其身受的惨毒,哪堪设想。当下便向红发老祖跪下谢罪,将刀献还,历说绿袍老祖怎样狠毒,他盗刀自卫,情出不得已,再四苦苦哀求搭救。红发老祖也未理他,将刀取回,竟自飞回山去。辛辰子趁众人畏惧红发老祖不敢动手之际,见红发老祖一走,连那妖物文蛛和心爱的妖妇都顾全不得,也乘机同时行法遁走。这伙妖孽欲待追赶,已是不及,只得带了那妖妇和妖物文蛛,回山复命。
  绿袍老祖闻得辛辰子中途逃走,暴跳如雷,不但恨红发老祖切骨,怒到极处,竟怪唐石不加谨慎,一口咬断唐石臂膀,又要将这些妖人生吃雪恨。还算雅各达再三求情,说他等俱非红发老祖之敌,文蛛既已得到,除了后患,可以将功折罪。辛辰子失了文蛛和化血神刀,无异于釜底游魂,早晚定可擒来报仇雪恨,何必急在一时?这些妖孽才免葬身老妖之口。那绿袍老祖自从续体回山,性情大变,越发暴戾狠毒,每日俱要门下妖人出去抓来人畜,供他生吃。人血一喝就醉,醉了以后,更是黑白不分,不论亲疏,一齐伤害。不似从前对门下,暴虐之中,还有几分爱惜。总以为自经辛辰子这一来,其他余孽难保不有人学样。传授法术,学成以后,去为将来叛师害己之用,简直休想。他从前虽然狠毒,女色却不贪恋。自得妖妇,忽然大动淫心,每日除了刺血行法,养蚕炼蛊之外,便是饮血行淫。偏那妖妇又不安分,时常与门下妖孽勾搭,偶然觉察,他却不究妖妇,只将门人惨杀生吃。门下三十几个妖人,已被他生嚼吃了好几个。在他淫威恶法禁制之下,跑又跑不脱,如逃出被他擒回,所受更是惨毒。不逃走,在他身旁,法术既不曾再传,又是喜怒难测,时时刻刻都有惨死之虞。他回山没有多日,闹得这些门下妖人个个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及至这次唐石领了多人盗回文蛛,除去他的隐患,有功不奖,反将唐石咬断一只臂膀,又要生吃众人。虽经人解劝得免,可是一见唐石断臂,便想起昔日咬断辛辰子臂膀,结怨复仇之事,不时朝唐石狞笑,话言话语,总拿辛辰子作比。
  唐石平时虽是恶毒,甚得众心。向辛辰子追究绿袍老祖下落,也是他一力主持,却闹得这般结果,朝不保夕。越发众心解体,反觉不如当初与辛辰子一气,同谋将他除去,倒不致受今日荼毒。真是众叛亲离。那辛辰子也自知早晚没有活路,探知绿袍老祖也想利用文蛛炼成妖法,与峨眉寻仇,得到以后,并未弄死。只因金蚕蛊尚未炼成,不能分心,将文蛛仍用鲛网网好,关在阴风洞底风穴之内。自己既与恶师势不两立,除了将文蛛再行盗回,觅地藏炼,将来还可拼个强存弱亡之外,更无善策。处心积虑,想去冒险一试。半月之内,必要前去。
  苦行头陀用佛法坐禅,神仪内莹,智珠远照,算出许多因果。又看玄真子与妙一真人情面,将斩除妖物之事,责成笑和尚前去办完。命诸葛警我传语,指示了绿袍老祖藏匿妖物之所。给了三个密柬,外面标明日期,到日危急,才许开看。斩妖回来,不但将功赎罪,那时苦行头陀也值功德圆满,仍可令笑和尚继承衣钵。
  笑和尚备悉经过,好生忧急,忙对诸葛警我道:“斩妖赎罪,责无旁贷。只是那绿袍老祖何等厉害,门下许多妖人,俱非弱者,我人单势孤,本领有限,如何能够深入妖穴?师兄念在往昔情分,好歹救我一救。”诸葛警我道:“你真遇事则迷,枉自平日那样聪明。你想师伯既将全责交你,如非预算成功,岂有叫你前去送死之理?不过怪你这次狂妄自私,犯了教规,特意借此磨折你一番罢了。绿袍老祖厉害,我等自不是他对手,其间当然免不了许多惊险魔难。所幸师伯虽命你一人负责,并未禁止你约请帮手。前辈师伯叔自不便请去相助。连我也因三次峨眉之事,师父和这两位师伯师叔时有差遣,不能离开一步。但是别的同门尚多,尤其是破完青螺以后,新入门的几位同门,不但本领高强,还有许多异宝。师伯第一封柬帖外面,写有你起身日期,计算离今天还有半个来月,你何不趁此时期,请好助手,再往百蛮山去,相机行事,岂不是好?”笑和尚道:“我平日不善和师姊妹们应酬,除你之外,只和小师弟金蝉交好,但他的能力,还不如我。余者同门虽多,我俱不熟,又不知何人身有异宝,也不好意思事急请人相助,这便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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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八回 藏珍无份 寒萼怨偏私 敌忾同心 金蝉急友难
  诸葛警我道:“你又呆了,斩妖除害,乃是我等应为之事,虽说助你,也是为公,不过你身任其难罢了。只一对他们说,除非另奉师命,有事在身,都是义不容辞。峨眉与我等一家手足,俱是同门,分什么男女和交情深浅?我代你打算,这些同门当中,别看小师弟金蝉本领不如你,还就数他是第一福人,毕生永无凶险,又最得妙一夫人和诸同门爱护,难得他又和你交好,约他相助,最为妥当。你如不好意思请师姊妹们相助,一约他去,师姊妹们也绝不袖手,纵然自己不去,必借法宝助你成功。我听说他们所有法宝,除朱文有朱师伯的天遁镜,专破妖氛毒气外,如李英琼的紫郢剑,秦家姊妹的弥尘幡,还有申若兰借用半边老尼的紫烟锄也未送还。他们现时俱聚集在峨眉山凝碧崖洞天福地之内,前门法术封锁,初去不易找寻。你可往髯仙李师叔飞雷洞对过后洞入内,只须约去小师弟,再借得两件法宝,悄悄偷上百蛮山,用隐身法入洞,去斩文蛛,金蝉与你接应,纵不手到成功,也不致失陷妖人手内。事要慎秘,不可再似前时大意。我将师父给我的九转真元再造神丹给你两粒,以防不测,少赎我力不从心、不能分身相助之罪如何?”
