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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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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回 临难得奇珍 纳芥藏身 微尘护体 多情成孽累 伤心独活 永誓双栖
  紫玲便命二矮与袁星去将崖上所有残尸碎体一齐提来,与吴凤尸身放在一处,再用仙药消化,自己也随在二矮后面指点。寒萼抢白了紫玲一顿,见她无言可答,略觉消气,索性仍唤司徒平到洞口石上坐谈。司徒平见他姊妹拌口,已是不安。又见寒萼唤他,其势不能不依。跟着走没几步,正在心中为难,忽听紫玲在身后大喝道:“无知妖孽,竟敢漏网!”接着光华一闪,便是一幢彩云飞起。寒萼、司徒平大吃一惊,连忙回身注视,吴凤的尸身已经复活,从地上卷起一团黑烟正要飞走。幸而紫玲早有防备,存心欲擒先纵,明是随了二矮前走,时刻都在留神动静,未容吴凤飞起,弥尘幡已化彩云飞来,将他罩住。就在这时,那神雕何等通灵,早看出紫玲心计,并未飞远,一见妖人想逃,星流电闪般束翼下击。起先吴凤因黑白二雕来势厉害,知难逃命,把心一横,舍了躯壳,将元神隐遁。二雕并未看出,原可逃回山去,借体还原。及见原身并未被二雕抓裂,不禁又起希冀:一则借体还原,总不如原有的好;二则法宝囊内还有两样宝物,舍不得丢弃,重又回身窥伺。心想:“只要原身一脱雕爪,便可与元神合了遁走。”谁知神雕受了同伴指示,紧紧抓定,竟然不肯离开一步,只由二矮回去请命。吴凤干自心急,知道这东西异常厉害,适才已经吃过苦头;又以为二雕一样神化,若以元神相拼,本无不可,偏偏原身又被它抓住,投鼠须要忌器。法宝飞剑已无用处,万一惊觉,只要被它两爪抓裂,便成粉碎。不敢造次,隐藏在侧,静候时机。认定成固可喜、败亦至多毁了躯壳,元神仍可逃走。不料袁星能通鸟语,一出来便代神雕解说它受了白雕指教,留下妖人躯壳。言还未了,紫玲机警,已明白是诱妖人元神前来伏诛,忙止住袁星。便唤寒萼来问,偏遇寒萼顶嘴,索性将计就计,故意遣走神雕,装作不备。
  吴凤恐神雕觉察,元神藏处相隔本远,袁星又只说了一半,没有听清,只听明了秦氏姊妹的大声问答。先听紫玲盘问之言,以为看出破绽,甚是吃惊。及见她二人拌嘴走开,再举目往空中一望,不知神雕隐身彩云以内,一见没有踪影,心中大喜。暗忖:“闻得峨眉消骨丹药甚是厉害,莫待她回来措手不及,功败垂成。”匆促之中,又忘了弥尘幡彩云飞动,疾如电掣,以为紫玲纵然到时警觉,相隔有三数十步之遥,也必追赶不上。谁知元神刚与身合,驾遁飞起,彩云已经照临头上。此时吴凤如果仍旧弃了躯壳,未始不可二次逃生。也是他该遭劫数,已回原身,不舍就弃,一时乱了主意,妄想抵敌,连身逃遁,左手雷火刚刚发出,接着又在法宝囊内去取宝物。就在这略一停顿之间,上面神雕飞到,紫玲与袁星、二矮齐放飞剑法宝。寒萼因自己适才任性,看走了眼,万一妖人逃走,少时又受埋怨,又气又急。忙喊:“平哥,还不快放你的乌龙剪!”司徒平已将飞剑放出,闻言又将乌龙剪放在空中。吴凤本是打战中逃走主意,及见敌人法宝飞剑纷纷祭起,幸而彩云被自己雷火略微托住,势子一缓,正好逃走。猛地又见头上一片乌云罩到,现出两点金睛,知是神雕飞来。忙把遁光往下一落,一面运用玄功,准备万一难以脱身,仍将元神遁走。不料司徒平的乌龙剪又从下面飞上,迎个正着。那剪原是神驼乙休多年修炼的异宝,专斩修道人的元神,只要不能抵御,被那两条蛟龙般的乌光绞住,便难脱身。吴凤恶贯满盈,不但躯壳被众人飞剑斩成多段,连元神也同时被斩消灭。
  紫玲眼看吴凤顶上隐隐飞起一道白烟,被乌龙剪绞散,知获全功,大家收了法宝飞剑相见。寒萼虽然内愧,幸而敌人是死在司徒平手内,还可遮羞。见紫玲没有说话,也就不再开口。紫玲也不去理她,这才正经命二矮、袁星,将全崖妖人尸首残肢收放一起。再命袁星先在远处择好一个僻静所在,掘下深坑等候。二矮便求紫玲将吴凤法宝囊赐他二人。紫玲点头应了,二矮心中大喜,感激非凡。又对紫玲说,他二人能用法术将尸骨残肢运走。紫玲含笑点头。二矮立刻口诵咒语,施展旁门搬运之法,将所有尸体全都移到袁星所择之处,抛入坑内。紫玲取出化骨丹药洒了下去,顷刻之间化成黄水。才命袁星、二矮用土掩埋好了,回转飞雷崖。又从身旁取出四面小旗,分与袁星、二矮,传了咒语,自己也拿着一面,向隔崖一指,那水倏地飞起四五尺粗细的四股飞泉,宛如四条银龙,起自洪涛之中。随着四旗指处,满崖飞舞冲射,不消顷刻,已将崖上妖迹血污,洗荡得干干净净。袁星素来看惯不说。那二矮自命是旁门能手,只为高人点化,志在逃劫避灾,屈身奴仆,虽然心意甚诚,究还不知峨眉门下有多大本领。及至来此没有多日,先见大众飞剑法宝神化无穷,又见紫玲等适才对敌施为,连雕、猿都如此灵异,才自愧弗如,只配供人奔走役使,不配置身雁列,越发是死心塌地,不起异念的了。紫玲洗罢仙山,时已黄昏,斜阳从远山岭际射到,照在新洗过的林木山石上,越显山光清丽,不染尘氛,心中也觉快意。回望寒萼,仍与司徒平并肩低语,喁喁不休,暗叹了一口气,不忍再看。这时神雕已经飞走,便带了二矮、袁星回洞复命。走时连司徒平也不愿答理,略微招呼,就此走去。
  寒萼等紫玲走后,又说道:“我同了朱文,拿着九天元阳尺去闯妖阵,败下阵来,又遇云南教祖藏灵子摄去元阳尺,要报杀徒之仇。幸遇神驼乙休相救,还赐了三粒仙丹,一封柬帖,吩咐到日才许开看。他又说你和他有缘,他定助你成功。适才又听你说,他也赐了你一封柬帖,开示日期与我正同,都是应在十日之后。我听大师姊和申若兰师姊说起乙真人来历,真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此人并有拗性,别人以为不能的,只要得他心许,无论如何艰难的事,都要出力办成,比那怪叫花凌真人的性情还要古怪。先前身材高大,容颜奇伟,背并不驼。因为屡次逆天行事,遭了天劫,假手几个能手,合力行法暗算,移山接岳,将他压了四十九年。幸而他玄功奥妙,只能困住,不能伤他,反被他静中参悟禅功,参透大衍天机,一元妙用。等到七七功行圆满,用五行先天真火炼化封锁,破山出世。当初害他的人,闻信大半害怕,不敢露面。谁知他古怪脾气,反寻到别人门上道谢,说是没有当初这一举,他还不能有此成就,只要下次不再犯到他手内,前仇一概不记。内中有一个,便是凌真人,反和他成了至好朋友。齐师姊说,掌教夫人曾说他还有一个妻子,与他本领不相上下,百十年前不知为何两下分开,没有下落。他素常还爱成人婚姻,他那日又曾提起你我未来的话,且等到时开看柬上的话,定于我们有益。”司徒平也把代神驼乙休拜上岷山之事,详细说明。正谈得高兴,忽见若兰、朱文飞来,说是奉了大师姊之命,代他二人接班防守。寒萼见紫玲才去不久,便有人来接替,又起疑心,不便向外人发作,迟疑气闷了一会儿。
  寒萼正要转身回洞,忽听遥天一声长啸,甚似那只独角神鹫。寒萼连日都在惦记,飞身空中,循着啸声,迎上前去看个明白。只见新月星光之下,彩羽翔飞,金眸电射,从西方穿云御风而来,转眼便到了面前,正是那只独角神鹫,爪上还抓着一封书信,心中大喜。便跨了上去,飞近洞口,唤道:“平哥,你去太元洞相候,我骑了它由前洞下去。”说罢,骑了神鹫径飞前洞,在凝碧崖前降落,见一干同门正在比剑。紫玲早迎上前来,劈头问道:“大师姊因今日诸事就绪,你我所学本门心法,尚有两关未透,着朱、申二位去换你前来传授,怎地这时才来?神鹫是怎样回来的?”寒萼闻言,方知适才自己多疑,气便平了。只得说正待回洞,忽听神鹫空中鸣啸之声,上去接它,故此来迟。因优昙大师那封书信是给灵云的,便递了过去。灵云拆开一看,大意说开府盛会在即,正教昌明不远,可喜可贺,到时当领全体门人前来赴会。那日在冰崖上所救神鹫,因当时乌龙剪来势甚急,只得收了。神驼乙真人脾气虽然古怪,人却正直,道力也甚高强,异日当为峨眉之友。不愿开罪于他,事后便将乌龙剪给他送还。中途路遇,果然他心中不忿,斗法三日,不分胜负。幸遇极乐真人空中神游解围,化敌为友。他因乌龙剪以前是自己心爱法宝,竟被外人收去,不屑再用,欲转赠被他救去的司徒平。此剪如能善用,神妙非常,专斩异派妖人元神。如已见赠,须要加功修炼,不可大意。神鹫横骨已经化去,可与神雕佛奴的功行不相上下。知秦氏姊妹还有用它之处,特命它飞归故主。书末又说不久各同门均要先期回转仙府,敬候开山盛典,命灵云早为准备安置等语。灵云观毕,传示众同门,一齐向空谢了。大家练了一会儿功课,回转太元洞。
  第二日将所有石室全都汲了灵泉洗净,把正中供朝参石室旁的三十六间石室分供掌教师尊和前辈师伯叔居住。余下百十间石室,分成男东女西,以备众同门来了起居和做功课之用。又因同门中道行深浅不一,好多未断火食,便命神雕、神鹫连日出外猎取猛兽。肉由英琼、芷仙、若兰三人腌腊。皮由米、刘二矮持往城市变卖,连同英琼昔日遗留的银两带去,备办米粮和应用物品。山中有的是黄精首乌、异果野菜,只须袁星每日出外采取。洞中又有芷仙平日用奇花异果酿成的美酒甚多。不消两三日,一齐备齐。又责成芷仙管领仙厨,米、刘二矮与袁星供她驱遣,南姑姊弟也愿帮忙。大家都兴高采烈,静等佳客降临。到第七八天上,妙一夫人忽然回山,布置了一番,住了两日,嘱咐灵云一阵,才行走去。先后又来了许多同门,除石、赵二人原是近邻移居不算外,远客计有岷山万松岭朝天观水镜道人的弟子神眼邱林、昆明开元寺哈哈僧元觉禅师的弟子铁沙弥悟修,以及风火道人吴元智弟子七星手施林、灵和居士徐祥鹅、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弟子长人纪登、小孟尝陶钧等。余者不下百十位,俱已得了师命,有的因事羁身,有的尚在途中,均当在开辟仙府以前赶到。大家聚在一起,新交旧识,真是一天比一天热闹。每日欢聚一阵,不是选胜寻幽,便由灵云、纪登为首,领了众人练习剑法,互相切磋砥砺,功行不觉大进。
  这期间只苦了寒萼、司徒平两个。因为紫玲见她一味和司徒平时常厮守在一处,外表上俨然伉俪一般,心中害怕,其实二人名分已定,众同门均已知道;又知寒萼是个小孩心性,有时和若兰、英琼也是如此,不以为怪。事一关心太过,反要出事,乃是常理。紫玲何尝不知他二人心地光明,但是惟恐因情生魔,堕了魔孽,坏了教规,不时背人劝诫。谁知寒萼暗怪紫玲不偏向她,时常给她难堪。这一责难过甚,反而嫌怨日深。司徒平左右为难,无计可施。偏偏又遇见一个多事的神驼乙休,给二人各留了一封柬帖。到日二人借着防守后洞之便,同时打开一看,除了说明二人姻缘前定而外,并说藏灵子从百蛮山回来,定要到紫玲谷报杀徒之仇。秦氏姊妹本非敌手,就连峨眉诸长老也有碍难之处,不便出面相助。乙休怜二女孝思和司徒平拜山送简之劳,准定到时前往相助一臂。命二人只管前去,必无妨碍。不去倒使乙休失信于藏灵子,反而不妥。此番前去,因祸得福,齐道友必能看他面子,绝不见怪等语。二人看了,又惊又喜,忙即向空拜过。本想和紫玲说知,偏巧紫玲因今早不该他们二人值班,却双双向灵云讨命,愿代别人往后洞防守,起了疑心。暗中赶来,见二人在那里当天拜跪,又无甚事,更误会到别的地方,便上前盘问,语言过分切直了些。恼了寒萼,也不准司徒平开口,顶了紫玲几句嘴,明说自己不想成仙,要和司徒平回转紫玲谷去。紫玲也气到极处,没有详察就里,以为二人早晚必定闹出事来,既是甘心自弃,无可救药,莫如由他们自去,省得日后闹出笑话。心里却还原谅司徒平是为寒萼所迫,还想单独劝解。不料寒萼存心怄气,也不容人说,立逼着司徒平随她飞走,不然便要飞剑自刎。司徒平知她性情无法劝转,好在有神驼乙休做主,且等事完之后,劝她姊妹言归于好。当下便与紫玲作别,随之飞去。
  紫玲在气头上,竟没有想起宝相夫人转劫之事,因后洞无人,只得代为防守。二人刚走不久,忽然想起救母事大,正值轻云、文琪游玩回来,紫玲匆匆请她二人代为看守,忙即回转太元洞,正遇灵云、英琼、若兰、英男四人在洞外闲谈。紫玲略说经过,问该如何处置。灵云因妙一夫人说她姊妹有难,又知寒萼拗性,她和英琼、若兰二师姊情感甚好,可着她二人前去劝他们回转便了。二人领命去后,紫玲终觉不妥,执意要去。灵云劝她不住,想起优昙大师那封书信曾有神鹫备用之言,便命骑了同去。去时三人先后遇见金蝉、石生、庄易、笑和尚等回山,前已表过,不提。
  且说寒萼与司徒平看罢神驼乙休柬帖上预示的机宜,正值紫玲赶来规劝,寒萼料知此番回转紫玲谷凶险不少,又因紫玲连日对自己多有误会之处,心中不快,借此和紫玲翻脸。一则可以出出心中闷气;二则此行既有神驼乙休为助,定然逢凶化吉,乐得独任其难,显显自己本领和毅力。即使师尊怪罪,还可借口乙休力主,事要机密迅速,不得不如此。当下和紫玲说了几句,便立逼司徒平连众同门都不说一句,竟然同驾剑光往黄山紫玲谷飞去。司徒平对于秦氏姊妹,原是一般感激爱重。不过紫玲立志向上,参透情关,欲以毅力坚诚摆脱俗缘,寻求正果。与司徒平名义上虽是夫妻,除了关心望好之外,平时总是冷冷的。寒萼却是天真烂漫,纯然一派童心,觉得司徒平这人心地光明,性情温厚,比乃姊还要可亲可爱。二人本来又有前生夙缘,如磁引针,那情苗竟在不知不觉中滋润生长。紫玲情切骨肉,关心忧危,不得不随时提醒一二。谁知责难过甚,倒起反感,欲离更合。使得司徒平心目中看她姊妹一个春温、一个秋肃,情不自禁便偏向着了一头。所以此次回转紫玲谷,被寒萼娇嗔满面,一派要挟,连想和紫玲说明经过都未能出口,竟被寒萼逼了同行。
  二人剑光迅速,没有多时,已离紫玲谷不远。因为神驼乙休预示先机,不敢大意。等到飞近紫玲谷上空,先不下落,按住剑光,定睛往下一看,见崖上面齐霞儿的仙障封锁犹存。除了白云滃翳,岚光幻灭而外,空山寂寂,四无人踪。寒萼暗忖:“难道自己赶在头里,那藏灵子还未来到?”想起那两只白兔尚留养谷中,不禁又勾起童心,便与司徒平一同降下。寒萼自初遇司徒平,重访五云步与轻云、文琪相会,因仙障封锁,几乎无法飞转谷中,赴青螺时节,早向紫玲学了解法用法。落地时节正站在崖前,口诵真言,要将仙障收了回来。忽见一片红霞从身后照来,知道不妙。刚要回身,猛听身后有人喝道:“无知贱婢,今日是你授首之期到了!”寒萼、司徒平双双回身一看,面前站定一个面容奇古的矮小道人,认出是青海派教祖藏灵子。那日与朱文拿了九天元阳尺去闯史南溪的妖阵,尝过厉害,虽然有神驼乙休预示,心中也未免有些着慌。寒萼见司徒平不知厉害,露出跃跃欲试神气,这时二人身子已被红云罩住,恐怕失闪,忙使眼色止住。寒萼硬着头皮挺身说道:“云南教祖,休要逞强!你我相争,强存弱亡。贵高足师文恭朋恶比匪,杀害生灵,无恶不作。愚姊妹奉师尊之命,往除八魔,路遇他与俞德上前动手,被愚姊妹用白眉针将他打伤。彼时同党恶人如肯约请能人施救,并非不治。不想这些同恶妖孽乘人之危,将他断体惨死。即此而论,贵高足纵不遇愚姊妹,已有取死之道。教祖不明是非,放着首恶不诛,却与一二弱女子为难,只恐胜之不武,不胜更传为笑谈。愚姊妹如果怕事,自身现在峨眉教下,三仙二老,道流冠冕,难道还任教下门人受邪魔外道摧残?尽可安居凝碧崖,一任教祖找上门来,自有师长做主,何足置念?只为愚姊妹以前也曾学有微末道行,明知秋萤星火,难与日月争光,但一想到本门师长多与教祖有旧,愚姊妹身入师门,行为无状,寸功未立,岂能为些许小事劳动师长清神?又奉乙真人示谕,特地赶回紫玲谷来候令领罪,只作为弟子与教祖私争,不与师门相涉。初拟教祖为一派宗主,道力高深,行为必然光明,定任愚姊妹竭其防卫之力。在愚姊妹只求幸免一死,于愿已足,并无求胜之心。教祖亦可略示宽大,一任愚姊妹有可施为,以教祖法力,也难幸脱死罪。谁知教祖仗能前知,算就小女子与外子今日回山,埋伏在此,乘人不备,未容家姊赶到,稍加防卫,便下毒手。纵然难逃刑诛,未免贻羞天下。”
  言还未了,藏灵子怒骂道:“大胆贱婢!死在目前,还敢以巧语花言颠倒是非。孽徒师文恭命丧毒手,罪有应得,我绝不加袒护。汝姊妹倚仗天狐遗毒,用此恶针,为祸人世。我寻汝姊妹,乃是除恶务尽,为各派道友除害。前赴峨眉,驼鬼作梗,用言相激,我才暂留汝姊妹多活几日,亲赴百蛮山除去绿袍老妖,才来伸讨。你既说乘你无备,我就姑且网开一面,容你半日,看你有何伎俩,只管使将出来,看你能否逃脱罗网?这半日之内,汝姊若不来,便是规避,我自会前去寻她。”说罢,怒容满面,将袍袖一扬,一道光华闪过,藏灵子踪迹不见。
  司徒平方要开口说话,寒萼又使眼色止住,与司徒平飞落谷底。那两只白兔正在树下吃草,见主人归来,欢鸣跳跃上前。寒萼毕竟童心犹在,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还有闲情将那白兔抱在怀中,一同入内。进谷一看,不由叫得一声:“哎呀!”原来上次前往青螺,紫玲后走,将谷顶明星全数收去,所以里面漆黑一片。来时负气,又忘了问紫玲要回。按照神驼乙休之言,谷中原有一番布置,虽然练就慧眼,到底不便。想了想无法,只得各将剑光放出照路,直奔里面一看,后洞藏宝之处,又被紫玲行时用法术封锁。宝相夫人当年遗留的两件御敌之宝和一幅保山保命的阵图,全都不能取出。这一急非同小可,后悔来时应当与紫玲说明,约了同行,不该负气任性,以致有此差失。如今时机紧迫,又不及回转峨眉求助。正在无计可施,那白兔素通灵性,也仿佛看出主人有大难将至,只管哀鸣不已。寒萼把心一横,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须和藏灵子一拼。既有神驼乙休答应事急相助,想必不至便遭凶险。好在还有一会儿,且将两个白兔藏过,以免玉石俱焚。”当下同了司徒平,一人抱了一个,向昔日司徒平养伤室内放下。嘱咐道:“我如今大敌当前,吉凶难保,少时便须出去交手。你两个不要出去,免遭毒手。”
  寒萼说罢,走出室去,用法术将石室封锁。走将出来对司徒平道:“起初只说照乙真人之命,将母亲阵图取出,防过几日便不妨事,所以约你同来。如今御敌之宝被大姊封锁,又不及回山去取,事在紧迫,至多挨过两三个时辰,便要应敌,全凭齐仙姑这个仙障保命了。如果敌人厉害,宝障无功,乙真人早来还好,若是来迟,我两人性命休矣!我死原不足惜,不但连累了你,还误了母亲飞升超劫大事,如何使得?那藏灵子与你无仇无怨,你如回山,必不阻拦,你可趁此时速返峨眉。我凭齐仙姑仙障与母亲先天金丹至宝,与那矮鬼决一死活,存亡委之命数,以免为我误了母亲大事。”司徒平道:“寒妹切莫灰心短气。乙真人妙术先知,绝无差错,既命我二人到此,必有安排。他柬上原说可约大姊同来,虽你一时负气,疏忽了一步,须知我二人仙缘前定,生死都在一处。昔日在往岷山以前,乙真人曾对我说过,我的重劫大灾业已过去,如今只有一难未完,绝无死理。难道你死我还独生?寒妹休要过虑。”寒萼未始不知司徒平在此一样凶多吉少,口里虽强迫他走,心里却正相反,正愿其不去。人在危难之中,最易增进情感,两人这一番携手并肩,心息相通,说的又尽是些恩深义重、荡气回肠的话,在不知不觉中,平添了许多柔情蜜意。连二人也不知怎的,虽未公然交颈,竟自相倚相偎起来。藏宝之处既被紫玲预先封锁,等到少时交手,更无别的准备。寒萼仍不住在催司徒平快走,固是口与心违。
  司徒平天生情种,到这急难关头,分明并命鸳鸯,更是何忍言去。一阵推劝延挨,不觉快到时候。寒萼一想:“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出谷应战,还省得坏了旧时洞府。”见司徒平执意不走,便道:“平哥,你既如此多情急难,反正死活我二人都在一起。那矮鬼好不厉害,那日朱师姊拿着九天元阳尺玄天至宝,竟会被他夺去。寻常飞剑法宝全用不得,白白被他损坏。此番上前,但盼齐仙姑仙障有功,我二人还可苟延性命,否则不堪设想。如等他来,倒显我们怯敌怕他,上去吧。”一边说着,上了谷口,抬头一看,崖顶一角,隐隐见有红霞彩云混作一团,才知紫玲已经赶到,先与藏灵子动手,弥尘幡已被敌人困住。不由起了敌忾同仇之心,把成败利害置之度外。口中念动真言,正待展开仙障护身,驾遁飞起,忽听头上断喝道:“秦家贱婢!既敢出面,有何伎俩只管使来,汝姊即将伏诛。我已设下天罗地网,不怕你逃上天去。”言还未了,一片红霞随着罩将下来。幸亏寒萼防备得快,同时也将仙障展开,迎上前去。那齐霞儿的紫云仙障,原是优昙大师镇山至宝,又经霞儿多年修炼,真个神化无穷。初起时,只似一团轻绢雾縠,彩绢冰纨。及至被红霞往下一压,便放出五色毫光,百丈彩雾,将二人周身护住。二人知难上去,便在谷底搂抱坐定,静候外援。不提。
  原来紫玲百忙之中,原因弥尘幡太快,恐赶在二人头里,还得回身来寻,便驾了神鹫赶去,谁知去晚了些。在鹫背上运用慧目往去路上一看,见前面天边云影里,有两三点青光隐现移动,当下催动神鹫往前追赶。偏那青光飞行甚速,越赶越远,只依稀辨出一些影子,追了一会儿,并未追上。猛觉青光不见,细一留神,才想起不是往紫玲谷去的道路,已经在无意中转了方向。更加英琼、若兰跟在后面,为何不见紫郢剑的紫光?神鹫飞行,不亚于寒萼剑遁,怎会追赶不上?还恐二人中途起了别意,成心避却自己来追。便将弥尘幡取出,连人带鹫仍往那两三点青光前路追去。不一会儿,将要追上,相高切近,才看出错认。正待飞回紫玲谷,前面青光中人也转飞现身招呼。紫玲因那青光甚与自己相似,内中一道比较还要强些,猜是前辈中人,不敢怠慢,只得暂停。同时青光敛处,现出一个老道婆同两个少年女子。见面一问讯,正是衡山金姥姥罗紫烟和两个门人何玫、崔绮。
  原来金姥姥因从东海去会三仙,归途又往岷山访友,遇见何玫、崔绮,说是在武夷采药,发生了一点事情。料知金姥姥要往岷山,赶到一问,知还未到,又往回赶,才在云中相遇。金姥姥带了吴、崔二人折转武夷,行经峨眉不远,见后面远处有峨眉门下御剑飞行,先时并未在意、及至赶到前边,认出那弥尘幡是宝相夫人之物。又见紫玲功候深纯,仙风正气现于眉宇,着实夸奖了几句。再一问起经过,金姥姥笑道:“我在东海听三仙说,此番你回紫玲谷,必遇藏灵子来报前仇。结果有一能人相助,因祸得福,令堂超劫便在事完之后。此次乃汝姊妹一番劫数,令师并不见怪,但去无妨。我此番将事办完,便往峨眉赴那群仙盛会。今既相遇,总算有缘。藏灵子独创异宗,虽是旁门,法力远在汝姊妹二人之上。相遇之时,一切法宝飞剑均难施为,只可紧持弥尘幡护身,以待后援。不去原可避此一劫,无奈藏灵子神光厉害,如不使其分心两顾,专注一处,汝妹寒萼恐难幸免。今将我镇山之宝纳芥环借你,略备万一吧。”说罢,取出一个寸许大小青彩晶莹的圈儿,递与紫玲,传了用法。
  紫玲拜谢之后,便辞别金姥姥,直飞紫玲谷。既知就里,越发关心,同怀忧危。不消片时,已经飞到谷顶上空。先运慧目往下一看,见下面白云消散,齐霞儿所传紫云仙障已被人收去,不禁吓了一跳。暗想:“难道这么一会儿工夫,寒萼、司徒平已遭毒手?否则他二人既知大敌当前,如何进谷之时,不将谷顶封锁?”正在惊疑,忽见下面崖畔红霞一闪,现出一个矮小道人,趺坐当地。两手一搓,便飞起数十丈红霞,正要往谷底罩去。事不关心,关心者乱。紫玲哪知寒萼已得高人指教,存心收了紫云仙障备用。竟以为藏灵子还是初到,刚刚破了仙障,等下毒手。寒萼、司徒平尚在谷中,她没有觉察,惟恐他二人被敌人暗算。心里一着急,便将云幢往下一落,高声说道:“何方道长驾临,怎不叩关入内,却在暗中窥伺,要待主人出迎么?”
  那藏灵子自以为胜算在胸,秦氏姊妹难逃掌握。纵有神驼乙休作梗,自己已经斩了绿袍,难道他还有何话说?正好反怪他不令秦氏姊妹全来,违言背信。又因寒萼适才语言尖刻,讥他不敢前往峨眉,激动烦恼,打算除了寒萼,再去峨眉寻找紫玲。两个时辰过去,见寒萼还不出面,料知她并无伎俩,无非延挨时刻待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是一派宗主,不便乘人不备。正待将炼就先天离合神光照向谷中,打一个招呼与敌人,促她出战。忽见眼前光华一闪,一幢彩云从空飞坠,彩云拥护中,现出一个紫衣少女,亭亭玉立,举止从容。虽然语近讥刺,却是那般和平,不亢不卑,容貌又与寒萼相似,知是乃姊。因她来时,事前自己并未觉察,不免也有些惊异。暗忖:“莫怪狐女猖狂,果然有些道行。既敢同来,多少须有些防备,倒不可过分轻视于她呢。”便怒喝道:“来的是天狐长女秦紫玲么?汝姊妹以天狐余孽,妄用毒针,残害生灵,本教祖代天兴讨。适才来此,遇见汝妹寒萼,巧言规避,是我容她多活几个时辰。只说驼鬼言而无信,汝已逃死远遁。现既敢来,难道也同汝妹一般,想求我容你多活些时么?”紫玲为人,虽然事前持重,却是外和内刚,一旦遇上事,绝不胆怯。一听寒萼、司徒平未遭毒手,胸中顿时一放。情知藏灵子专心寻上门来,无可避免。仓猝之中,不知寒萼何事耽延,不肯动手。也未想到姊妹见面,再商量应战一层。更错听金姥姥说除了弥尘幡,一切法宝飞剑均难施为的话,忘了宝相夫人遗留的阵图。紫玲闻言,冷笑道:“原来道长是云南教祖藏灵子,为了杀徒之恨而来。愚姊妹早已投身峨眉门下,各派仙长大抵知闻。紫玲谷虽是儿时旧居,每日勤于功课,从不轻易回来。若非今日抽空回谷探视,岂不令教祖在此空候,其罪倒更大了。今既相遇,无所逃死,任凭教祖处治吧。”
  藏灵子见紫玲态度倔强,言中有刺,不禁大怒。戟指骂道:“无知余孽贱婢!我门人师文恭附匪丧身,咎由自取。只是汝姊妹不该用这种狠毒邪针,为祸人世。我今日除恶务尽,断乎宽容不得!任汝姊妹如何巧说激将,也须除了汝等,再寻汝师长算账。”说罢,两手合拢一搓,将那多年辛苦,用先天纯阳真火炼就的离合神光发挥出来,化成数十丈红霞,向紫玲当头罩下。紫玲早有防备,一面展动弥尘幡护住全身,暗中念诵真言,又将金姥姥新赐的纳芥环放起。玄门异宝,果然妙用无穷。那大约寸许的小圈儿,一出手变成青光荧荧一圈亩许寒光,在彩云拥护中,将紫玲全身套定,一任藏灵子运用神光化炼,竟是毫无觉察。紫玲暗中留神观察,静等寒萼、司徒平出来,如二人能见机逃走更好,不然,自己便运用玄功飞移前去,连他二人一齐护住,以待救援。谁知敌人厉害,哪能容她打算。待没多一会儿,忽见藏灵子双手一搓一扬,分出一片红霞,飞向崖下。紫玲喊声:“不好!”待要移动,猛觉身外亩许远近,阻力重如泰山,虽然二宝护身,不受伤害,却是上下四方,俱被敌人神光困住,休想挪动分毫。只见崖前红霞下去,倏地又有一片彩雾云霞冲起,稍微迎拒,随又降下。才知齐霞儿的紫云仙障未被敌人收去,想必寒萼、司徒平二人已经知警,并封锁了谷顶,心中略宽。预料灾难未满,一时半时难以脱身,索性盘膝地面,静心宁气,打起坐来。由此紫玲姊妹与司徒平三人分作两起,俱被藏灵子的神光困住。
  那藏灵子满怀轻敌之气,初到时,正赶寒萼已将紫云仙障收去,没有在意寒萼持有异宝。后来紫玲飞到,虽然看出彩云护身,也听说过弥尘幡妙用,终以为天狐旁门异类,纵有道行,也非自己对手,何况又非本人。秦女初入峨眉不久,不过得了乃母几件遗留宝物,有何本领?一交手间,怕不成为齑粉?谁知来人胸有成竹,只守不攻。先时云幢耀彩,发生妙用,竟将神光阻隔,不能透进,已出意料。及见彩云影里,飞起一圈光芒,定睛一看,认出是金姥姥的纳芥环。这两件宝物,论起来虽不如九天元阳尺,但是此宝俱有各人心传收用之法;不比元阳尺,用的人如道行稍弱,便可夺取。明知敌人大胆赴约,只守不战,必有强援在后。以自己道力本领,竟不能制服两个无名后辈。正在又恨又怒,恰值寒萼、司徒平出来,又飞起一团彩烟霞雾,抵住神光,保护全身。更认出那是神尼优昙当年镇山之宝紫云仙障,不禁吃了一惊。暗想:“此次东海三仙不肯出面,必是为了三次峨眉劫数,不愿多树强敌之故。这个老尼却甚难斗,倘助二女,自己胜算难操。若一失败,只好埋头闭门,连三次峨眉斗剑,想要出头参与,都无颜面了。”越想越恨。又因两次被神驼乙休言语所激,兼有杀徒之恨,便只管运用玄功,发挥神光威力,欲把敌人炼化。几天工夫过去,果然两处敌人的法宝光华逐渐减退,也无后援到来,心中甚喜。
  第七天头上,紫玲虽然看出身外彩云减退了些,纳芥环青光依旧晶莹,还不觉得怎样。那寒萼、司徒平二人,仗着齐霞儿的紫云仙障护身,先时只见头上红霞低压,渐渐四面全被包裹,离身两三丈,虽有彩烟霞雾拥护,但是被那红霞逼住,不能移动分毫,仍然不知厉害。因紫玲有弥尘幡护体,紫云仙障又将神光敌住,以为时辰一到,自会脱难,仍和司徒平说笑如常,全不在意。二人感情本来极好,又有前世夙缘和今生名分。寒萼更是兼秉乃母遗性,一往情深。不过一则有乃姊随时警觉,一则司徒平又老成持重,熟知利害,不肯误人误己。所以每到情不自禁之时,二人总是各自敛抑。这种勉强的事,原难持久,何况今生患难之中,形影相依,镇日不离,那情苗不知不觉地容易滋润生长。果如二人预料,仅只略遭困厄,并无危难,还可无事。谁料第三日,护身仙霞竟然逐渐低减,这才着慌起来。初时还互相宽解,说既是一番灾劫,哪能不受丝毫惊恐。乙真人神通广大,事已前知,到了危急之际,必定赶到相救。及至又等候了两天,外援仍是杳无消息,护身仙云却只管稀薄起来;那敌人的红霞神光,还在离身五七尺以外,已是有了感应:渐渐觉着身上不是奇寒若冰,冷浸骨髓;便是奇热如火,炙肤欲裂。一任二人运用玄功,驱寒屏热,又将剑光放出护身,俱不生效。这是中间还隔有仙障烟霞,已是如此,万一仙障被破,岂能活命?这才看出厉害,忧急如焚。似这样拼死支持,度日如年,又过了两夜一天。眼看护身仙云被敌人神光炼退,不足二尺,危机顷刻。不定何时,仙云化尽,便要同遭大劫,司徒平为了二女,死也心甘,还强自镇静,眼巴巴盼神驼乙休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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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一回 舌底翻澜 解纷凭片语 孝思不匮 将母急归心
  寒萼自从仙云减退,每到奇寒之时,便与司徒平偎依在一起,紧紧抱定。此时,刚刚一阵热过,含泪坐在司徒平怀中,仰面看见司徒平咬牙忍受神气,猛然警觉,叫道:“我夫妻绝望了!”司徒平忙问何故。寒萼道:“我们只说乙真人背约不来救援,却忘了他柬中之言。他原说我等该有此番灾劫,正赶上他也有事羁身,约在七日以外才能前来。所以他命我们将母亲炼就的仙阵施展开来,加上齐仙姑这紫云仙障,足可抵御十日以上还有余裕。那时他可赶到,自无妨害。偏我一时任性,想和大姊赌胜,宁愿单身涉险,不向她明说详情,以致仙阵不能取出,仅凭这面仙障,如何能够抵御?如今七日未过,仙障烟霞已快消尽,看神气至多延不过两个时辰。虽然我们还有乌龙剪同一些法宝飞剑,无奈均无用处。此时敌人神光尚未透进身来,已是这样难受,仙障一破,岂非死数?这又不比兵解,可以转劫投生,形神俱要一起消灭。我死不足惜,既害了你,又误了母亲飞升大事。大姊虽有弥尘幡护身,到底不知能否脱身。当初如不逼你同来,也不致同归于尽,真教我悔之无及,好不伤心!”说到这里,将双手环抱司徒平的头颈,竟然哀哀痛哭起来。司徒平见她柔肠欲断,哀鸣婉转,也自伤心。只得勉抑悲怀,劝慰道:“寒妹休要难受。承你待我恩情,纵使为你粉身碎骨,堕劫沉沦,也是值得。何况一时不死,仍可望救,劫数天定,勉强不得。如我二人该遭惨劫,峨眉教祖何必收入门下,乙真人又何苦出来多此一举?事已至此,悲哭何益?不如打起精神,待仙障破时,死中求活,争个最后存亡,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寒萼道:“平哥哪里知道。我小时听母亲说,各派中有一种离合神光,乃玄门先天一气炼成,能生奇冷酷炎,随心幻象,使人走火入魔,最是狠辣。未经过时,还不甚知,今日身受,才知厉害。仙障一破,必被敌人神光罩定,何能解脱?”
  说时又值身上奇热刚过,一阵奇冷袭来,仙障愈薄,更觉难禁,二人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寒萼便将整个身子贴向司徒平怀里去。本是爱侣情鸳,当此危机一发之际,更是你怜我爱,不稍顾忌。依偎虽紧,寒萼还是冷得难受,一面运用本身真气抵抗,两手便从司徒平身后抄过,伸向两胁取暖。正在冷不可支,猛地想起:“神驼乙休给自己柬帖时,曾附有一个小包,内中是三粒丹药,外面标明日期。那日一同藏入法宝囊内,因未到时,不准拆看,怎就忘却?”想到这里,连忙颤巍巍缩回右手,伸向法宝囊内取出一看,开视日期业已过了两日。打开一看,余外还附有一张纸条,上书“灵丹固体,百魔不侵”。连忙取了一粒塞入司徒平口内,自己也服了一粒。因给紫玲的无法送去,便将剩的一粒藏了。这丹药才一入口,立时便有一股阳和之气,顺津而下,直透全身。奇寒酷热全都不觉,仍和初被困时一般。深悔忙中大意,不曾想起,白受了两三天的大罪。及至一想,霞障破在顷刻,虽然目前暂无寒热之苦,又何济于事?不禁又伤心起来。司徒平见寒萼不住悲泣,只顾抚慰,反倒把自己的忧危一齐忘却。似这般相抱悲愁,纠结不开,居然又过了一夜。护身仙障眼看不到一尺,司徒平还在温言抚慰。寒萼含泪低头,沉思了一阵,忽地将身仰卧下去,向着司徒平脸泛红霞,星眼微扬,似要张口说话,却又没有说出,那身子更贴紧了一些。二人连日愁颜相对,虽然内心情爱愈深,因为危机密布,并不曾略开欢容。这时司徒平一见寒萼媚目星眸觑着自己,柔情脉脉,尽在欲言不语之间,再加上温香在抱,暖玉相偎,不由情不自禁,俯下头来,向寒萼粉颊上亲了一亲。说道:“寒妹有话说呀!”寒萼闻言,反将双目微合,口里只说得一声:“平哥,我误了你了!”两只藕也似的白玉腕早抬了起来,将司徒平头颈圈住,上半身微凑上去,双双紧紧搂定。这时二人已是鸳鸯交颈,心息相通,融化成了一片,恨不能地老天荒、永无消歇,才称心意。
  谁知敌人神光厉害,不多一会儿,便将二人护身仙障炼化,一道紫色彩光闪处,仙障被破,化成一盘彩丝坠地,十丈红霞,直往二人身上罩来。这离合神光原是玄门厉害法术,专一随心幻象,勾动敌人七情六欲,使其自破真元,走火入魔,消形化魄。何况二人本就在密爱轻怜、神移心荡、不能自持之际,哪里还经得起藏灵子离合神光的魔诱?仙障初破的一转瞬间,司徒平方喊得一声:“不好!”待要挣起,无奈身子被寒萼紧紧抱持。略一迟缓,等到寒萼也同时警觉,那神光已经罩向二人身上。顿觉周身一软,一缕春情,由下而上,顷刻全身血脉贲张,心旌摇摇,不能遏止,似雪狮子向火一般,魂消身融,只顾暂时称心,什么当前的奇危大险,尽都抛到九霄云外。正在忘形得趣,眼看少时便要精枯髓竭,反火烧元,形神一齐消化。猛见一团紫气,引着九朵金花,飞舞而下。接着便各觉有人在当头击了一掌,一团冷气直透心脾,由上而下,恰似当头泼下万斛寒泉。心里一凉,顿时欲念冰消,心地光明。只是身子悬空,虚飘飘的,四面都是奇黑。这才想起适才仙障破去,定是中了敌人法术暗算,心里一急,还想以死相拼。待将剑光法宝放出,耳旁忽听有人低语道:“你两个已经脱险,还不整好衣履,到了地头出去见人!”语音甚熟。
  一句话将二人提醒,猛忆前事,好不内愧。暗中摸索,刚将衣衫整好,倏地眼前一亮,落在当地。面前站定一人,正是神驼乙休。知已被救,连忙翻身拜倒,叩谢救命之恩。因知适才好合,已失真元,好不惶急羞愧,现于容色。神驼乙休道:“你二人先不要谢,都是我因事耽搁,迟到一天,累你二人丧失真元。若再来迟一步,事前没有我给的灵丹护体,恐怕早已形神一齐消灭。我素来专信人定胜天,偏不信什么缘孽劫数,注定不能避免。这里事完,你夫妻姊妹三人,便须赶往东海,助宝相夫人超劫之后,即返峨眉,参拜开山盛典。等一切就绪,我自会随时寻来,助你夫妻成道,虽不一定霞举飞升,也成散仙一流,你二人只管忧急则甚?”寒萼、司徒平闻言,知道仙人不打诳语,心头才略微放宽了些,重又跪谢一番。并问紫玲有无妨害,吉凶如何?神驼乙休道:“这里是黄山始信峰腰,离紫玲谷已有百十里路,你二人目力自难看见。秦紫玲根基较厚,毅力坚定,早已心超尘孽,悟彻凡因。既有乃母弥尘幡,又新借了金姥姥的纳芥环护体,虽然同样被困七日,并未遭受损害。此时已由齐灵云从青螺峪请来怪叫花凌浑相助脱险,用不着我去救她。如果当时你姊妹不闹闲气,你二人何至有此一失?不过这一来也好使各道友看看我到底有无回天之力,倒是一件佳事。如今凌花子正拿九天元阳尺在和矮鬼厮拼,到了两下里都势穷力竭之时,我再带你二人前去解围便了。”
  寒萼、司徒平闻言,往四外一看,果然身在黄山始信峰半腰之上。再往紫玲谷那面一看,正当满山云起,一片浑茫。近岭遥山,全被白云遮没,像是竹笋参差排列,微露角尖,时隐时现,看不出一丝朕兆。神驼乙休笑道:“你二人想看他们比斗么?”寒萼还未及答言,神驼乙休忽然将口一张,吹出一口罡气,只见碧森森一道二三丈粗细的青芒,比箭还直,射向前面云层之中。那云便如波浪冲破一般,滚滚翻腾,疾若奔马,往两旁分散开去。转眼之间,便现出一条丈许宽的笔直云衖。寒萼、司徒平朝云孔中望去,仅仅看出相近紫玲谷上空,有一些光影闪动,云空中青旻氤氲,仍是不见什么。正在眺望,又听神驼乙休口中念动真言,左手掐住神诀,一放一收,右手戟指前面,道一声:“疾!”便觉眼底一亮,紫玲谷景物如在目前。果然一个形如花子的人,坐在当地,正与藏灵子斗法,金花红霞满天飞舞。紫玲身上围着一圈青荧荧光华,手持弥尘幡,站在花子身后,不见动作。知道神驼乙休用的是缩天透影之法,所以看得这般清楚。定睛一看,藏灵子的离合神光已被金花紫气逼住,好似十分情急,将手朝那花子连连搓放,手一扬处,便有一团红火朝花子打去。那花子也是将手一扬,便有一团金光飞起敌住,一经交触,立时粉碎,洒了一天金星红雨,纷纷下落。只是双方飞剑,却都未见使用。正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忽见一幢彩云,起自花子身后。寒萼见紫玲展动弥尘幡,暗想:“难道她还是藏灵子对手?凌真人要她相助不成?”及见云幢飞起,仍在原处,并未移动,正不明是甚作用,耳听司徒平“咦”了一声。再往战场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藏灵子与凌浑虽然身坐当地未动,两方元神已同时离窍飞起,俱与本人形状一般无二,只是要小得多。尤其是藏灵子的元神,更是小若婴童。各持一柄晶光四射的小剑,一个剑尖上射出一道红光,一个剑尖上射出一朵金霞,竟在空中上下搏斗起来。真是霞光潋滟,烛耀云衢,彩气缤纷,目迷五色。
  斗有个把时辰,正看不出谁胜谁败,忽见极南方遥天深处,似有一个暗红影子移动。起初疑是战场上人在弄玄虚,又似有些不像。顷刻之间,那红影由暗而显,疾如电飞,到了战场,直往凌浑身坐处头上飞去,眼看就要当头落下。这时凌浑的元神被藏灵子元神绊住,不及回去救援。身后站定的秦紫玲好似看出不妙,正将彩云往前移动,待要救护凌浑的躯壳。忽然又是一片红霞,从凌浑身侧飞起,恰好将那一片暗赤光华敌住。两下才一交接,便双双现出身来:一个是红发披拂的僧人,那一个正是助自己脱难的神驼乙休。忙回身一看,身后神驼乙休已经不知去向。二人还想再看下去,见神驼乙休朝那僧人口说手比了一阵,又朝紫玲说了几句,便见紫玲离开战场,驾了云幢,往自己这面飞来。面前云衖忽见收合,依旧满眼云烟,遮住视线。二人谈没几句,紫玲已经驾了云幢飞到。说道:“寒妹、平兄,乙真人相召,快随我去。”说罢,双方都不及详说细底,同驾弥尘幡,不一会儿飞到紫玲谷崖上。落下一看,神驼乙休、藏灵子、怪叫花凌浑,连那最后来的红发僧人,俱已罢战收兵。除神驼乙休和怪叫花凌浑仍是笑嘻嘻的外,那红发僧人与藏灵子俱都面带不忿之色,似在那里争论什么。
  三人一到,神驼乙休吩咐上前,先指着那红发僧人道:“这位便是南疆的红发老祖,与三仙二老俱有交情,异日尔等相见,也有照应。”说完,又命寒萼、司徒平拜见了怪叫花凌浑。然后吩咐向藏灵子赔罪,说道:“云南教祖因你姊妹伤了他门人师文恭,路过峨眉寻仇。我因此事甚不公平,曾劝他先除了绿袍老祖再来,彼时我原知他虽是道力高强,但是要除绿袍老妖也非容易。他此去如能成功,算你姊妹二人该遭劫数,自无话说;如不能成功,谅他不会再寻汝姊妹,也算给汝姊妹留了一条活路。我既管人闲事,自不能偏向一面。当时留下柬帖,仍命汝姊妹到日来此待罪。我往天凤山途中,听人说绿袍老妖虽死,乃是被东海三仙、嵩山二老,连同他门下弟子用长眉真人遗传密授的两仪微尘阵所炼化,并非藏灵道友之力。我以为藏灵道友既未将事办到,必不致对后生小辈失言背信,仍自寻仇。又值有一点闲事不能分身,未到紫玲谷来相候。不料藏灵道友虽未诛灭绿袍老妖,倒惯会欺软怕硬,竟自觍颜寻到此地。如非凌道友见事不平,扶救孤寡,你们又有我给的灵丹护住元气,秦紫玲仗有弥尘幡、纳芥环,虽然不致丧生,秦寒萼与司徒平,早在我同凌道友先后赶到以前形消神灭了。藏灵道友口口声声说,宝相夫人传给秦氏二女的白眉针阴毒险辣,非除去不可。须知道家防身宝物,御敌除魔,哪一样不是以能胜为高?即以普通所用飞剑而言,还不是一件杀敌防身之物,更不说他自家所炼离合神光。若凭真正坎离奥妙,先天阳罡之气致敌于死,也就罢了。如何炼时也采用旁门秘诀,炼成因行归邪,引火入魔之物,以诈制胜,败坏修士一生道行?其阴险狠毒,岂不较白眉针还要更甚?我因凌真人已与藏灵道友理论是非,不愿学别人以众胜寡,以强压弱,只作旁观。等到二位道友也分了胜负,再行交代几句。偏偏红发道友也记着戴家场比擂,凌真人杀徒之忿,路过此地下来寻仇。虽是无心巧遇,未与藏灵道友合谋,终是乘人不备,有欠光明。故此我才出面,给三位道友讲和。红发道友已采纳微意。藏灵道友依旧强词夺理,不肯甘休。因此我才想了个主意,请三位道友先莫动手。我们各人都炼有玄功,分身变化,道力都差不多,一时未必能分高下,何苦枉费心力?莫如先将你姊妹之事交代过去。你姊妹与我并无渊源。司徒平为我曾效劳苦,已心许他为记名弟子。他夫妻原是同命鸳鸯,我自不能看他们同受灾劫。有道是:‘小人过,罪在家长。’藏灵道友既说毁了绿袍躯壳,不算没有践言,难道不知道家元神胜似躯壳千倍?躯壳毁了,还可借体,令高徒师文恭因何惨死,便是前例。元神一灭,形魂皆消,连转劫都不能够,何能相提并论?此话实讲不过去。我也难禁藏灵道友心中不服,便将这场仇怨搅到自己身上。恰巧我四人都值四九重劫将到,与其到时设法躲避,莫如约在一起,各凭自身道行抵御,以定高下强弱,就便也解了凌道友与红发道友的纷争。如藏灵道友占了胜着,你夫妻三人由他处治;否则一笔勾销。纵使到时幸免灾劫,而本身道力显出不如别人,也不得相逢狭路,再有寻仇之举。三位道友俱是一派宗主,适才已蒙允诺,事当众人,自难再行反悔。不过我又恐届时藏灵道友千虑一失,岂不难堪?才特意命你夫妻三人前来,先与藏灵道友赔罪,就便交代明白。”
  神驼乙休这次挺身出来干涉,红发老祖自知乙休、凌浑如合在一起,自己绝难取胜,不愿再树强敌,当时卖了面子。藏灵子却是被神驼乙休一阵冷嘲热骂,连将带激,本是恨上加恨,无奈神驼乙休的话无懈可击。末后索性将秦氏二女冤仇揽在他自己头上,约他同赴道家四百九十年重劫,以定胜负,更觉心惊。情知单取秦氏二女性命,势有不能。当时与乙、凌二人交手,纵然幸免于败,绝无胜理。何况凌浑与红发老祖俱已答应,岂能示弱于人?只好硬着头皮依允。暗忖:“那四九重劫非同小可,悔恨自己不该错了主意。当初青螺峪天书已经唾手可得,偏偏情怜故旧,让给魏青,致被凌浑得去。乙休既敢以应劫挑战,必有可胜之道。凌浑有那天书,也有避免之方。红发老祖不知如何。自己却实无把握。当初对于避劫,原曾熟虑深思,打好主意。如今势成骑虎,一经答应,不特前时准备的一齐徒费心劳,还白累心爱徒弟熊血儿终年忍辱含垢,枉为自己受了许多委屈。现今距离应劫之期,虽说还有三十四年光景,但在修道人看来,弹指即到。明白赴难,当众应付,全凭真实本领和道行深浅,丝毫也取巧不得,不比独自避灾,稍一不慎,纵不致堕劫销神,也须身败名裂。真恨不能将神驼乙休粉身碎骨,才快心意。”表面虽仍是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内心正自焦虑盘算。忽见神驼乙休命秦氏姊妹与司徒平三人上前向自己赔罪,又说出那一番话来,不由怒火中烧,戟指骂道:“你这驼鬼!专一无事挑衅,不以真实道力取胜,全凭口舌取巧,只图避过当时。现在和你计较,显我惧怕灾劫。好在光阴易过,三数十年转瞬即至,重劫一到,强存弱亡,自可显出各人功行,还怕你和穷鬼与妖狐余孽能逃公道?只不过便宜尔等多活些时。此时巧言如簧,有甚用处?尔等既不愿现在动手,我失陪了。”说罢,袍袖一展,道声:“行再相见。”一片红霞,升空而去。
  藏灵子走后,红发老祖也待向乙休告辞。乙休笑阻道:“道友且慢,容我一言。适才拦劝道友与凌道友的清兴,并非贫道好事,有甚偏向。二位道友请想,我等俱是饱历灾劫,经若干年苦修,才到今日地步。即使四九重劫能免,也才成就散仙正果,得来实非容易。我借同赴重劫为名,了却三方公案,实有深意在内,并不愿内中有一人受了伤害,误却本来功行。只为藏灵道友枉自修炼多年,还是这等性傲,目中无人,袒护恶徒,到时自不免使他略受艰难,也无仇视之意。这次重劫,我在静中详参默审多年,乃是我等第一难关,过此即成不坏之身,非同小可。曾想了许多抵御主意,自问尚可逃过,毕竟一人之力,究属有限,难保万全。假使我等四人全都化敌为友,到时岂不更可从容应付?只是藏灵道友正在怒火头上,视我胜于仇敌,此时更不便向他提醒,道友功行,虽与贫道不同,共谋将来成就,也算殊途同归。昔日戴家场,虽是凌道友手辣一些,令徒姚开江济恶从凶,玷辱师门,也有自取之咎。这等不肖恶徒,护庇他则甚?再为他误却正果,岂非不值?何如容我愚见,与凌道友双方释嫌修好,届时我等同御大劫,究比独力撑天,来得稳妥。不知尊见以为然否?”
  红发老祖虽是南疆异派,人甚方正。自从当年在五云桃花瘴中助了追云叟白谷逸夫妇一臂之力,渐与三仙二老接触,日近高人,气质早已变化;再加多年参悟,越发深明玄悟。平时只隐居南疆修炼,虽然本领道力高强,从不轻易生事。只为各派劫运在即,俱趁此时收徒传宗,又经门人鼓动,想把异派剑术传到中土,创立一个法统。谁知姚开江野性未化,一出山便遇坏人引诱,比匪朋恶,被怪叫花凌浑伤了他的第二元神,还算见他是初次为恶,手下留情,没有丧命,得逃回山。道基已坏,只如常人一般,须经再劫,始可修为。他原是红发老祖惟一爱徒,纵然所行非是,也觉面子难堪。无奈怪叫花不是好惹的,心想报仇,苦无机会。今日路过黄山,看见怪叫花正和藏灵子争斗,明知未必全胜,只想乘隙下手,用化血神刀毁去他的躯壳,挽回颜面。无端又被神驼乙休挺身出来干涉,当时度德量力,听了劝阻,心中未免忿怒。一面又想到那道家的四九重劫,自己因早听追云叟等人警告,曾有准备,毕竟也无把握。不过乙休性情古怪,更比凌浑难斗,树此大敌,必遭没趣。
  红发老祖正在盘算未来,见藏灵子受了乙休讥刺,负气一走,暗想:“藏灵子道力不在凌、乙二人之下,正好与他联合,彼此关助,以免势孤。”只是骤然跟去,当着凌、乙二人,觉得不好意思。略一停顿,便被乙休拦住,说出这番话语。细一寻思,再想起姚开江、洪长豹等的素日行径,果是不对。如果将自己多年辛苦功行,为他们去牺牲,太不值得。立刻恍然大悟,便对神驼乙休道:“道友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顿开。如凌道友不见怪适才鲁莽,我愿捐弃前嫌,同御四九重劫。”言还未了,怪叫花凌浑早笑嘻嘻地道:“你这红发老鬼,溺爱不明,放任恶徒和妖人结党,残杀生灵。当初我在戴家场相遇,若不是看你情面,早已将他置于死地。你不感念我代你清理门户,手下留情,反倒鬼头鬼脑,乘人于危。亏我事前早有防备,又有驼鬼前来拦阻,要换别人,岂不中你化血刀的暗算?驼鬼是我老大哥,有他做主,谁还与你这野人一般见识?实对你说,便是矮鬼,也算是异派中一个好人,我又何尝愿意惹他。只为有一个要紧人再三求我,又恨矮鬼当初在青螺峪夸口,才和他周旋一下,不想倒招他动了真火。并非我和驼鬼夸口,这次四九重劫,乃是道家天灾,最为厉害,如无我和驼鬼在场,你和矮鬼纵然使尽心力,事前准备,也难平安度过。即使四人合力,还未必到时不受一些伤损。若当仇敌,各凭本领试验,更是危到极处。难为你一点就透。我念在你当年破桃花五云瘴相救舍妹之德,与你交个朋友吧。”三人话一说明,立刻抛嫌修好,共商未来。红发老祖得闻先机,越发心惊,暗幸自己持重,不曾错了主意。重向乙休谢了解围之情,又订了后会之期,才告辞而去。
  红发老祖走后,凌浑又问神驼乙休何往。乙休道:“我也不想做甚一教宗主。自从新近脱难出世,一班老朋友超劫的超劫,飞升的飞升,剩了不多几人。他们都因劫数在即,各有事做,只我一人闲散逍遥。新近交了两个后辈棋友,常寻他们对弈一局。本来清闲已极,前数月忽然静极思动,遂管了这件闲事。经此一来,藏灵子虽然老脸,也不好意思再寻她们的晦气了。本想这里一完,往当年旧游之地看望一回。昨日来时,遇见一个晚辈道友,说起莽苍山妖尸谷辰的元神近已毁了长眉真人火云链,逃脱出世,正在觅地潜伏,准备大举为恶。一则是峨眉隐患;二则这东西留在世上,不知残害多少生灵。东海三仙与我虽无深交,昔年遭难时曾有相助之德,既知此事,怎能不管?欲待那东西未成气候以前,赶往查看,能下手时,便将他除去,岂不是好?你此时便回山去么?”凌浑道:“我原在青螺炼了几口飞剑,传授门人。是齐道友长女灵云,因见昔日我做主引进的四个孩子中有一杨成志,连在峨眉生事,恐异日师父回山碍我情面,不大好处;又因秦女有难,借送还九天元阳尺为名,将杨成志、于建二人与我送去。此女所说的话甚是得体,造就也极深厚,我甚心喜,才允她来此解围。行时曾接齐道友领名的请柬,请我往峨眉赴开府盛典。难道不曾约你?”乙休道:“他既知我出世,必来邀约,只恐寻不着我一定地址,也未可知。”
  正说之间,忽见遥空中光华闪闪,裹着一团黑影,星驰飞来,渐近渐大。紫玲等还未及看清,乙休说道:“白眉座下神禽飞来,定是峨眉门人来援秦女。闻此鸟为一姓李的女孩子所得,长眉真人曾有预言,说她是三英之秀。我们慢走,看看是否此女,有无过誉?”言还未了,空中雕鸣连声,英琼、若兰骑雕降下。见了紫玲姊妹,正要说话,紫玲忙令见过乙、凌二位真人。英琼见果然围解,甚是心喜,闻言忙和若兰上前,行了参拜之礼起立。乙休见二女俱是仙根仙骨,神仪内莹,英华外宣,尤以英琼为最。拍手笑道:“果然峨眉后起多秀,人言实非过奖。如此美质,我二人纵未受人之托,也应遇机扶助她们才是。”凌浑点首称善。二女忙又称谢二位真人栽培。紫玲姊妹、司徒平见乙、凌二人把话说完,重又上前跪谢救命之恩。乙休道:“汝母超劫在即,今再赐汝夫妻三人灵符四道,届时连同汝母分别佩戴一道,可作最后防身之用。急速回山,略微准备,前往东海,汝师父等必有安排。”说罢,将符递给他们,便向凌浑微一举手,各道一声再见,一片光华闪过,转眼无踪。紫玲忙又领了众人跪送。然后问英琼、若兰:“你二位走在头里,怎会此时才来?”英琼道:“话说起来长呢。我等来迟,二位师姊和司徒师兄,曾受什么伤损没有?”寒萼、司徒平闻言,不禁脸上一红。紫玲道:“大家都非片言可了,回山再说吧。”寒萼忙道:“姊姊且慢。多少要紧话都没顾得说,还有事也没办,就忙着回去?都是我和你怄气,齐仙姑一面紫云仙障,被那矮鬼妖道毁去,还了原质,异日相见,何颜交代?又把我害得……”言还未了,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紫玲在适才神驼乙休和红发老祖等谈话时,已经得知一些大概。姊妹情长,只有怜悯之心,闻言不忍苛责。正要回话,英琼抢着说道:“来时我遇见齐霞儿师姊,也已尽知这里之事。仙障被毁乃是劫数使然,她因急于回山,无暇来此。嘱我见了二位师姊,说此宝灵光虽失,原质犹在,仍可修炼复原。务须好好代她保存,等峨眉开府相见时还她。并无见怪之意,事非有意,急它则甚?”紫玲也道:“不是我着急回山,你没听乙真人说,母亲超劫在即,回山见过大师姊,便要在期前赶去么?”寒萼满肚委屈,又不好出口,怏怏说道:“母亲超劫还有好多天,这紫玲谷旧居封锁既去,母亲遗留的阵图法宝,难道就此丢下,留待外人来得?还有玄真师伯赠的一对白兔,也忍心不要么?”紫玲道:“我先时说走,无非为念母亲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往东海。彼此话长,回山见了众同门,又须再说一遍,耽延时间,并非舍此不管。你没等说完做完,就心急起来。母亲所遗的法宝阵图,原本深藏谷底,外有法术封锁,是她老人家几次三番嘱咐,不许妄动。如今仙障虽破,仍可用母亲所传的天魔晦明遁法封闭一时。那遁法经过母亲当年辛苦勤修,从玄真师伯指示参悟而成,虽不如仙障妙用自然,外教邪魔也不易窥破。而且当我行时早已布置,只须移到谷顶,并不费事。那双白兔自然带往峨眉。还有甚话说呢?我们快准备走吧。”寒萼闻言,又想起紫玲以前未传天魔遁法,以致这次取不出阵图,失了元阴,虽知前缘注定,好不悔恨心酸,口中还自埋怨不休。紫玲一面命雕、鹫两神禽盘空守望,邀了众人一同下去。眼看寒萼神情凄怨,也甚代她难受,且行且答道:“这事须怨不得我,一切皆禀母命而行,凡事皆有前定,丝毫勉强不得。何况那日你忙着先走,否则你见我行法,我纵不传,也经不起你一磨,岂有不会之理?就以这次而论,乙真人明明柬上写明令三人同来,你偏独行独断。我知你用意:一则好胜任性;二则因大敌当前,胜固可喜,败则独任其难,免我同遭劫运。原有一半好意,却不知我平日虽然不免当众责难,原为峨眉教规严谨,我等仙缘不易,恐你触犯戒条,悔之无及,爱深望切,不觉语言切直了些,并非待你不如外人。几次和你解说,你终执迷不悟,才有今日惨败。还有当初白眉针伤师文恭,乃是我首先发出,敌人认为我姊妹为仇。倘若伤你,怎能容我一人独生,岂非打错了主意?”
  寒萼还要再说,紫玲已经到了后洞深处行起法来。那双白兔原本通灵,想是知道就要将它们携往仙府,不住绕着众人脚下欢蹦乱跳。英琼、若兰看着可爱,一人抱起一个,逗弄玩耍。不多一会儿,紫玲布置完毕,邀众人出谷,飞身上崖,将遁法移向谷顶。口中念诵真言,道一声:“疾!”耳听风雷之声,烟云过处,偌大紫玲谷,竟然不知去向。那谷的原地方,变成一条悬崖底下的浅溪,浊流汩汩,蔓草污秽,一些不值得留恋。英琼见了,连声赞妙。
  紫玲心注东海,归心似箭,便请众人聚在一处。英琼、若兰携了白兔,仍跨神雕。紫玲姊妹与司徒平三人,同跨那只独角神鹫。展动弥尘幡,一幢彩云拥护着两只神禽。没有多时,便飞达峨眉,到了凝碧崖前落下,这时仙府内又添了不少位同门。灵云也从青螺回转,见五人无恙回来,甚是心喜,连忙接入太元洞内,与众同门相见。大众都是喜气洋洋,互询前事。只苦了寒萼、司徒平二人,各怀鬼胎,羞急在心里。所幸除紫玲外,休说英琼、若兰不知就里,连灵云和一干同门,俱都似不曾看破。灵云更是连私离洞府一层都未深说,只说是既有乙真人之命,还应对大家说一声,以免悬念,也多派两个同门相助,比较稳妥。寒萼痛定思痛,本已渐渐悔悟以往任性之非,又见灵云大度包容,仍和往日一样,越发内心愧悔,当众向灵云认了不是。灵云又用温言劝慰,听说仙障被破,好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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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二回 灿烂金光 雁山诛鲧怪 霏飞玉雪 微雨赏龙湫
  话说灵云听紫玲说罢往事,便道:“紫、寒二妹,无须心急。伯母超劫之事,我在青螺已闻凌真人谈起。因为伯母连年苦修,功行大进,功成之日,灾劫魔障也应时而至。虽然应在期前赶往,尚有数日之隔,并不急在一天半日。回山时节,路遇玉清师太,说郑八姑即日复原,此番前去接她,定在今日可到。这两位同门先进,道妙通玄,对于伯母之事也曾道及,曾说届时愿效绵薄。如今二位师妹与司徒师弟到了东海,正值三仙师长俱在闭洞炼宝,不到时候也见不着,只能在伯母洞前守候。何妨再等半日,见了长辈领教再去,有益无损。”紫玲道:“妹子明知期前赶去为日还早,无非想母心切,想早日相见,预先密筹而已。乙真人行时,原有回山商妥再去之言。既然玉清师太与郑八姑今日将到,自应稍候为是。”灵云又问英琼、若兰,为何去时相左?英琼这才说起经过。
  原来英琼同了若兰,当时急于追赶寒萼、司徒平回来,连神雕也顾不得呼唤,竟驾了剑光追去。偏偏迎头遇见金蝉、笑和尚等四人回山,拦住叙谈。紫玲谷,英琼本未去过,若兰也仅仅到过一次黄山。先在途中耽延些时,寒萼、司徒平飞行已远,不见踪迹;再被金蝉耽搁,停顿了一会儿。又听金蝉说来时路遇两道青光,便照所指方向追了下去。却忘了寒萼是从后洞飞雷崖上飞去,自己出的是前洞,金蝉只在半途中远远瞟见青光一眼,方向略有差误,走错了些。紫玲后出,又误追金姥姥,走向歧路,所以始终不遇。二人只管催动剑光,终未追上。若兰心想:“紫玲谷既在黄山,只须往黄山进发,料无寻不着之理。”却没想黄山方圆多大,紫玲谷深藏壑底,既是初来,谷外又不似始信、天柱等峰可以揣寻,一时半时,怎能找到二人?