  笑和尚知那仙丹经三仙多年道法炼成,因念诸葛警我频年采药劳苦功高,戒律谨严,从无过犯,同门中只他一个得蒙恩遇,赐了七粒,有此在身,不啻多得一条生命,连忙跪谢,又谢了指教之情。因为事不宜迟,大功未成,师父不许见面,诸葛警我又忙着检配新采灵药,事已商量停妥,无可留恋,将那火灵珠与诸葛警我看了,又商谈了一些别的事,便别了诸葛警我,径往峨眉飞去。
  虽听说飞雷洞在峨眉后山,有危峰峭壁围绕,人迹罕到,但是从未去过。照诸葛警我所指的路径,在空中飞行,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山阴峰峦耸聚之下,有一片平崖,上面有一座洞府,背倚崇冈。一面孤峰拔云,一面广崖上洪波浩浩,急流汹涌。到崖尽处,直落千寻,飞沫喷雪,银涛幻彩,声如雷轰,震动山谷。洞府对面,又是一座洞府,洞门似较稍小,白石如玉,映日生光。洞前有亩许方圆平石,突伸出去,左右各有一根白玉石柱对列。两崖中断,下有百丈深潭,寒波澎湃。两洞相去并没多远,到处都是奇花异卉,古木灵石,允称仙境,笑和尚算计这两座洞府,必有一处通着凝碧仙府。正待收剑下落,忽听一声雕鸣。定睛一看,从洞内高视阔步地走出一个金眼大黑雕,出洞便纵向洞旁石柱上面,铁羽神骏,顾盼威猛。紧接着洞中又纵出一个比人还高的大猩猿,手中拿着两柄长剑,出洞便在平崖上舞将起来,光华闪闪,纵跃如飞,虽不能与身合一,已宛然峨眉家数。笑和尚看着稀奇,暗想:“前日闻得凝碧崖有一个仙缘极深的女同门,名叫李英琼,得了白眉禅师的神雕佛奴,甚是通灵。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只大猩猿,居然也得了峨眉传授。诸葛师兄说不久有许多妖人来此侵犯,有这两个灵物守洞,寻常异教还难擅入雷池一步呢。”
  正想看那猩猿舞完了剑再行下去,忽见空中飞过一群大山鸠,那时猩猿正舞到疾处,倏地将足一点,连人带剑,直突高空。那群大山鸠飞逃不及,早被冲入鸠群,剑光过处,穿杀了好几个,纵下地去。收了双剑,便作人言,叫那黑雕去吃。那黑雕偏着头看了它两眼,嘴里叫了两声,想是不肯领情。那猩猿一赌气,提起几只死鸠,便往崖溪中丢去,零毛碎羽,落了一地。笑和尚心最仁慈,暗骂:“扁毛畜生!才学了多少本领。既会人言,必已通灵,如何行事还这般残忍?前辈师伯叔从不收异类为徒,金蝉比较淘气,说不定就是他所豢养。这东西已学会峨眉剑法,又有这两口好剑,现时见它为恶,不加惩治,异日多事杀生,再要野心不退,归入旁门,岂不贻羞峨眉门户,害它主人为它受过?何不下去惩治它一番,就是它主人知道此事,也难怪我。”想到这里,故意闹个玄虚,收了无形剑遁,从空中似断线风筝般,飘飘荡荡往下坠落。神雕得自白眉和尚佛法点化,笑和尚无形剑遁须瞒不过去,早看出来人是峨眉一家,存心给袁星一点苦吃,才有袁星吃亏挨打之事。笑和尚连打带闹,戏耍了袁星一阵,已断定这里定是凝碧仙府的后洞无疑。正待迈步往前行走,忽然鼻孔闻着一股子异香,见洞口里石头上放着三个朱红如火的果子。拿起一看,清香扑鼻,以为是洞中仙果,被袁星盗来。尝了一个,非常香甜好吃,顺手揣起,往里便走。
  原来袁星委实心高志大,自见主人为余英男逃走莽苍山之事每日焦急,想到与神雕同立奇功,将英男寻回,以博主人欢心。背着众人,和神雕商议。神雕也因日前寻英男无着,觉着有负使命。先因奉命看守后洞,不敢擅离。禁不起袁星一再怂恿,说它自幼生长莽苍山,洞穴甚熟,又有许多子孙,可以相助找寻,除非英男不在那里,否则没有寻不着之理。你飞行又快,哪有这么巧,就会出事?何况对门还有两位大仙相助,绝无妨碍。倘如寻着,其功非小,也省得主人着急。又从脑后拔下几根长毛,交与神雕。说莽苍山同类中,凡年代深远一点的都通鸟语,可将此毛带去,用鸟语说了英男相貌。你如当时寻不见英男,只管回来,明日再去,它们自会帮你找寻,随到随回,不过几个时辰。我再故意绊着对面两位大仙,在此说话学剑,即使有警,由二位大仙抵敌,我回去送信,也不至于误事。如此既可立功,又可不废职守,岂不两全其美?神雕被它说动,又因深通灵性,能预知警兆,预料目前不会有事,便由袁星先将石、赵二人请出,借学剑为由,帮助防守,径往莽苍山飞去。
  那里千山万壑,大小洞穴不计其数,自不能一一遍寻,仅在空中盘旋下视,全山寻遍,倒见了不少大马熊。除此之外,虽遇见几个小猩猿,俱是年龄尚轻,灵气毫无,一见神雕飞来,吓得乱抖乱叫。一一抓住,问了问,哪里通什么鸟语。将袁星长毛与它们看,倒似乎有些认得,也没有什么特别表示。神雕便舍了这些小的,再去空中寻找,休说英男,连大点猩猿一个都无。记挂后洞,不敢久停,只得回飞。飞过一处山崖,见地上有几个朱果,神雕自然识货,飞身下去抓起。四外细看,只有几十匹马熊,在那里吃草,余无朕兆,便飞回来。到家先埋怨袁星所言不实,颇为嗔怪。袁星不住指天发誓,表明心迹。更担心同类子孙又被什么木魃之类的妖物所害,苦于不能分身前去,好生难受。那朱果共是五个,因未禀命而行,人未寻回,不敢向主人们呈奉,和神雕商量分吃。神雕昔日承主人赐过好几个,只吃了两个,多分一个给袁星。袁星想自己吃一个,偷偷送两个给芷仙,报她得剑之恩。因那仙果清香扑鼻,闻一会儿,看一会儿,放在石上,不舍就吃。却被笑和尚跑来拿去,如何肯舍,大叫一声,拔出剑来,拼命就追。
  笑和尚何等迅速,身又隐去,顺着洞中路径,到了凝碧崖,见着金蝉,同往无人之处,把来意告知,问金蝉可肯帮忙。金蝉自是一口应允。又说起责罚袁星经过,金蝉听了大笑。笑和尚问出袁星也是女同门李英琼豢养的神猿,深悔适才不该处治过分。虽说同门一家,自己初来,到底是客,只顾一时高兴,举动太以放肆,不好意思去见众人,好生踌躇。金蝉笑道:“笑师兄,你又太迂了。我们年轻道浅,本不应收门徒,何况异类。无非李师妹仙缘太好,又是在未入门以前收下,得了掌教夫人默许。大师姊早就虑它野性难测,异日在外生事。偏它当了我们,又非常恭谨,不能无过相责。不料背地却敢放肆,得你做戒一番,再好不过。就拿这两个朱果说,闻得李师妹说,只莽苍山才有,并且不是年年结实,叫它把守后洞,它却不知偷往哪里弄来,也不禀报,多么可恶。适才我们来时,听李师妹在后呼唤,想必有事。我们且先回去,和大家见了面。好在时间还早,索性留你盘桓些日,到时她们即使不去,好歹也借几件法宝。日前髯仙李师叔曾派仙禽传书,说不久凝碧崖还有妖人侵犯呢。”笑和尚强不过金蝉,只得随他同往太元洞内,请新旧诸同门一一见礼,红着一张脸,又向英琼道了歉。金蝉便说袁星任意妄杀,咎由自取,责它乃是为好,并不过分。
  说还未了,英琼记着英男,也未暇计及别的,抢着问道:“袁星一个畜生,做错了事,本应责罚,岂能介意?倒是笑师兄所持朱果,乃莽苍山之物,笑师兄必从莽苍山来,可曾见着一个孤身女子?”笑和尚自来不善和女同门应对,未及开言,金蝉早将朱果取自袁星说出。英琼一听,忙要去喊袁星来问。袁星适才听英琼和灵云等谈说朱果,早恐少时事要泄露,满腹鬼胎,等在外面,不等呼唤,入内跪下,战兢兢说了经过。它这种行为,正合英琼的心意,拿眼望着灵云,并不做声。芷仙、朱文也先代它说情。灵云道:“妄戮飞禽,已有笑师弟责罚过了。把守后洞,何等重要,岂可远离?连神雕佛奴俱有放弃职守之罪。姑念为主心切,从宽免罚。下次再若故犯,轻则追回宝剑,逐回莽苍,重则飞剑斩首,绝不宽容。速往后洞,小心防守去吧。”袁星闻言,喜出望外,连忙叩头谢了众人,起身出去。