  到了黄山,正在盘空下视,没有主意。猛觉身子被一种力量往侧牵引。英琼眼快,往下面一看,只见云海苍茫,群峰尽被云遮。只那旁有一座高峰,形体不大,笔也似直。下半截没入云中,一点也看不见;上半截孤立在云海里,像一个大海里的中流砥柱,云涛起伏,随着烟波起落,似要飞去。峰顶上站着一个老尼,手持拂尘,正向二人招手。二人身不由己,飞了过去。落下一看,只见那道姑年在五旬,气宇冲和,举止庄重,一身仙气。料是一位未见过的前辈仙人,不敢怠慢,上前拜见。一问法号,才知那道姑便是黄山的餐霞大师。二人忙又拜倒,行了晚辈之礼。餐霞大师问二人何往,二人说了。
  餐霞大师道:“秦氏姊妹该有这回劫数,我已早知。藏灵子是异派能手,你二人绝非敌手。好在她们七日难满,自有能人相救。尔等去了,有害无益。当初优昙大师门下弟子齐霞儿,因在雁湖斩蛟,激动雁湖底下红壑中潜伏的神鲧,幸有优昙大师同往,仗佛法将峰顶雁湖封锁,以免洪水伤害生灵。本想当时将恶鲧除去,无奈那东西有数千年道行,除非有长眉真人遗留的紫郢、青索二剑之一,还须大师本人用自己所炼的九口天龙伏魔剑将它围住,连炼一百零八日,才能奏功。想那东西劫运未至,偏值大师因功行圆满在即,未了之事甚多,又须赶往青螺一行,只得命霞儿仗那九口天龙飞剑看守,以防逃出为祸,随后动身往青螺去了。昨日给我来了一封飞柬,说雁湖妖鲧,日内就要带了湖底禹鼎逃遁,齐霞儿独立难支。妖鲧逃时,带起百十丈洪水,所过之处,桑田尽成沧海。虽然妖鲧入海,水即平息,但这一路上,生灵田产之失,何止百万。大师偏有要事,不能分身前去。且喜莽苍妖孽已诛,凝碧仙府之围已解,众弟子先后齐赴开府盛典,暂时俱在闲中。静中默算你二人将赴秦氏姊妹之难,此去不但无功,反有妨害。霞儿现正势孤,正好趁此数日空闲,赶往雁荡山峰顶雁湖上面,相助霞儿一臂之力,同建此不世奇功,实为一举两得。并请我今日在此相候。等你二人助霞儿成功回来时,秦氏姊妹之难已解,岂不是好?”
  英琼、若兰闻言,因以前听轻云、文琪等说过,当在紫玲谷约秦氏姊妹同往青螺时,灵云的妹子齐霞儿正在黄山向餐霞大师借神针去除恶鲧。后来知道师父优昙大师正在紫玲谷,才改请她师父同去。那妖鲧深藏红壑绝底,潜修数千年,踪迹隐秘,自来无人知晓。霞儿因斩雁湖恶蛟,无意中发现蛟虽斩去,还有异兆,又从湖畔神碑得知就里。不敢轻举妄动,才请了师父同去。此乃一件莫大外功。霞儿自幼便被优昙大师度去,早参上乘妙谛,并未转动历生,看去虽似年轻女孩,已有多年道行,此次功成,便可圆满正果。若非要助父母参与三次峨眉劫数,功成即可飞升。自己闻名已久,无奈霞儿每日勤修内外功课,除一年一次往东海参谒父母外,连灵云姊弟都不轻易相见,相遇之机甚难。此次峨眉开府,算计她必要来,众姊妹方在欣喜盼望,不想自己竟先能往雁荡相见,同立奇功,真是喜出望外。当下忙称:“弟子领命,请示机宜。”
  大师又取出一封柬帖和九九炼魔神针,交与二人道:“当初霞儿向我借针,我因彼时此针拿去,若不将妖鲧用仙剑分身,并无用处,又恐为禹鼎所毁,未曾应允。此番你二人见着霞儿,那妖鲧通灵变化,不可多言语,将柬帖与她看了,照此行事,自然明了。定要说话,只可用手在地上比划,以防惊觉。到了第五六日头上,便是妖鲧逃遁之时。英琼先不动手,直等那恶鲧身旁放起万丈红光,才用你的紫郢剑,突破优昙大师飞剑光层,斩去妖首。妖首斩后,速将这炼魔神针一齐放出,便有一团五色光华将鲧首围住。妖物元灵,便在那妖首之中,不可大意。剩下半截尸身,连那禹鼎,霞儿、若兰自有制它之法。若兰代霞儿取得禹鼎后,谨持手中,抱在怀中,盘膝坐定,把生死置诸度外,如有怪异,不可理它。三个时辰过去,霞儿已能收用,仍用此鼎将洪水压平,大功便告成了。”
  二人连忙拜谢,接过柬帖、神针,正要告辞,忽听神雕在空中鸣叫。大师道:“白眉座下神禽,于此行甚有用处,来得甚是凑巧。”说罢,神雕佛奴已盘空飞下,先朝大师点首长鸣示礼。大师笑着摸它顶道:“汝主不久成道,你也快完劫成正果了。”那雕又长鸣了几声,才走近英琼身旁。二人当着大师,不便就骑,先行拜辞,驾遁光飞起。回望峰顶,霞光起处,大师不见,才同上雕背,往浙江雁荡山峰顶雁湖飞去。相隔还有十来里路,便见雁湖上空笼罩着一片红色霞雾,远望如南疆中山岚瘴气一般,不时有几十道金光乱窜。寻常人眼目中望去,好似山顶密云不雨,只见电闪,不闻雷声。二人身临切近一看,半山以上全被浓云封锁,大小龙湫,只剩顶端半截,似两条玉龙倒挂,直往下面云海里钻去。其余景物尽在云层以下,俱都隐没。只有雁湖顶上,霞蔚云蒸,无数金光,似龙蛇一般乱闪。二人先不下去,双双离了雕背,驾起遁光,将手一指,那雕会意,径自飞入青旻去了。二人见那湖方圆数十顷,俱是水雾霞光笼罩。正待仔细寻找齐霞儿下落,忽然一道红光从脚底下冲起,现出一个数十丈高下的光柱。二人定睛往下一看,只见下面光围中,现出一片岩石,当中坐定一个紫绡少女,一手掐诀,一手往上连招,料是霞儿无疑,连忙一同飞身降下。身才落地,便听轰隆澎湃之声大作,顷刻之间,声息俱无。那少女掐诀一收一放之间,一个大霹雳往光雾中打去,立刻前面光雾全消,现出湖面,才看出存身之处正在湖岸。那湖实大不过十顷,湖中波浪滚漩,百丈洪流正朝湖底退落,去势甚疾。云雾中隐隐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转瞬没入湖中。那数十道金光结成的光幕,也随着怪物退却,紧贴水面。此外除了四周围封山霞彩依旧浓密外,全湖景物俱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已停了法,站起身来说道:“妹子齐霞儿。二位师姊敢莫是家师约来的么?”二人守着餐霞大师之戒,忙着摇手,在地上写道:“妹子李英琼、申若兰,正是奉命来此。师姊乃同门先进,休得这等称呼。”写罢,若兰早把手中柬帖递过,三人同观。
  霞儿看了,也在地上写道:“这恶鲧真是厉害!愚姊拿了师父炼魔仙剑,仗着剑法道法,炼过它一百零八日,怎奈法力不够,虽然将它困住,并不能损伤它分毫。湖底还有一件至宝,乃夏禹当年治水的十七件宝物之一,名为禹鼎。妖鲧也是为了此鼎,不曾拼命逃出。如今别的不愁,只怕它算出劫数,舍了禹鼎逃走归海,不但关系千百万生灵性命田庐,逃走时节必用那鼎来抵敌家师仙剑,势必鼎、剑两伤,它却乘机逃走。而且这东西灵警非凡,愚姊自到此间,不曾少息,元神稍懈,它必乘机冲出。若非素日略炼苦功,又有家师仙法仙剑,早遭它的毒手了。适才正和愚姊厮拼,二位师妹一到,忽然蹿入湖底,想必知道厉害,回壑排气蓄势,以备再来无疑。它不出时,湖中的水有时能被它收得涓滴皆无,只剩一团妖雾笼罩在它存身的无底红壑上面。一出水便带起千百丈洪水。幸而家师早有防备,双方支持了这么多日,否则近山数百里生灵田庐早已化为乌有了。愚姊只恐功败垂成,求荣反辱,每日提心吊胆,不敢对妖物过分用强,以防它情急作祟。恰值二位师妹到来,真是再妙不过。前听家师说起,李师妹是峨眉后辈中第一流人物。又得了长眉师祖的紫郢仙剑和白眉老禅师座下神雕,俱是至宝仙禽,非同小可。申师妹前在福仙潭红花姥姥门下,本已妙道通玄,今归峨眉,必更功行精进。今有二位师妹相助,更有餐霞大师预示仙机,妖物授首之期定不远了。”二人闻言,也用手写,逊谢道:“妹子等末学后进,怎比师姊参修正果,业已多年。此番前来略效微劳,未必便能有益高深,还请师姊预示机宜才好。”霞儿答道:“所有机宜,俱在餐霞大师柬中,适才已经同观。妖物既还有五六日才行逃遁,依愚姊之见,仍用前法,只防不攻。如见真个紧急,请申师妹暂助一臂。李师妹的紫郢剑,不到时节不可动手,以防妖物看透机密,毁了禹鼎至宝。就便请二位师妹看清那怪物形状,也可广广见闻。”二人点头称善。计议已定,把紧要关节俱已商妥,寻常言语不怕妖物听去,仍用口说。三人谈得甚是投机,彼此相见恨晚。英琼、若兰因听霞儿说,那妖物生相奇特,巴不得早开眼界。偏那妖鲧却是一经潜伏,便不再现。
  直到三天过去,连霞儿也觉奇怪起来,说道:“往日妖鲧虽有深藏不出之时,那都在我聚精会神,运用玄功,想借仙剑之力一鼓成功的当儿,也从没经过三日之久。若说逃走,那红壑原是天生封锁妖物的石库,当初封锁妖鲧时节,壑底全有法术祭炼,坚逾精钢,下有地网,上有镇妖禹鼎。几千年来,虽被妖物潜心修炼,参透禹鼎玄机,不但不能制它,反被它挟以自用。但据大师说,那面太阴地网,它却无法弄破。除了雁湖,并无第二出路,从下面逃遁,决然不会。这次耽延甚久,必然又在故弄玄虚,否则在打逃走主意。此番不出则已,出来必比以前来势厉害得多。”正说之间,便听湖底似起了一阵乐声,其音悠扬,令人听了心旷神怡。霞儿说道:“这多日来,并不曾听过这种乐声。”俱甚惊异,不敢怠慢,一同聚精会神,注视湖心变化。不多一会儿,湖底乐声又起,这番响了一阵,忽起高亢之音。霞儿偶然往上一看,云幕上面,仿佛有大小黑点飞舞,半晌方止。似这样湖底乐声时发时歇,每次不同。有时八音齐奏,箫韶娱耳;有时又变成黄钟大吕之音,夹以龙吟虎啸。如闻钧天广乐,令人神往。如非身临妖窟,几乎以为置身天上,万不信这种从未听过的仙乐,会从妖窟之中发出。正在惊疑,湖底又细吹细打起来,其音靡靡,迥不似先时洪正。过有半个时辰,戛然中断。接着声如裂帛,一声巨响,湖水似开了锅一般,当中鼓起数尺水泡,滚滚翻腾,向四面扩展。一会儿左侧突起一根四五尺粗、两丈多高的水柱,停留水面;约有半盏茶时,右边照样也突起一根。似这样接连不断,突起有数十根之多,高矮粗细虽不一样,俱是红生生里外通明,映着剑光彩影,越觉入目生辉,好似数十根透明赤晶宝柱,矗立水上,成为奇观。霞儿见妖物此次出动和往常不同,猜是幻术,只将飞剑光幕罩紧湖上,留神注视,一任那些水柱凌波耀彩,不去理它。那些水柱也是适可而止,最高的几根距湖岸光幕还有数尺,便即停止,不往上升。又耗约一个时辰,哗的一声响过,几十根水柱宛如雪山崩倒,冰川陷落,突地往下一收,耳听万马奔腾般一阵水响,湖水立时迅速退去。只见离岸数十丈处,妖雾弥漫,石红若火,哪有滴水寸流。
  霞儿知道妖物快要出现,刚喊得一声:“妖鲧将出,二位师妹留意!”便见湖底妖雾中,隐隐有一团黑影缓缓升起,顷刻离岸不远,现出全身。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九首蛇身、胁生多翼、约有十丈长的大怪物,并非妖鲧原形。霞儿正疑它卖弄玄虚,刚把飞剑光幕罩将下去,湖底妖云涌处,又是一团黑影飞起,不一会儿显露原身,乃是一个女首龙身、腹下生着十八条长腿的怪物。一上来,竟然避开光层,飞向西面。霞儿恐是妖物分身变化,忙运玄功,将手一指,飞剑立刻金光交错,布散开来,将湖口紧紧封闭。就在这时,湖底妖云邪雾滚滚飞腾,陆续飞上来的妖物也不知有多少:有的大可十抱;有的小才数尺;有的三身两首,鸠形虎面;有的九首双身,狮形龙爪;有的形如僵尸,独足怪啸;有的形如鼍蛟,八角歧生。真是奇形怪相,不可方物。幸而那些妖物飞离湖岸数尺,因有飞剑光幕阻隔,俱都自行停住。身旁妖雾,口里毒氛,虽然喷吐不息,并不再往上冲起。末后湖底中心,忽然起了一声怪响,妖云中火光一亮,飞起一个其大无匹的妖物。才一出现,所有先时飞出来的那些千百种奇形怪状的妖物,全都纷纷避让,退向四边。
  三人仔细一看,这东西更是生得长大吓人。狼头象鼻,龙睛鹰嘴。獠牙外露,长有丈许,数十余根上下森列。嘴一张动,便喷出十余丈的火焰。一颗头有十丈大小,向上昂起。背上生着又阔又长的双翼,翼的两端平伸开来,约有十四五丈长短。自头以下,越往下越觉粗大。身上乌鳞闪闪,直发亮光,每片大约数尺,不时翕张。由湖面到红壑底,因下有妖云弥漫,看不出多少深浅,但以湖水退涛估算,从上到下,也有七八十丈。那东西挺立湖中,只能看到它大如岗岳的腹部,其凶恶长大,真是无与伦比。霞儿先时以为最后妖物出来,定有一场恶战。还不知以前那些妖物中,是否有妖鲧潜形变化在内。又因这些奇形怪状的妖物生平从未见过,正恐是湖底恶鲧的同类,并非幻术。倘若本领道行和恶鲧一般,凭她们三人,绝难抵敌。口中虽未明言,心中却是忧惊。还算好,这长大的妖物也和别的妖物一样,升离光幕数尺,便即停止。霞儿仍是不敢丝毫怠慢,全神贯注湖中,把优昙大师九口天龙伏魔剑的妙用尽量施为,光霞笼罩,密如天罗,一丝缝隙都无。一面觑准湖中群妖动静。双方耗有多时,英琼忽然失惊道:“这些妖怪的眼睛,有的虽然大得出奇,怎么却都像呆的?”无意中的一句话,将霞儿提醒,睁慧眼定睛一看,果然湖中妖物的眼睛,虽是闪闪放光,千形百态,却都像嵌就的宝玉明珠,并不流转。暗忖:“师父以前曾说,当初禹鼎铸好,包罗万象,雷雨风云,山林沼泽,以及龙蛇彪豸,魑魅魍魉之形,无不毕具。这些妖物虽是生相凶恶,既不似妖法变幻,有形无质;又不似精灵鬼怪,各显神通。不但目光呆滞,而且行动如一,仿佛有人暗中操纵。莫非是禹鼎上所铸山妖海怪之类,受了妖鲧利用,故布疑阵,惑弄人心?”正在想得出神,湖底音乐又起。响未片刻,忽然一阵妖风,烟雾蒸腾,湖中群妖随着千百种怪啸狂号,纷纷离湖升起。一个个昂头舒爪,飞舞攫拿,往那九口天龙伏魔飞剑的光网扑去。为首那个最为长大的狼首妖物更是厉害,口里喷着妖火,直冲中心。
  当时霞儿正在沉思,略一分神,差点被它冲动。所幸优昙大师飞剑不比寻常,霞儿深得师传,功候深纯,见势不佳,忙运全神,将一口真气喷将出去。经此一来,九口飞剑平添了许多威力,居然将狼首妖物压了下去。那剑光紧紧追着许多妖物头顶,电闪飙驰一般疾转。只见光层下面,光屑飘洒,犹如银河星流,金雨飘空,纷纷飞射。那妖物仍是拼命往上冲顶,好似不甚觉察。霞儿因往日妖物和自己抵敌,虽然厉害非常,全凭它数千年功行炼就的一粒元珠,并不敢以身试剑。这些妖物却拿头来硬冲,仿佛不识不知。这般神妙的飞剑,竟未诛却一个。越想越像是禹鼎作用无疑。眼看下面金屑飞洒,九口天龙飞剑却没丝毫伤损。深恐长此相持,坏了禹鼎至宝,实为可惜,但又不能收回。正打不出主意,忽又见下面一阵奇亮,千百个金星从那些妖物顶上飞出,竟然冲过飞剑光层,破空而去。霞儿疑是妖物乘机遁走,正在心惊,湖底乐声又作,换了靡靡之音。一片浓雾飞扬,将那些妖物笼住,一个个倏地拨头往下投去。接着水声乱响,甚是嘈杂,转眼没入洪波,不知去向。忽然在离岸数十丈处,涌出一湖红水,金光罩处,其平若镜。霞儿提心吊胆,静气凝神一听,隐隐仍听见红壑底下的妖鲧喘声,和往日斗败回去一样,才知并未被它逃遁。只不知适才飞起的那千百个金星主何吉凶,仍是有点放心不下。这时先后已经过了四天四夜。
  到了第五天的正午,估量妖鲧暂时不会再出作怪,便邀英琼、若兰二人在岩石上坐定,互相参详了一阵,俱猜不透那千百个金星作用。到了这日晚间,湖中并无动静。霞儿仍是只管沉思,忽然失惊地“咦”了一声。英琼、若兰同问何故?霞儿打了个手势,在地上写道:“那金星竟能冲开家师飞剑,厉害可知。而妖物并未乘此时机逃去,更是令人莫解。适才我又细观餐霞大师柬帖,虽未说出金星来历,上面曾有封锁禹鼎的大禹神符,届时必定为妖物所毁,恐其将鼎带走,或用以顽抗,作脱身之计等语,并传我们收鼎之法。照此看来,那金星想是大禹神符妙用了。妖鲧虽能参透玄机,将鼎上形相放出,但要去那神符,却无此法力。所以才假手我们飞剑,将灵符毁去。如果所料不差,那最长大的狼首双翼妖物,定是禹鼎的纽,灵符关键也必在纽上。据我估算,妖鲧此时运用禹鼎,还难随意施为,尚须加一番功候。今日或者不出,明后两日,正合餐霞大师柬上所指时日,方是重要关头。成败在此一举,我等三人务须慎重行事,不可大意。”当下按照柬上所示机宜,重又详细筹商了一阵。果然那晚平安度过。
  直到第二日下午申酉之交,三人正在凝神观察,忽听湖底乐声发动,八音齐奏,声如鸾凤和鸣,铿锵娱耳。知道事在紧急,顷刻便有一场恶斗。霞儿将手一挥,三人同时打了一声招呼,各站预定方位行事。霞儿将手一指,飞剑光层越发紧密。英琼忙向光层以外寻一高崖隐秘之处藏好,准备待机而动。若兰却藏在霞儿身后,静候霞儿收了禹鼎,接来抱定,再由霞儿飞身上前御敌。三人布置就绪,那湖底乐声也越来越盛,紧一阵,缓一阵,时如流莺啭弄,时如虎啸龙吟,只管奏个不休。却不见妖物出现,湖水始终静荡荡的。到了亥时将近,乐声忽止,狂风大作,轰的一声,三根水柱粗约半亩方圆,倏地直冲起来,矗立湖心烟霞之中,距上面光层三尺上下停住,里外通红透明,晶光莹彻,也无别的举动。三人只管定神望着,防备妖鲧遁逃。
  一交子初,那根红晶水柱,忽然自动疾转起来,映着四围霞彩,照眼生缬,那水却一丝也不洒出。湖底乐声又作,这次变成金鼓之音,恍如千军万马从上下四方杀来一般,惊天动地,声势骇人。乐声奏到疾处,忽又戛然一声停住。那根水柱倏地粉碎分裂,光影里宛似飘落了一片红雨,霞光映成五彩,奇丽无俦。水落湖底烟雾之中,竟如雪花坠地,不闻有声。只见烟雾中火花飞溅,慢腾腾冲起一个妖物。这东西生得人首狮面,鱼背熊身。三条粗若树干的短腿:两条后腿朝下,人立而行;一条前腿生在胸前。从头到腿,高有三丈。头上乱发纷披,将脸全部遮没。两耳形如盘虬,一边盘着一条小蛇,红信吞吐,如喷火丝。才一上来,便用一只前爪指着霞儿怪叫,啾声格磔,似人言又不似人言。霞儿因和妖鲧对敌多日,听出它口中用意,大喝道:“无知妖孽!谁信你一派胡言?你如仍似以前深藏壑底,原可不伏天诛。你却妄思蠢动,想逃出去,为祸生灵。你现求我准你行云归海,不以滴水伤人,谁能信你?要放你入海不难,你只将禹鼎献出,用你那粒内丹为质。果真入海以后,不伤一人,我便应允。否则,今天我已设下天罗地网,休说逃出为恶,连想似以前在壑底潜伏都不能够。”妖鲧闻言,从蓬若乱茅的红发中,圆睁着饭碗大小的一对碧眼,血盆大口中獠牙乱错,望望头上,又瞪视着霞儿,好似忿怒异常,恨不得把敌人嚼成粉碎。却又知道头上飞剑光层厉害,不敢轻于尝试。
  霞儿见妖鲧今日改了往常行径,开口便向自己软求,情知它是故意乞怜,梦想连那禹鼎一起带走,一面对答,暗中分外警惕。那妖鲧见软求无效,又向霞儿怪叫怒吼。霞儿见它又施恐吓故伎,便喝道:“想逃万万不能!如有本领,只管施为。因你适才苦求,你只要身子不出湖面,尚可容你偷生片刻。今日不比往日,如敢挨近我的飞剑,定叫你形神消逝,堕劫沉沦,永世不得超生。”妖鲧见霞儿今日竟是只防不攻,飞剑结成的光幕将全湖罩得异常严密,越知逃遁更难。不由野性大发,怪吼一声,将口一张,一颗碧绿晶莹、朗若明星的珠子,随着一团彩烟飞将出来。初出时小才数寸,转瞬间大如栲栳,流光四射,直朝顶上光层飞去。霞儿见妖鲧放出元珠,便将手往九口天龙伏魔剑一指,那光幕上便放出无量霞光异彩,紧紧往下压定,将那珠裹住。正在施为,忽然身后若兰低唤:“师姊留神妖物。”霞儿再往前一看,妖鲧已被一团极浓烟雾裹定,看不见身影。顷刻之间,越胀越大,仿佛一座烟山,倏地厉声怪吼。趁上面光层裹住元珠,湖面有了空隙,霞儿运用慧目一看,烟雾中裹着一个大如山岳的怪头,两眼发出丈许方圆两道绿光,张着血盆一般大口,正朝自己面前飞到。霞儿大喝一声:“妖物敢来送死!”左肩摇处,一道金光,一道红光,将自己的两口飞剑发将出去。若兰藏在霞儿身后,恐飞剑不能伤它,暗取丙灵梭,运用玄功诀,先将光华掩去,然后朝妖鲧两眼打去。霞儿先因妖鲧重视那粒元珠胜如生命,绝不会弃珠而逃,所以才将九口天龙剑将珠裹定。没料到妖鲧却乘隙变化飞出,不知妖鲧是忿恨到了极处,舍死来拼。恐它乘此时机收珠遁逃,一面将自己两口飞剑放起抵御,一面注视那九口飞剑。稍现危机,便招呼英琼下手,禹鼎不能到手,也说不得了。那妖鲧原见霞儿全神贯注空中飞剑,想乘其不备,变化原形伤人。谁知去势虽急,敌人动作更快。先是两道金红色剑光迎面飞来,知道厉害,正欲回身,猛地眼前又是几道红光一亮,两只眼睛被丙灵梭双双打中,怪叫一声,风卷残云般直往湖中退去。
  霞儿、若兰见红光亮处,碧光一闪不见,知道妖鲧双眼受伤,心中大喜。一面忙把各人飞剑法宝收回。霞儿乘此时机,运用一口真气往空中喷去,想收那粒元珠时,湖底一道白气,早如白虹贯日一般升起,眼看那粒元珠如大星坠流,落了下去。接着湖底乐声大作,千百种怪声也同时呼啸起来。有的声如儿啼,非常凄厉;有的咆哮如雷,震动山谷。湖底骚动到了子正,乐声骤止。便听水啸涛飞,无数根大小水柱朝上飞起,哗哗连声。日前所见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一齐张牙舞爪,飞扑上来。霞儿等知道妖鲧要乘此时逃遁,不敢大意,各自聚精会神,凝视湖面。静等那狼首双翼、似龙非龙的怪物,和妖鲧一出来,便即下手。就在这些妖物连番往上冲起,都被飞剑光层阻隔之际,又听湖底惊天动地一声悲鸣怪吼,一团烟云中飞起那狼首双翼的妖物。先在光幕之下、湖沿上面盘旋了两周。才一现身,先上来的那些妖物,全都纷纷降落,随在它的身后,满湖面游走,鱼龙曼延,千姿百态,顿呈奇观。绕了三匝过去,湖底又将细乐奏起。这一次才是妖鲧上来,胸前一只独爪,托定一个大有二尺、似鼎非鼎的东西,金光四射。细乐之声,便从鼎中发出。大小妖物,一闻乐声,齐朝妖鲧身旁拥来,都升到湖面,朝着霞儿怪啸一声,将爪中宝鼎朝飞剑光层打去。鼎一飞起,还未及近前,妖鲧早冲到湖面,朝着霞儿怪啸一声,将爪中宝鼎往空一举。立时鼎上乐声变成金鼓交鸣的杀伐之音,一盘彩云拥护中,朝顶上光层冲去。同时,那狼首双翼、似龙非龙的东西,率了湖中千百奇形怪状的妖物,也齐声怪吼,蜂拥一般从鼎后面追来。
  霞儿早有防备,左手掐诀,右手从法宝囊内取出优昙大师预赐的一道灵符,交与身后若兰。口诵真言,连同一口先天五行真气喷出。立时化成一座霞光万道、高约百丈的光幢,将若兰全身罩住。若兰忙将身剑合一,在光霞围绕拥护之下,比电还疾,一转瞬间,未容宝鼎与飞剑光层接触,仗着优昙大师灵符妙用,一伸双手,便将宝鼎接到手中。更不怠慢,连忙回身飞到原来岩石上面,将鼎抱在怀里,盘膝打坐,默用玄功。鼎后面千百大小妖物,也都纷纷赶到,围在光层外面,不住张牙舞爪,怪啸狂吼。若兰仗有光霞护身,也不去理它,只管默念冥思,随机应变。那妖鲧冷不防宝鼎被人收去,又怒又急,连忙幻化原形,随后追来,被霞儿迎面一截,忽然回身隐入湖内。霞儿料知它还要拼死冲出,暂时退逃,必有作用。仗着四外封锁,又有九口天龙伏魔飞剑结成的光幕,也不穷追。回望若兰存身之处,一片乌烟瘴气中,现出霞光万道,怪声大作,怪影飞翔,如同狂潮惊飞,甚是骚乱,料无妨害。一心注视湖底,驾起剑光,凭空下视,静候最后时机,招呼英琼下手,同建奇功。
  约有两个时辰,若兰盘坐岩间,见千百妖物全被光层所阻,不能近前,以为妖物伎俩止此。心一放定,精神未免稍懈。因这些妖物多是生平罕见,一时好奇,定睛往外一看,那日所见为首妖物奇形,这时才得看清。变化到极大时,从头至尾,约有百十丈长短,身子和一座小山相似,越到下面,越显粗大。股际还生着四条长爪。自股以下,突然收小,露出长约数丈、由粗而细、形如穿山甲的一条扁尾。拼命想往手上宝鼎扑来。其余妖物,也都是能大能小,随时变形,猛恶非凡。正在观看,远远闻得湖底怪啸一阵,鼎上乐声忽止。那些妖物也都比较宁静了些,只是盘绕不退。忽觉怀中一股奇冷,其寒彻骨,直冷得浑身抖战,两手几乎把握不住。知道不妙,忙运玄功,从丹田吸起一股阳和之气,充沛全身。刚得抵住一些,忽然鼎上生火,其热炙肤,又不敢松手。眼看两手、前胸就要烧焦,想起餐霞大师柬上之言,把心一宁,连生死置之度外,一任它无穷变化。一会儿热退,又忽寒生。身体并未受伤,愈发觉出那是幻象。双手紧握鼎足,静等收功。猛一眼看到那鼎纽上盘着一条怪物,也是狼首双翼,似龙非龙,狞恶非凡,与光层外面那条为首怪物的形象一般无二。再一细看鼎的全身,其质非金非玉,色如紫霞,光华闪闪。鼎上铸着许多魑魅魍魉、鱼龙蛇鬼、山精水怪之类。外面那些妖物,俱与鼎上所铸形象一丝不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鼎便是那些妖物的原体和附生之所,无怪乎它们要追围不退。只是这种数千年前大禹遗留的至宝,少时除了妖鲧之后,怎样收法,倒是难题。正在寻思不决,忽见光幢外面红光千丈,冲霄而上,耳听波涛之声,如同山崩海啸,石破天惊,起自湖底。同时一道紫虹,自天飞射,数十道细长金光闪处,怪声顿止。又待不多一会儿,忽见光幢外面,大小妖物纷纷乱闪乱窜,离而复合。一道匹练般的金光直射进来,定睛一看,正是霞儿。一照面便喊:“妖鲧已斩,快将禹鼎与我,去收妖物,压平湖中洪水。”说罢,不俟答言,一手将若兰手中禹鼎接过;另一手持着一粒五色变幻、光华射目的珠子,塞入鼎盖上盘螭的口内。然后揭起鼎盖一看,忽然大悟,口诵真言,首先收了灵符光芒,与若兰一同现身出来。
  妖鲧一死,那些妖物失了指挥,虽然仍是围绕不退,已减却不少威势,好似虚有其表、无甚知觉一般。二人才一现身,纷纷昂头扬爪,往霞儿手上宝鼎扑来。霞儿虽得餐霞大师预示机宜,一见妖物这般多法,形象又是这般凶恶,也不能不预为防备。早把天龙飞剑放起,护住全身,照着连日从妖鲧口中呼啸同适才禹鼎内所见古篆参悟出来的妙用,口诵真言,朝着那为首的妖物大喝一声。那狼首双翼的妖物,飞近鼎纽,忽然身体骤小,转眼细才数寸,直往鼎上飞去,顷刻与身相合,立时鼎上便有一道光华升起。首妖归鼎,其余妖物也都随后纷纷飞到,俱都由大变小,飞至鼎上不见。这时湖底洪流,业已升过湖面十丈以上,虽未继续增高,也不减退。幸有优昙大师预先封锁,没有往山下面横溢泛滥,看上去仿佛周围数里方圆的一块大水晶似的。英琼正用紫郢剑化成一道长约百丈的紫虹,在压那水势,回望二人飞来,心中大喜。霞儿口中念动真言,将鼎一拍,从鼎上铸就千百妖物的口鼻中,飞出千百缕光华,射向水面。初发出时,细如游丝,越长光华越大,那水立刻减低了数尺。霞儿围着那鼎游行了一转,才飞到雁湖上空,由鼎上千光万彩压着那水缓缓降落。约有半个时辰,水已完全归入湖底红壑之中。霞儿随着水势降了下去,岸上的水业已涓滴无存。
  一会儿,霞儿持鼎上来,对英琼、若兰道:“全仗二位师妹相助,才得大功告成。目前洪水虽然退入地心,不会再起,但这红壑之内,还有一面地网,也是禹王至宝。一则未奉师命,二则也不知取用之法。还有这座禹鼎,虽然收了,仅从连日妖鲧啸声悟出鼎内真诀,勉强试用,侥幸成功。一切俱以意会,并不能运用随心。此宝又大有数尺,携带不便。家师现时约在邛崃,意欲前往献宝请示,同时将妖鲧首级带去。二位师妹回山,可代愚姊向众同门问候。开府之日,定随家师前往峨眉参谒。秦家姊妹与藏灵子对敌,那面紫云仙障必被损坏,见面之时,请代致意。仙障灵效虽失,务必代我好好保存,交与秦姊,等开府相见时,取回祭炼,仍可应用。”说罢,收了四围封锁,将手一举,一道金霞破空飞去,转眼不知去向。
  二人见霞儿本领竟比灵云还要高出一头,甚是钦羡。这时妖鲧既除,天朗气清,水后山林,宛如新沐。又值晨曦初上,下视大小山岳,高耸围拱。摩云、剪刀诸峰,或如雕翼搏云,或如怪吻刺天,穷极形相。更运慧目遥望富春诸江,如大小银练,萦纤交错;太湖之中,风帆片片,出没烟波,细才如豆。再望西湖,仅似一盘明镜,上面堆些翠白点子。二人迎着大风,凭凌绝顶,指点山川,目穷千里,不觉襟怀大畅。待了一会儿,兴犹未尽,想起雁荡山水,奇秀甲于吴越。反正无事,现在刚到第七日早上,去紫玲谷还早,何不就便游玩一番?商量之后,同意先去看那大小龙湫,便步行往大龙湫走去。若兰问起除妖之事,才知底细。
  原来昨晚天未明前,若兰收了禹鼎回飞,破了它声东击西之计。妖鲧怒啸追来,被霞儿剑光逼入红壑里面,怪吼一片。忽然将内丹炼成的元珠飞出,与九口天龙飞剑相斗。本想将飞剑光层冲高一些,便可乘隙飞出,再收回它的本命元珠,冲破优昙大师的封锁逃走。不想敌人早有防备,霞儿得餐霞大师指示,业已料到此着。又见妖鲧二目中了若兰的丙灵梭,竟能复原如初。知是那粒本命元珠作用,只须将此珠用飞剑紧紧包围,绝不愁妖鲧走脱。何况这次不比往日,禹鼎既收,功已成了一半。空中又有英琼在彼防守,打起欲擒先纵主意。一面放起飞剑防身,将全神贯注在那九口天龙伏魔飞剑上面,将手一指,光层倏地升起,变成一道光网,将妖鲧的本命元珠紧紧裹定。对于妖鲧动静,连理也不去理它。妖鲧起初见光层升起,不再密罩湖面,还在心喜,以为得计,连忙驾起云雾,蹿上湖来。身一腾空,便喷出一股白气,去收那珠。谁知飞剑光网,密得没有一丝缝隙,一任它用尽精神气力,那粒栲栳大的光华,在金光包围之中,左冲右突,休想逃出,这才着急起来。刚待回身,蹿回湖内,默运玄功,将珠收回,耳听大喝一声:“无知妖孽,还不授首!”接着便有一道金光飞来。妖鲧知道情势危急,把心一横,胸前独爪往湖中抓了两抓,就在这湖水响动中,震天价怪吼一声,整个身躯忽然裂散,往下一沉。从躯壳内飞起它数千年苦功修炼的元神,周身发出万道红光,张牙舞爪,直朝飞剑光网猛扑,欲待弃了躯壳,抢了内丹,发动洪水逃走。霞儿见它来势甚疾,正想招呼空中英琼下手,一道紫色长虹已经从天而下、冲入光网之中,似金龙掉首,只一搅间,又是数十道红光飞下。霞儿知道妖鲧被斩,大功告成,连忙飞身上前,用手掐诀,只一招,先将那粒元珠收去。这时妖鲧身首业已落下,近前一看,虽然小才数尺,竟与原形一般无二。料它功行还差,只是临危脱壳。如炼过有形无质这一关,便难制服了。又见那颗怪头虽被神针钉住,二目仍露凶光,知难将它形神消灭。便收入法宝囊内,仍借神针钉压,回山请示,再行发落。所余下半截尸身,用丹药化去。躯壳已坠入湖底,无关紧要。刚刚料理完竣,那湖水已漫上岸来。回望若兰,正被千百妖物包围,知道禹鼎尚在手内。霞儿自幼就在神尼优昙门下,虽然看去仍如幼童一般,已有多年功行,道妙通玄,最得师父钟爱。连日听出妖鲧啸声有异,潜心体会,顿悟玄机,知那鼎纽上盘着那条狼首双翼的怪物,是全鼎枢纽。从若兰手中接过禹鼎,便用一颗主珠将鼎纽镇住。随手将鼎盖一掀,又看出鼎心内铸就的龙文古篆灵符。试一运用,竟然得心顺手,将千百妖物收回禹鼎,回山复命。不提。
  英琼二人且行且谈,不觉已行至大龙湫下。正值连日降雨,瀑布越显浩大,恍如银河倒泻一般,轰隆之声,震动远近。尽头处,水气蒸起亩许大一团白雾,如轻绡烟云,随风飞扬,映着日光,幻成异彩,煞是奇观。留连了顷刻,若兰还说要往筋竹涧、小龙湫两处观赏一回,忽听头上雕鸣,佛奴盘空而下。英琼笑道:“连日防守妖鲧,也不知佛奴飞身空中做些什么?这时飞来,必有缘故。这里岩谷林泉虽然优秀,毕竟还是不如仙山景物。你看小龙湫附近岩石上面似有山民攀援采药,不去也罢。久闻紫玲谷风景更好,今日午后,正是秦家姊妹脱难之期,不如趁早赶去,接了她们同回仙府,就便还可看看谷中景致怎样,岂不是好?”若兰幼随红花姥姥游过许多仙山灵域,雁荡并未过分在意。只为闻名已久,初次登临;又因英琼热心好事,如早到紫玲谷,遇见紫玲姊妹被困,说不定又要锐身急难,于事无补,徒留异日隐患,多树强敌,故借看山为名,耽延时刻。听英琼一说,举首一看日色,算计赶到黄山已差不多。又见神雕不招而降,当即应允。一同跨上雕背,刚升高大约二三十丈,便听下面人声呐喊。低头一看,见岩谷树林中,走出许多山民,俱都仰首向天,齐声惊诧。才想起此山多产药材果木,山地肥美,山麓尽是良田美竹,居民甚多。暗幸昨晚侥幸将妖鲧除去,否则洪水发动,休说入海这条路上的千万生灵,就这附近一带田庐生命损失,也就可观了。正在沉思,神雕双翼扶摇已上青旻,穿云凌风,直往黄山飞去。会见秦氏姊妹后,携了一双白兔,同返凝碧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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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三回 运仙传 发火震伏尸 破狡谋 分波擒异獭
  且说大家将经过情形一一告知灵云以后,不一会儿,只见袁星飞奔入洞,报称辟邪村玉清大师同了另一位仙姑驾到。众人知是约了女殃神郑八姑同来,便一齐接了出去,迎入太元洞内。众同门有与郑八姑尚是初见的,便由灵云分别引见。落座之后,玉清大师笑道:“恭喜诸位道友,初步功行已有基础。开山盛会一过,便须分别出门,建立外功了。”说罢,又向英琼、若兰道谢相助霞儿雁荡诛鲧之劳。然后向着灵云、紫玲二人说道:“贫道此来,一则奉了家师之命,因开山盛会在即,各派群仙领袖以及先后辈同门道友均要到此参与大典,三仙二老与各位师伯叔俱奉长眉教祖遗敕,有事在身,期前不能赶到,特命贫道来此相助,布置接待。二则此番宝相夫人期前超劫,比较容易躲过,但那天魔来势厉害,不比寻常,虽然秦道友诚孝格天,又有三仙师叔助力,防御周密,到底初次涉险,难知深浅,稍有疏虞,便成大错。贫道前一位先师,也是旁门,遭逢天劫时,八姑师妹彼时随侍在侧,躬预其难,几遭不测,总算得过一番阅历。再则她又有那粒雪魂珠,可御魔火。又恰巧八姑师妹大难已满,法体复原,本该来此赴会。只为在雪山修炼家师所赐的飞剑尚需时日,为此才赶往雪山,助她勉强成功,邀她同来。先陪了秦道友姊妹、司徒道友同往东海,相助宝相夫人脱了天劫,再返仙府候命,岂非一举两得?来时听家师说,秦道友此时赶往东海,防备宝相夫人当年许多强敌得了信息,乘机危害,原是正理。不过此时三仙正闭门行法,期前必然不能拜谒,势必仍用以前神游之法,乘风雷稍住之时,入洞与宝相夫人相见。迟早母女重逢,此举万万不可。一则宝相夫人正在功候紧急之际,不可使她分神;二则东海有三仙在彼,异派邪魔原不敢前往窥探。无奈三仙奉敕闭洞,行法炼宝,外人知者甚多。当初宝相夫人的仇敌又众,如乘三仙闭洞之际潜往侵害,有玄真师叔先天遁法封闭,本不易被外人找见门户,这一来正好被敌人看破,引鬼入室。诸位道友到了那里,可按平时所知门户外面,故布疑阵。真正紧要入口,由八姑师妹暗中巡视防守。即遇强敌,也不致被他侵入洞内,妨害大事。一切布置防卫,贫道在雪山时已与八姑师妹商量妥当。到时由她相助安排,只须挨到三仙事完出洞,便无害了。诚恐秦道友姊妹念母心切,急于相见,贻误事机,日前曾请齐道友致意,请为暂候,略贡刍荛之见。司徒道友所得神驼乙真人的乌龙剪,大是有用。那弥尘幡、白眉针一类宝物,只可抵御外敌,天魔来时,千万不可使用,以免毁伤至宝。玄真师叔期前必留有预示,贫道尚恐万一事忙疏漏,再三转恳家师默算玄机,带来柬贴一封,到了正日开看,便知分晓。”说完,递过一封柬帖。
  紫玲、寒萼闻言,早已感激涕零,与司徒平三人一同过去,跪下称谢不已。玉清大师连忙扶起,连说:“同是一家,义所应为,何须如此?”紫玲道:“愚姊妹幼遭孤零,备历艰辛,每念家母日受风雷之灾,心如刀割。多蒙大师垂怜,预示仙机,又承郑仙姑高义相助,不特愚姊妹刻骨铭心,就是家母也感恩无地了。”玉清大师道:“患难相扶,本是我辈应为之事,何况又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但盼马到成功,宝相夫人早日超劫。此时就起程吧。”
  当下紫玲、寒萼、司徒平与女殃神郑八姑四人,向众同门告辞出洞,到了凝碧崖前。紫玲因玉清大师说独角神鹫带去无甚用处,便将神鹫留在峨眉。将手向众人一举,展动弥尘幡,一幢彩云拥护四人破空升起。飞行迅速,当日便飞到了东海,过去不远,便是宝相夫人被困的所在。正快降落,忽见钓鳌矶上飞起一道金光,直朝自己迎来。四人看出是同门中人,便收了弥尘幡,迎上前去。紫玲以前常往三仙洞内参拜,认得来人正是玄真子的大弟子诸葛警我。知他在此,必与宝相夫人超劫之事有关,心中大喜。彼此一招呼,各收遁光,一同落下。各自见礼通问之后,诸葛警我道:“伯母苦行圆满,脱难在即,偏偏家师奉了长眉师祖遗敕,闭洞行法,须要到日,始能相助。惟恐期前有以前仇敌得信前来侵害,又知二位师妹正与藏灵子在紫玲谷相持,恐有疏虞,预示应付机宜,命我从今日起昼夜在此守望。正恐力弱难胜,且喜四位道友同来,料无一失的了。伯母所居洞中,此时风雷正盛,去了也难相见。这钓鳌矶高出海面数百丈,与那洞相距只有数十里,最便眺望,如有事变,即可立时前往应援。听家师之言,期前所来的这些外教邪魔,俱无足虑。只有一个,乃是大鹏湾铁笛拗的翼道人耿鲲,道术高强,心肠更是狠毒,又与伯母有杀弟之仇。为人也介乎邪正之间,不比别的邪魔,多半志在乘机剽窃伯母连年辛苦所炼的本命元胎,并无拼死之心。而且此人素来恃强任性,胁生双翼,顷刻千里,精通秘魔大法,行踪飘忽,穷极变化。更擅玄功地遁、穿山过石、深入幽域、游行地肺,真是厉害非常。即使明知家师在此,也要前来,分个胜负,绝不甘心退让,何况我等。不过此人心地还算光明,轻易不使鬼蜮伎俩。他如不知这里虚实便罢,如知家师闭洞行法,不能在期前助力,或者反要到时才来也说不定,事难逆料。何况还有别的外教邪魔,均非弱者,自宜小心预防为是。为今之计,我等五人,可由三人在此防守,分出二人在伯母所居洞前四外巡视,以免敌人不从空中飞行,正面出现,却用妖法出奇暗算,这里守望疏漏。现在各位师长俱在本山行法,小一辈同门又都奉命分头赶赴峨眉,等候参与开山大典。这十日左右,当不会有自家人来此。如见外人到来,固不必说。就是遇见沙石林木有了异征变态,也须留神观察,运用剑光报警,不可丝毫大意。”计议停妥,便由紫玲与郑八姑二人在洞前四外巡视,司徒平、寒萼随着诸葛警我在钓鳌矶上瞭望防守。紫玲便同郑八姑驾起遁光,先往宝相夫人炼形的所在飞去。
  当初天狐兵解之后,玄真子因她那时业已改邪归正,结了方外之交。以后又救助诸葛警我脱去三灾。又照极乐真人李静虚的嘱托,便将天狐躯壳用三昧真火焚化埋藏,另寻了一座石洞,将元神引入,使其炼形潜修。外用风雷封锁,以免邪魔侵害。宝相夫人虽然出身异类,原有千年道行。又经极乐真人点化,参透玄机,在洞中昼夜辛苦潜修。不消多年,居然形凝魄聚,炼就婴儿,静中默悟前因后果,决意在洞中甘受风雷磨炼,挨过三次天劫再行出世。一俟外功积修完满,减却以前罪孽,便可成道飞升。似这样每日艰苦潜修,道行大为精进。所炼婴儿,也逐渐长成。又用身外化身之法,调和坎离,炼那本命元丹,以期早日孕育灵胎,躲过天劫,参修正果。这日忽见玄真子走来,说是因奉长眉真人遗敕,得知天狐道行精进,灾劫也随之移前,但是不可幸免。灵胎初孕之时,便是她大难临身之日。当初风雷封洞,一为彼时她元神未固,恐那外魔侵害;二则借此淬炼,减轻未来灾劫。此时本可不用,无如宿孽太重,树敌甚多,惟恐事前发生变故,还得增加风雷之力,以防仇敌乘隙扰乱道心。
  但是风雷过烈,势必勾动地壳真火。本人又因奉命闭洞行法,期前不能来此相助,全仗风雷阻挡不住能手。已由妙一夫人飞剑传书,示知秦氏二女与司徒平,命他们到时赶来防卫。惟恐勾动真火,以后只顾抵御,误了功行,特地赶来告知,并借了一件宝物与她,以作护身之用,然后别去。宝相夫人闻言,自是感激万分。知道己身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躲过这一关,便可永脱沉沦,遨翔八表。又是惊,又是喜,愈发奋力修为。不提。
  紫玲同郑八姑等到达的时候,正是地壳真火发动、风雷正盛之际。那洞位置在一座幽崖下面,出入空口甚多,俱被玄真子用法术封闭。洞的中心,深入地底何止百丈。宝相夫人便在其中藏真修炼。八姑和紫玲因有玉清大师预先警告,不敢径至往常入口之处,飞到那崖侧面相距数十丈处,便即落下,停止前进。眼望那崖洞明穴显,山石嶙峋,形势分明,看不出一丝形状。八姑叫紫玲侧耳伏地一听,也只微微听出一些轰隆之声汇成一片,还没有以前神游入洞时的声势浩大,心甚诧异。八姑道:“这定是玄真子师伯恐风雷齐鸣,光焰烛天,更易招引仇敌,特意用法术将风雷遮掩,不到身临切近,难知妙用。我等道力还浅,所以不易觉察出来。”紫玲闻言,知是八姑谦词,便不敢轻易深入,一同在附近周围巡行了两转,细心留神搜查,且喜并无异状。
  第二日清晨,寒萼在钓鳌矶顶上正闲得无聊,一眼望见紫玲与八姑二人只管贴地低飞,游行不息。以为八姑素无深交,仗义相助,却累人家这般劳神,于心不安。便飞身下去和紫玲说了,意欲对调,使八姑稍微休息。紫玲也有同样心理,闻言颇以为然。姊妹双双先向八姑道了劳,将心意说出。八姑见二人情意殷殷,满脸不过意神气,初见未久,不便说她二人能力不如自己。只得嘱咐遇敌小心,不可轻易动手,以先报警为是。然后由寒萼接替巡行,自己往矶上飞去。八姑走后,寒萼随紫玲巡行了一阵,不觉日已偏西,上下两地均无动静。
  寒萼随紫玲巡行了,不觉日已偏西,上下两地均无动静。寒萼对紫玲道:“我二人在一起巡行,惟恐还有观察不周之处。不如你我两人分开来,把母亲所居的洞当做中心,相对环绕巡行,你看如何?”紫玲也觉言之有理。分头巡行还没有一转,忽见海天一角,一叠黑云大如片帆,在斜阳里升起,渐渐往海岸这一面移动。云头越来越大,那灰白色的云脚活似一条龙尾下垂,直到海面,不住地左右摆动。海天远处,隐现起一痕白线。海岸边风涛,原本变幻不测。紫玲运用慧目,凝目观察,云中并无妖气,略微放心。一会儿那云渐渐布散开来,云脚也分成了无数根,恰似当空悬着一张黑幔,下悬着许多长短的灰白穗子。转瞬之间,海上飓风骤起,海水翻腾,狂涛骇浪往倚崖海岸打来,撞在礁石上面,激起百十丈高的银箭。一轮斜日已向云中隐去,天昏地暗,景物凄厉,声如雷轰,震耳骇目。不消多时,海浪已卷上岸来,平地水深数丈。这时方看出海浪涌到崖洞前面,相隔有里许地,仿佛被什么东西阻住,不能越过,浪卷上去,便激撞回来,知是玄真子法力作用。虽然那风云中无甚异状,因为来势猛烈,越发兢兢业业,不敢大意。双双对巡了几转,风势越盛,海水怒啸,天色逐渐黑暗如漆,只听澎湃呼号之声,震天动地。二人有时凌波飞翔,被那小山一般的浪头一打到面前,剑光照处,隐约似有鱼龙鬼怪,随波腾挪,明知幻影,也甚惊心。钓鳌矶上三人,俱都格外留神,戒备万一。这风直到半夜方才停止,渐渐风平浪静,岸上海水全退。云雾尽开,清光大来。半轮明月孤悬空中,碧海青天,一望无际,清波浩淼,潮音如奏鼓吹。景物清旷,波涛壮阔,另是一番境界。
  紫玲方庆无事,忽听寒萼在远处娇叱一声,剑光随着飞起,不禁大吃一惊。忙驾遁光飞将过去一看,寒萼已被五个浑身雪白、不着一丝、红眼绿发的怪人围住。原来寒萼自从连遭失利,长了阅历,顿悟以前轻躁之非。在东海这两日,虽无甚变故发生,因为关系乃母忧危,随着紫玲巡行,一丝也不敢懈怠。适才飓风来得太骤,已是有了戒心。等到风平浪息,月光上来,虽然景物幽奇,也无心观赏,只顾随时留心查看。正在飞行之间,忽见前面海滩上,棕林下面似有黑影一闪。忙即飞身入林一看,四面浓荫匝地,月光从叶隙叶缝中透射沙上,闪闪放光。巡行了一周,并无所见,以为是风吹树影,看花了眼。刚刚退身出林,偶一低头,地面海沙似在漫漫往上拱起,先以为是海边蛟鳄产卵,生长出壳。只一注视间,那一块沙竟拱起有三尺来高,倏地又往下一落,与地齐平,仍和方才一般,复了原样,不显一丝高低痕迹。正觉稀奇,忽然相隔四五尺远近,又有一处海沙照样拱起,一会儿低落下去,又在旁处出现。总当是土生虫豸一类,不愿大惊小怪,也未与众人报警。接连三处起落过去,方要离开,飞向别处,忽听咝咝之声,先前所见拱起之处的海沙,忽然自动四外飞散,仿佛地下有什么力量吹动,又匀又快,转眼便现出了一个四尺大小的深穴。一时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由停下。低头往穴中一看,那穴竟深不可测,以自己的目力,还不能够见底。同时旁的两三处,也和这里一样,海沙四外旋转如飞,无风自散。正在观看,猛见头一个穴口内,一团绿茸茸如乱草一般的东西,缓缓往上升起,俄顷上达地面,先露出一个头来,渐渐现出全身,才看出那东西是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满头绿毛披拂。一双滴溜溜滚圆的红眼,细小如豆,闪闪放光。鼻子塌陷,和骷髅差不甚多。一张像猴一般凸出的方嘴,唇如血红,往上翘翻,露出满口锐利的钩齿。头小身大,浑身其白如粉,上部肥胖,手足如同鸟爪,又长又细,形态甚是臃肿。寒萼知是妖异,娇叱一声,便将剑光飞出手去。谁知那东西颟顸不灵,却甚厉害。眼看剑光绕身而过,并不曾伤它一丝一毫。同时那旁的两处,也同样冒起两个怪物,也是行动迟缓,不见声息。猛一回顾,身后面不知何时也冒起了两个,恰好团团将寒萼围住。寒萼见运用飞剑不能伤它们,大吃一惊。因恐四面受敌,正想飞出重围,再行应付,紫玲已闻警赶来,各自将飞剑放出。
  那五个怪物,俱似有形无质,剑光只管绕着它们浑身上下乱绕乱斩,终如不闻不见。身一出穴,缓缓前移,向二人围拢。紫玲一面应战,一面示警。钓鳌矶上三人,好似不曾看见,并不赶来应援,猜那边一定也出了事故,不禁着慌起来。眼看那五个怪物快要近身,虽未见有甚伎俩,毕竟不知底细,恐有疏失。只得将身飞起,再作计较。谁知那五个怪物也随着飞起,围绕不舍,离二人身前约有五尺光景。五张怪嘴同时一咧,从牙缝里各喷出千百条细如游丝的白气。幸而紫玲早有防备,展动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将身护住。因怪物五面袭来,寒萼只得与紫玲相背而立,分防前后。有一个怪物距离寒萼较近,竟被那白丝沾染了一些,立时觉得浑身颤抖,麻痒钻心,不能支持。幸而紫玲回身将她扶住,见她神色大变,知已中了邪毒,忙将峨眉带来的灵丹取了一粒,塞入她的口内。情知怪物定是外教邪魔一类,自身虽有弥尘幡护住,不知有无余党乘隙侵害宝相夫人,又无驱除之法,更不知钓鳌矶上发生什么变故,寒萼又受了伤,一阵焦急。把心一横,正待借宝幡云幢拥护,飞往洞前查看,忽见下面离洞不远处有一道金光、两道青光同时飞起,看出是诸葛警我、郑八姑、司徒平三人,心中一定,连忙追随上去。原想诸葛警我等三人已看见自己彩云,必然来援,那时再回身协力除那怪物。谁知那三人仍是头也不回,催动遁光,电闪星驰般往前飞走。紫玲不解何意,以为定是怪物厉害,三人自知不敌,率先逃走。别人还可,司徒平怎地也是如同陌路,不来救援?惊疑忙乱中,猛一回顾,那五个怪物想因宝幢飞行太快,知道追赶不上,径舍了紫玲、寒萼,掉头崖洞前飞去。
  紫玲一见不好,也不暇再计成败利钝,刚待回身追赶,眼看五个怪物将要落到地上。忽见前面离地数十丈处,似火花爆发一般,崖前上下四方,俱是金光雷火,也不闻一些声息,齐向那五个怪物围拢,一团白气化成轻烟飞散,转眼雷火怪物全都不见。月明如水,景物通明,依旧静荡荡的。猜那五个怪物定中了玄真子的法术埋伏。正在迟疑之际,忽听后面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正是郑八姑与司徒平二人驾了剑光飞来。一见面,八姑首先说道:“事变将来,更恐妖人还有余党,二位速往钓鳌矶相助诸葛道友守望。由我与司徒道友代替巡行吧。”紫玲知八姑之言有因,匆匆不及细问,忙即道谢,和寒萼同往钓鳌矶飞去。幸而寒萼服了灵丹,仅只胸前有些恶心,头略昏眩,尚无大碍。见了诸葛警我一问,才知那五个怪物才一现身,八姑首先看出来历,喊声:“不好!”知道紫玲、寒萼有弥尘幡护体,可保无事。便和诸葛警我略一商量,由诸葛警我行法,将阵法暗中发动,引敌深入。然后与八姑、司徒平入阵,去除来的邪魔。因那五个怪物乃是千年腐尸余气,由来人从地下采取穷阴凝闭的毒氛,融合炼成,有形无质,飞剑伤它不得。又见紫玲姊妹驾着云幢,正往崖洞飞行,这时甫将敌人困住,诚恐警觉,被阵外五个怪物逃了回去,故意引开紫玲姊妹。等到敌人知道被陷,想将那五个怪物招来相助逃遁时,才行发动风雷,将敌人与五个怪物一齐化为灰烬。那怪物的来历,还算女殃神郑八姑知道底细,不然不等天灾到来,宝相夫人已无幸了。
  原来适才来的妖人,乃是南海金星峡的天漏洞主百欲神魔鄢什,专以采补,修炼邪法。当初原与莽苍山灵玉崖的妖尸谷辰同在天淫教下。自从天淫教主伏了天诛,妖尸谷辰被长眉真人杀死,元神遭了禁锢,所有同门妖孽俱被长眉真人诛除殆尽,只有鄢什一人漏网,逃往南海潜藏。知道长眉真人道成飞升,门下弟子个个道法高深,轻易不敢往中土生事,便在海中采取生物元精修炼。那天漏洞底,原有五个盘踞魔鬼,时常出海祸害船舶上的客商。这些东西乃是几个被人埋在海边山洞中的死尸,死时气未断尽,所葬之处又地气本旺,再加日受潮汐侵蚀,山谷变成沧海,尸体逐渐深入地底。年深日久,海水减退,山谷重又露出海边。这些东西虽然成了僵尸,无奈骸骨为巨量海沙掩埋,不能脱土出来。又经若干年代,骸骨受不住地下煞风侵蚀,虽然化去,那尸身余气反因穷阴凝闭,与地底阴煞之气融会滋生,互为消长,逐渐凝炼成魔,破土出来,为害生灵。鄢什因爱那洞形势险恶幽僻,在内隐居。无意中与这五个魔鬼遇上。他知这些东西如能收到手下炼成实体,足可纵横世间,为所欲为。便仗妖法,费尽心力,将这五个魔鬼收伏,又用心血凝炼,成了他五个化身。炼了多年,可惜缺少真阳,那东西依旧有形无质。寻常飞剑法宝,固是不能克制,到底美中不足,难遂报仇之念。闻得天狐宝相夫人兵解以后,仗三仙相助,二次炼就法身,日内就要功行完满。如能将天狐所炼的那粒元丹得到,用妖法化炼,便可形神俱全。先时深知三仙厉害,还不敢来。后来探知三仙奉了长眉真人遗敕,闭洞行法,自然多日耽搁,不由喜出望外。他也知三仙虽然闭洞,宝相夫人并非弱者,必有防备。
  恰好这日海上起了飓风,正可行事。便用地行之法赶来一看,果然有两个女子驾着剑光,低飞巡视。看出剑光是峨眉家数,自己多年惊弓之鸟,恐二女身后有人,还不肯轻易出现。一面暗遣五鬼,迷害二女,自己却往那崖前去搜寻天狐藏真的洞穴。他才露面,便被女殃神郑八姑看出行径,诚恐风雷封锁,他走不进去,被他看破玄机逃遁。知道诸葛警我受了玄真子真传,能发收仙阵妙用,给他放出门户,诱他深入。鄢什贪心太重,忘了厉害,以为三仙不出,纵有法术埋伏,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那两个防守的女子又被五鬼困住,万无一失。到了崖前,还在一心寻找入洞门户,打算破洞而入,抢了元丹就走。猛觉眼前金花一闪,那崖便不知去向,同时身上火烧也似的疼,却不见一丝火影,才知不妙。不消顷刻,已是支持不住,不敢久延。偏偏上下四方俱有风雷封锁,身又陷入阵中死户,不能脱身。如不招回五鬼,用那地下行尸之法化气逃走,就不能活命。刚使妖法将五鬼招来,诸葛警我早在留神,一见五鬼舍了紫玲姊妹,飞入阵去,知道敌人厉害,一经逃走,便留后患,只得将玄真子预先埋伏在阵内的五火神雷发动了一处,将鄢什与五鬼齐化为灰烟,四散消灭。
  话说五火神雷,乃是玄真子闲中无事,当海洋狂风骤雨之际,用玄门妙法,采取空中雷火凝炼而成。一共只收了两葫芦,原备异日门下弟子功行圆满时节,防有外魔侵扰,以作封洞之用。因知宝相夫人魔劫太重,来者多是劲敌,虽有仙阵封锁,仍恐遇见能手不能抵御,便将这两葫芦雷火也一同埋伏在彼,传了诸葛警我用法。并说这神雷乃是五火之精,经用玄门妙法禁闭凝聚,一经引用真火发动,立时爆发,无论多厉害的邪魔,俱要与之同尽。不比别的宝物,能发能收,只能施用一次,须要多加珍惜,不遇极难克制的强敌,不可妄费。诸葛警我久闻鄢什恶名,更听八姑说那五鬼厉害,又见紫玲姊妹飞剑无功,鄢什虽陷阵内,被无形风雷困住,并未身死,还在卖弄邪法,迫不得已,才行施展。
  妖人虽死,但是未来的仇敌尚多,五火神雷只能再用一次,不可不多加准备。便与八姑商量,先由八姑与司徒平去将紫玲姊妹换回休息,顺便告知防御之策。这五人当中,诸葛警我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早得玄门正宗心法,事前奉了师命,胸有成竹。因郑八姑虽然出身异教,不但道术高深,而且博闻多识,不在玉清师太以下。自从雪山走火入魔,在冰雪冷风中苦修多年,得了那粒雪魂珠后,又经优昙大师点化,功行精进。司徒平道行剑术,原不如紫玲姊妹。一来关系着本命生克,是这一次助宝相夫人脱难的主要人物;二则得了神驼乙休的乌龙剪,差一点的邪魔外道,皆不是他的敌手。所以才和八姑商议,目前各派邪魔无足深虑,只有那翼道人耿鲲是个劲敌,变化通玄,有鬼神不测之机,诚恐一时疏于防范,被他暗地侵入阵内,施下毒法,非同小可。紫玲姊妹不知来人深浅,遇上了无法应付。那人吃软不吃硬,容易受激。请八姑带了司徒平前去,仔细搜查全崖有无异状,相机行事,将紫玲姊妹换回,告知机宜,到时如此如彼。寒萼平时固是自命不凡,就连紫玲也因得过父母真传,中经苦修,更有弥尘幡、白眉针等至宝在身,又见凝碧诸同门不如己者尚多,对人虽是谦退,一旦遇事,并无多让。起初听说翼道人厉害,虽持谨慎,还不怎样惊心。谁知头一次便遇见强敌,如非玄真子早有布置,加上诸葛警我、郑八姑二人相助,几乎有了闪失,闻言甚是惊惶。这才在钓鳌矶上,随定诸葛警我,凝神定虑,四下瞭望。只见郑八姑与司徒平并不分行,一道白光与一道青光连在一起,疾如电闪星驰,围着那崖流走不息。时而低飞回旋,时而盘空下视,直到次日并无动静。似这样提心吊胆、惊惊惶惶地过了两日,且喜不曾有什么变故。
  到了第六日夜间,因为明日正午便是宝相夫人超劫之时,当日由午初起,一交子正,三仙出洞,再过一日,便即成功脱难。八姑见连日并无妖人来犯,大出意料之外。因明午便是正日,越应格外戒备,不敢疏忽离开。便请司徒平去将紫玲替来,商议一同飞巡。悄声说道:“前日妖人用千年僵尸余气炼成的五鬼来犯,伏诛以后,据我与诸葛道友推测,事已开端,妖人纵无余党偕来,别的邪魔外道定要赓续而至。尤其是那翼道人耿鲲,更是必来无疑。因此人最长于大小诸天禁制之法,只要被他暗中来此行法布置,不须天魔到临,便能用替形挪移大法,将此崖周围数十里地面化为灰烬。就是玄真子师伯的仙阵风雷,也未必能够禁他侵入。侥幸我以前略明克制,又得了这粒雪魂珠,珠光所照,物无遁形。他如行使妖法,借用别物代替,毁灭此崖,必被看破。仍恐破法时节,敌他别的法宝不过,你与令妹的飞剑也皆非其敌。只司徒道友的乌龙剪,乃乙真人镇山之宝,尚可应用,故邀他同来相助。谁知正日将到,仍无动静,优昙大师与玄真子师伯俱能前知,绝无料错之理。只恐那些妖魔外道到时偕来,我等既防天劫,又要应付强敌,危机甚多。适才想了又想,事已至此,除了竭尽我等智力抵抗重劫外,并无良策,明日午初以前,令堂必然脱劫出洞,天魔也在那时相继到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可由司徒道友乘外邪未到之际,紧抱令堂元婴,觅地打坐。你与令妹左右夹护。将出入门户按玄真子师伯仙柬所说,故布疑阵,引开仇敌。翼道人和其他外教邪魔,由我与诸葛道友抵挡。只须挨到三仙出临,便无害了。”紫玲因为祸事快要临头,道浅魔高,一切形势又与玉清大师预示有了不同,心中忧急如焚。
  时光易过,不觉又交子夜。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海上无风,平波若镜,银光粼粼,极目千里。因近中秋,月光分外皎洁,景物清丽,更胜前夜。虽然距离正时越近,竟看不出有一丝异兆。紫玲一路随着八姑飞行,心中暗自默祝天神,叩求师祖垂佑,倘能使母亲超劫,情愿以身相殉。八姑已经觉察,笑对紫玲道:“你我自雪山相见,便知道友神明湛定,慧根深厚。连日更看出一片孝思,即此至诚,已可上格天心,感召祥和。你看素月流光,海上风平浪静,简直不似有甚祸变到来的样子,但盼这些邪魔外道,到日也不来侵犯,我等专抗天魔,便可省却许多顾虑,不致有害了。”紫玲正在逊谢之间,忽见海的远处起了一痕白线,往海岸这边涌来,离岸约有半里之遥。白线前边,飞起一团银光,大若盆盂,直升空际,仿佛凭空又添了一轮明月,光华明亮,流芒四泻,照得海上波涛金翻银浮,远近岩石林木清澈如画。八姑知道这光华浮而不凝,不是海中多年蜃蚌之类乘月吐辉,便有妖邪来犯。正唤紫玲仔细,倏地狂飙骤起,那团光华好似飞星陨射,银丸脱手,直往波心里堕去。霎时间阴云蔽月,海涛翻腾,海里怪声乱啸,把个清明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八姑、紫玲一见事变将临,自是戒备越紧。那钓鳌矶上三人看出警兆,因为正时将到,恐有疏虞,未容下边报警,留下诸葛警我一人在矶上操纵仙阵,司徒平与寒萼早双双飞下矶来,协同巡守。八姑见天气过于阴黑,惟恐各人慧眼不能洞察,刚将雪魂珠取出,忽见一个高如山岳的浪头直往岸上打来。光影里照见浪山中有好几个生相狰狞、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内。大家一见妖邪来犯,司徒平首先将乌龙剪飞将出去。眼看那浪山快要近岸,忽然一片红光像一层光墙一般,从岸前飞起,直往那大浪山里卷去,转眼浪头平息。司徒平的乌龙剪也没入红光之中,不知去向。紫玲姊妹的飞剑相随飞到时,红光只在百忙中闪了一闪,与那大浪头一齐消没。八姑最后动手,一见司徒平才一出手,便失了乌龙剪,大吃一惊。司徒平更是痛惜惶骇,不知如何是好,连使收法,竟未回转。这时海上风云顿散,一轮明月又出,仍和刚才一样,更无别的异状。如说那红光是来相助的,不该将司徒平的乌龙剪收去;要说是敌非友,何以对于别的飞剑没有伤害,反将妖魔驱走?那乌龙剪自从到了司徒平手中,照神驼乙休亲授口诀用法,已是运用随心,收发如意。一出手便被人家收去,来人本领可想而知。
  众下正都测不透主何吉凶,忽见近海处海波滚滚,齐往两边分涌,映着月光,翻飞起片片银涛,顷刻之间,便裂成了一个一丈数尺宽的裂缝。郑八姑疑是妖邪将来侵犯,飞身上前,将手一指,雪魂珠飞将出去。刚刚照向分水缝中,猛见银光照处,海底飞起一个道人,两手各夹着一个怪物,吱吱怪叫。定睛一看,又惊又喜,连忙将珠收起,未及招呼众人,那道人已飞上岸来。司徒平首先认出来人正是神驼乙休,不由喜出望外,忙和众人一同拜倒。神驼乙休一上岸,将手臂上夹的两怪物丢了一个在地上,手一指,两道乌光飞出去夹在怪物身上,也不说话。另一手夹着一个人首鼍身、长约七尺的怪物,迈开大步,便往宝相夫人所居的洞前走去。众人也顾不得看清那两个水怪形状,忙即起身,跟在后面。神驼乙休看似步行,众人驾着遁光俱未追上,眨眼便入了阵地。钓鳌矶上的诸葛警我先见海岸红光,早疑是乙休。这时见他走入阵内,众人又跟在身后,忙将门户移动,准备放开通路时,猛觉阵中风雷已经被人暗中破去,正在大惊。那郑八姑和司徒平、紫玲姊妹四人,追随神驼乙休入阵没有多远,八姑一眼望到前面杉林旁有一座人力堆成的小山,和宝相夫人所居的崖洞形式一般无二。刚暗喊得一声:“不好!”神驼乙休已直往那小山奔去,将那人首鼍身的怪物往地上一丢,两手一搓,飞起一团红光,将小山罩住。口中长啸了两声,那蛏物胸前忽然伸出一只通红大手,朝海沙连忙扒了几下,扒成一个深坑。回手护着头面,直往沙中钻去,顷刻全身钻入地下。便见那小山逐渐缓缓往上隆起,一会儿离却地面。仔细一看,那怪物已从沙中钻下去,将小山驮了起来。小山通体不过数尺,怪物驮着,竟好似非常沉重,爬行迂缓,显出十分为难神气。神驼乙休又长啸一声,将手往海一指,怪物被逼无奈,喘气如牛,不时回首望着乙休,仿佛负重不堪,大有乞怜之意。神驼乙休一手指定红光,一手掐诀,喝道:“拿你的命,换这么一点劳苦,你还不愿么?”怪物闻言,摇了摇头,嘴里又啸了几声,仍然且行且顾,不消片刻,已经出了阵地。
  八姑知道怪物行走虽缓,乙休使了移山缩地之法,再有片刻,一到海面,便可脱险。正在沉思,忽听天际似有极细微的摩空之音,抬头一看,月光底下,有一点白影,正往崖前飞来。快离海岸不远,便有数十道火星,直往众人头上飞星一般打下。众人一见又来敌人,神驼乙休仍若无其事一般,连头也不抬一下。寒萼心急,方喊了一声:“乙真人,敌人法宝来了!”一言甫毕,那数十点火星离头只有两三丈,眼看快要落下。乙休倏地似虎啸龙吟般长啸了一声,左手掐诀,长臂往上一伸,五根莹白如玉的纤长指甲连弹几下,便飞起数十团碗大红光,疾飞上去,迎着火星一撞,便是巨雷似的一声大震,红光火星全都震散纷飞。紧接着一个撞散一个,恰似洒了一天火花红雨。霹雳之声连续不断,震得山鸣谷应,海水惊飞。只吓得那蛏物浑身战栗,越发举步维艰。毕竟玄门妙法厉害,双方斗法之际,那人首鼍身的怪物,已将小山驮到海边。神驼乙休左手指甲再向空中弹出红光,与敌争斗。右手往海里一指,海水忽又分裂,那怪物将小山驮了下去。没有半盏茶时,海中波涛汹涌,怪物二次飞上岸来,跑至乙休足前趴跪,低首长啸不已。
  乙休正在全神注视海中,等怪物一奔上岸,便握紧右拳,朝着海里一捏一放。便听海底宛如放了百子连珠炮,一阵隆隆大响过去,忽然哗的一声,海水像一座高山,洪波涌起,升高约有百丈,倏地裂散开来。月光照见水中无数大小鱼介的残肢碎体,随着洪涛纷纷坠落。这时月明风静,碧波无垠。只海心一处,波飞海啸,声势骇人,震得众人立身的海岸都摇撼欲裂。乙休连忙将一口罡气吹向海中,举右掌遥遥向前紧按了按,波涛方才渐渐宁息。同时左手指甲上弹出来的红光,也将敌人火星一齐撞散消灭。焰火散处,一个胁生双翼的怪人飞身而下。众人见来人生得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眸若点漆,晶光闪烁,长眉插鬓,又黑又浓。背后双翼,高耸两肩,翼梢从两胁下伸向前边,长出约有三尺,估量飞起来有门板大小。身材高大,略与神驼乙休相等。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道家云肩,露出一双比火还红的手臂。下半身穿着一件莲花百叶道裙,赤着一双红脚,前半宛如鸟爪。那人面鼍身的怪物,见他到来,越发吓得全身抖颤,不再叫啸,藏在乙休的身后去了。怪人一照面,便指着乙休骂道:“你这驼鬼!只说你永远压在穷山恶水底下,万劫不得超生。不料又被人放出来,为祸世间。你受人好处,甘心与人为奴,忘了以前说的大话。巴结峨眉派,与藏灵道友为难,已经算是寡廉鲜耻的了。玄真子因妖狐有救徒之恩,护庇她情有可原;你与妖狐并不沾亲带故,却要你来捧甚臭腿?又不敢公然和我敌对,却用妖法挟制我的门下;乘我未来,偷偷坏我的移形禁制大法。今日如不说出理来,叫你难逃公道!”