  金蝉为友心切,便将笑和尚现奉师命,要往百蛮山阴风洞斩妖除害,将功折罪,只因绿袍老妖厉害,人单势孤,来请同门相助之事说了。这一班小辈同门,除了灵云、秦紫玲、吴文琪几个素来持重外,余下都是急功喜事,好几个都愿前往。笑和尚当然满口称谢,金蝉更是兴高采烈,不住地商量怎样去法。灵云看了,甚是好笑,插口说道:“蝉弟你就是这火爆性子,也不知乱些什么。你先不要打岔,听我来说。”金蝉见灵云脸色似不赞同,心中大为不快,鼓着一张嘴,抢着说道:“姊姊,这还有什么说?我们既然以剑仙自命,斩妖除害,乃是天职。何况笑师兄受了苦行师伯重责,独肩千斤重担,我和他情同骨肉,你们不肯帮他,也得帮我。莫非这义不容辞的事,也要禀命而行么?我不管你们,谁要怕事,只管不去。适才文姊姊和李师妹、申师妹、秦二师姊都说去的,想必不会说了不算,再连我一同……”还要往下说时,灵云见他一面激将,一面挟制,又好气,又好笑,不等说完,喝道:“蝉弟住口,休得胡言!这凝碧仙府,乃本派发扬光大之基。我以微末道行,奉师父前辈之命,暂行主持。以后同门日多,都似你这样放肆狂妄,言行任性,如何能行?昔在九华,念你年幼无知,处处宽容。如今年龄与学识俱应竿头日进才是,一言一动,都似这般浮躁,岂是修道人的体统?外人为妖孽侵害,我等遇见,尚难袖手,何况同门至契。只是凡事须有个条理章法,大敌当前,尤须慎重,岂是随便张皇,便能了事的?”金蝉原有些畏惧灵云,只因激于一时义愤,疑心灵云不肯相助,才说了那一番话。被灵云义正词严地数说了一顿,早羞了个面红过耳。英琼、朱文一知来意,就首告奋勇。寒萼、若兰也相继说是要去。英琼素来天真,最得全体同门钟爱,谁说她也不计较。朱文与灵云姊弟又是生死患难之交,更不在意,反看着金蝉受屈好笑。若兰得依峨眉,引为深幸,平素本极敬重灵云,反认为自己冒昧,不该也抢着说去。其余自紫玲起,没一个不佩服灵云的。笑和尚自不便有何表示。只寒萼一人生来不曾受过拘束,自负甚高,又系初来,闻言好生无趣。
  灵云心中明白,转向笑和尚道:“前者成都众同门分手,掌教师尊原有飞剑传谕,命我等分头建立外功。彼时正值护送朱师妹往福仙潭求取仙草,归来开辟仙府,接着又破青螺,未能下山历练。如今遇见这种事,不但相助师兄,如能侥幸成功,将绿袍老妖除去,正是我等积修外功机会,为公为私,俱无坐视之理。偏偏仙府正值多事之秋,灵峰飞走,灵药恐生变化。日前藏珍出现,也不知是何宝物,化成一道光华,破空飞遁。适才第二口飞剑又要遁走,多亏师兄赶来,用分光摄影之法,才得收住。现在不知穴中宝物还有多少。算计这两日宝物飞化,都有一定时间,我等法力有限,封锁无效,要到明日,才能分晓。封既不能,只有事先预防,通力合作,等它一出便收。要是宝物还多,须留两位本领较大、能收宝物之人在此防守,以收尽为止,免致化形飞去,落于异派之手。时日甚难预料。最重要的,还有李师叔仙鹤传警,说不久有异派来滋扰。此间根本重地,师祖昔年贮藏的灵药异宝甚多,芝仙也移植在此,稍有失陷,非同小可。李师叔只说为期不远,并未指明时日。全数在此,尚恐抵敌不过,再如分开,其力更微。李师妹有一姓余姊妹,异日也是本门中人,如今孤身独走莽苍山,虽知她绝无凶险,总在魔难之中,李师妹几番要约人前去寻访,我也在为难,尚未决定。百蛮山除妖,为期尚有半月,如在此期中妖人来犯,正好借师兄大力相助御敌。事完之后,酌留数人守护仙府,余者随着师兄同建奇功,岂不是好?只恐妖人迟迟不来,我等难以兼顾。蝉弟福厚,毕生无甚凶险,诚如诸葛师兄所言,令他一人同去还可,其余同门只好到时再定行止了。”
  这一席话,自是解释尽情。笑和尚早知师父以重责相委,必有魔难,绝无容易之理,原在意料,倒也泰然,能得金蝉相助,于愿已足。金蝉虽不甚乐意,想起目前仙府中实多碍难,只有盼望妖人早来侵犯,决一胜负罢了。
  商议停妥,笑和尚便将适才接的那口飞剑交还灵云。又将柬封外面注明赴百蛮山日期,与众人看了。灵云见那口飞剑形式特别,连柄长只尺许,剑身三棱,青芒耀眼,寒气瘆人毛发。众人正在传观,笑和尚猛地心中一动,对金蝉道:“藏剑宝穴现在何处,发现以后,既然未能封锁,各位师姊师兄可曾入内观察?”一句话将灵云提醒,忙答道:“这几日,一则仙府多故,二则初回时因未看见飞走的法宝形象,恐能力有限,不敢妄入。今日见这第二柄宝剑化成青蛇飞去,才猜宝物是按时飞行。又因师兄新来,忙于接谈,竟未及想到入穴窥探。现被笑师兄一提,才想起若论我等本领功行,本不该冒昧擅窥师祖的宝藏。但是穴中宝物既要次第飞遁,先已失去一件,再不先事防范,如有遗失,后悔无穷,自以冒险入内试探为是。不过穴中宝物深浅难知,时听里面金铁交鸣,我等是否能收尚不可料。稍一失措,便有杀身之危,此事不能大意。所幸笑师兄无形剑遁,妙术通玄,更有朱、李、秦三位师妹各有至宝。我等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入内人不须多,只由我与笑师兄二人,借了三位师妹的紫郢剑、天遁镜、弥尘幡,连那九天元阳尺四样宝物,入内观察,以作防身之用,得便将穴中法宝收住。余人各驾剑光,在穴外防守,以防宝物遁走,最为稳妥。”
  当下便向三人要过三样宝物,将新得飞剑带在自己法宝囊内,布置好了众人,将弥尘幡交与笑和尚,元阳尺藏在袖内,一手持着天遁镜,一手拿着紫郢剑,领了众同门,走到宝穴前面峭壁之下。先和笑和尚飞剑上去,在穴口侧耳一听,里面金铁交鸣之声又起,只不如先前响亮。灵云道:“先时每值宝物飞去以前片时,响声甚大,宝物一经飞出,便即停息。据这两次闻声观察,这穴必甚深广。现在就要进去,笑师兄可有什么高见?”笑和尚道:“师姊道法通玄,为同门表率,无须太谦,就请下手吧。”灵云便将手一挥,峭壁下除了英琼已将紫郢剑借与灵云,芷仙不能身剑合一,只在下面旁观外,余人各将剑光放起,连人带剑,十来道光华,冲霄而上,似五彩匹练起在半空,神龙夭矫,略一游转,齐往宝穴上空会合。寒光宝气,耀目生辉,杂以雷电之音,穿织成一盘光网,笼罩穴顶。灵云料无疏虞,对笑和尚道得一声:“有僭!”揭开石穴盖,用手中天遁镜往下一照。见里面是一个井一般的深穴,从上到下,约有二十余丈,比穴口约宽三倍。内壁上面有一个石门,余外三面俱是平滑如玉的石壁,一无所有。才知宝穴原是两层,宝物正藏在石壁以内。略一端详,看出穴中并无异兆。回头招呼笑和尚,一前一后,飞身下去。到了穴底,走向石门前一听,果然金铁之声出自门里,空穴传音,分外清晰,铿锵悦耳。见那石门竟似天然生就,仅略看出一丝轮廓,无法进去。二人商量了一会儿,先用笑和尚的飞剑,往缝隙里试了试,竟不能削动分毫,也不知以前宝物怎能破壁飞去。猜这石门定有仙法妙用,不然何致笑和尚的飞剑都破它不开。又用弥尘幡试了试,以为弥尘幡能随心所至,穿金入石,必能连身入内。谁知彩云起处,仍不能飞入雷池一步,只在石门之上回旋。才知仙法厉害,越发不敢大意。忙收了弥尘幡,取出英琼紫郢剑,向门缝里刺去。先以为飞剑、宝幡失效,紫郢剑也未必成功,姑且试试。谁知紫光到处,立刻一道白烟一闪,石门不见,石门以内金光耀眼,夹着一团彩气,疾若闪电一般盘旋,阻住去路。二人不禁吃了一惊,先以为这是宝物。猛听出金铁交鸣之声,出自光层里面,才悟出这是仙法封锁宝物的妙用。