  乙休闻言,也不着恼,反笑嘻嘻地答道:“我老驼生平没求过人,人也请我不动。闲来无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披毛带角的玩意,不通人情,也不细打听,就张嘴胡说。天狐与我虽无瓜葛,她却是我小友诸葛警我的恩人,我记名徒弟司徒平的岳母。爱屋及乌,我怎不该管这场闲事?你既和她有仇,我问问你:天狐自从兵解,这些年来元神隐藏东海岩洞,托庇三仙道友宇下,日受风雷磨炼,你因惧怕三仙道友厉害,不敢前来侵犯,却趁三仙道友奉敕闭洞,不能分身之际,乘人于危;来又不和人家明刀明枪,而是鬼头鬼脑。自己已经不是人类,还专收一些山精海怪,畜生鬼魔,打发它们出来献丑。用邪法暗中污了人家封洞风雷,从海底钻透地层,打算移形禁制,连此岛一齐毁灭。不曾想你那两个孽徒偏不争气,事还未办完,好端端觊觎老蚌明珠,兴风作浪,巧取强夺。我只一举手,便破了你的奸谋。你看你那两个孽徒:一个被我乌龙剪制住,还在挣扎;一个口口声声说你心肠歹毒,事败回去,定难活命,哀求归降。你除了惯于倚强凌弱,欺软怕硬,还有什么面目在此逞能?”
  那怪人闻言大怒道:“无知驼鬼,休以口舌巧辩!以前妖狐兵解,藏匿此间,我因彼时除她,虽只是一弹指之劳,一则显我落井下石乘人于危;二则妖狐所作淫孽太多,就此使她形神消灭,未免便宜了她,特意容她苟延残喘。她以为悔过心诚,又有三仙护庇,从此潜心苦修,更可希冀幸脱天灾,超成正果。我却乘她苦炼多年,志得意满之时,前来报仇除害。也是因山中有事,一时疏忽,晚来了一步,被你这驼鬼偷偷破了我的大法。我门人弟子甚多,这两个畜生背师胡为,被人乘隙而入,咎由自取,既落你手,凭你杀害。那妖狐断不容她再行脱劫,蛊惑世人,祸害无穷。如不将她化魄扬尘,此恨难消!你既甘为妖狐爪牙,有本领只管施为便了。”
  紫玲、寒萼、司徒平三人已从那怪人生相看出是那翼道人耿鲲。先时原有些畏惧,后来听他口口声声左妖狐、右妖狐地辱骂不休,不禁怒从心起,尤其是紫玲姊妹更是忿不两立。也是耿鲲自恃太高,轻敌过甚,心目中除对神驼乙休还有一二分顾忌外,对于乙休身侧立的几个不知名的男女,哪里放在眼下,只顾说得高兴。还要往下说时,紫玲姊妹早已孝思激动,气得连命都不要,哪里还顾什么利害轻重。悄悄互相扯了一下,也不说话,各自先将飞剑放出手去。耿鲲一见,微微笑道:“微末伎俩,也敢来此卖弄!”肩上两翅微展,从翅尖上早射出两道赤红如火的光华,将二人飞剑敌住,只一照面,紫玲姊妹便觉敌人光华势盛,压迫不支。司徒平见势不佳,也将飞剑放出应援。乙休笑道:“我不像你们喜欢众打一,既要上前,何不用你的乌龙剪?”司徒平闻言,将手一招,那乌龙剪果从地面妖物身上飞回。这时敌人肩上又飞起一道光华敌住乌龙剪。三人飞剑,眼看不支。耿鲲仍若无其事一般,并指着乙休道:“你既不愿现在动手,且等我除了这几个小业障,还你一个榜样,再和你分个强存弱亡。”耿鲲以为自己玄功变化,法力高强,连正眼也不朝三人看一看。正朝着乙休夸口之际,旁边郑八姑、诸葛警我二人知道乙休脾气古怪,未必此时相助。紫玲等剑光相形见绌,恐有疏虞,一声招呼,一个将剑光放出,一个将雪魂珠飞起。耿鲲先见诸葛警我剑光不似寻常之辈,虽然有些惊异,还未放在心上。刚又放出一道剑光,忽见一团银光飞来,寒光荧流,皓月无辉,所有空中几道光华俱觉大减,知是仙家异宝,不由心里一慌。正要行法抵御,谁知紫玲姊妹明知剑光不敌,还有别的计算,一见雪魂珠出手,银光强烈,阵上敌我光华俱都减色,越发合了心意,忙趁敌人疏神之际,暗中默运玄功,将白眉针直朝敌人要害接连打去。
  耿鲲识得雪魂珠厉害,忙将双翼一舒,翅尖上发出数十道红光,敌住雪魂珠。接着便想展翼升空,另用玄功变化,伤害众人。就在这一时忙乱之中,忽见有十余条线细如游丝的银白光华往身上飞来。因那雪魂珠银光强烈,宛如一轮白日辉照中天,曜隐星匿,双方飞剑光芒尽为所掩。耿鲲虽是修道多年,一双慧目明烛纤微,竟没有看清敌人何时发出白眉针,直到近前,才得警觉。猛想起天狐白眉针厉害非常,自己因为想报当年仇恨,还炼就一样破她的法宝。闻得她所生二女现在峨眉门下,曾用此针伤过好几个异派能手,怎地一时大意,忘了此宝?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危机紧迫之中,一任耿鲲玄思电转,万分机警,纵有法宝道术,也来不及使用施为。略一迟疑,眼看针光快要到达身上,知道此针能随使用人的心意追逐敌人,除了事前早有防备,一被针光照住,想要完全逃免,断乎不能。只能将身一侧,先避开几处要害,不但不躲,拼着两翼受伤,急忙迎上前去。那十几道银丝打在翼上,登时觉着好些处酸麻。惟恐顺着血流攻心,忙运玄功,暗提真气,将全身穴道一齐封闭。身受暗伤,急须设法将针取出,以免两翼为针所毁。再加神驼乙休这个强敌还未交手,雪魂珠又非寻常法宝,同时司徒平的乌龙剪又如两条神龙交尾而至,其势难以恋战。起初只说乙休难斗,谁知反败在几个无名小辈手里,阴沟里翻船,好不痛恨懊悔!咬牙切齿长啸一声,借遁光破空而去。八姑连忙唤住众人,各收飞剑法宝,侍立神驼乙休面前,听候吩咐。那初被乙休夹上岸来的一个怪物,乃是鱼首人身,胁生四翼,两脚连而不分,与鱼尾微微相似,却生着两只长爪。它已在司徒平收回乌龙剪时,身首异处了。
  神驼乙休见翼道人耿鲲受了重伤,狼狈逃走,不禁哈哈大笑。对众人道:“我自在紫玲谷气走藏矮子后,被凌花子硬拖到青螺峪去住了两天,又回去办了一点小事。知道天狐怨家甚多,魔劫太重。她以前虽有过恶,也还有许多善处。自经极乐真人与三仙道友点化,兵解以后,潜心忏悔,改邪归正,仍还脱不了天劫这一关,已堪怜悯。何况寻她晦气的又都是些邪魔外道,除老耿略好些外,余下平日为恶,更比天狐还胜百倍,偏要来此趁火打劫,委实令人不平。再加三仙道友、诸葛小友与我这记名徒弟的情面,我又最爱打抱不平,前日便到了此地,已经迎头将许多邪魔骗走诛戮。那耿鲲好不歹毒,他与天狐有仇,却想连此岛一齐毁灭。他因自己是乃母受大鸟之精而生,介于人禽之间,平日不收人类,专一取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做徒弟,打算别创一派。偏又疑忌太多,心肠狠毒,恐这些东西学成本领,出来闯祸,丢他的脸,教规定得极严,错一点便遭惨死。可是他的门下,除了本来炼就的功行外,得他真传的极少。除非有事派遗,才当时交付法宝,传些法术。他曾从南海眼金阙洞底得了蚩尤氏遗留下来的一部三盘经……除本来炼就玄功外,所炼法术法宝,俱是污秽狠毒。虽然他也不多生事,无故不去欺凌异己。每次派出来的徒弟,除临行传授一些应用法术外,必有他的一两样护身法宝和一根鸟羽。外人见了那鸟羽,一则因他难惹,二则所行之事又非极恶大过,多不愿与他结怨。因此成道以来,不曾遇过敌手,目空一世。不想今番却败在你们几个人手上。他与北海陷空老祖颇有交情,必到那里将针取出。但盼他二次赶来,有我与三仙道友在场,办个了结。否则仇怨更深,你们从此多事,防不胜防了。
  “他这次派出来的两个徒弟,死的一个是鲛人一类,专在海中吐丝,网杀生灵。自被他收服,仍改不了旧恶。他对别的门徒最严,惟独这东西因有许多用处,道行也最高些,特予优容,时常派遣出外。另一个是人鱼与旱獭交合而生,名为獭人。除四爪外,胸生独手,能钻入海底,穿行地面,比较不甚作恶。耿鲲也是一时疏忽,只知道此地有风雷封锁,三仙道友奉敕闭洞,至多派两个门下相助防守,不在他的心上,又贪图和他新娶妻子乌女儿苏南怡厮守。便派两个怪物徒弟到此布置,由獭人从海底偷偷钻入阵地,再由那鲛人先用雌霓淫精破了风雷。照他所传法术,用海沙筑成一所小岛崖洞,与这里地形无二,外用吐出鲛丝包好。静等天狐快要出洞应劫之时,耿鲲赶来,施展那移形禁制之法,只一举手间,将那小山毁去,所有此岛山林生物,还未等天劫到临,便一齐化为灰烬,沉沦海底。这两个怪物俱甚狡猾,事一办完,仍由原路钻回海底潜藏,一丝形迹不露。你们只注意阵外,哪里观察得出?即使被雪魂珠光华照见,你们还未动手,两个怪物在海底先有惊觉,立时施展禁制之法,此岛仍是毁灭,你们依然不知。
  “我知道如不先将此两怪擒获,事甚可危。能在事前将他禁法破去,耿鲲赶来,也无法照那般的狠毒布置了。正想深入海底搜寻,合该我省事。两怪在水中静极思动,恰赶上一个从别处游来的千年老蚌乘月吐辉,吸采大阴精气,被两怪看见,起了贪心,从海面现身赶来,想夺老蚌那粒明珠。被我双双拦住,先夺了鲛人胸藏的禁制之符,从从容容将它夹上岸来,耿鲲原本要到明日辰巳之交才到,偏那鲛人最是刁狡,以为我惧怕耿鲲,竟乘我转身之时,吐火将耿鲲给的鸟羽点燃。那鸟羽原从耿鲲两翼脱卸,这里一烧,那里便得了警兆,还未容我将那小山驱入海中销毁,耿鲲已得信追来。那座小山若被他放出来的火星打中,此岛便会震裂下沉。还算我早有防备,一面用全神护着小山,一面和他抵敌,用缩地法将小山驱入海心深处,还隔断了他的生克妙用,才借他禁符将山毁去。你们但看适才破法时声势,便知厉害。起初本不愿伤他徒弟性命,只想臊臊耿鲲的脸,警戒他以后不要目中无人,使其知难而退。后来见你们动了手,仇怨已深;那鲛人又是恶贯满盈,仗它师父来到,以为我必投鼠忌器,竟敢在乌龙剪夹困下,暗放毒丝出来害人,我才将它杀死,倒是那獭人自一见面,就口口声声哀告,准它归降,永远为我服役,以贷一死。我平素不喜收徒弟,留它看洞,也还不错。”
  说时那人首鼍身的怪物早从乙休身后爬到前边,跪在地上。一听乙休答应收它,不住欢跃鸣啸。乙休又道:“我虽收它,留此无用,待我行法将它送回山去。天已快亮,该做御劫准备了。”说罢,在那獭人身上画了一道灵符,口诵真言,将手一指,一团红光飞起。那獭人将头在地连叩数下,长啸一声,化成一溜火星,被红光托住,离地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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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四回 敌众火雷风以抗天灾 返照空明 凡贪嗔痴爱恶欲 皆集灭道 历诸厄苦难而御魔劫 勤宣宝相 无眼耳鼻舌身意 还自在观
  话说乙休送走獭人,率领众人来到宝相夫人所居岩洞前边,说道:“可惜这里风雷已为妖法所破,先时所打主意大半无用。所幸玄真子道友在地下所埋藏的五火神雷因为藏在葫芦以内,又有玄门妙用,未为妖法所毁。此宝颇有用处,但是你们都动它不得,少时由我代为取出,由诸葛警我持在手内备用便了。现在一交午时,天劫便临。也是天狐魔劫太重,优昙大师、玄真子虽然默算玄机,事前慎加防卫,仍不免稍有出入,稍一疏忽,定成大错。还算我在事先赶来,所有来犯的邪魔外道,俱被我驱除殆尽,只剩耿鲲一个,少却你们许多顾虑。只要等到三仙道友出洞,便可将天劫躲过。我不久也有此一关,不能过抗造化之力,以干天忌,天狐一出洞,便须避开。到时可仍参照玄真子道友预示,由我按天地阴阳消长之机,用玄门遁法布下一阵,倒转生门,直通岩洞门户。由司徒平坐镇在死门位上,运用峨眉传授,澄虑息机,心与天会,把一切祸福死生置之度外。我再传你一道保身神符。专等秦氏二女从生门口上将她母亲婴儿护送入阵,便接过来紧抱怀中,急速用本身三昧真火,连带来诸符焚化。你三人天门自开,元神出现,借神符妙用,护住全身。
  “午时天劫来到,初至时必是乾天纯阳之火。这火不比平常。非寻常法宝所能抵御。全仗你三人诚心坚忍,甘耐百苦,将本身元神与它拼持。那火专一消灭道家成形婴儿,自然感应而来,对常人反难伤害,此中含有阴阳消长不泄之机。你三人中如有一个禁受不住苦痛,就会全功尽弃。等到这火过后,便是巽地风雷,其力足以销毁万物,击灭众类,已非道家法术所炼者可比,你们所有飞剑法宝全无用处。届时可由诸葛警我将玄真子道友葫芦中炼藏的五火神雷放将出去,以诸天真火制诸天真火,使其相撞,同归于尽。雷火既消,罡气势减,八姑的雪魂珠乃在此时运用。巽地风雷过去,末一关最是厉害。这东西名为天魔,并无真质,乃修道人第一克星。对左道旁门中人与异类成道者更为狠毒。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现诸恐怖,瞬息万变。稍一着相,便生祸灾,备具万恶,而难寻迹。比那前两道关,厉害何止十倍!除了心灵湛明,神与天会,静候三仙道友出洞,用他们所炼无形法宝,仗着无量法力,硬与天争,将它或收或散,才能过此一关外,无别的方法抵御。耿鲲纵然厉害,在这三重天劫到临之时,也不敢轻易涉险。此次再来,不是前期阻挠,便是事后寻仇。他如先来,有我在此;后来时,三仙道友业已出洞。纵还有别的邪魔来犯,也无足虑,你们只管谨慎行事便了。”
  秦氏二女和司徒平闻言,早一同拜伏在地。乙休吩咐已毕,便行法布置起来。一面又将阵中机密收用之法,生死两门用途,如何将死户倒转生门,生门变成死户,怎样置之死地以求生,一一详为解说,传与司徒平牢牢谨记。等到行法完毕,业已巳初时分。司徒平忙往阵中死门地位上澄息静念,盘膝坐定,先将玄功运转,以待宝相夫人入阵。诸葛警我仍去钓鳌矶上瞭望。紫玲姊妹分立岩洞左右,先将剑光飞起,一持弥尘幡,一持彩霓链,静待接引。八姑暗持雪魂珠,飞身空中戒备。到了巳末午初,正喜并无仇敌侵扰,忽见乙休飞向钓鳌矶上,与诸葛警我说了几句话,一片红光闪过,升空而去。乙休一走,宝相夫人就要出来,大劫当前,阵内外夫妻姊妹三人,俱各谨慎从事,越加不敢丝毫松懈。待有半盏茶时,忽听岩洞以上哗的一响,一团紫气拥护着一个尺许高的婴儿,周身俱有白色轻烟围绕,只露出头足在外,仿佛身上蒙了一层轻绢雾縠。离头七八尺高下,悬着碧荧荧一点豆大光华,晶光射目。初时飞行甚缓。一照面,紫玲姊妹早认出是宝相夫人劫后重生的元神和真体,不禁悲喜交集,口中齐声喊得一声:“娘!”早一同飞迎上去接住。紫玲一展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拥护着往阵内飞去。司徒平在死门上老远望见,忙照乙休真传,将阵法倒转。一眨眼彩云飞至,因为时机紧迫,大家都顾不得说话。紫玲一到,一面收幡,口中喊道:“平哥看仔细,母亲来了!”说罢,便将宝相夫人炼成的婴儿捧送过去。司徒平连忙伸手接住,紧抱怀内。正待调息静虑,运用玄功,忽听怀中婴儿小声说道:“司徒贤婿,快快将口张开,容我元神进去,迟便无及了。”声极柔细,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司徒平刚将口一张,那团碧光倏地从婴儿顶上飞起,往口内投去。当时只觉口里微微一凉,别无感应。百忙中再看怀中婴儿,手足交盘,二目紧闭,如入定一般。时辰已至,情势愈急,紫玲姊妹连忙左右分列,三人一齐盘膝坐定,运起功来。
  当婴儿出洞之时,便听见西北天空中隐隐似有破空裂云的怪声,隆隆微响。及至婴儿入阵,司徒平吞了宝相夫人那粒元丹,用本身三昧真火焚了灵符。一切均已就绪,渐渐听得怪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那钓鳌矶上诸葛警我与空中巡游的郑八姑俱早听到。先时用尽目力,并看不见远处天空有何痕迹。过了一会儿,回望阵中死门地位上,已不见三人形体,只见一团紫霞中,隐隐有三团星光光芒闪烁,中间一个光华尤盛。知道三人借灵符妙用,天门已开,元神出现,时光即交正午。诸葛警我还不妨事,八姑究是旁门出身,未免也有些胆怯。天劫将到,耿鲲未来,料无别的外魔来侵,无须再为巡游,便也将身往钓鳌矶上飞去。准备第二次巽地风雷到来,再会合诸葛警我,一用玄真子的五火神雷,一用雪魂珠,上前抵御。八姑刚飞到钓鳌矶上,便听诸葛警我“咦”了一声,回首一看,西北角上天空有一团红影移动。
  这时方交正午,烈日当空,晴天一碧。那团红影较火还赤,看上去分外显得清明。初见时只有茶杯大小,一会儿便如斗大,夹着呼呼隆隆风雷之声,星飞电驶而来,转眼到了阵的上空。光的范围,大约亩许;中心实质不到一丈,通红透明,光彩耀眼。眼看快要落到阵上,离地七八丈高下,忽见阵里冒起无数股彩烟,将那团火光挡住,相持起来。那团火光便仿佛晓日初出扶桑,海波幻影,无数金光跳动,时上时下,在阵地上空往来飞舞,光华出没彩烟之中,幻起千万层云霞丽影,五光十色,甚是美观。火光每起落一次,那彩烟便消灭一层。诸葛警我与郑八姑看出那彩烟虽是乙休阵法妙用,但至多不过延宕一些时间。果然那火光越来越盛,紧紧下逼阵中彩烟,逐渐随着火光照处,化成零丝断纨,在日光底下随风消散。顷刻之间,火光已飞离死门阵地上空不远,忽然光华大盛,阵中残余彩烟全都消散。砰的一声大震,那团火光倏地中心爆散开来,化成千百个碗大火球,陨星坠雨一般,直往阵中三人坐处飞去。到离三人头顶丈许,那三颗青星连那一团紫气,便飞上去将那火光托住。两下里光华强弱不一,此盛彼衰,此衰彼盛,相持有个把时辰,不分高下。八姑以前有过经验,先时甚代三人担心悬念。及见这般光景,知道那乾天真火乃是一团纯阳至刚之气,来势异常猛烈,先被乙休布下仙阵,借用地底纯阴之气抵挡了一阵,已缓减了不少威势。难得阵中三人俱能同心如一,将死生置之度外,坚毅能忍,拼受熏灼,居然将它敌住。只须挨过未正,头一难关便逃脱了。
  八姑正在惊叹心服之际,那一丛火光忽然大减,同时那三颗青星除当中一粒光华更强盛外,其余二颗都渐晦暗。方暗道一声:“不好!”当中那颗青星忽先往下一落,然后朝上冲起,直往火丛中一团较大的主光撞去。才一碰上,那团主光便似石火星飞,电光雨逝,立刻消散。主光一灭,所有空中千百团成群火光,像将灭的油灯一般,一亮一闪,即时化为乌有,八姑、诸葛警我知那团主光乃是五火之原,因灵感应,疾如电飞,瞬息万里。一见被司徒平的元神撞碎,便知大功将成。不料余火消灭得这么神速,说灭便灭了,无形迹可寻,不由喜出望外。再往阵中一望,阵法已是早被乾天真火破去。三颗青星,有一颗已离开紫气围拥,像人工制成的天灯,悬在空中,浮沉不定,并无主宰。料是受创已深,元神无力归窍。且喜第二关风雷之劫,要交申时才到,还有半个时辰空闲,连忙飞身过去救援。飞临切近,各念归魂咒语,将雪魂珠取出,放出一片银光,罩向那最高一颗青星上面,缓缓压了下去,到离司徒平头顶不远才止。再一细看,紫气围绕中的三人,一个个闭目咬牙,面如金纸,浑身汗湿淋漓,盘膝坐在当地。因四围俱有紫气围绕,恐有妨害,不便近身。
  正要商量离开,忽听司徒平怀中的婴儿开目细声说道:“二位道友,借此宝珠之力,便可近前。他三人因救难女,已被乾天真火所伤。难女元丹原附在小婿身上,适才因见势万分危急,冒着百险,上去助他一拼,侥幸逃脱此劫,力尽神疲,几乎不能归窍。多蒙道友珠光一照,立时清醒。如今小婿虽然不致有害,两个小女已是不可支持,虽不送命,还有两重劫难难以抵御。望乞二位道友救他们一救,将此宝珠,向他们三人命门前后心滚上一遍,再请诸葛道友将令师预赐的灵丹给他们每人一粒便无害了。”二人闻言,便由八姑持珠,诸葛警我紧随身后,一同上前。果然雪魂珠光华照处,紫气分而复合。到了三人面前,八姑先用手向紫玲身上一摸,竟是火一般烫。将雪魂珠持在手内,在紫玲身上滚转了两周,立时热散,脸色逐渐还原。诸葛警我也将玄真子预给的灵丹,塞了一粒在她口内。然后再按同样方法救寒萼与司徒平。等了一会儿,直到三人一齐复原,头上元神依旧光明活泼,才行离去,一同往钓鳌矶上飞行。
  诸葛警我道:“这乾天纯阳真火,只听师长说过,不想有这般厉害!如无道友的雪魂珠,三位道友不死也重伤了。”八姑道:“昔年随侍先师,曾经身遇其难。那火所烧之处,不但生物全灭,连那地方的岩谷洞壑,沙石泥土,皆化为灰烬,全都不显一丝焦灼之痕。此时晴日无风,我们又是离地飞行,虽然附近树木也有无故脱落的,看去还不甚显。少时,巽地风雷一到,便看出那火的厉害了。这次若非宝相夫人多年苦炼,道力精深,适才冒险与司徒道友元神合而为一,指引他去撞散原火,主光如在,余火随散随生,消而又长,秦家姊妹中,紫玲尚可支持,寒萼最是可危。她的元神一受重伤,连带其余二人,不但宝相夫人遭劫,此后他姊妹夫妻三人,重则丧失灵性,不能修真;轻则身受火伤,调治当须时日。这次居然脱过,岂非万幸?”诸葛警我虽然在小辈同门中功行比较深造,到底没有八姑经历丰富、见闻广博。他闻言往四外一看,远近林木山石仍然如旧,树叶仍是青葱葱的,并无异状。虽觉她言之稍过,也未再问。到了矶头上面,因第二关有用着自己之处,先将五雷真火葫芦从身后摘下,持在手内,静候申时风雷一到,便即迎上前去下手。先时乾天纯阳之火来自西北,此时巽地风雷却该来自东南。那钓鳌矶恰好坐西南朝东北,与三人存身的阵地遥遥相对,看得一清二楚。二人便站向东南方,一同注视。
  这时离申初不远。神驼乙休阵法已破,除了死门上三人仗着护身紫气,盘膝坐定在那一片平石上面,以及钓鳌矶上八姑、警我二人遥为防守外,樊篱尽撤。诸葛警我方在和八姑笑说:“翼道人耿鲲幸是先来,受了重伤而去,若在此时来犯,岂非大害?”一言未了,忽然狂风骤起,走石飞沙。风头才到,挨着适才天火飞扬之处的一片青葱林木,全都纷纷摧断散裂,仿佛浮沙薄雪堆聚之物,一遇风日,便成摧枯拉朽,自然瘫散一般,声势甚是骇人。诸葛警我疑是风雷将至,忙做准备。八姑先运慧目四外一看,说道:“道友且慢。此风虽也从东南吹来,不特风势并不甚烈,又无雷声,而且远处妖云弥漫。那些林木裂散并非风力,乃是适才乾天之火所毁。一切生物已经全灭,因为先前微风都无,所以尚存一些浮形,遇风即散,并无奇异。现距申时还有刻许,只恐别的异派邪魔乘隙来犯,请道友仍在此矶上防守,以御雷火。贫道此来,未出甚力,且去少效微劳,给来犯邪魔一个厉害。”说罢,便往三人坐处飞去。诸葛警我眼见八姑飞离三人里许之遥,将手一扬,一道青烟过去,司徒平等三人连那紫气青星,全都不见。只剩八姑一人趺坐地上,手足并用,画了几下。知她是用魔教中匿形藏真之法,将三人隐去。
  八姑布置刚完,风势愈大,浮云蔽日,烟霞中飞来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鬼怪夜叉,个个狰狞凶恶,口喷黑烟。为首是一个赤面长须、满身黑气围绕的妖道。左手持着一面白麻长幡,长约两丈,右手拿着一柄长剑,剑尖上发出无数三棱火星。到时好似并未看见八姑在彼,领着许多鬼怪夜叉,一窝蜂似的直往宝相夫人以前所居的岩洞中飞去。诸葛警我先见来势凶恶,也甚注意,准备上前相助。一见这般形状,敌我胜负已分。眼看那妖道同那一群鬼怪夜叉烟尘滚滚,刚刚飞入岩洞,便见八姑将手一指,口中长啸两声,那般高大的危岩,倏地像雪山融化一般塌陷下去,碎石如粉,激起千百丈高,满空飞洒。满空中隐隐听得鬼声啾啾,甚是杂乱。过了一会儿,才见那妖道带领那一群鬼怪夜叉,从千丈沙尘中冲逃出来,头脸尽是飞沙,神态甚为狼狈。八姑早长啸一声,迎了上去。妖道这才看清敌人,不由大怒,一摆手中长幡,幡上黑烟如带,抛起数十百根,连同那些鬼怪夜叉,一起向八姑包围上去。八姑骂道:“不知进退死活的妖道!连这点障眼法儿都看不透。我仅略施小技,便将你这群妖孽差点没有活埋在浮沙底下,怎还配觊觎宝相夫人的元丹?你吃了苦头,可还认得当年的女殃神郑八姑么?”说时,将手一扬,先飞起一道青光,将那些黑烟鬼魅逼住,不得前进。
  八姑先时无声无息,坐在地上,生得矮瘦,形如骷髅,又穿着一身黑色道服,远望与一株矮的树桩相似。而妖道又是受了别个妖人利用,初来冒险,志在一到便抢宝相夫人的元丹遁走,所以没有在意。入洞便被八姑使了禁制,一座已被真火烧成石粉的灰山平压下去,怕没有几千百万斤重量,一任妖道妖法厉害,一时也难以逃出。何况周身俱被灰尘掩埋,五官失灵,上面又有那般重的压力压下,无论仙凡,也难承受。还算那妖道本领并非寻常,所带鬼怪夜叉又是有形无质,一见脚下发软,知道越避越险,口诵护身神咒,用尽妖法抗拒,往上硬冲,费了无穷气力,吃了许多苦头,才行逃出。一见八姑高喝,迎面飞来,知是宝相夫人请来帮手。刚在行使妖法抵敌,一听来人自报姓名是女殃神郑八姑,正是昔年的对头冤家,越发又愧又怒,又惊又恨。仇人对面,无可逃避,只得破口大骂道:“你这贼泼贱!原是一样出身旁门,却偏与旁门作对。想当初我师父向你提亲,原是好意,你却恋着昆仑钟贼道,执意不肯,以致引起许多仇怨。后来你师父遭了天劫,九剑困方岩,神火炼冷焰,将你与玉罗刹等一干泼贱困住,偏又被你两个逃脱。她认贼作父,早晚难逃公道;你也未嫁成那钟贼道。这些年来,听说你独自逃往雪山潜伏,走火入魔,不死不活地苦受苦挨。不知又被哪个贼党救将出来,与自家人作对。天狐不在,定然被你弄死,捡了便宜。趁早将那元丹献出,免得死无葬身之地!”言还未了,八姑虽是近多年道心平静,也禁不住他任意诬蔑,勃然大怒道:“无知业障!有什法力?无非仗着你那孽师一灯老鬼的势力,到处为恶,欺压良善。今日犯在我的手里,如和前次一般,放你生还,休要梦想!我且先不杀你,让你先尝尝活埋的滋味,再伏天诛。”说罢,将手一指。妖道忽觉脚下一软,知道不妙,方要腾空飞起,猛见头上灰蒙蒙一片压将下来。待使循法逃避时,已被八姑早在暗中行法困住,地下似有绝大力量吸引,头上又有数千百万斤东西压下,身不由己,连人带那些鬼怪夜叉,全都陷入地内。这次更不比刚才,八姑存心与他为难,用魔教中最狠毒的禁法,暂时也不伤他性命,只教他在地下无量灰沙中左冲右突,上下两难。
  八姑将妖道困住,一望日影,已入申初。暗恨妖道言行可恶,把心一狠,收转适才剑光,飞回钓鳌矶上。诸葛警我连赞八姑妙法,顷刻除了妖道。八姑道:“那妖道是已伏天诛的一灯上人门徒。虽然无恶不作,也非弱者,更炼就许多成形魔鬼,遇到危险,可以随便择一替身逃遁。名叫风梧,人称百魔道长。论贫道本领,只能将他赶走,要想除他,却是万难。也是这厮恶贯满盈。他未来前,岩洞附近一片山地,尽被纯阳真火化炼成了朽灰,只是暂时表面还看不出,再被我一用禁法,更难辨认,先使他到洞底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自己弃邪归正,不由生了与人为善之心。谁知这厮怙恶不悛,才将禁法发动,虽不比耿鲲能够移形禁制,借物毁形,却能借着这现成的浮沙,将他陷入地内。上面又一并将那座毁崖朽灰移来,与他压上。他纵然精通法术,可以脱身,也须挣扎些时。这种恶道留在世上,终究为害。不如趁此极巧机会,将他除去,连手下鬼怪夜叉一网打尽,岂不是好?如今时辰已到,少时巽地风雷便到,等道友发动五火神雷以前,算准时分,将禁法一撤,恰好降下神雷,这群妖道魔鬼不愁不化为灰烟了。”
  正说之间,诸葛警我一眼瞥见东南角上有一片黑云,疾如奔马,云影中见有数十道细如游丝的金光,乱闪乱窜,忙喊八姑仔细。一面举着手中葫芦,口诵真言,准备下手。八姑知那风雷来势甚快,耳听云中轰轰发动之声,越来越响。不俟近前,便将手朝下一指,连禁法与阵中三人隐身匿形之法一齐撤去。这时妖道陷身之处,已成一片灰海烟山,尘雾飞扬,直升天半。那妖道在灰尘掩埋中,领了那一群鬼魔冲将上来,恰巧巽地罡风疾雷同时飞到,一过妖道头上,便要朝司徒平等三人打去,轰轰隆隆之声,惊天动地。雷后狂飙,已吹得海水高涌,波涛怒啸,渐渐由远而近。诸葛警我早已准备,用手一指,一道金光将那葫芦托住,直向那团飞云撞去,一面忙将金光招了回来。耳听砰的一声,二雷相遇,成团雷火四散飞射。那妖道未离土前,还在想寻仇对敌,一眼看到前面三颗青星,贪心又起。未及上前,猛见头上一朵浓云,金蛇乱窜,飞驶而至,大惊失色。方要逃避,业已雷声大震。这一震之威,休说雷火下面的妖道与鬼怪夜叉之类要化为飞烟四散,连诸葛警我与郑八姑,俱觉耳鸣心怖,头昏目眩。那海上许多大小鱼介,被这一震震得身裂体散,成丈成尺成寸的鱼尸,随着海波满空飞舞。若换常人,怕不成为齑粉。迅雷甫过,罡风又来。乙休还说神雷既破,风势必减,已吹得海水横飞,山石崩裂,树折木断,尘覆障目了。八姑见罡风的翼略扫矶头,矶身便觉摇晃,似要随风吹去。哪敢怠慢,忙将雪魂珠放出手去。然后飞身上空,身与珠合,化成亩许大一团光华,罩在司徒平等三人头上。这万年冰雪凝成的至宝,果然神妙非常,那么大风力竟然不能摇动分毫。风被珠光一阻,越发怒啸施威,而且围着不去,似旋风般团团飞转起来。转来转去,变成数十根风柱,所有附近数十里内的灰沙林木,全被吸起。一根根高约百丈,粗有数亩,直向银光撞来。一撞上只听轰隆一声大震,化作怒啸,悲喧而散。
  诸葛警我在矶头上当风而立,耳中只听一片山岳崩颓、澎湃呼号之声,骇目惊神,难以形容。相待约有个把时辰,银光四围的风柱散而复合,越聚越多,根根灰色,飙轮电转。倏地千百根飞柱好似蓄怒发威,同时往那团亩许大小的银光拥撞上去。光小,风柱太多,互相拥挤排荡,反不得前,发出一种极大极难听的悲啸之声,震耳欲聋。风势正苦不前,那团银光忽然胀大约有十倍。那风似有知觉,疾若电飞,齐往中心撞去。谁知银光收得更快,并且比前愈小,大只丈许。这千百根风柱上得太猛,同时挤住不动,几乎合成了一根,只听摩擦之声,轧轧不已。正在这时,银光突又强盛胀大起来,那风被这绝大胀力一震,叭的一声,紧接着嘘嘘连响,所有风柱全都爆裂,化成缕缕青烟四散。不一会儿,便风止云开,清光大来,一轮斜日,遥浮于海际波心,红若朱轮。碧涛茫茫,与天半余霞交相辉映,青丽壮阔,无与伦比。如非见了高崖地陷沙沉,断木乱积,海岸边鱼尸介壳狼藉纵横,几疑置身梦境,哪想到会有适才这种风雷巨变?那空中银光,早随了郑八姑飞上矶来。八姑已是累得力尽精疲,喘息不已了。
  这第三次天魔之灾,应在当晚子夜。除了当事的人冥心静虑,神与天合,无法抵御。八姑与诸葛警我二人自是爱莫能助,除了防范别的邪魔而外,惟盼三仙早时开洞出临而已。
  且说苦孩儿司徒平与秦紫玲姊妹护着宝相夫人法体元神,抵御乾天真火之灾,身体元神俱被真火侵灼,痛楚非凡,元神受损,几乎不能归窍。多亏女殃神郑八姑的雪魂珠与诸葛警我给服的三仙灵丹,总算躲过这第一关重劫。元气还未十分康复,又遇邪魔来侵,虽然仗有八姑抵挡,未被妖人侵害。同时巽地风雷又复降临,远远便听见雷霆巨响,震动天地,狂飙怒号,吹山欲倒。那被第一次天火烧过的岩石林木,早已变成了劫灰。风雷还未到达,便受了侵袭,成排古木森林和那附近高山峻岭,全都像浪中雪崩一般,向面前倒坍下来。休说司徒平夫妻三人见了这般骇人声势会惊心悸魄,就连宝相夫人早参玄悟、劫后重生、备历艰苦磨炼、深明造化消长之机的人,也觉天威不测,危机顷刻。一有不慎,不特自己身体元神化为齑粉,连爱婿爱女也难保不受重伤。四人俱在强自镇定、拼死应变之际,诸葛警我首先用玄真子的五火神雷与来的天雷相挡,虽然以暴制暴,使仙家妙用与诸天真阳之火同归于尽,那一震之威,也震得海沸鱼飞,山崩地陷。何况雷声甫息,狂飙又来,势如万马奔腾之中,杂以万千凄厉尖锐的鬼怪悲啸。眼看袭到面前,忽见雷火余烬中飞起一团银光,照得大地通明,与万千风柱相搏相撞,挤轧跳荡。经有半个时辰,竟为银光所破,化成无量数灰黄风丝,四外飞散,那银光也往钓鳌矶上飞去,知是八姑的雪魂珠妙用。这第二关风雷之灾,虽比乾天真火厉害得多,仅只受一番虚惊,平安度过,好不暗中各自庆幸。三劫已去其二,只须挨过天魔之劫,便算大功告成。因为前两关刚过,最后一关阴柔而险毒异常,心神稍一收摄不住,便被邪侵魔害,越发不敢大意,谨慎静候。这时,崖前一片山地,连受真火风雷重劫,除了司徒平四人存身的所在约周围二三亩方圆,因有紫气罩护,巍然独峙外,其他俱已陷成沙海巨坑,月光之下,又是一番凄惨荒凉境界。
  到了戌末亥初,司徒平与紫玲、寒萼姊妹二人,已在潜心运气,静候天魔降临。忽听怀中宝相夫人道:“此时距劫数到来还有个把时辰。适才默算天机,知道末一关更是难过,如今虽说三灾已去其二,犹未可以乐观。想是我前生孽重,忏悔无功,虽有诸位仙长助力,未必便能躲免。先因急于抗抵大劫,未得与贤婿夫妻深谈。惟恐遭劫以后,便成永诀,意欲趁此危难中片刻之暇,与贤婿夫妻三人略谈此后如何修为,以免误入歧途,早参正果。如今祸变随时可发,你三人天门已开,元神在外,无须答言。只于警戒之中,略分神思,听我一人说话便了。我的前因后果,你夫妻三人早已深悉。大女紫玲,一心向上,竟能超脱情节,力求正果,她的前途无甚差误,我甚放心。贤婿原非峨眉门下上乘之士,将来难免兵解成道,所幸仙缘遇合,得蒙神驼乙真人另眼相看,收为记名弟子。他如躲过末劫,贤婿虽仍在峨眉门下,也可借他绝大法力,免去兵解之危,成为散仙一流。只次女寒萼,秉我遗性,魔劫重重,日前一念贪嗔,失去元阴。虽然与贤婿姻缘前定,无可避免,究还是资禀不良所致。尚幸未曾污及凝碧仙府;又与贤婿已有夫妻名分,曾由玄真子与优昙大师做主,不算触犯教规。三仙道友更因三次峨眉斗剑,群仙大劫,实由万妙仙姑许飞娘一人而起,除这罪魁元恶,须在你姊妹二人身上。对于次女,只要不犯清规大戒,小节细行,未免略予姑容。我如侥幸脱劫,自可于凝碧开山盛典之时,苦求教祖,将你夫妻三人带返紫玲谷,或在仙府内求赐一洞,同在一处修为,有我朝夕告诫,自不患有何颓废。否则,次女连遭拂逆,虽然暂时悔过,无奈恶根未尽,仍恐把握不住,误犯教规,自堕前程。务须以我为鉴,从此艰苦卓绝,一意修为。等开山盛典过去,便须奉敕出外,积修外功,尤不可大意轻忽,招灾惹祸。
  “我那白眉针最是狠毒,大犯旁门各派之忌。以前相传,原为我不在旁,一时溺爱,留汝姊妹以备防身之用。事后时常后悔,既然师长不曾禁止,我也不便收回。冤家宜解不宜结,总以少用为是。前次青螺针伤师文恭,适才又针伤翼道人耿鲲。藏灵子报仇,虽有乙真人揽去;耿鲲之事,尚还难说。这二人俱是异派中极难惹的人,汝姊妹初生犊儿,连树强敌,如无诸位真仙师长垂怜,焉有幸理?我如遭劫,次女务要事汝姊若母,一切听她训诫。对于众同门,应知自己本是出身异类,同列雁行,已是非分荣光。虽然略谙旁门道术,此时诸同门入门年浅,造就多半不深,有时自觉稍胜一筹。一经开山之后,教祖量人资禀,传授仙法剑术法宝,你们以前所学,便如腐草流萤,难与星月争辉了。再者教祖传授,因人而施,甚至暂时不传,观其后效者。未传以前,固要善自谦抑,一切退让,恭听先进同门嘱咐。既传以后,更不可因原有厚薄,而怀怨望,致遭愆尤。须知汝母年来默悟玄机,身在此地,心悬峨眉,往往默算汝姊妹所为。当时心忧如焚,无奈身居罗网,不能奋飞,只有代为提心吊胆而已。如能善体我意,三次峨眉劫后,也未始无超劫成道之望,只看你们能否知道自爱耳。我今日所受之灾,以末一灾最为难过。天魔有形无质,而含天地阴阳消长妙用,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休说心放形散,稍一应声,元精便失。但是不比前两次灾劫可以伤人,只于我个人有大害而已,因不能伤害你夫妻三人,我虽遭劫,夫复何恨?这次我的元神不能露面,全仗贤婿夫妻保护。尤以贤婿本命生克,更关紧要。只要贤婿神不着相,二女纵使为魔所诱,也无大害。贤婿务要返神内照,一切委之虚空,无闻无见,无论至痛奇痒,均须强忍,既不可为它诱动,更不可微露声息。我的元神藏在贤婿紫阙以下,由贤婿元灵遮护,元灵不散,天魔不能侵入,更无妨害。此魔无法可退,非挨至三仙出洞,不能驱散。此时吉凶,已非道力所能预测,虽有幸免之机,而险兆尤多,但看天心能否鉴怜而已。”说罢,三人因为不能答言,只是潜心默会。因为时辰快到,连心中悲急都不敢。只管平息静虑,运气调元,使返光内莹,灵元外吐,以待天魔来降。不提。
  钓鳌矶上诸葛警我与郑八姑一眼望见下面紫气围绕三人顶上的三朵青星,当中一朵忽然分而为二,落了一朵下去。一望天星,时辰将到,知道天魔将临,宝相夫人元神业已归窍。御魔虽有力难施,惟恐万一翼道人耿鲲乘此时机赶来报仇侵害,不可不防。二人略一商量,觉得钓鳌矶相隔尚远,倘或事起仓猝,那耿鲲长于玄功变化,不比别的邪魔。仗有雪魂珠护身,决计冒险飞身往三人存身的上空附近,仔细防卫。二人飞到那里有半个时辰过去,已交子时,一无动静。月光如水,碧空万里,更无纤云,未看出有丝毫的警兆。正在稀奇,忽听四外怪声大作,时如虫鸣,时如鸟语,时如儿啼,时如鬼啸,时如最切近的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其声时远时近,万籁杂呈,低昂不一,入耳异常清脆。不知怎的,以司徒平夫妻三人都是修道多年、久经险难的,听了这种怪声,兀自觉得心旌摇摇,入耳惊悸,几乎脱口应声。幸有玄真子、乙休和宝相夫人等事前再三嘱咐,万一闻声,便知天魔已临,连忙潜心默虑,镇摄元神,不提。
  三人起初闻声知警,甚为谨慎。一会儿工夫,怪声忽止,明月当空,毫无形迹。正揣不透是何用意,忽然东北角上顿发巨响,惊天震地,恍如万马千军杀至。一会儿又如雷鸣风吼,山崩海啸,和那二次巽地风雷来时一样。虽然只有虚声,并无实迹,声势也甚惊人,惊心动魄。眼看万沸千惊袭到面前,忽又停止,那东南角上却起了一阵靡靡之音。起初还是轻吹细打,乐韵悠扬。一会儿百乐竞奏,繁声汇呈,浓艳妖柔,荡人心志。这里淫声热闹,那西南角上同时却起了一片匝地的哀声,先是一阵如丧考妣的悲哭过去,接着万众怒号起来。恍如孤军危城,田横绝岛,眼看大敌当前,强仇压境,矢尽粮空,又不甘降贼事仇,抱着必死之心,在那里痛地呼天,音声悲忿。响有一会儿,众声由昂转低,变成一片悲怨之声。时如离人思妇,所思不见,穷途天涯,触景生悲;时如暴君在上,苛吏严刑,怨苦莫诉,宛转哀鸣,皮尽肉枯,呻吟求死。这几种音声虽然激昂悲壮,而疾痛惨怛,各有不同,但俱是一般的凄楚哀号。尤其那万众小民疾苦之声,听了酸心腐脾,令人肠断。
  三人初听风雷杀伐、委靡淫乱之声,因是学道多年,心性明定,还能付之无闻。及至一听后来怨苦呼号之声,与繁音淫乐遥遥相应,不由满腔义侠,轸念黎庶,心旌摇摇,不能自制。幸而深知此乃幻景,真事未必如此之甚。这同情之泪一洒,便要神为魔摄,功败垂成。只是那声音听了,兀自令人股栗心跳,甚是难过。正在强自挨忍,群响顿息。过一会儿,又和初来时一样,大千世界无量数的万千声息,大自天地风雨雷电之变,小至虫鸣秋雨、鸟噪春晴,一切可惊可喜、可悲可乐、可憎可怒之声,全都杂然并奏。诸葛警我、郑八姑道行较高,虽也一样听见,因是置身事外,心无恐怖,不虞魔侵,仍自盘空保护,以防魔外之魔乘机潜袭。一听众响回了原声,下面紫气围绕中,三点青星仍悬空际,光辉不减,便知第一番天魔伎俩已穷。果然不消顷刻,群噪尽收,万籁俱寂。方代下面三人庆幸无恙,忽见缤纷花雨自天而下,随着云幛羽葆中簇拥着许多散花天女,自持舞器,翩跹而来,直达三人坐处前面,舞了一阵,忽然不见。接着又是群相杂呈,包罗万象,真使人见了目迷五色,眼花缭乱。元神不比人身,三人看到那至淫极秽之处,紫玲道心坚定,视若无睹;司徒平虽与寒萼结过一段姻缘,乃是患难之中,情不由己,并非出于平时心理,也无所动;惟有寒萼生具乃母遗性,孽根未尽,看到自己与司徒平在紫玲谷为藏灵子所困时的幻影,不禁心旌摇摇起来。这元神略一摇动,浑身便自发烧,眼看那万千幻象中隐现一个大人影子,快要扑进紫气笼绕之中。寒萼知道不好,上了大当,连忙拼死镇摄宁静时,大人影子虽然退去,元神业已受了重伤。不提。
  一会儿万幻皆空,鼻端忽闻异味。时如到了芝兰之室,清香袭脑,温馨荡魄;时如入了鲍鱼之肆,腥气扑鼻,恶臭熏人。所有天地间各种美气恶息,次第袭来。最难闻的是一股暖香之中,杂以极难闻的臊膻之味,令人闻了头晕心烦,作恶欲呕。三人只得反神内觉,强自支持。霎时鼻端去了侵扰,口中异味忽生,酸甜苦辣咸淡涩麻,各种千奇百怪的味道,一一生自口内,无不极情尽致,哪一样都能令身受者感觉到百般难受,一时也说之不尽。等到口中受完了罪,身上又起了诸般朕兆:或痛、或痒、或酸、或麻。时如春困初回,懒洋洋情思昏昏;时如刮骨裂肤,痛彻心肺。这场魔难,因为是己躬身受,比较以前诸苦更加厉害,千般痛痒酸麻,好容易才得耐过。忽然情绪如潮,齐涌上来,意马心猿,怎么也按捺不住。以前的,未来的,出乎料想之外的,一切富贵贫贱、快乐苦厄、鬼怪神仙、六欲七情、无量杂想,全都一一袭来。此念甫息,他念又生。越想静,越不能静;越求不动,却偏要动。连紫玲姊妹修道多年,竟不能澄神遏虑,返照空明。眼看姊妹二人一个不如一个。首先寒萼一个失着,心中把握不住,空中元神一失,散了主宰,眼看就要消散。寒萼哪里知道是魔境中幻中之幻,心里刚一着急,恐怕元神飞逝,此念一动,那元神便自动飞回。元神一经飞回,所有妄念立止。等到觉察,想再飞起防卫,却不知自己大道未成,本无神游之能,只是神驼乙休灵符妙法的作用。神散了一散,法术便为魔力所破,要想再行飞起,焉能做到?紫玲虽比寒萼要强得多,无奈天魔厉害,并不限定你要走邪思情欲一关,才致坏道,只你稍一着想,便即侵入。紫玲关心宝相夫人过切。起初千虑百念,俱能随想随灭,未为所动。最后不知怎么一来,念头转到宝相夫人劫数太重,天魔如此厉害,心中一动,魔头便乘虚而入。惟她道行较高,感应也较为严重,也和寒萼一样,猛觉出空中三个元神被魔头一照,全快消灭。以为元神一散,母女夫妻就要同归于尽,竟忘了神驼乙休的行时警告,心中一急,元神倏地归窍。知道不妙,忙运玄功,想再飞出时,谁知平时虽能神游万里之外,往返瞬息,无奈道浅力薄,又遇上这种最厉害的天魔,哪还有招架之功?用尽神通,竟不能飞起三尺高下。
  宝相夫人的左右护翼一失,那天魔又是个质定形虚、随相而生之物,有力也无处使。这一来,休说紫玲姊妹吓得胆落魂飞,连空中的诸葛警我与郑八姑一见空中三朵青星倏地少了两朵,天还未亮,不知三仙何时出洞,虽然司徒平头上那朵青星依旧光明,料定道浅魔高,支持稍久,绝无幸理,二人也是一般心惊着急,爱莫能助。尤其女殃神郑八姑,发觉自己以前走火入魔,还没有今日天魔厉害,已是不死不活,受尽苦痛。眼看宝相夫人就要遭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为难过。暗忖:“自己那粒雪魂珠,乃是天地精英,万年至宝,除魔虽未必行,难道拿去保护下面三人还无功效?”一时激于义愤,正要往下飞落,忽听诸葛警我道一声:“怪事!”定睛一看,觉得奇怪。论道行,司徒平还比不上紫玲姊妹,起初紫玲姊妹元神一落,便料他事败,只在顷刻。谁知就在二人沉思观望这一会儿工夫,不但那朵青星不往下坠落,反倒光华转盛起来,一毫也不因失了左右两个辅卫而失效用,二人看了好生不解。
  原来苦孩儿司徒平幼遭孤露,尝尽魔难,本就没有受过一日生人之乐。及至归到万妙仙姑许飞娘门下,虽然服役劳苦,比起幼时,已觉不啻天渊。后来因自己一心向上,未看出许飞娘私心深意,无心中朝餐霞大师求了几次教,动了许飞娘的疑忌。再被三眼红蜺薛蟒从中蛊惑进谗,挑拨是非,平日已备受荼毒。末一次若非紫玲谷二女借弥尘幡相救,几乎被许飞娘毒打惨死。人在万分危难冤苦之中,忽然得着两位美如仙女的红粉知己,既救了他的性命,还受尽温存爱护之恩,深情款款,以身相许,哪能不浃髓沦肌地感激恩施。当日一听,说异日有用他处,已抱定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念。再一想到峨眉门下所居的洞天仙府,师长前辈尽是有名的正派中飞仙剑侠,同门个个仙根仙骨,自己前途修为无量。又知道此次宝相夫人劫数,有三仙等前辈先师相助,事非真不可为。万一事若不济,便准备以一死去谢二女。因切得报恩之心,更有敢死之志。以他平日那样谨饬恭慎的人,竟敢不惜得罪灵云等诸先进同门,异日受师长谴责,甘受寒萼挟制,径往紫玲谷去会藏灵子,以身犯险,也无非是为此。此番到了东海,若论临时敬畏,并不亚于紫玲姊妹。论道行法术,还不如寒萼;比起紫玲,更是相差悬殊。也是司徒平该要否去泰来,本身既寓有生克之机,又赶上第一次乾天真火来袭,眼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危机一发,忽被宝相夫人冒险将元神飞出,助长他的真灵,与真火相撞,居然侥幸脱难,再一听宝相夫人所说的一番话,忽生妙悟,暗想:“宝相夫人遭劫,自己无颜独生以对二女。现在元神既因乙真人灵符妙用飞出,宝相夫人已和自己同体,那天魔只能伤夫人,而不能伤我,我何不抱定同死同生之心?自己这条命原是捡来的,当初不遇二女,早已形化神消,焉有今日?要遭劫,索性与夫人同归于尽。既是境由心生,幻随心灭,什么都不去管它,哪怕是死在眼前,有何畏惧?”主意拿定,便运起玄功,一切付之无闻无见无觉。一切眼耳鼻舌的魔头来侵时,一到忍受难禁,便把它认为故常,潜神内照,反诸空虚,那魔头果然由重而轻,由轻而灭。司徒平却并不因此得意,以为来既无觉,去亦无知,本来无物,何必魔去心喜?神心既是这般空明,那天魔自然便不易攻进。中间虽有几次难关,牵引万念,全仗他道心坚定,旋起旋灭。先还知道有己,后来并己亦无,连左右卫星的降落,俱未丝毫动念。不知不觉中,渐渐神与天会,神光湛发,比起先时三星同悬,其抗力还要强大。道与魔,原是此盛彼衰,迭为循环。过不一会儿,魔去道长,元神光辉愈发朗照。所以空中请葛警我与郑八姑见了十分惊异。
  这时只苦了紫玲姊妹,自知误了乃母大事,一面跪地呼天,悲号求赦;一面吁恳三仙出洞救难。惊急忧惶中,不禁偷眼一看司徒平,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二目垂帘,呼吸无闻,不但空中星辉不减,脸上神光也自焕发。那婴儿也是盘膝贴坐在司徒平怀内,若无闻见。虽看出还未遭劫,毕竟不能放心。二女正在呼吁求救之中,猛听四外怪声大作,适才所见怪声幻象,忽然同时发动。紫玲姊妹固是惊惶,那空中的八姑、警我也看出兆头不对。如果所有六贼之魔同时来犯,休说一个司徒平,任是真仙也难抵御。正在忧急,忽见西南角上玉笏峰前,三仙洞府门首飞起一道千百丈长的金光,直达司徒平夫妻三人坐处,宛如长虹贯天,凭空搭起一座金桥。这时海上刚刚日出,满天尽是霞绮,被这金光一照,奇丽无与伦比。诸葛警我知是三仙开洞,心中大喜。眼看那道金光将司徒平等三人卷起,往回收转。就在这时,东北遥空星群如雨,火烟乱爆,夹着一片风雷之声,疾飞而来。烟光中,翼道人耿鲲展开双翼,疾如电掣般直往金光中三人扑去。八姑喊声:“不好!”刚要飞身上前,忽然天魔的一派幻声幻象一齐收歇。从下面三人坐处,飞起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瘦霍昙,一个仙风道骨的星冠白衣羽士,双双将手往空中一指,也未见发出什么剑光法主,那翼道人耿鲲兀自在空中上下翻飞,两翼间的火星像暴雨一般纷纷四散坠落,洒了一天的火花。过没半盏茶时,忽然长啸一声,仍往东北方破空飞去。下面三人就在双方斗法之间,随着那道金光到了三仙洞中。诸葛警我知道大功告成,忙邀八姑跟踪过去,到了洞前落下。一同入内一看,三仙正与司徒平等三人说话,连忙上前拜见。玄真子便命诸葛警我到妙一真人房内,取来妙一夫人日前遗留的一身道衣。然后吩咐紫玲从司徒平怀中抱过婴儿,拿了那身衣服,入室与宝相夫人更换。等到紫玲出来,宝相夫人已成为一个妙龄道姑了。
  原来司徒平刚将六贼次第抗过,忽又同时袭来。眼看危急万分,正赶上三仙奉敕闭洞修炼仙法,功行圆满出来,首由玄真子与苦行头陀用先天太乙妙术驱散天魔。仍恐魔高道低,再由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用长眉真人天篆玉笈中附赐的一口降魔仙剑,借本身纯阳真气,化成一道金光,接引三人入洞。偏巧耿鲲在北海陷空岛取出了白眉针,修炼复原,赶到报仇,原想乘隙使用毒手,伤害三人性命。正值苦行头陀与玄真子除了天魔,用无影剑将他赶走。司徒平等三人到了洞中,叩见三仙之后,宝相夫人多年苦修,业已炼体归原,婴儿可大可小,三仙早向妙一夫人要了一身仙衣相赠。紫玲姊妹见母亲仍和从前一般模样,只是添了一身仙气,好不悲喜交集。
  宝相夫人更衣出来,先向三仙谢了救命之恩。又同二女、司徒平重又跪谢诸葛警我与八姑相救之德。妙一真人便取一封仙札,交与宝相夫人,说道:“我三人奉了先师遗敕,闭洞开看玉笈,修炼法宝。笈中附有这封仙札,吩咐你持此札去往峨眉前山解脱庵旧址的旁边,那里有个洞穴,直通金顶,可在里面照札中仙示修炼,直到三次峨眉斗剑,方许出面。事完之后,功行便自圆满,飞升仙阙。积修外功,由你二女代为。千万不可离开,自误功课。苦行道友飞升在即,也为相助行法,略延时日。我不久即往峨眉,准备群仙聚会和开府大典。此番魔劫只司徒平一人无碍,道心坚定,甚是可嘉。你女俱受魔侵,元神亏损,尤以寒萼为甚。须俟回山开府,取了先师太极两仪微尘阵中所藏仙丹,方可复原。你母子多年未见,方得重逢,又要久违,可同到峨眉聚上三二日,再照仙札修为便了。”宝相夫人闻言,忙将仙札跪领过去,默谢长眉真人施恩。这才起身,率了众人向三仙拜辞。玄真子道:“诸葛警我在此无事,也随了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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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五回 龟策著灵 初呈妙算 蛮烟瘴雨 再作长征
  话说宝相夫人与诸葛警我、郑八姑、司徒平夫妻等人拜别三仙,出了仙府,各驾遁光法宝,齐往峨眉进发,到了凝碧崖前落下。灵云同了一干小辈同门,已在延颈相候。互相见礼之后,问起宝相夫人脱劫之事,俱都惊喜非常。自那日司徒平等四人走后,陆续又来了不少两辈同门。洞中之事,已由髯仙李元化代为主持。因为开府在即,来的人一天多似一天,接待一切,俱都派有专司。这都暂且不提。
  那宝相夫人原不甚放心寒萼,打算脱劫以后,母女三人同在一起修炼,就便监管。不料又奉长眉真人仙札,只能相聚二三日便须分手,往解脱庵侧岩洞之内修为,知道运数如此。这两日里,默观众小辈同门之中,只有英琼不但根器最厚,前途造就更是难量。又见她和寒萼颇投契,越发心喜。再三叮嘱寒萼,对于英琼,务要极力交欢。自己又当面向灵云、英琼重托,说二小女劫重魔深、缘浅道薄,务望随时照应等语。到了第三日,不能再延,打开仙札拜观,不由又惊又喜。便又嘱咐了紫玲姊妹与司徒平三人几句,才行辞别各老少同门,径往解脱坡岩洞之中潜修去了。
  宝相夫人走后,紫玲姊妹自是心酸难过,大家不免又劝勉一番。这日英琼、若兰、紫玲等四人,奉命在飞雷捷径的后洞外面接待仙宾,米、刘二矮与袁星、神雕俱都随在身侧。等了一阵,不见人来。英琼偶然想起教祖不久回山,米、刘二矮跟随自己业经多日,似这般门徒不像门徒,奴仆不像奴仆,虽说奉有师命,可以便宜行事,又有灵云极力主持,到底自己年幼道浅,越众行事,心中老是不安。因此米、刘二人屡向自己告奋勇,求准他二人出山积点外功,或采取一些灵药,俱未敢轻易允准。适才又向自己讨令,说今日起了一个先天神数,算出有一同门在途中遇难,打算前去探听搭救。若兰、寒萼也代二人请托。“何不姑且试他一试,果然灵异,也不枉冒着万千不是,收他二人一场。”想到这里,便命二矮姑且离山,探看可有同门到来。
  那米鼍、刘遇安去后不久,英琼等四人正在闲谈,芷仙忽然同了余英男来到后洞。英琼便问二人出洞则甚,英男笑道:“我自身子复原以后,大师姊因我还不会剑术,命我与南姑帮助裘师姊管理仙厨,好两天也没见你的面,心里头怪想的。适才朱师姊到仙厨,来取百花酿给醉师伯饮,我问起你,她说随了三位师姊在此迎接仙宾。后洞口我还没有来过,本想抽空前来看你。一则不认得路,相隔又远;二则恐大师姊们有事呼唤。心里正在盘算,恰好裘师姊把今日应办之事办完了,因所剩鹿脯已然无多,要请你派佛奴去捉几条鹿来熏腊。又值大师姊走来,知我想到后洞看看风景,便请裘师姊带了我同来,与你谈谈。别的也无甚事。”
  原来英男劫后重生,大家因她生具仙根,又是三英之一,十分爱重。她的性情又是英爽之中夹以温和,个个投缘,俱都抢着传她剑法口诀。此次款待仙宾,英男入门不久,不能御气飞行,本未派她职事。英男见众同门俱有事做,只自己是个闲人,定要求灵云派她一些职事。灵云只得命她相助芷仙、南姑管理仙厨。因英琼奉有师命,两日未见,甚是想念,抽空请芷仙带来看望。她二人原是生死患难之交,自比别的同门感情更要来得亲切,不见就想,见了又谈说不完。
  英琼当时只顾和英男对答,也忘了派神雕前去擒鹿。芷仙也在和寒萼、轻云、若兰三人说话,问紫玲谷所酿的桃叶春与桂花山福仙潭的千年桂实制成的琥珀春怎样做法。并问若兰,上次带来的千年桂实,剩得还多不多。谈了好一会儿,才得想起命神雕佛奴出山擒鹿之事,便催英琼快些吩咐。英琼笑道:“只顾闲谈,倒把正经事儿忘了。”说罢,唤了两声,佛奴俱未答应。四外一看,连袁星也跑没了影子。先疑袁星在近处山中采取果实,神雕必在空中飞翔。等了又一会儿,不见回来,才飞身空中一看,哪有雕、猿的踪迹。知道雕、猿未奉使命,不会走远。下来和芷仙说了,心中正在奇怪,忽听空中雕鸣。抬头一看,雕背上和雕爪上影绰绰似有几个人影。转眼飞下,快要落地,袁星先从雕爪上纵下地来。及至神雕落地。才见米、刘二矮也骑在背上,把那两少年扶了下来。然后向英琼说道:“我二人因算出本门有人中途遭难,奉了主人之命,前去接引。快近峨眉后山山麓,便遇见两个小妖道,将这两位困住,已经身受重伤。我二人看出两位剑法是峨眉传授,刚刚救护过来,未想到岩石上面还坐着两个小妖道的师父越来岭黄石洞的飞叉真人黎半风。当时便动起手来,眼看抵敌不住,正值佛奴、袁星赶来相助,偏巧又遇元敬师太路过,将妖道赶走。所幸妖道因见二位根基甚好,想命他两个徒弟逼二位投入他的门下,初动手时未下毒手,不然早已丧了性命。元敬师太赶走妖道之后,说他二位一个姓周,一个姓商,俱是醉真人新收不久的门徒。因在贵阳接了醉真人派人带去的法谕,吩咐在重阳以前赶到峨眉凝碧仙府赴开山盛会,谒见教祖,传授仙法仙术。一路之上,遭受了许多魔难。大师已经在路上托人救过他二位一次了。大师还说,是二位该当有此一难。本人有事,不能同来,须到重阳的前一日,方能来此赴会。当时给了两粒保命灵丹,吩咐我等骑雕护送回来,请齐仙姑用教祖的灵丹,给他二位治那飞叉之伤等语。”