  灵云将天遁镜交与笑和尚,要过弥尘幡,叫笑和尚持镜远照,相机进退,自己决意冒险入内一探。一手持着紫郢剑,用弥尘幡护体,再与自己飞剑将身合一,试探着往光层里穿去。笑和尚在光层外面瞭望,眼看一道紫光,会合一幢彩云,穿入光层以内。顷刻之间,便见灵云带着一条青光,重又穿光而出,落地收了法宝、飞剑,口中连称好险。笑和尚忙问究竟,灵云道:“我用法宝、飞剑护身,侥幸入了宝穴,里面地方甚是深广,玉柱瑶阶,如同仙阙。尽头处见有五道光华,互相纠结盘绕,其形不一,色彩各异,光华照眼,也辨别不出是什么宝物。我正寻思一人绝难下手收取,脚才着地,便觉适才师兄所收那形如青蛇的三棱飞剑,在百宝囊中跳动,未及检看,便化成一条青蛇,破囊而出,亏我手快,才得将它收回。百宝囊已破,无法收藏,只得连弥尘幡拿在手内。这青蛇才一照面,五道光华之中,倏地一道形如蜈蚣的红光,往我手上扑来,这青蛇也好似要在我手上挣脱,同时那余外四道光华也纷纷飞到。我恐措手不及,仍用前法遁出,才保无恙。那五道光华,好不厉害。那头一道红光飞到时,若非紫郢剑敌住,险遭不测。就这样,还将百宝囊损伤,连玉清师太所赠的乌云神鲛网,以及我自己炼的两样小法宝,俱都失落在内,还不知能保原璧与否。幸喜九天元阳尺藏在袖内,不曾失落。那尺不用真言,不能发挥妙用。要是失陷损伤,不但见了凌师伯无法交代,日后还有不少用它之处呢。不过我已看出一些下手之法,至少还得三位有本领的同门,才能前去收宝。若只你我二人,绝难胜任。”
  正说之间,忽见一道光华从空飞降。来人正是轻云,手中拿着两封柬帖,标明拆看次序。那柬帖正是妙一夫人的飞剑传书,先是金蝉接到。因金蝉霹雳剑仅比紫郢剑稍次,胜过众人,可以帮助防守。又因有一封柬帖标有取宝之法,才请轻云下来,交与灵云。灵云先朝柬帖跪拜,打开第一封一看,不由心中大喜。顾不得先说别的,忙请轻云将那青蛇形飞剑带了上去,交与寒萼代收。再约秦紫玲与朱文,连她本人一同下来,相助收宝。余人仍在上面防守。不一会儿,轻云将朱、秦二人约到,灵云才将收宝之法说出。
  原来那宝物乃是长眉真人采五行精英,用九九玄功,按七真形相,炼就的七口飞剑。深藏在凝碧崖旁天波壁中腰青井穴中元洞内壁上七个玉石剑囊之内,总名七修,分龙、蛇、蟾、龟、金鸡、玉兔、蜈蚣七种,各有象形,专破异派五毒,乃是峨眉至宝。长眉真人飞升之时,因火候尚未纯青,未传门下。用法术将洞穴一齐封闭,由七口飞剑各依生克,昼夜三次,在洞中自相击刺磨炼。仅留了一封柬帖,交与妙一真人。昨日妙一真人算计时日已到,打开柬帖,才知这七口飞剑来历和收用之法。柬帖上并说因为那日母猿袁星身上来了周甲天癸,五灵脂污了青井穴的法术封锁,也正值宝物该是出世之期,穴外法术虽然被污,内洞还有两层封锁:头一层便是那石门,第二层是一面六阳玦。这六阳玦如遇午年午月,每日午时阳盛阴衰,物极必反,转致失了效用。同时那七口宝剑在洞内互相击刺,因有生克关系,较弱的一口,必乘此时被迫穿出,石门阻隔不住,自然随它本身灵性飞遁。内中有一口玄龟剑,首先化形飞去。第二口蛇形的青灵剑,也在次日相继飞出。虽然当时收住,如不会运用,仍要飞逃。头一口玄龟剑飞出之后,落在一个未入门的弟子手内,不久自会珠还。其余六口,务要早日下手,以免失落异派之手。妙一真人因为与玄真子、苦行头陀轮流合炼一样纯阳至宝,不能分神,恰好妙一夫人到东海看望,也因有事他去,才用飞剑传书,命灵云率领轻云、朱文等,照长眉真人所传收剑之法,即时下手。收剑之后,由灵云收藏,等真人回山,再行分派。
  灵云吩咐好了众人,传了咒语,手举九天元阳尺,念动真言,朝洞门内旋转的光华一指,金光闪处,光华全敛,一面玉玦,随之飞入灵云手内。众人入内一看,洞中五道光华仍在闪转腾挪,互相纠结,斗个不息。正待往里进步,门外六阳玦一收,宝物好似有了觉察,倏地相次分散,向外便飞。灵云早有防备,手中九天元阳尺往上一起,先化成一道金虹,往那五道光华围去。余人早各按分派,念动收宝真言,照预说的方位,往左右四壁一指,那五道光华也各依众人指处,掉转头,疾如闪电往壁上飞去,晃眼钻入壁中不见。灵云收了元阳尺,见适才遗失的乌云神鲛网等宝物仍在地上,因未使用与剑相敌,并未损伤,便取来收好。同了众人近前一看,果然有大小七个玉囊嵌在壁上,色如羊脂,与壁相平,仅看出周围细缝。囊形也与剑形相类,注有古篆剑名:龙名金鼍,蟾名水母,鸡名天啸,兔名阳魄,蜈蚣名赤苏。除去玄龟、青灵二剑外,俱在囊内。众人各用真气将七个剑囊一齐吸出,忽见金光闪处,壁上空穴全都生长还原,并无缝隙,俱都惊叹仙法妙用不置。再看手上玉囊,竟是透明如晶,囊中剑形,俱与名称相符。
  各人高高兴兴捧了出洞,驾剑光上升穴顶,招呼洞外诸人,同往太元洞内。又向寒萼要过青灵剑,藏入囊中。众人见那七个剑囊,只龙、蛇二剑最大,约有尺许,小的只三四寸大小。听灵云说起收剑经过,才知竟有若干妙用,互相称贺了一阵。灵云便将这天啸剑取来带在身上。其余五剑,金鼍交与紫玲,水母交与轻云,阳魄交与英琼,赤苏交与朱文,青灵交与若兰,玄龟剑空囊交与芷仙暂时佩带,静等教祖回来定夺。灵云原意,七修剑乃是灵物,三次峨眉斗剑破异教五毒囊的至宝,剑数太多,既不能全数随身携带,供在室内又恐疏虞,不如分给众人佩带,较为稳妥,既非私情赠授,又未传用法,不过是暂时分着保存,并非有所厚薄。不料随意一分,引起寒萼许多不快,心中好生怏怏。紫玲从旁看出,知道灵云事出无心,寒萼尘孽本重,深恐她倚强任性,入门未久,得罪同门,大是不便,觑着众人不注意时,偷偷用目示意。寒萼明白乃姊用心,只微微笑了一笑,面容转趋和蔼,仍和往常一样,寻着若兰说笑,好似依了紫玲暗示一般。紫玲才放了心。这时灵云已将妙一夫人的第二封柬帖打开,与众人传观。
  原来妙一夫人未到东海以前,路遇诸葛警我。诸葛警我知道妙一夫人道行高超,性情尤其宽厚,同门仙侠无不尊崇,若求她向苦行头陀缓颊,必蒙允准。上前参谒之后,便禀明笑和尚获罪之事。并说绿袍老妖何等厉害,笑和尚独入虎穴,绝无幸理,务求夫人援手说情,妙一夫人道:“笑师侄九世苦修,厚根独具。苦行道友不久功行圆满,要用他承继法统,纵然稍犯清规,不过借此惩戒,使他早完三劫,磨炼身心,以备异日付托衣钵之重。此去虽当凶险,定能因祸得福。你既关心同门,且待我到了东海,见了诸位道友,问明前后因由,再作区处。”说罢,别了诸葛警我。到了东海,见三仙正在丹房内轮流交替,用自身三昧真火炼一件纯阳之宝,只在便中与妙一真人晤谈,除命灵云照长眉真人遗柬收取七修剑外,顺便谈起笑和尚之事。妙一真人道:“你来了正好。我同玄真、苦行两道友因炼这件纯阳之宝,大干许多邪教禁忌,虽不畏妖人破坏抢夺,总恐他们得信准备,一切都不可不防。又因此宝炼时颇耗元气,宁愿多延时日,凡事谨慎。自炼宝之日起,我等三人以二人对着丹炉,运用玄功,发动真火;一人休息,化身照护,隐蔽宝光,以免妖人发觉。似这样每隔三日轮流接替,还有八九之期,便可炼成。现时不但斩除文蛛,消灭妖人未炼成的恶蛊,事关紧要,峨眉也在多事之秋。灵峰飞去,有恩师遗留仙阵封锁,尚可等我回山,再取灵药。