  四人闻言,因芷仙正要回洞,便托她带了米、刘二矮,护送那二少年入洞去见灵云,医伤安顿。英琼又问袁星,才知它和神雕见无事做,便商量骑了神雕,飞往阴素棠所居的枣花崖,盗那大枣。刚刚飞离峨眉山后,便见老少三个妖道,在和米、刘二矮动手。其余也和二矮所说一样。英琼便命神雕前去擒鹿。英男起初在解脱庵住时,因访英琼,原骑过神雕。一时兴起,以为擒鹿不比与别人动手,没有凶险,便要骑了同去。平素英琼爽快,这次竟会持重起来。见袁星在旁无事,便命随往保护。又因英男手无寸铁,便将在莽苍山兔儿崖从死妖人法宝囊内得来的两口小剑,交她带去防身。英男走后,若兰笑道:“余师妹也和琼妹一般,有些小孩脾气。自己剑未学成,不能飞空,连骑着雕飞飞也是好的。只苦了佛奴背上背着一人一猿,爪上还得抓着两个鹿儿,真是晦气。”轻云半晌俱未说话,闻言忽道:“若论余师妹,李师妹和她有生死患难之交,情厚自不必说。即我们全体同门,哪个不爱重她的根骨和好性情?不过吉凶祸福生乎动,她平日那么文静静的,今日忽然想起骑雕玩耍,不要闹出点事故吧?刚才我本想说,后来一想,她大难方过,九死一生,遭的劫比谁都重,目前应该否去泰来,脸上又没有晦容,佛奴、袁星虽是异类,也不是好对付的,也就罢了。”四人这里只管说笑。不提。
  且说周云从在天蚕岭中了文蛛之毒,巧遇笑和尚和黑孩儿尉迟火相救,并护送回家,才知仇敌妖道、妖妇已被师父醉道人除去。送笑和尚与尉迟火二人走后,便在家中与商风子按照醉道人与笑和尚所传口诀剑法坐功,闭门日夜练习。那商风子原是一块浑金璞玉,又加无有家室人事之累,心性空灵,无论什么,一学便会,竟比云从还要精进。过没多日,他岳父张老四也伤愈回来,云从家事更多了一人料理。再加妻子生了一子,有了宗嗣后,几次想和商风子往成都去寻醉道人。俱因父母不甚放心,自己也因此一去不定多少时才回,一方面求道心切,一方面孺慕依依,便迁延下来,老是委决不下。
  这日正是七月半间,残暑未消,天气尤热。云从与商风子,随了乃父子华、岳父张老四,日里同往黔灵游玩了半天。余兴未阑,还想去到南明河畔看放莲花灯,就便到一个富户人家看做盂兰盛会。下山时节,已是将近黄昏,夕阳业已落山,明月初上,衬着满天绮云,幻成一片彩霞。归巢晚鸦,成阵成群地在头上鸣噪飞过,别有一番清旷之景。四人沿着鸣玉涧溪边且行且谈,人影在地,泉声贴耳,不但三个会武功的人兴高采烈,连云从的父亲子华虽是一个文弱的乡绅,安富尊荣惯了的,都觉乐而忘倦。眼看快到黔灵山麓,忽见路侧林隈尽处一家酒肆门口,系着一匹紫花骡子,浑身是汗,正在那里大嚼草料,喷沫昂首,神骏非常。张老四猛然心中一动,忙请云从父子与商风子先行一步,自己径往那酒肆之中走去。一会儿同一个红衣女子,牵着那匹紫花骡子出来,追上三人。云从父子一看,那骡子的主人正是上次锐身急难、代云从去求醉道人搭救全家的老处女无情火张三姑。各自上前拜谢之后,便请张三姑家中一叙。张老四忙代答道:“三姑此次正为贤婿之事绕道来此。她还在黔灵山上约好一个人,须去会晤。而且她这般江湖打扮,同行也惊俗人耳目。莫如我们径去家中相候吧。”说罢,张三姑含笑点了点头,道声:“少时再见。”径跨上了骡子直往黔灵山麓,绕向山后而去。只见微尘滚滚,那骡子一路翻蹄亮掌,转眼不见。商风子直夸骡子。张老四道:“舍妹已到剑侠地步,能够飞行自如。那骡子并非她的,是上次我在途中遭难,前往借居养伤那一家的主人所有,就是那江湖上有名的紫骡神刀杨一斤。这次杨一斤忽然洗手出家,托她将这骡子同一些兵刃暗器带往云南省城,交给他的心爱侄子镇远镖行主人杨芳。舍妹因他救我一场,答应替他办理后事,安排家务并交这些东西。正走到路上,忽遇贤婿的令师醉真人的弟子松、鹤二童,奉了醉真人之命,各处传递仙谕,吩咐门下弟子在重阳前赶往峨眉山凝碧崖仙府,去参加本派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开山盛典。因舍妹上次到成都碧筠庵,为代求醉真人除害,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舍妹是府上至戚,他二人又有事往旁处去,便托舍妹略绕些路,将仙谕带来。我认得那紫花骡子是杨一斤的坐骑,以为本人到此,不料与舍妹相遇。她虽是女流,性子最急,我如不进酒店探看,这次相逢又错过了。”老少四人,一路谈笑回家。
  到了午夜,老处女无情火张三姑从空中飞下,子华、云从夫妇与张老四、商风子等早在院中迎候,一同入内落座。一问黔灵山所会之人,也是一个峨眉门下,因犯了教规,罚在黔灵山后水帘洞内苦修,与张三姑有极厚的交情,那匹紫花骡子,便寄顿在那里。此人也是书中一个重要角色,须到后文方有详传,暂且不提。
  且说张三姑见了众人,说了来意,便将醉真人的仙谕取出。大意说醉道人自从上次诛凶之后,曾亲往云从家,暗中查看了几次,知他向道尚勤,品行端正,甚是心喜,切实奖勉他几句。日前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奉了长眉真人玉笈仙札,就要回山开辟五府,分配门下弟子修真之所,量才传授道法。此会非比寻常,所有本派几辈同门,除有特别原因外,均须届时前往听训。按云从的道行,本来还弱,只是这种仙缘良机千载难逢,特赐恩准前往参拜。可告知父母,此行虽难免小有阻难,并不妨事,终必因祸得福。并说商风子天赋既佳,性又至孝,可与云从搭伴同行,到了凝碧仙府,自有仙缘遇合等语。
  子华夫妻虽因柬上说云从此行还有阻难同因祸得福之言,不甚放心。一则仗着云从的师父是个仙人,既说无碍,必无过分凶险;再者自己全家满门全是醉道人所救,怎能违抗?又经张老四与张三姑极力劝说,仙缘难得,良机一失,抱恨终身,务须早日前往,以免错过。子华夫妻盘算再四,只得从了云从之志。张三姑交代完了,便作别而去。云从与商风子起身之日,父子夫妻大家都免不了一些离情别意。众中尤以云从的妻子张玉珍最为难过,暗想:“当初醉真人作伐时,曾说自己日后也有仙缘遇合,迄今并无一丝影子。”良人远别,丢下双亲幼子,仰事俯畜,责任重大,更谈不到别的,心中好不愁虑。行时再三叮嘱云从,到了峨眉,得遇仙缘,千万给她想个法儿,接引到峨眉门下。但求能如她姑姑一般,学成剑术,心愿已足。云从练到剑术以后,也须时常回家,探望父母,就便传她道法。云从一一应了,然后同了商风子,向父母拜别起身。子华夫妻近来已知云从武功颇好,通常数十人近不了身,带人无用,便重重拜托了商风子。眼看二人走远,才行忍痛回家。不提。
  云从、风子一上路,想起不久就遇合仙缘,身居仙府,好不兴高采烈。因为云从自从病后服了仙丹,体力大增;又朝夕按照峨眉剑法苦练,一柄霜镡,已练得精熟非常。商风子也不比小三儿,一则天生异禀神力,通常便可手捉飞禽,脚踏虎豹;再加练了这些日子,心领神会,越发本领出奇。哪里还把什么蛇虫野兽放在心上。二人俱是赶路心切,除了食宿耽搁外,晓夜赶路。因为求快,便专一走山径小道。云从这次出门,有了上回经验,每次俱将路径探明了再走,以为不会再有迷路之虞。却没有料到如从官驿正路入川,直往峨眉,原可无事。这一抄近,便招出许多事来。黔川两省山岭本多,二人所行又是荒山僻径,往往走上数百里,深林密菁,叠嶂重峦,不见一些人烟,全凭日光分辨去路。出了贵州省界,一路之上虽遇见好几次蛇虎侵袭,都被二人除去,无事可记。刚一入四川省,走入虎爪山乱山之中,忽然降起雨来。二人见雨势甚大,又走了半日,腹中有些饥渴,便择了一处岩洞避雨,就便取出干粮饱餐一顿上路。
  那山乃是川滇黔三省交界的野茅岭,乱山丛沓险峻,最难行走。二人原来如走黔北,经遵义、桐梓,过綦江,到重庆,再由重庆经巴县、永川、隆昌、富顺、犍为等地,而达峨眉,未免路长费时。特意改走黔西,经大定、毕节,到了川属长宁。翻山越岭,渡过横溪,由石角营再横越大凉山支脉,直赴峨眉。路虽险恶得多,却要少走许多日子,途程也差不多要近二分之一。因为一路平安,又算计前程已过一半,照连日这般走法,不消多日便可到达。
  当日在岩洞中吃完了干粮,又待一会儿,雨还不止,轰隆之声,震动山谷。原来打算再赶一程,及至出洞一看,那雨竟如银河倒泻一般,大得出奇。只见湿云漫漫,前路冥冥,岩危径险,难以行路。那夹雨山洪,竟如狂潮决口,满山都是玉龙飞舞,银蛇奔窜。成围成抱的山石林木,俱随急流卷走,互相撞击排荡。加上空中电闪霹雳,一阵紧似一阵,一片轰轰隆隆之声,震得人耳鸣目眩,恍如万马千军,金鼓齐鸣,石破天惊,涛鸣海啸。再衬着天上黑云,疾如奔马,偶然眼睛一个看花,便似山岳都被风雨夹以飞去,越觉声势骇人。知道此时万难再走。观一阵雨景,那天越发低暗起来,势要在压到头上。远近林木岩壑,都被雾罩烟笼,茫茫一片黑影中,只见千百道白光,上下纵横,乱飞乱窜。渐觉寒气侵人,只得一同回转岩洞以内,席地坐谈。且喜那洞位置甚高,不虑水袭。因嫌雨声喧杂,不便谈话,索性打起不走主意,将行囊往洞内的深处择地铺好,取出蜡烛点燃,准备在洞中过夜。天色昏黑,洞中不辨早晚,二人谈得兴尽,加上连日劳乏,便自沉沉睡去。
  第二日云从醒来一看,蜡泪已干,天尚未明,雨声仿佛已经停歇。见风子还在酣眠,也不去叫醒他,重又点起一支蜡烛,意欲坐以待旦。待不一会儿,忽闻鸟声繁碎,从洞外传将进来。心中奇怪,跑出洞口一看,天色已经大亮,只日头被对面山头挡住,没有上来。这时雨静风清,山色浓如色染。大雨之后,岩峰间添了无数大小飞瀑流泉,奔湍激石,溅玉喷珠,音声琤,与枝头鸟语、草际虫鸣汇成一番天然鼓吹。真是目遇耳触,无限佳趣。只是断木折林,坠石淤沙,将去路壅塞,上路为难罢了。云从见雨住天晴,正好行路,略微观赏了一会儿,便赶回洞去。风子业已醒转,云从对他说了,匆匆各持水具,汲了点山泉,盥洗饮用,吃饱干粮,继续前进。因为到处都是积水乱流,须得绕道,越过前边那个山脊方能前进。
  二人分肩行李,一路纵跳飞跃,虽然路滑道险,倒也未放在心上。及至上了山顶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来山脊那边,是一片盆地,尽头处危峰独峙,经昨晚一阵大雷雨,将那危峰震塌了一角,倒将下来,恰巧将去路堵塞。那一片盆地,也被山洪淹没,成了一个大湖荡。许多大树,只剩树梢露出水面,如水草一般,迎着微风摇曳。平涛百顷,闪绘起一片縠纹,被朝阳一照,宛若金鳞,衬着碧天云影,浮光悠悠,风景倒也美丽,只是无法飞越。欲待绕向别路,到处都是密莽荒榛,刺荆匝地,高可及人,随着地形高下起伏,一望无际。除非胁生双翼,纵是野兽也难穿过。云从正在无计可施,还算风子自幼生长南疆,身轻力大,天生铜筋铁骨,不畏荆棘,便向云从告了奋勇,往前探路。云从因一路上所见毒虫蛇蟒甚多,林菁丛莽之中,正是它的潜伏之地,加上那些不易看得出的浮沙沼泽,更是危险,一不小心便被陷入,再三嘱咐,小心从事。风子笑道:“无妨。”留下云从仍在山脊高处瞭望,施展天赋本能。健步如飞,一路蹿高纵矮,往山脊下跑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片榛莽前面。略一端详日影,便拔出身佩的那柄铁铜和云从行时给他定打的一把苗刀,分荆披棘,钻了进去。云从在山脊上只见那片榛莽头上,一条碧线往前闪动,风子时而纵起身来,又落了下去,一纵便是十来丈远近。那般厉害的刺藤荆棘,竟没将他阻住,好生赞叹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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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六回 虎爪山单刀开密莽 鸦林砦一剑定群雄
  话说风子去有半个多时辰才得回转。云从连忙携了行囊,迎上前去。一问究竟,风子叹口气道:“这条路真是难走!适才我在高处看,单这片荆棘,怕有二百里长短。还算好,没有污泥浮沙,地尽是沙,雨水也没有存住。有些蛇虫,也禁不住我的锏打刀劈。只是路太长了,我低着头用锏护着眼面,费了无穷气力,才走上十几里地,你说怎样过法?想是天神保佑,我正寻不见出路着急,忽然一处地势较高,竟有丈许方圆地面未生荆棘。当中却盘了一条大蛇,一见我,就昂首奔来,被我一刀一锏,将蛇头打了个稀烂。那蛇性子很暴,死后还懂得报仇,整个身子像转风车一般,朝我绕来。我怕被它绕住,将身往前纵有七八丈远。落地时节,无意中看见左侧荆棘甚稀,隐见一座低岩洞,比昨晚所住要宽大很多。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里探去,那洞又深又大又曲折。走完一看,正是我们去路危峰塌倒的后面,你说巧不巧?不过这十几里荆棘,你却走不过去。且等一会儿,待我用这苗刀给你开出条路来再走吧。”说罢,脱下上衣,赤着身子,一手持锏,一手持苗刀,往荆棘丛中连砍带打而去。云从也将霜镡宝剑拔出,口中喊道:“二弟莫忙,你那刀、锏没有我的宝剑厉害。”风子已开出了丈许长、二尺来宽一条路径,闻言回头说道:“哥哥你生长富家,不像我是个野人出身,宝剑虽快,招呼荆棘刺伤了你。那刺上还多有毒,不是玩的。由我一人来吧。”
  云从因一路上劳累的事都是由风子去做,适才硬往榛莽中探路,险些为蛇所困,哪里过意得去。见风子不肯停手,便将行囊挂在一株古树上,手持宝剑追上前去。二人谁也不肯让谁。一个仗着天赋奇禀,皮糙肉厚,力大无穷,锏起处,荆断木飞,刀过去,榛莽迎刃而折。奋起神力,一路乱砍乱打,所向披靡。一个是手中有仙人所赐奇珍,漫说荆棘榛莽,就是间或遇上些成抱的灌木矮树,也是一挥而断。云从先时也知艰难,及见仙剑如此锋利,毫无阻隔,再不愿风子左劈右打,多耗气力,再三将他唤住,说道:“你这般傻来则甚?岂不是多费气力?莫如你我一左一右,并肩齐上。你我二人,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也无须像你那般乱打乱砍。只各用刀剑,朝根上削去,就手挑开,岂不省事?”风子闻言,想了一想,觉得有理,仍恐云从在前,被荆棘伤了皮肉衣服,坚持和云从换了兵刃,他在前面,用剑将荆棘榛莽削断,由云从用刀锏去挑向两旁。云从强他不过,只得依了。当下二人三般兵器齐施,手足并用。约有个多时辰,竟然将那十多里的荆榛丛莽打通开来,到了风子所说的岩洞前面。风子这才唤住云从,请他在那岩洞口外等候,自己返回去取那行囊。这次往来容易,纵有一些没砍伐干净之处,也经不起风子健步如飞,纵高跳远,没有半个时辰,便将行囊取到。又寻了些枯木,做成火把,同往洞中穿行出去。那枯柴偏是有油质的木料,被昨夜雨水浸透,点了好一会儿才点燃,烟子甚浓,闻着异常香烈。二人觉得那柴香很奇怪,急于走出洞去,也未管它,且喜洞中并无阻拦,也没虫兽之类潜伏,不多一会儿,便到危峰下面。绕过峰去,忽见高岗前横。登岗一望,前面林中炊烟四起,火光熊熊,东一堆西一堆地约有数千余处之多,知是到了山寨。
  云从猛想起来时曾向人打听过,说此山数百里荆榛丛莽,只中间有处地方,名叫鸦林砦。有不少山民野猓杂居,性极野悍,喜吃生人,浑身多是松香石子细砂遮蔽,不畏刀斧,厉害非常,汉人轻易不敢向此山深入。只有一个姓向的药材商人,因母亲是个山民,自幼学得土语,时常结了伴,带一些布匹、盐茶之类的日用品和他们交易,换了药材再往成都、重庆一带贩卖。指引途径的人,曾跟那姓向的走过,并且通过此山往峨眉朝过一回顶,所以对路径知道甚详。可惜在云从未到以前,那姓向的已往鸦林砦去了,否则他和山民的头子饿老鸦黑姥甚是交好,只须拿上他一件信物到了那里,不但毫无伤害,还能好好接待并护送过山等语。云从当时一则急于赶路,二则仗着风子一身本领,自己纵不敢说精通武艺,有那口霜镡剑,足可抵挡一切,既是虔诚向道,哪能畏惧艰险?便谢了那人指引,仔细问明了去路。那人原也说,去时如果不畏蛇虎,到了那危峰下面,从另一条道走,虽是榛莽多些,却可绕开那座鸦林砦。想是合该生事,中途遇上狂风暴雨,将峰震塌一角,山洪暴发,断了去路,终于误打误撞地走到。因那人说除绕走另一条小路外,非由砦前通过不可,幸而来时备了礼物,准备万一遇上,以作买路之用。但愿那姓向的还留砦中未走,事便好办得多。当下和风子一商量,风子根本就没把这些山民放在心上,主张不必答理,随时留点神,给他硬绕过去。云从自是持重,再三告诫说:“强龙不斗地头蛇。如得了对方同意,第一可以问明真实的捷径。第二又省得时时提心吊胆。”
  风子闻言,便道:“并不是我轻看他们。早先我娘在日,也和他们打过交道,土语也说得来几句。记得我那时打了野兽,换了盐茶,再和他们去换鹿角蛇皮,卖给药材客人。深知这些东西又贪又诈,一点信义都没有。打起来,赢了一窝蜂,你抢我夺,个个争先。别看他们号称不怕死,要是一旦败了,便你不顾我,我不顾你,脚不沾尘,各跑各的。这还不说。再一被你擒住,那一种乞怜哀告的脓包神气,真比临死的猪狗还要不如。我看透了他们,越答理他们越得志。那些和他们交易的商人,知道他们的脾气,除了多带那些不值钱的日用东西外,一身并无长物,到了那里,由他们尽情索要个光,再尽情拣那值钱而他们绝不稀罕的东西要。一到之后,虽然变了空身,回去仍然满载。这些蠢东西还以为把人家什么都留下了,心满意足,却不知他们自己的宝藏俱已被人骗去。因此他们往来越久,交情越厚。我何尝不知这地方大险,但是既到这里,哪能一怕就了事?我们不比商人,假如我们送他们的礼物,当时固是喜欢,忽又看中我二人手持的兵器,一不给,还不是得打起来,与其这样,不如径直闯过去。他们如招惹我们,给他来一个特别厉害,打死几个,管保把我们看做天神一般,护送出境,也说不定。”云从总觉这样办法不妥,最不济,先礼后兵,也还不迟,能和平总是和平的好。商量停妥,因风子能通土语,又再三不让云从上前,便由风子拿了礼物,借寻姓向的为由,顺带拜砦送礼,相机行事。云从跟在身后,惟风子之马首是瞻,虽不放心,一则见风子平时言行虽是粗野,这次一上路却看出是粗中有细,聪明含蓄;二则想强也强不过去,自己又不通土语,只得由他。这半日工夫,二人俱都费了无穷气力,未免腹中饥渴。先不让山人看见,择了一个僻静所在,取了些山泉、干粮饱餐一顿。一人身后背定一个小行囊。风子嫌那把苗刀太轻,不便使,便插在背后。一手持着那铁锏,一手捧定礼物,大踏步直往那片树林走去。云从手按剑把,紧随风子身后,一路留神,往前行走。从峰顶到下面,转折甚大,看去很近,走起来却也有好几里路。那条山路只有二尺多宽露出地面,除了林前一片广场没有草木外,山路两旁和四外都是荆棘蓬蒿,高可过头,二人行在里面,反看不见外面景物。
  风子因知山民惯在蓬蒿丛中埋伏,狙击汉人,转眼就深入虎穴,自己虽然不怕,因为关系着云从,格外留心。走离那片广场约有半箭多地,猛见林中隐现出一座石砦,石砦前还竖着一根大木杆,高与林齐,上面蹲踞着两个头插羽毛的山人,手中拿着一面红旗,正朝自己这一面指点。回头一看,路侧蓬蒿丛中,相隔数丈之外,隐隐似有不少鸟羽,在日光之下随着蓬蒿缓缓闪动,正朝自己四面包围上来。知道那木杆定是山人瞭望之所,踪迹已经被他发现,下了埋伏,只须那木杆上两个山人将旗一挥,四外山人便会蜂拥而上。形势严峻,险恶已极。反正免不了一场恶斗,惟恐来势太急,荆棘丛中不好用武。一面低声招呼后面云从留意,脚底加紧,往前急行,且喜路快走完。刚刚走出蓬蒿,忽地眼一花,蓬蒿外面猛蹿出数十个文身刺面、身如黑漆、头插鸟羽、耳佩金环、手持长矛的山民,一声不响,同时刺到。那些山人这头一下,并不是要将来人刺死,只是虚张声势,迫人受绑,拿去生吃。偏生风子心急腿快,见快走完蓬蒿,一望前面无人,便挺身纵了出去。却没料到蓬蒿尽处本是一个斜坡,山人早已蹲伏地上,一见人来,同时起立,端起长矛便刺。风子猝不及防,一见银光刺眼,数十杆长矛刺到,知道躲不及,急中生智,索性露一手叫他们看看。只灵机一动间,猛地大喝一声,右手铁锏护着面门,径直挺身迎了上去。两下都是猛势,只听扑通连声。那数十山人被风子出其不意,似巨雷一声大叫,心里一惊。再被这神力一撞,有的撞得虎口生疼,挤在一旁;力小一点的,竟撞跌出去老远。风子身坚逾铁,除衣服上刺穿了数十窟窿外,并未受伤。就在这众山民纷乱声中,喊得一声:“大哥快随我走!”早已一纵多高,出去老远。身才落地,便听一片铿锵咔嚓之声。回头一看,日光之下,飞舞起数十百道亮晶晶的矛影,身后云从早从断矛飞舞中纵身出来。风子一见大喜,连忙迎上前去,背靠背立定,准备厮杀。
  忽听一声怪叫,由林中走出一个高大山人,身侧还随着一个汉装打扮的男子,正缓缓向前走来。那些山人俱都趴伏地上,动也不动。原来云从在风子身后,自从发现蓬蒿中的埋伏,好不提心吊胆。眼看一前一后,快将蓬蒿走完,猛听风子大喝,便知不好。刚要纵身出去接应,身才沾地,便听脑后风声,知道身后敌人发动。也顾不得再管前面,忙使峨眉剑法,缩颈藏头,举剑过顶,一个黄鹄盘空的招数,刚刚转过身来,不知那些山人从何飞至,百十杆长矛业已刺到面前,来势疾如飘风。休说以前云从,便是一月以前,云从剑法还未精熟时遇上,也早死在乱矛之下。云从见乱矛刺到,心中总是不愿伤人启衅,猛地举剑迎着一撩,脚底一垫劲,使了个盘龙飞舞的解数,纵起两三丈高。手中霜镡剑恰似长虹入海,青光晶莹,在空中划了个大半圆的圈子。众山民手中长矛,挨着的便迎刃而断,长长短短的矛尖矛头,被激撞上去,飞起了一天矛影。二人这一来,便将那些山人全都镇住。尤其见风子浑身兵刃不入,更是惊为神奇,哪个还敢再行上前。正在这时,山酋饿老鸦黑姥也得信赶来。云从见那山酋身侧有一个汉人随着,便猜是那姓向的。低声告诉风子留神戒备,切莫先自动手,等那汉人走到,再相机行事。那山酋和那汉人也是且行且说,还未近前,早有两个像头目的山人低着身子飞跑上前去,趴伏在地,回手指着二人,意似说起刚才迎战之事。那山酋闻言,便自立定,面现警疑之色,与那汉装男子说了几句,把手一挥。两个山人便低身退走开去。山酋依旧站住不动。那汉装男子却独自向二人身前走来。云从一见形势颇有缓和之兆,才略微放了点心。
  那汉人约有四十多岁,相貌平正,不似恶人,身材颇为高大。走离二人还有丈许远近,也自立定,先使个眼色,忽然跪伏说道:“在下向义,奉了鸦林砦主黑神之命,迎接大神。并问大神,来此是何用意?”云从方要答言,风子在云从身后扯了一把,抢上前去说道:“我是小神,是这大神的兄弟。因为奉了天神之命,要往峨眉会仙,路过此地。这些山崽子不该暗中来打我们。本当用我们的神锏神剑将他们一齐打死,因看在来时有人说起你是个好人,黑神又是条好汉子,现在送你们一点东西。只要黑神派人送我二人出境,多备好酒糌粑,便饶他们。”向义跪在地上,原不时偷看二人动作,一闻此言,面上立现喜色。忙在地上趴了一趴,将两手往上一举,这才起身去接风子手中礼物。口里却低声悄语说道:“砦中现有一个妖道,甚是可恶,现在出游未归。二位客人必被黑姥请往砦中款待,不去是看他不起,只是去不可久停,谨防妖道万一回来生事。”说罢,接过礼物,也不俟风子答言,径自倒身退去。走到那山酋面前,也是将两手先举了举,口里大声说了一套土语。山酋一见礼物,已是心喜。听向义把话说完,便缓缓走了过来,口里咕噜了几句。
  那四外伏藏地上的众山民,猛地震天价一声呐喊,全都举着兵刃,站起身来。云从不知就里,不由吓了一大跳。还算风子自幼常和生熟山人厮混,知道这是山人对待上宾的敬礼,忙走上前,将两手举起,向众一挥,算是免礼的表示。同时对面黑姥也喝了一声,从虎皮裙下取出一个牛角做的叫子,呜呜吹了两下。四外山人如潮水一般,俱都躬身分退开去,转眼散了个干净。向义才引着黑姥,走近二人面前,高声说道:“我们黑神道谢大神小神赐的礼物,要请大神小神到砦中款待完了,再送上路。”风子答道:“我们大神本要到黑神砦中看望,不过我们还要到峨眉应仙人之约,不能久待,坐一会儿便要去的。”向义向黑神姥叽咕了几句,黑姥向二人将手一举,便自朝前引路。由向义陪着二人,在后同行。风子、云从成心将脚步走慢,意在和向义道谢两句。却被向义使眼色拦住,低声说道:“山民多疑,砦中还有小人,二位请少说话。我们都是汉人。”云从、风子闻言,只好感谢在心,不再发言。一会儿进了树林,一看林中也有一大片空地,当中堆起一座高才及人的石砦。砦的四围,到处都是些三叉铁架,架下余火还未全熄,不时闻见毛肉烧焦了的臭味与酒香混合。砦门前站着两个山民卫士,也是文身刺面,腰围兽皮,身材高瘦,相貌丑恶异常,一见人到,便自跪伏下去。快要行近砦前,忽然砦中跑出一个小道士来,与黑姥各把手举了一下。猛一眼看见向义陪着两位生客在后,好似十分诧异。向义忙将双方引见道:“这二位和令师徒一样,俱是大神,要往峨眉会仙,被黑神请至砦中款待,并不停留,少时就要走的。”
  那小道士看去只有十七八岁,生就一张比粉还白的脸,一脸奸猾,两眼带着媚气,脚底下却是轻捷异常。听向义说头两句,还不做声。及闻二人是往峨眉会仙,猛地把脸一沉,仔细打量了二人两眼,也不容向义给双方引见,倏地回转身,往砦中走去。向义脸上立现吃惊之色。二人方暗怪那小道士无礼,黑姥已到砦前,回身引客入内。二人到此也不再客套,径直走进。
  那砦里是个圆形,共有七间石室。当中一间最大,四壁各有一间,室中不透天光,只壁上燃着数十筐松燎,满屋中油烟缭绕,时闻松柏子的爆响,火光熊熊,倒也明亮。室当中是一个石案,案前有一个火池,池旁围着许多土墩,高有二尺,墩旁各有一副火架钩叉之类。黑姥便请二人在两旁土墩落座,自己居中坐定,向义下面相陪。刚才坐定,口中呼啸一声,立刻从石室中走出一个山婆,便将池中松柴点燃,烧了起来。黑姥口里又叫了一声,点火山婆拜了两拜,倒退开去。紧跟着,四面石室中同时走出二十多个山女,手中各捧酒浆、糌粑、生肉之类,围跪四人身侧,将手中东西高举过头,头动也不动。黑姥先向近身一个山女捧的木盘内,取了一个装酒的葫芦,喝了一口放下。然后将盘中尺许长的一把切肉小刀拿起,往另一山女捧的一大方生肉上割了一块,用叉叉好,排在火架上面去烤。架上肉叉本多,不消一会儿,那尺许见方的肉,便割成了两三大块,都挂上去。黑姥将肉都挂上,用左手又拿起酒葫芦,顺次序从头一块肉起,用右手抓下来,一口酒一口肉,张开大口便嚼。他切的肉又厚又大,刚挂上去一会儿,烤还没有烤熟,顺口直流鲜血,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让客,只吃他的。当初切肉时,向义只说了一声道:“这是鹿肉,大神小神请用。”云从恐不习惯,一听是鹿肉,才放了心,便跟着向义学,也在山女手中切片薄的挂起。只风子吃得最香,虽烤得比黑姥要熟得多,块的大小也差不多。云从因适才来时已经吃过干粮,吃没两片,便自停了。黑姥看着,好生奇怪。向义又朝他说了几句土语,黑姥才笑了笑。