只是三英行即同归门下,内中英男为往莽苍山寻找李英琼,现受黑霜阴霾之厄,冻僵在莽苍山阴寒晶之内,已有数日。幸得她未遭难时,因腹中饥饿,从几个大猩猿手中夺了几个以前英琼采遗的朱果吃了,借着仙果之力,周身气血虽已冻凝,惟独心头方寸尚是温热,苟延残息。那莽苍山冰冻万丈,如此高寒之所,只为山阳藏有万年温玉精英,亘古不凝冰雪,四时皆春;所有阴寒之气,萃于山阴。英男年幼无知,被一妖道利用,想借她一身仙骨,几世纯阴,去盗取寒穴玄晶之内的冰蚕。他又本领不济,未算准日时生克化用。英男去时,正值寒风归穴之际,入穴数步,便被寒风吹倒。妖道眼看别人为他僵死洞内,他却袖手而去。如今英男骨髓皆化成寒冰,纵有我等灵药,救活之后,非得到万年温玉,不能回温复原。峨眉不久又有许多妖人来盗芝仙精血,众弟子不能远离。英琼仙缘最厚,多服灵药仙草,元阳充沛,又有神雕、灵猿为她辅助,神雕顷刻千里,灵猿莽苍原是故里,众弟子中,只她一人可以前去。趁寒风出穴之际,入内将人救转峨眉,再敌住五妖尸,盗取万年温玉。笑和尚百蛮山除妖之日,也正是妖人侵犯峨眉之时。若论力敌,众弟子皆非对手,此事全仗临机应变,举动慎秘,人多反不相宜。可着金蝉借了朱文天遁镜,助他前往便了。”妙一夫人便照妙一真人意思及应如何行事,写了两封柬帖,用飞剑传书,命灵云等依次行事。
  大家看完了妙一夫人柬帖,头一个英琼悲喜交集,当下便要带了一雕一猿,赶往莽苍山去,将英男救回。灵云道:“琼妹先不必如此急躁。既有掌教夫人之命,去是一定由你前去,不过你初次独身远行,虽有神雕相助,也须慎重。按说,救人只须寻到了地头,并非难事。只是那冰蚕和温玉两样宝物,一个有妖道觊觎,一个有妖尸守护。那妖道处心积虑,想得冰蚕,他见英男妹子失事,决不就此甘休,必要另想法儿。你救人时,难保不会遇上。若论你的剑术,虽然入门未久,仗你资禀颖异,苦功练习,造诣已非常人。加以紫郢剑又是师祖炼魔之宝,如会运用,无论正邪各派飞剑,俱非敌手。可惜你应敌阅历稍差,青螺两次遇险,皆由于临事疏忽,并非此剑能力不济。此去如遇妖人阻拦,切忌贪功轻敌,务须记住守多攻少。若用剑光护身,无论对方如何厉害,至多不能取胜,万无一失的。还有柬上所说寒风洞穴,约在丑末寅初,现在时辰已过,去也无益。神雕顷刻千里,何必如此亟亟?为防万一起见,可将紫玲师妹弥尘幡借去一用,在今晚课完时起身,将人救回以后,再商盗玉之策便了。”
  英琼答道:“师姊之言极是,只是妹子与英男姊姊情同骨肉。昔日她在解脱庵失陷,彼时妹子能力太差,各位师姊有事在身,又断定她借此可学昆仑剑术,并无凶险,延搁至今,累她受了多少气苦,可怜她盼望妹子接她回来,犹如望岁。现在又为寻找妹子,奔走逃亡,受尽艰辛,冻僵在寒穴之内。虽说吃了朱果,苟延残息,但是身已冻僵,不能转动。每日尖风刺骨,其苦更甚于死。妹子读完恩师柬帖,心如刀割。不知踪迹,还打算明日禀明师姊,拼着命不要,上天入地,也要寻她回来。今既知道她受苦之处,哪能再作迟延?即使时辰已过,寒风厉害,此乃有形之物,不比妖法难于防范,如见不能前进,自会知难而退,但求早早见着她的本人,寸心才安。而况袁星虽是畜类,自随妹子,业已离乡甚久,适才听它说起莽苍情形,它的子孙多半失踪,想有妖物侵害,情甚可悯。提前赶去,既可代它除害,又可观察情形,先事准备。妹子定遵师姊吩咐,倘遇妖人,绝不冒昧从事便了。”灵云起初原恐英琼早去不能救人,遇见妖人怪物,又去贪功吃亏,才命她算好往返时辰前往。及见英琼秀目红润,慷慨陈词,眷言伦好,诚挚悲壮,不禁为之动容。又因莽苍山面积甚大,柬帖只说风穴在山之阴,并未说明地址,纵然神雕飞行迅速,目光锐利,早去探寻,也不为无理。只得请轻云、文琪二人暂代神雕守洞。再三嘱咐小心,不可大意。紫玲将弥尘幡递过,英琼道谢收下,别了众人,与轻云、文琪二人径往后洞,连袁星同跨神雕,直飞莽苍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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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九回 彩縠撑空 万顷金波飞恶蛊 阴风入洞 一团红肉走妖蚕
  英琼走后,灵云便问笑和尚,对金蝉同去,意下如何?笑和尚道:“来时诸葛师兄早料及此。既有掌教夫人传谕,不久便有妖人来盗芝血,诸位师姊不能分身,除妖之事,孽由自作,无可推诿。能得蝉弟同去,又承借用朱师姊的宝镜,已属万幸了。除妖日期相隔还有十多天,本想在此暂住,倘如妖人早来侵犯,还可从旁少效微劳。现观柬上所言,百蛮山除妖之日,正是妖人来犯凝碧之时,两地同时发动,势难兼顾,在此暂住,并无用处,还是同了蝉弟先行为便。一则可以早日赶到,先观察好了情势,商量如何下手。二则就这十来天空闲,往成都去见见玉清道友,看看可能相助一二。她为人甚是和蔼热心,对于同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昔日共破慈云寺,在辟邪村玉清观中承她指示,说我一二年内必犯灾劫,叫我处处留心。此番去斩妖物文蛛,承她对尉迟师弟预示先机,可惜彼时自己狂妄,未将忠言在意,才惹出乱子,犯了清规,如今想起,悔之不及。所以想在便中向她请教。大师姊如无甚吩咐,现在就想同蝉师弟告辞。”灵云再三留他盘桓几日,笑和尚本不惯和女同门周旋,求助之事只限于此,无意留连,仍是执意要走。灵云只得留他暂住一日,明日早行,和众同门陪了他将凝碧仙景走了一遍。又嘱咐金蝉许多言语。将朱文天遁镜借过,传了用法,交与二人。大家互相谈说了一些别后经历。
  第二日清晨,笑和尚与众同门作别道谢,约同金蝉,驾无形剑遁,先往成都飞去。到了玉清观一看,玉清大师不在观内。笑和尚原知事已至此,无可解脱,倒也坦然自在,并不忧急未来。转和金蝉二人沿途耽搁,遨游名胜,缓缓往百蛮山进发。一路上虽也管了几件不平之事,左不过是惩戒凶顽,铲除奸恶。所遇的人,俱都是些土豪恶霸,污吏贪官,无甚出色人物。以笑和尚、金蝉的本领,嬉笑怒骂,举手便了,情节平常,不值一述。
  这一日游到滇桂交界,屈指行程,距离苦行头陀柬上除妖日期,只有三日。笑和尚对金蝉道:“这回事情,我是犯了清规,孽由自作,却累师弟随我跋涉冒险。明日便是拆看柬帖之期,大后日便须赶到百蛮山去。绿袍老妖何等厉害,此去只可智取,见机行事。我如遇见不测,师弟你不比我,切不可轻易涉险,可驾剑光遁往东海,求恩师念在自幼相随之情,宽我既往,与我报仇除害。再将我元神度去,仰仗恩师法力,转劫托生,不致昧却未来,就感恩不尽了。”说罢,不禁凄然。金蝉因素昔笑和尚总是嘻嘻哈哈,从无愁容,闻言心中甚是难过。便劝慰他道:“据家母飞剑传书,和诸葛师兄所说之言,此去凶险魔难,自是难免。至于便遭不测,漫说你来因甚厚,本领高强,就是苦行师伯自幼教养,一番苦心,平素又那样疼爱,也绝不会任你葬身妖穴。至于我更是和你情逾骨肉,除妖去恶,分所应为,更谈不到感谢之言。师兄只管放心,纵不马到成功,我想万无一失。”笑和尚强笑道:“多谢师弟好意。我又何尝不知恩师用心,怎奈我平素嫉恶如仇,现时虽想谨慎从事,一入妖窟,见了那般凶残狠毒之行,一个按捺不住,不暇计及利害轻重,稍一失慎,便遭毒手。事难逆料,蝉弟你只谨记我说的话便了。”金蝉又劝慰了一阵,二人本来天性旷达,仍和往日一样,行行止止,随意游赏。
  第二日行至中途,打开苦行头陀第一封柬帖一看,除外面注明下手日期、去的路径外,里面只写着四句偈语:“逢石勿追,过穴莫入;血焰金蚕,以毒攻毒。”二人彼此参详了一阵。笑和尚道:“‘逢石勿追’,那石不是人名,便是人姓。诸葛师兄曾说绿袍老妖手下有一恶徒,名叫唐石,曾被他妖师嚼吃了一条臂膀,本领不在辛辰子以下。恩师命我等如遇上将他打败,不要穷追,还可说得过去。第三、四两句,含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意,现时虽难深知,也可解释,只须到时留神取巧便了。惟独第二句‘过穴莫入’,穴便是洞,这妖物文蛛明明被绿袍老妖封藏阴风洞底,要不入内,从何斩起,岂不难人?”金蝉道:“苦行师伯预示先机,必有妙用,我等反正得去见机行事,猜他则甚?”笑和尚道:“话不是这般说法。以前就为大意,才惹出乱子,还是谨记恩师手谕,彼此提醒得好。现在下手除妖,为期还隔一日。恩师柬帖既未禁止早去,我意欲留贤弟在此,先去探一探动静,并不下手,稍得着一点虚实,再与师弟同去如何?”金蝉执意不肯,定要同行。笑和尚无法,只得同了金蝉,径往百蛮山进发。
  剑光迅速,不多时,已离百蛮山还有百十里之遥。那百蛮山独峙南疆万山之中,四面俱是穷山恶水。岭内回环,丛莽密菁,参天蔽日,毒岚烟瘴,终年笼罩。离山五七百里外,还有少数山民,野外穴居。五七百里以内,亘古无有人踪。除潜伏着许多毒虫怪蟒外,连野兽都看不见一个。二人用无形剑遁盘空下视,见下面尽是恶云毒烟笼罩沟谷之中,时见奇虫大蛇之类,盘屈追逐,鳞彩斑斓,红信焰焰。知是百毒丛聚之区,此去须与盘踞此间的绝世妖人,决一生死存亡,还未深入重地,见着这般险恶形势,已经触目惊心。因二人俱是初来,按照柬帖所示途径,一路留神观察。正待寻找百蛮主峰阴风洞所在,忽见下面烟岚由稀而尽,四周山势如五丁开山,突然一齐收住,现出数千百亩方圆一片大平坂。中间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万崖断处,尽是飞泉大瀑,从许多高低山崖缺口泻将下去,汇成无数道宽窄清溪。从空中往下凝视,宛如数百条玉龙,挂自天半,与地面数百条匹练,围摊在那一片平坂上下,飞翔交错,涛声轰轰,水流淙淙,轰雷喧豗之声,与瀑援细碎之音,织成一部鼓吹,仿佛凝碧仙瀑,有此清奇,无此壮阔,不禁大为惊异。
  渐行渐近,见这主峰虽五六百亩大小,因为上丰下锐,嵯峨峻嶒,遍体都是怪松异石。山石缝中,满生着许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间,直似一个撑天锦柱,瑰丽非常。笑和尚、金蝉从一路毒烟恶瘴上面飞了过来,万没料到这山民殊域,妖邪奥区,却有这般仙景。心中虽然互相惊异,因妖人机灵,不敢出声,只围在峰的上面绕行观察。刚刚飞向西面,笑和尚一眼瞥见峰西北方高崖后,似有几缕彩烟,袅袅飘荡。同了金蝉飞过崖去一看,那崖背倚平坂孤峰,十分高阔。崖前有百十顷山田,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草。那崖壁石色深红,光细如玉,纵横百十丈,寸草不生。一顺溜排列着三个大圆洞,上下左右,俱是两三寸大小窟窿,每个相隔不过尺许,远望宛如峰案一般整齐严密。不时有几缕彩烟从那许多小窟中袅袅飞扬,飘向天空。仔细一看,那彩烟好似一种定质,并不随风吹散,由窟中飞出,在空中摇曳了一阵,又缓缓收了回去。飞行较近,便闻着一股子奇腥,知是妖人闹的玄虚。再一细看,崖下那一片田畴中所种的花草,花似通萼,叶似松针,花色绿如翠玉,叶色却似黄金一般,分罫井布,层次井然。尤其是花的大小,叶的长短,与枝干高下,一律整齐,宛如几千百万万个金针,密集一处,在阳光之下闪动;又似一片广阔的黄金丽褥上面,点缀着百万朵翠花,更显缛丽。笑和尚暗想:“久闻这里妖孽专惯血食。奇峰仙景,还是天生。这些花田和这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分明人工种植。难道妖人吃人吃腻了,特意种些奇花来观赏么?”
  正在寻思之际,忽听一阵怪啸之声,起自崖后孤峰那边。二人连忙将剑光升高,遁入云中,往孤峰那面一看,只见峰脚南面一个洞中,走出二十四个奇形怪状的高矮汉子,俱都面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相貌狰狞,宛似出土僵尸一般。每人上身穿着一件不长不短,敞着颈口的红衣,胸前戴着一个金圈,两手袖长只齐肘。手腕上黄毛茸茸,青筋暴露,干瘦如柴。下身赤着一双泥脚。手中各持一面白麻制就的小幡,血印斑斓,画着许多符箓和赤身倒立的男女。为首一人,面相和日前所见的妖人辛辰子相似,却没他高,也断了一只手臂,单手拿着一柄长剑,麻幡却插在身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口中不住发出嘘嘘之声。一个个满身邪气笼罩,随着为首断臂妖人,缓缓往前行走,宛如行尸,毫不自如,渐渐走到崖前。那断臂妖人先是口中喃喃,似念邪咒,倏地怪啸了一声。这些妖人立刻按八卦方位,分散开来,站好步数,将足一顿,升起空中,与崖顶相齐。那为首妖人忽然忙乱起来:时而单手着地,疾走如飞;时而筋斗连翻,旋转不绝。口中咒语,也越念越疾。余人随声附和,手中幡连连招展,舞起一片烟云,喧成一片怪声,听着令人心烦头昏。似这样约有个把时辰,日光略已偏西。那断臂妖人将手中剑一挥,只见一道绿光,朝空中绕了一绕,随即飞回。然后将剑还匣,取出背后麻幡,会合全体妖人,一声怪啸,各将空中妖幡朝下乱指。便见幡上起了一阵阴风,烟云尽都敛去,随幡指处,发出一缕缕的彩丝,直往花田上面抛掷,越往后越急。二十四面妖幡招展处,万丝齐发,似轻云出岫,春蚕抽丝般,顷刻之间,交织成一片广大轻匀的天幕,将下面花田一齐罩住,薄如蝉翼,五色晶莹,雾纱冰纨,光彩夺目。透视下面花田中,翠花金叶,宛如千顷金波,涌起万千朵翠玉莲花。若非闻着腥风刺鼻,目睹妖人怪状,几疑置身西方极乐世界,见诸宝相放大奇观。
  二人知道厉害,各用手互拉示意,借着无形剑遁,盘空下瞩,连一丝形迹也不敢遗漏。正在相顾惊奇,这五色天幕业已织得只剩为首断臂妖人存身之处,有二尺方圆空隙。断臂妖人又长啸了一声,余人都停了手脚,全往空隙上空聚拢,仍驾阴风,按八卦方位立定,安排就绪。断臂妖人从空隙中飞身而下,降离崖前约有十丈,仍是单手着地念咒,手舞足蹈了一阵,先放起一团烟雾,笼罩周身。口中又是念念有词,将手一撤,便有三溜绿火,朝崖上三个大圆洞中飞去。法才使完,更不怠慢,接着慌不迭地腾身便上。身才离地,崖前狂风大起,崖上三个圆洞中,先现出三个妖人:居中一个,头如栲栳,眼射绿光,头发胡须绞作一团,隐藏着一张血盆大口,两行獠牙,身有烟雾环绕,看不甚清,一望而知是妖人首脑绿袍老祖;右洞妖人,与先见妖人形象装束相似;左洞妖人,是个红衣番僧,生得豹头环眼,狸鼻阔口,金蝉认得是昔日在西藏雪山鬼风谷所见妖僧西方野佛雅各达。忍不住正想和笑和尚说他来历,耳听下面吱吱连声,猛觉笑和尚将他拉了一把,意思叫他噤声,往下面观看。
  就在这拨头转脸的工夫,金蝉往下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作者一支笔,难于兼顾,就在断臂妖人行完了妖法,慌慌张张往上升起,绿袍老祖在洞前现身之际,崖上成千累万的小洞穴中,一阵吱吱乱叫,似万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飞出无量数的金蚕,长才寸许,形如蜜蜂,飞将起来,比箭还疾。那绿袍老祖好似成心与断臂的妖人为难,容他飞离五色天幕还有一半,突然伸出一张又细又长像鸟爪一般的手臂,望空一指。上面二十三个妖人令到即行,毫不顾惜那断臂同门生死,各将手中幡指处,又抛出无数缕彩丝,将那空隙一齐封蔽。断臂妖人也早知有这一场苦吃,飞得本快,眼看穿隙而上,忽见空隙被彩丝封蔽。金蝉慧眼看得最真,只见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口中喃喃,待要施为。又见那天幕一面的同党,好似朝他用目示意,那断臂妖人才长叹一声,重又飞落下去。同时穴中飞出来的万千个金蚕,早如万点金星,朝天飞起。飞近天幕,似有畏忌,纷纷落下,飞入花田之中,食那金叶,吱吱之声,汇成一片异响。断臂妖人刚往崖前落下,一部分千百个金蚕,忽然蜂拥上来,围着断臂妖人,周身乱咬。断臂妖人想必万分畏惧绿袍老祖,对这些并未炼成的恶虫,只用一只手护着双目,不但不敢伤害,丝毫也不敢抗拒,跪在地上,不住口喊师父救命。转眼工夫,咬得血肉纷飞,遍体朱红,眼看肉尽见骨。连空中妖人见了这般惨状,脸上都含不忍之色,一则上下相隔,二则绿袍老祖万分残毒,谁也不敢开口。还是西方野佛看不过去,朝着绿袍老祖说了几句,似在代他求情。绿袍老祖才狞笑了一声,厉声说道:“唐石,你须记住:今日我炼的金蚕尚未成形,已经这般厉害。异日擒到你那叛逆师兄辛辰子,须令他供我金蚕每日零碎咬啃,见筋见骨,再与他上药生肌,连受三年金蚕之若,才将他挫骨扬灰,消魂化魄。你也被我那日发怒时咬去一臂,今日先给你稍微尝点厉害,你如学他背叛,便是榜样。今看雅各达之面,且将你狗命暂且饶过。”说罢,随手一指,一道绿光一闪,那些金蚕似有灵性,纷纷舍了断臂妖人,飞往花田之中去了。断臂妖人忍痛起身,已经浑身破碎,成了血人,咬着牙将身一纵,飞入南面大洞去了。
  再看花田之中,那些金蚕真是厉害,耳旁只听蚕翅摩擦之音,与嚼吃吱吱之声,混合在一起,震人耳鼓。花田里面,竟如一片黄金波涛,涌着万千朵翠玉莲花,起伏闪动。不消片刻,万马奔腾般轰的一声,千万朵金星离开花田,朝空便起。绿袍老祖早有准备,突将手着地倒立,口中念咒,时而起立旋转。细长脖颈上,撑着一栲栳大的脑袋,乱摇乱晃。倏地两手一搓,一条细长鸟爪般的手掌,往崖壁上密如蜂窝的小洞穴中连连乱指。血盆大口张处,喷出一道绿烟,飞向崖上。同时这些小洞穴中如抛丝般飞出千百万道彩气,仿佛万弩齐发,疾如闪电,射往金蚕群里,那千万金蚕全被彩气吸住。每两缕彩气,吸住一个金蚕,挣扎不脱,急得吱吱乱叫,转眼工夫,全被彩气收入万千小洞穴之内。这时黄金一般的花田,已被这些恶虫将千顷金叶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绿莲花,分行布列,亭亭田内。绿袍老祖用妖法收完金蚕,将长手往两旁圆洞一指。右洞一个妖人与左洞雅各达,各带四个妖人,手中各抱一个高大如人的葫芦,走出洞来,先朝绿袍老祖打一稽首。然后飞身花田之上,约有五丈高下,分八卦方位站好,口念手书,行使妖法。猛然一声怪啸,俱都头朝下,脚朝上,连葫芦也都倒转,将手把葫芦一抱,血光闪处,红雨飘洒,由葫芦之内喷了出来。十个妖人凌空旋转,将这花田全都洒遍。绿袍老祖怪啸了一声,雅各达同众妖人收了妖法,各抱葫芦归洞。
  将手往空一招,左洞内唐石手持麻幡,狼狼狈狈飞了出来,会合上面妖人,各使妖法,展动妖幡。眼看天空无量数的彩丝结成的天幕,渐渐由密而稀,随着妖幡招展,剥茧抽丝一般,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众妖人仍和先时一般,缓缓走了回去。
  笑和尚、金蝉二人隐身高空,正在触目惊心,凝神下注,忽见绿袍老祖伸出长颈大头,往空连嗅了两嗅,倏地一声凄厉的怪啸,大口一张,一溜绿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处飞来。金蝉不知就里,还未在意。笑和尚早就留神,一看绿袍老祖神气,便知不妙,纵能支持,也是众寡不敌,柬帖所示时机未到,仍以退去为是。未容绿火近身,轻轻对金蝉喊一声走,驾着无形剑遁飞去。笑和尚终是细心,飞出去约有数十丈,回头观看,那一溜绿火,先飞向适才存身之处,直冲上空。倏又急如闪电一般,左右四方上下激射。虽似在搜寻敌人踪迹,只如浑水捞鱼,并无一准目的,也未跟踪追来。想是妖人嗅觉甚灵,闻出生人气味,故而如此。且喜自己隐形剑遁,并未被他识破,略放宽心。正在徘徊瞻顾,那绿火在空中绕了几转,倏地往四外爆散开来,绿星飞溅,在百十丈方圆内,陨星如雨般坠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过咫尺光景。知道厉害,决计明日再照柬帖所言行事。
  当下仍往回路飞走,寻到一处瘴烟稀少的山谷之中落下,互商明日进行之策。笑和尚对金蝉道:“那妖幡上所发出的彩丝,连妖人自己俱都不敢沾染,想是什么虫蛇腥涎、毒岚恶瘴炼成的妖术邪法。那万千金蚕虽未炼成气候,看那千顷花田,被这些恶虫顷刻之间咬吃净尽,定非易与。花田中的异草,虽然翠花金叶,生得好看,既用血雨培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虽然得知一些情形,到底阴风洞是在孤峰下面,还就是那崖壁上三个大洞,尚且不能断定。师父柬帖,又有‘以毒攻毒’之言。以我之见,明日到了那里,第一由我一人隐形飞身下去,你在上面接应。等我先探明了封藏文蛛之所,然后相机行事。诸葛师兄原说,明日辛辰子也要赶到,这‘以毒攻毒’,定应在此人身上。到时我们只隐形窥伺,先不下手。那辛辰子定敌绿袍老妖不过,绝不敢公然下手。他此来目的,不外两种:第一想盗走妖物文蛛;第二在恶虫尚未成形之时,偷偷下手除去。他以前本是绿袍老妖得意门徒,轻车熟路,自是清楚。我们只消暗中跟定他的身后,他如得手,我们便惊动绿袍老妖,将他绊住,然后由我去将文蛛刺死;他如不胜,我们已经尽知虚实,辛辰子或逃或擒,绿袍老妖绝不疑心除他之外,还有别人暗算,也可乘其不备,骤然下手。我二人俱非绿袍老妖之敌,只把妖物刺死,大功已成,那时进退由心,胜固可喜,败亦可以回山复命。虽说师父柬帖尚有两封,事没这般容易,我又还有许多魔难未完,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不作此打算。大敌当前,能如我们预料固好,万一失利,遭劫受害,你千万记着昨日所托之言,不可轻易涉险,即速赶往东海,或者我还有一线生路;否则白白连你一齐失陷,于事无补,就更糟了!”
  金蝉见笑和尚这几日总是防前顾后,把失利的话说了又说,面色非常沮丧,好生代他难过,劝慰了一阵。同寻了一个洁净山洞,正准备打坐运用玄功,到翌日黎明起身,忽然一阵腥风吹入洞来,笑和尚何等机警,一见风势,便知有异,知道此洞并无出路,除非与来的妖人迎个对头。忙用隐形法连金蝉将身隐起,又用手拉了金蝉一把,示意噤声。二人刚把身形隐起,那阵怪风旋转起一根风柱,夹着沙石,发出嘘嘘之声,业已穿洞而入。金蝉慧眼看得最真,看出风沙之中,隐约有一条细长黑影,进洞之后,略一回旋,嘘的一声,倏又往洞外飞去。金蝉便要追出,又被笑和尚一把紧紧拉住,轻轻在耳边说道:“蝉弟休要妄动,留神妖人回来。”
  一言甫毕,果然嘘嘘之声由远而近,二次又飞进洞来。这次竟是忽东忽西,上下四方,满洞飞滚。笑和尚早有防备,拉了金蝉,紧随风柱之后,与他一齐滚转,存心不让他发觉自己,倒看看他是个什么来历。飞转了一阵,那旋风忽然收住,现出一个长身细瘦、形如枯骨、只眼断臂的妖人,正是那日在天蚕岭所遇绿袍老祖门下恶徒辛辰子。见他才一现身,便朝洞内举手喝道:“洞中道友,何不现身出来相见?”连喊几声,不见答应,渐渐有些不耐。先是脸上现出怒容,末后好似想了一想,又勉强忍住,改说道:“道友在此修炼,我本不合入洞扰闹。但是为事所逼,须借贵洞用上三日,事成之后,必报大德,暂时惊扰,请勿见怪。”说罢,他见仍无应声,便盘膝打坐起来。
  原来辛辰子自在唐石手中漏网之后,情知长此避逃,终须要遭绿袍老祖毒手,不如趁他金蚕蛊尚未炼成,心无二用之际,下手一拼,还可死中求活。特地在别处借了几件法宝,赶到此间,见这洞正合行法之用,入洞一看,先就闻见生人气味,却看不出一丝踪影,起了疑心,不敢停留。及至往别处飞行了一阵,虽有许多洞穴,俱无这里隐秘合适。又因先时闻出的气味,不似以前同党和仇敌设下的机关,以为是隐居修炼之士,想回来看看动静。如果所料不差,自己正缺少帮手,能得那人相助更妙,不然,或者将他除了,或者彼此言明,两不侵犯。所以二次又回进洞来,施展妖法,想查出那生人踪迹。谁知转了好一会儿,仍无朕兆。换了别人,定以为误认。可是辛辰子嗅觉最灵,明明闻着那生人气味就在左近,偏偏查看不出,只得收了妖法,又打招呼。及见通通无效,如非穷途危难,普通隐形之法,他原不放在心上。若在平日,早就发威逞凶,用最狠毒的妖法,禁制洞中之人现身出来。无奈自己已成惊弓之鸟,这里又密迩仇敌,不敢再树敌结怨,忍了又忍。如是另寻洞穴,布置妖法,再没这般隐秘合适之所;如就用本洞,虽然知道那生人绝非绿袍老祖一党,自己有妖法异宝护身,也非普通剑仙所能伤害,但是自己行法之际,却伏着一个外人在暗中窥伺,终是不妥。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仍与洞中之人打个招呼,一边小心提防,姑试为之。如果洞中之人是个隐居修炼、独善其身之士,不来干涉,再好不过;否则自己即用妖法将洞口封锁,他如轻举多事,说不得只好和他决个胜负便了。也是辛辰子太自大,以为除绿袍老祖而外,别无忌惮,却忘了东海三仙隐形剑法和金蝉两口霹雳剑,绝不是他的妖法所能封锁,以致少时被笑和尚、金蝉二人无心中破了他从红发老祖门下借来的五淫呼血兜,终于惨死在阴风洞绿袍老祖之手。这且不提。
  且说笑和尚、金蝉见辛辰子独自捣鬼,看不见自己,只是好笑,艺高人胆大,并未放在心上。若非记着柬帖“以毒攻毒”之言,依笑和尚心思,还想在暗中戏耍他一番。谁知辛辰子才一坐定不久,便从身后取出七面妖幡,将手一指,七道黄光过处,一一插在地上。又取出一个黑网兜,挂在七面幡尖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幡和网兜突然由地而起,后面四根幡高与洞齐,前面三根只齐洞口一半,将那向兜撑开,恰似山中猎人暗设来擒猛兽的大网。网撑好后,辛辰子站起身来,披散头发、赤身单手着地,口中念咒,绕着幡脚疾走。顷刻之间,便见幡脚下腥风四起,烟雾蒸腾。若在旁人,早不见妖人形影。似这样约有三四个时辰,又听一声怪啸,一溜绿火,往洞外一闪,满洞烟云尽都收敛,连人带幡,俱都不见。
  金蝉用慧眼定睛一看,妖人虽走,七根妖幡仍然竖在地上。幡头上有一层轻烟笼罩,连带网兜俱未携走。知是妖人弄的玄虚。这里离百蛮山阴风洞少说也有三四百里,妖人法宝却在此地施为,猜不透是什么用意。二人正想低声商议,金蝉猛往洞口外一看,忙说道:“师兄,外面天都快明了。”一句话将笑和尚提醒,才知只顾看妖人行法,忘记天已不早,一着急,拉了金蝉,驾遁光往外便飞。金蝉一见笑和尚飞得太急,竟忘了咫尺之内,就是妖人设下的妖幡妖网。昔日在慈云寺尝过妖法厉害,不敢大意,连话都不及说,忙将双肩一摇,身旁霹雳剑化成红紫两道剑光,护着自己和笑和尚全身,由幡网中同往洞外冲去。耳旁只听咝咝两声,当时并未在意。出洞一看,果然五月天气,天色已渐微明。金蝉一面飞行,一面对笑和尚道:“可笑妖人枉自捣了半夜鬼,费了多少心神,他那妖术邪法竟无多大用处。”笑和尚问是何故,金蝉便将前事说了。
  原来笑和尚的目力不如金蝉,竟未看出妖人的妖幡尚在,一听金蝉说洞外天明,才知妖人已走,恐怕迟去误事,忙着往外飞遁,若非金蝉机警,说不定便中了妖法暗算。笑对金蝉道:“起初我还小看妖人,以为本领不甚出奇,谁知那妖法竟这样厉害,连我都未看出。以为时间还早,仗着我们飞行迅速,打算与你商量几句,再随后追赶。当时我只见洞外黑乎乎的,听你一说天明,才想起你二目被芝仙舐过,已能透视尘雾,忙着飞走。见你展动霹雳剑,还以为是一时技痒,却不想妖幡还在,据我看,妖人将妖法设置在远处洞穴之内,必是想用诱敌之计,将仇敌引来,陷入网内。那妖幡、妖网敢与老妖为敌,绝非寻常。你那霹雳剑原是峨眉至宝,我两人既未被妖法困住,妖人法宝必然被你飞剑所毁无疑了。”
  正说之间,金蝉忽喊:“师兄快看妖人!”笑和尚举目一看,前面天空云影里,隐约有一星星绿火闪动,连忙催动遁法,往前追去。不多一会儿,已追离百蛮山主峰不远,眼看快要追上,那一溜绿火忽从云层里陨星坠落一般往下泻去。二人跟踪飞将下去一看,下面正是昨日所见的花田,就这一夜工夫,田中金草竟然长成,映着朝阳,闪起千顷金波。崖壁上彩烟缕缕,徐徐吞吐。四外静荡荡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再看辛辰子,业已不见踪迹。正在留神观察,忽见崖上左面圆洞,有一条人影一晃。连忙飞近洞前一看,这三个圆洞里面,各有一个妖人打坐。中洞妖人,正是那绿袍老祖,细颈大头,须发蓬松,血盆阔口,獠牙外露,二目紧闭,鼻息咻咻,仿佛入定。身旁俱是烟雾围绕,腥气扑鼻。笑和尚心想:“妖人在此入定,正好趁此时机,去斩文蛛。柬帖上虽说文蛛藏在阴风洞底,不知是否就从此洞入内?”正在寻思,忽见辛辰子从左侧洞内飞身出来,手中拿着一面璎珞垂珠、长有三尺的幡幢,对着崖壁才一招展,腥风大作。便听吱吱之声,广崖上万千小洞穴中,成千累万的金蚕,似潮涌一般轰轰飞出,直向那面幡幢扑去。辛辰子更不怠慢,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中幡幢往空中一抛,发出十丈方圆烟雾,裹住一团红如血肉的东西,电闪星驰,往他来路上飞去。那些金蚕如蚁附膻,哪里肯舍,轧轧吱吱之声响成一片,金光闪闪,遮天盖地,纷纷从后追去。金蚕飞走,不多一会儿,左洞一声怪啸过处,飞出昨日所见的断臂妖人唐石,抬头往空一看,见金蚕全都飞走,不由慌了手脚。先飞身进了中洞,见绿袍老祖入定未醒,急得口中连连发出怪声。顷刻之间,又由中洞内飞出二三十个妖人,齐问:“师兄何事,这般着急呼唤?”唐石道:“祸事到了!师父的金蚕,全被人引走。师父入定醒来,我等性命难保,还不快追!”
  众妖人闻言,俱往崖上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怪啸一声,全都飞起高空。只见尘沙漫漫,烟云滚滚,宛如一阵旋风,簇拥着一天绿火,直往来路追去。那辛辰子埋伏在洞侧崖壁之下,始终未被人发现。众妖人走后,唐石倏地浓眉倒竖,目露凶光,将足一顿,待要飞向中洞。刚刚飞至洞口,又似有所顾忌,拨转头似要飞走,身才离地,辛辰子也随着跟踪而起。这时崖洞中只有绿袍老祖与右洞西方野佛入定未醒。依了金蝉,恨不能乘机下手,将这两个妖孽杀死。笑和尚细心,早看出唐石昨日无辜受了荼毒,怀恨在心,适才命许多同门去追金蚕,自己却置身事外,便知他不怀好意。看他欲前又却,并未下手。这种妖人,居心狠毒,有甚师徒情义,分明知道厉害,顾忌不敢下手。又因绿袍老祖虽然入定,满身烟雾,似有防备,仍以慎重为是。辛辰子引走金蚕,并不逃走,必是想盗文蛛。柬帖又有“逢石勿追,以毒攻毒”之言,只须跟定辛辰子,便知文蛛下落。正向金蝉示意拦阻,谁知唐石一去,辛辰子也跟在身后,大出意料之外,诚恐稍纵即逝,不假思索,便也随后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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