  一会儿,大家相次吃完。那黑姥吃完了那三方肉,还补了半斤来重、巴掌大小的两块糌粑,才行住嘴。他站起来将手一挥,地上众山女同时退去。向义和他对答了几句,便对云从道:“我们黑神因适才手下报信,说大神手内有一宝剑,和我们这里的一位尤真人所用的兵器一样,无论什么东西遇上,便成两半。尤真人那剑放起来是一道黄光,还能飞出百里之外杀人。我们黑神已经拜在他的门下。如今尤真人出门未归,只有一位姓何的小真人在此。我们黑神因听说大神的剑是青光,想请大神放一回,开开眼界。”云从闻言,拿眼望着向义,真不知如何是好。风子知道山人欺软怕硬,他所说那姓尤的妖道必会飞剑,且喜本人不在,不如吓他回去,即刻走路,免生是非。便抢着代云从答道:“大神飞剑,不比别人,乃是天下闻名峨眉派醉真人的传授。除了对阵厮杀,放出来便要伤人见血。恐将黑神伤了,不是做客人道理。我们急于上路,请派人送我们走吧。”向义闻言,正向黑姥转说之际,忽听一声断喝,从石室正当中一间小石室飞身纵出一人,骂到:“你们这两个小业障!你少祖师爷适才瞧你们行径,便猜是峨眉醉道人门下小妖,正想等你们走时出来查问。不想天网恢恢,自供出来,还敢口出狂言。你如真有本领,此去峨眉,还要甚人引送?分明是初入门的余孽。趁早跪下,束手就擒,等我师父回来发落;不然,少祖师爷便将尔等碎尸万段!”正说之间,那向义想是看出不妙,朝黑姥直说土语,意思好似要他给两下里劝解。黑姥倏地狞笑一声,从腰中取出那牛角哨子使力一吹,正要迈步上前,这里风子已和云从走出砦去。
  原来风子早看出那小妖道来意不善,其势难免动手。猛想起日前与云从在家练剑法,云从无意中说起,当初醉道人传授剑法时,曾说峨眉正宗剑法,非比寻常,那柄霜镡剑更是一件神物异宝,纵然未练到身剑合一地步,遇见异派中的下三等人物,也可支持一二。听小妖道口气,必会飞剑,如在砦中动手,便难逃遁。现在身入虎穴,敌人深浅不知,不如先纵出砦外,自己代云从先动手。好便罢,不好,也让云从逃走,以免同归于尽。没等小妖道把话说完,便和云从一使眼色,双双纵了出去,接连几纵,便是老远。猛听人声如潮,站定一看,成千成百的山人,早已听见黑姥的哨子呐喊奔来。同时后面敌人,也接着追到。那姓何的小妖道口中直喊:“莫要放走这两个峨眉小妖!”同了黑姥如飞追到。云从一见这般形势,料难走脱,便要拔剑动手。风子因自己虽然学剑日子较浅,剑法在云从以下,但身轻力大,却胜过云从好几倍。恐有疏失,早一把将云从手中剑夺了过去,自己的一把苗刀拔出换与云从,口中说道:“大哥你不懂这里的事,宝剑暂时借我一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说罢,不俟云从答言,早已反身迎上前去,口中大喝道:“妖道且慢动手,等我交代几句。”那黑姥近来常受妖道师徒挟制,敢怒不敢言,巴不得有人胜过他们。先见两下里起了冲突,正合心意,哪里还肯听向义的劝,给两下分解。原准备云从、风子输了,又好得两个活人祭神;如小妖道被来人所杀,便将来人留住,等他师父归来,一齐除去,岂不痛快?正想吹哨集众,约两下里出砦,明张旗鼓动手,来的两人已经纵身逃出。不由野性发作,心中大怒,一面取出牛角哨子狂吹,赶了出去。
  那小妖道名叫何兴,一见黑姥取出哨子狂吹,便知敌人逃走不了。一心想捉活的,等他师父回来报功。刚刚追出,不料敌人反身迎来,手中拿着一柄晶光射目的长剑,知是宝物,不由又惊又喜。正要搭话动手,后面向义也已追来,情知今日二人万难逃脱,好生焦急,只苦于爱莫能助。一听风子说有话交代,便用土语对黑姥说:“二神并非害怕小真人,有几句话,说完了再打。黑神去拦一拦。”黑姥一见来人并非逃走,反而拔剑迎了上来,已是转怒为喜。闻言便迈步上前,朝何兴把手一举。向义乘机代说道:“黑神请小真人暂缓动手,容他说完再打不迟。”风子便朝向义道:“请你转告黑神,我们大神法力无边,用不着他老人家动手,更不用着两打一,凭我一人,便可将他除去。只我话要说明,一则事要公平,谁打死谁全认命,并非怕他。因为我们大神不愿多杀生灵,又急于赶往峨眉会仙,他打死我,大神不替我报仇;我打死他,黑神也不许替他报仇。你问黑神如何?”风子本是事太关心,口不择言,只图云从能够逃生,以为山人多是呆子,才说出这一番呆话。不知山人虽蠢,那小妖道岂不懂得他言中之意?且看出敌人怯战。没等向义和黑姥转说,便自喝骂道:“大胆小业障!还想漏网?”说罢,口中念念有词,将身后背的宝剑一拍,一道黄光飞将出来。
  何兴原是那姓尤的妖道一个宠童,初学会用妖法驱动飞剑,并无真实本领。风子虽然不会飞剑,却仗有天赋本能,纵跃如飞。那口霜镡剑又是斩钢切玉,曾经醉道人淬炼的异宝。
  何兴一口寻常宝剑,虽有妖法驱动,如何能是敌手?也是合该何兴应遭惨死,满心看出来人不会剑术,怀了必胜之想。他只顾慢腾腾行使妖法,却不料风子早已情急,一见敌人嘴动,便知不妙,也不俟向义和黑姥还言,不问青红皂白,倏地一个黄鹄穿云,将身蹿起数丈高下,恰巧正遇黄光对面飞来,风子用力举剑一撩,耳中只听锵的一声,黄光分成两截,往两下飞落。百忙中也不知是否破了敌人飞剑,就势一举手中剑,独劈华岳,随身而下,往何兴顶上劈去。何兴猛见敌人飞起多高,身旁宝剑青光耀目,便看出是一口好剑,以为来人虽是武艺高强,必为自己飞剑所斩。正准备一得手,便去捡那宝剑。还在手指空中,念念有词,眼看黄光飞向敌人。只见青光一横,便成两截分落,也没有看清是怎样断的。心里刚惊得一惊,一团黑影已是当头飞到。情知不妙,刚要避开,只觉眼前一亮,青光已经临头,连哎呀一声都未喊出,竟被风子一剑,当头劈为两半,血花溅过,风子落地,按剑而立。
  正要说话,忽听四外芦笙吹动,鼓声咚咚。向义同了黑姥走将过来,说道:“这个姓何的道士,师徒原是三人。自从前数月到了这里,专一勒索金银珠宝,稍一不应,便用飞剑威吓,两下里言语不通,黑神甚是为难,正遇我来,替他做了通事,每日受尽欺凌。最伤心的是不许我们黑神再供奉这里的狼面大神,却要供奉他师徒三人。这里不种五谷。全仗打猎和天生的青稞为食,狼面大神便是管青稞生长的,要是不供,神一生气,不生青稞,全砦山人,岂不饿死?所以黑神和全砦山人,都不愿意,几次想和他动手。人还没到他跟前,便吃从身上放出一道黄光,挨着便成两截。他又会吐火吞刀,驱神遣鬼,更是骇人。心里又怕又恨,只是奈何他师徒不得。日前带了他另一个徒弟,说是到川东去约一个朋友同来,要拿这里做根基。行时命黑神预备石头木料,等他们回来,还要建立什么宫观。起初听说大神会使一道青光,只不过想看看,并没打算赢得他过。后来一交手,不料竟是黄光的克星。小神有这样的本领,大神本领必然更大。但求留住几日,等他师父回来,代我们将他除去。这里没什么出产,只有金沙和一些贵重药材,情愿任凭二位要多少送多少。”
  先时云从见妖人放起飞剑,风子飞身迎敌,同仇敌忾,也无暇计及成败利钝,刚刚纵上前去,却不料风子手到成功,妖人一死,心才略放了些。一闻向义之言,才想起小妖道还有师父,想必厉害得多,再加赶路心急,哪里还敢招惹。忙即答言道:“我弟兄峨眉会仙事急,实难在此停留。等我弟兄到峨眉,必请仙人来此除害。至于金沙药材,虽然名贵,我等要它无用。只求黑神派人引送一程,足感盛意。”向义闻言,却着急道:“二位休得坚拒。如今他的徒弟死在二位手内,他如回来,岂肯和这里甘休?就是在下也因受他师徒逼迫,强要教会全砦山人汉语,以备他驱遣如意,方准回去。日伴虎狼,来日吉凶难定。二位无此本领,我还正愿二位早脱虎口,既有这样本领,也须念在同是汉人面上,相助一臂才是。”那向义人甚忠直,因通土语,贪图厚利,常和黑姥交易。不想这次遇上妖道师徒,强逼他做通事,不教会山人汉语,不准离开。如要私逃,连他与黑姥一齐处死。一见二人闯了祸就要走,一时情急无奈,连故意把二人当做神人的做作都忘记了,也没和黑姥商量,冲口便说了出来。
  黑姥自被妖人逼学汉语,虽不能全懂,已经知道一些大概。原先没想到妖道回来,问他要徒弟的一节可虑,被向义一席话提醒,不由大着其急,将手向四外连挥,口里不住乱叫。那四外山人自何兴一死,吹笙打鼓,欢呼跳跃了一阵,已经停息。一见黑神招呼,一齐举起刀矛,渐渐围了上来。风子先见云从话不得体,明知山人蠢物可以愚弄,姓向的却可左右一切。便朝向义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大神去峨眉会仙,万万不能失约。如想动强,将我们留住,适才初来时,你们埋伏下那么多山人和那小妖道,便是榜样,你想可能留住我们?适才你不说你是汉人么,大神当然是照应你和你们的黑神。不过我们仍是非动身不可。好在妖道是到川东去,还得些日才回,正好我们会完了仙,学了仙法来破妖法,帮你除害。你如不放心,可由你陪我们同去,如迎头遇见妖道,我们顺手将他杀死更好,省得再来;否则事完便随你同回。你看好不好?如怕途中和妖道错过,他到此与黑神为难,可教黑神一套话,说小妖道是峨眉派醉道人派了二个剑仙来杀他师徒三人,因师父不在,只杀了他一个徒弟,行时说还要再来寻他算账。他必以为他的徒弟会剑术,如非仙人,怎能将他杀死?说不定一害怕,就闻风而逃呢,怎会连累你们?”
  向义闻言,明知风子给他想出路,此去不会再来。无奈适才已见二人本领,强留决然无效。他话里已有畏难之意,即使留下,万一不是妖道敌手,其祸更大。细一寻思,除照风子所说,更无良策。不过自己虽可借此脱身,但是妖道好狠毒辣,无恶不作;山人又极愚蠢,自己再一走,无人与他翻话,万一言语不周,妖道疑心黑姥害了他的徒弟,哪有命在?既是多年交好,怎忍临难相弃?倒不如听天由命,这两人能赶回更好,不然便添些枝叶和他硬顶。想到这里,便和黑姥用土语对答起来。风子见四外山人快要缓缓走近,黑姥仍无允意,惟恐仍再留难,索性显露一手,镇一镇他们。便低声悄告云从道:“大哥莫动,我给他们一手瞧瞧。”云从方喊得一声:“二弟莫要造次。”风子已大喝一声道:“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罢,两脚一垫劲,先纵起有十来丈高下。接着施展当年天赋本能,手中舞动那霜镡剑,便往那些山人群中纵去。一路蹿高纵矮,只见一团青光,在砦前上下翻滚。山人好些适才吃过苦头,个个见了胆寒,吓得四散奔逃,跌成一片。风子也不伤人,一手舞剑,一手也不闲着,捞着一个山人,便往空中丢去。不消片刻,已将那片广场绕了一圈。倏地一个飞鹰拿兔,从空中五七丈高处,直往黑姥面前落下。
  那黑姥正和向义争论不愿派人上路,忽见风子持剑纵起,日光之下,那剑如一道青虹相似,光彩射目,所到之处,山人像被抛球一般向空抛起,以为小神发怒,已是心惊。正和向义说:“快喊小神停身,不再强留,即时派人引送。”只见一道青光,小神已从空当头飞来,不由“哎呀”了一声,身子矮下半截去。偷眼一看风子,正单手背剑,站在面前,对着向义和黑姥道:“你看他们拦得了我么?”随说随手便将黑姥搀起,就势暗用力将手一紧。山人尚力,黑姥原是众山民之首,却不想被风子使劲一扣,竟疼得半臂麻木,通身是汗。愈发心中畏服,不敢违拗,便朝向义又说了几句。向义先听黑姥“哎呀”了一声,黑脸涨成紫色,知道又吃了风子苦头,越答应得迟越没有好。闻言忙即代答道:“二位执意要走,势难挽留。只是黑神与妖道言语不甚通晓,恐有失错,弄巧成拙,在下实不忍见人危难相弃。只是黑神适才说,二位俱是真实本领,不比那妖道的大徒弟,初来时和他斗力输了,却用妖法取胜,使人不服。二位绝能胜过妖道师徒,峨眉事完,务请早回,不要食言,不使我们同受荼毒,就感恩不尽了。”
  云从见向义竟不肯弃友而去,甚是感动。便抢答道:“实不相瞒,我们并非见危不援,实有苦衷在内。此去路上遇妖道师徒,侥幸将他们除了,便不回转;否则即使自己不来,也必约请能人剑仙,来此除害,誓不相负。”向义见云从说得诚恳,心中大喜,答道:“此去峨眉原有两条捷径。最近的一条,如走得快,至多七八日可到。但是这条路上常有千百成群野兽出没,遇上便难活命,无人敢走。引送的人仅能送至小半途中,只须认准方向日影,绝不至于走错。另一条我倒时常来往,约走十多日可到。送的人也可送到犍为一带有村镇的去处,过去便有官道驿路,不难行走。任凭二位挑选。”说罢,细细指明路径走法。云从、向义在无心中又问出一条最近的路,自是喜欢,哪还怕什么野兽。向义道:“这条路也只山民走过。好在两条路都已说明,如二位行不通时,走至野骡岭交界,仍可绕向另一条路,并无妨碍。”说时那领路的两个山人已由黑姥唤到,还挑许多牛肉糌粑之类,准备路上食用,二人知是向义安排,十分感谢,彼此殷勤,定了后会。风子将剑还了云从,才行分别上路。
  向义将小妖道的两截断剑寻来,尸身埋好。那剑只刻着一些符箓,妖法一破,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因为是个凭证,不得不仔细藏好,以待妖道回来追问不提。
  那跟去的两个山人力猛体健,矫捷非常,登山越岭,步履如飞,又都懂得汉语,因把二人当做神人,甚是恭顺得用。一路上有人引路,不但放了心,不怕迷路,而且轻松得多。只走了一日,便近野骡岭交界,当晚仍歇在山洞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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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七回 天惊石破 万蹄踏尘 电射星驰 双猱救主
  第二天早上起来,风子见两个山人在用土语叽咕,先以为他们只是畏难,哪知一入野骡岭,便要告辞回去。后来又见他们脸上带着惊慌神色,问他们什么缘故,都不肯说,越发动了疑心。风子知道山人习性,便拔出锏来,大喝一声,平地纵起七八丈高下,一锏朝路旁一块丈许高的山石打去,叭的一声,那石被击碎了小半截,碎石纷飞,火星四溅。吓得两个山人跪在地上,浑身抖战,口中直喊小神饶命。风子喝道:“你们只管告诉我,为什么那样惊慌?”那山人被逼无法,四下偷望了望,才低声说道:“昨晚我二人在洞外大树上睡,看见那神了。想是因为那老真人师徒不准我们供他,供着外来的神,想抽空将大神和小神吃了解恨。我二人本想逃了回去,因还没走到野骡岭,怕黑神杀我们;不逃又怕走在路上,连我二人一起吃了去。如今被小神逼着说了,他如吃不了大神小神,我二人回去时是没命的了。死我们不怕,只是被神吃了,是不能投生转世的。好歹想个法儿,救救我二人吧。”说罢,便鬼嗥般哭了起来。
  风子知他说的便是所供的狼面神,山人惯会见神见鬼,又说是什么不常见的野兽虫豸之类,便问:“既是你二人亲见,可曾看清是什么形状?”二山人又做张做智答道:“昨晚月光很亮,我们正说明午可以回去,忽见那神背着一个和大神差不多高矮生相的神,比飞还快地跑来,一到,便直进洞去。待了一会儿,两个神出来,站在地上争论。我们才看清那神是一张人脸,两手极长,并不算高。那另一个神,说话神气也和大神、小神差不多,只上下身都穿着虎皮,脑后从头到背生着一把金毛,直放光,腰间也围了一张虎皮。和另一个争了一阵,末后吼了一声,仍然背了便走。刚一动步,从南山上又来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神,更是怕人,除脑后生着极长的金毛外,周身俱是黄光,脸有点像猴,眼睛又红又绿,比闪电还亮。一见前面两个神已走,也没进洞,便追了去。走起路来和风一样,转眼追上先前两个,一会儿便没了影子。刚起步时,有一株大树正碍他路,被他长臂一扫,便成两段。我们先时原要在那树上睡来着,因为枝叶太密,才换了另一株。幸亏不在那树上,要不昨晚就没命了。当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悄悄从树上溜下来,寻了一个土窟窿伏了一夜。算计这三个神必跟在我们后面,哪还敢说回去?这一说,神必见怪,只好死活都随大神一路了。”
  风子正因前路不熟,山人事前说明不愿再送,觉着不便。不想这一来,不用劝,反而志愿跟去。与云从对看了一眼,暗自心喜,风子知道山人蠢而畏鬼,昨晚所见,必是梦境。要不自己不说,云从素来睡觉警觉,稍有响动,便自醒转,昨晚怎么毫不知觉,那东西也没甚侵犯?又想两个山人怎会同时入梦,所见分厘不差?也许是什么奇兽,凭自己和云从的本领,再加上那口霜镡剑,也没什么可虑之处。乐得借此威吓二人道:“你二人不说,我已知道。昨晚那神进洞,原是被我们大神打跑,因为我们贪睡,没有追赶,没想你们这等害怕。本来到了野骡岭,我们原用不着你们引路,只是那神吃了我们的亏,保不得拿你二人出气,待我与大神说,如念你们可怜,便准你们同往峨眉,再行分手。此去路上,再不许像刚才那样做张做智。晚来露宿,你们在外边,如见动静,不论他是人是怪,只管进来报信,我大神自会除他,保你无事。”二人因眼见昨晚二神入洞好一会儿,云从、风子并未受伤,闻言甚是相信,立现喜容,一一应允。云从因二人所说那东西的形状好似在哪里见过,苦于一时想不起来,只管沉思不已。风子与二人把话说完,便请上路,因有二人报警,毕竟有些戒心,各将宝剑、铁锏持在手内,随时留意,往前赶路。
  不消多时,走进一座山谷,便入野骡岭。云从望见山形果然险恶,两边危崖壁立,高耸参天。长藤灌木,杂以丹枫,红绿相间,浓荫遮蔽天日。红沙地上,尽是荆榛碍足,径又窄小。这种路,山人素常走惯。只云从没经历过,仍是风子在前开路。走没多远,便将这条狭谷走完,又横越了一片满生荆莽的小平原,便到野骡岭的山麓底下。这山纵横数百里,林丰草长,弥望皆是。须要越过此山,才能到达峨眉,一行四人便往山上走去。荒山原本没路,危崖削嶂间,尽是些蚕丛鸟道。有时走到极危险处,上有危石覆额,下临万丈深渊,着足之处又窄又滑溜,更有刺荆碍足。走起来须要将背贴壁,手扳壁上长藤,低头蹲身,提着气,镇定心神,用脚找路,两手倒换,缓缓前移。一个不留神,抓在腐木枯藤上面,脚再往下面一滑,便要粉身碎骨,坠落深渊。除风子外,休说云从,连那惯走山路的山民,都有些心寒胆战。有时又走到了头,无路可通,再从数十百丈高崖上攀藤缒身而下。深草里蛇虫又多,一不小心便被缠住。好在四人俱有武器,所带包裹又不甚大,还不碍事。这一路翻高纵矮,援藤缒登,费力无穷。且喜这般极危险之处,路均不长。
  走有两个时辰,居然走到较为平坦的山原。虽在秋天,因是山中凹地,四面挡风,草木依旧丰盛。那极低湿之处,因为蓄了山水,长时潮润,丛莽分外丰肥。顶上面结着东一堆西一堆的五色云霞,凝聚不散,乃是山岚瘴气,还得绕着它走。两个山人更如狸猫一样,一路走着,不住东张西望。云从问他们何故?二人说是本山惯出野兽,往往千百成群,行走如飞。人遇上纵不被它们吃了,也被它们冲倒,踏为肉泥。还有昨晚那神更是厉害,所以心中害怕。云从见草木这般茂盛,明明没有兽迹,闻言也没放在心上。四人且谈且行,不觉又穿过了那片盆地,翻越了一处山脊,走入一座丛林里面。山那边野草荆棘,何等丰肥。这森林里外,依然也是石土混合的山地,却是寸草不生。树全是千百年以上古木,松柏最多,高干参天,虬枝欲舞,一片苍色,甚是葱茏。风子偶然看见两株断树,因为林密,并未倒地,斜压在别的树上,枝叶犹青,好似方折不久,断处俱留有擦伤的痕迹,心中一动,便喊三人来看。二人见了便惊叫起来,说这树林之中必有水塘,定是什么猛恶野兽来此饮水,嫌树碍路,将它挤断,来得还不在少数。说罢便伏身地面。连闻带看,面带凄惶说:“趁日色正午,野兽出外觅食,不致来此,急速走出林去才好。因为林中松柏气味太盛,闻不出什么异味,但地上已经发现兽迹了。”
  风子照他所指,看了又看,果然地上不时发现有不明显的碗大蹄痕。再往前走,越走蹄迹越多,断树也越多,有的业已枯黄。又走了一二里地,果然森林中心有一个大的水塘,深约数尺,清可见底,清泉像万千珍珠,从塘心汩汩涌起,成无数大小水泡,升到水面,聚散不休。塘的三面,俱有两三亩宽的空地。地的尽头,树林像排栅也似的密。只一面倚着一个斜坡,上面虽也满生丛林,却有一条数丈宽的空隙,地上尽是残枝断木,多半腐朽。地面上兽迹零乱,蹄印纵横,其类不一,足以证明山人所见不差。那斜坡上面,必是野兽的来路。
  可是那林照直望过去,已到了尽头,广壑横前,碧嶂参天。漫说是人,乌兽也难飞渡,非从那斜坡绕过去不可。明知这里野兽千百成群,绕行此道,难保不会遇上。少还好办,如果太多,不比山人杀一可以儆百。一来便往前不顾死活地乱冲,任是多大本领,也难抵挡。但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途。风子和云从一商量,想起无情火张三姑来传醉道人的仙柬时,原说此行本有险难,途中应验了些,既下决心,哪还能顾到艰危?决计从那斜坡上绕行过去。因一路都见瘴气,有水都不敢饮。一行四人,均已渴极,难得有这样清泉。见那两山人正伏身塘边牛饮,二人便也取出水瓢,畅饮了几口,果然清甜无比。饮罢告诉山人,说要绕走那个斜坡。二人一路本多犹疑,闻言更是惊惶。答道:“这条路,我二人原是来去过两次,回来时节,差点没被野骡子踹死。当时走的,也是这片树林,却没见这个水塘,想是把路走偏了些,误走到此。照野骡子的路走,定要遇上,被它踏为肉泥。只有仍往回走,找到原路,省得送命。”
  风子哪肯舍近求远。事有前定,野兽游行,又无准地,如走回去,焉知不会遇上?便对二人再三开导,说大神本会神法,遇上也不妨事。如真不愿行,便听他二人自己回去。二人闻言,更是害怕,只得半信半疑地应允。风子因路已走错,用不着二人引导,好在方向不差。二山民怕鬼怕神,此时也绝不会逃跑。便和云从将身背行囊解下来交与二山民,自己一手持刀、一手持锏,在前开路。那路上草木已被野兽踏平,走起来本不碍事,不多一会儿,便将那斜坡走完。想是不到时候,一只野兽也未看见。二人却越加忧急,说和他们上次行走一样,先时如看不见一个,来时更多。云从、风子也不去理他们,仍是风子在前,二人在中,云从断后,沿着前面山麓行走。走了一会儿,忽见林茂草深,兽迹不见,也没有什么动静,二人方自转忧为喜。
  四人俱已走饿,便择了一空处,取出食粮,饱餐一顿,仍自前行,按照日色方向,顺山麓渐渐往山顶上走,也不知经了多少艰险的路径,才到山巅。四顾云烟苍茫,众山潜形。适才只顾奋力往上走,没有回头看,那云层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来去两面的半山腰俱被遮没。因为山高,山顶上依旧是天风冷冷,一片清明。四人略歇了歇,见那云一团一团,往一处堆积,顷刻成了一座云山。日光照在云层边上,回光幻成五彩,兀自没有退意。山高风烈,不能过夜,再不趁这有限阳光赶下山去,寻觅路径,天一黑更不好办。反正山的上半截未被云遮,且赶一程是一程,到了哪里再说哪里。能从云中穿过更好,不然就在山腰寻觅宿处,也比绝顶当风强些。商议停妥,便往下走。渐渐走离云层不远,虽还未到,已有一片片一团团的轻云掠身挨顶,缓缓飞过。一望前路,简直是雪也似白,一片迷茫,哪里分得出一些途径。而从上到下,所经行之处,截然与山那面不同。这面是山形斜宽,除了乱草红沙外,休说岩洞,连个像样子的林木都没有。丛草中飞蚁毒蝇,小蛇恶虫,逐处皆是,哪有适当地方可以住人。这时那云雾越来越密,渐渐将人包围。不一会儿,连上去的路都被云遮住,对面不能见人,始终未看清下面途径形势,怎敢举步,只各暂时停在那里,等云开了再走。正在惶急,忽听下面云中似有万千的咯咯之声,在那里骚动,时发时止,两个山人侧耳细听了听,猛地狂叫一声,回转身便往山项上跑去。
  风子一把未抓住,因在云中,恐与云从相失,不敢去追。却是行囊全在二山人身上,万一被他们带了逃走,路上拿什么吃?同时下面骚动之声越听越真,二人渐渐闻得兽啸。那两个山人逃得那般急法,知道下面云层中定有成千成百的兽群。来时由上望下,目光被云隔断,没有看出,忙着赶路,以致误蹈危机。如今身作云中囚,进退两难。虽然人与兽彼此对面不见,不致来袭,不过野兽鼻嗅最灵,万一闻见生人气味,从云雾里冲将过来,岂不更要遭殃?反不如没有这云屏蔽,还可纵逃脱身了。二人虽有一身本领,处在这种极危险的境地,有力也无处使,就在这忧惶无计之际,云从无意中一抬手,剑上青光照向侧面,猛一眼看见风子的双脚。再将剑举起一照,二人竟能辨清面目,不禁想起昔日误走绝缘岭,失去书童小三儿,黑夜用剑光照路寻找之事。方要告诉风子,自己在前借剑光照路,风子在后拉定衣角,一步一步地回身往上,觅地潜伏。言还未了,风子倏地悄声说道:“大哥留神,下面云快散了。”云从和风子说话时,正觉他的面目不借剑光也依稀可以辨认。闻言往下一看,脚底的云已渐渐往上升完。仅乘像轻纳雾縠般那么薄薄一层和一些小团细缕,随着微风荡漾。云影中再看下面山地,只见一片灰黑,仍是看不很清。抬头一看,离头三二尺全被云遮,那云色雪也似白,仿佛天低得要压到头上。银团白絮,伸手可以摸捉,真是平生未见的奇景。
  刚想举剑到云中去照,试试剑光在云中可以照射多远,恰值一阵大风劈面吹来。适才在云雾中立了一会儿,浑身衣服俱被云气沾湿,再被这剧烈山风一吹,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刚道得一声:“好冷!”猛听下面又有兽啸,接着又听风子惊咦一声。这时那脚底浮云已被山风一扫而空。化成万千痕缕吹烟一般,四散飞舞而去,浮翳空处,那下面的一片灰黑,竟似在那里闪动。定睛一看,并非地色,乃是一种成千成万的怪兽聚集在那里,互相挤在一起,极少动转,间或有几个昂颈长嘶。其形似骡非骡,头生三角,通体黑色如漆,乌光油滑。黑压压望不见边,也不知数目有多少,将山下盆地遮没了一大片,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山从上到下,地形斜宽,无险可守。山这面比山那面,从上到下要近得多,立身之处与群怪兽相去也不过二里高下,五七里远近。风子知道,这种野兽生长荒山,跑起来其疾若飞。虽自己与云从俱都身会武功,长于纵跃,无奈听山人说,杀既杀不完,跑又跑不及,更不能从成千成万野兽头顶飞越而过。除了不惊动它们,让它们自己散去外,别无法想,山形是那般一览无遗,急切间寻不出藏身之所。只得用手一拉云从,伏身地上,眼前先不使它们看见,再想主意。
  二人身才一蹲下去,云从头一个听到离身不远的咻咻之声。昔日误走荒山,路遇群虎,有过经验,听出是野兽喘息声。忙和风子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在相隔数丈以外,盘踞着七八只与下面同样的野兽。兽形果然与地名相似,头似骡马,顶生三角,身躯没马长,却比马还粗大。各正瞪着一双虎目,注定二人,看去甚是猛恶。内中有一只最大的,业已站起身来,将头一昂,倏地往下一低。风子自幼生长蛮荒,知道这兽作势,就要扑过,刚喊“大哥留神!”那只最大的早已把头一低,呜的一声怪吼,四条腿往后一撑,平纵起数丈高下,往二人身前直冲过来。当大的怪兽一声吼罢,其余数只也都掉身作势,随着那大的一只同时纵到。云从、风子原不怕这几只,所怕的乃是下面盆地里那一大群。知道这几只大的定是兽群之首,已经被它们发现,吼出声来,下面千百成群的怪兽也必一拥齐上。此时逃走,不但无及,反而勾起野兽追人习性,漫山遍野奔来,再说天近黄昏,道路不熟,也无处可以逃躲。擒贼先擒王,如将这头几只打死,下面那一大群也许惊散。
  二人心意不谋而合,便各自紧持兵刃,挺身以待。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动念间,那七八只似骡非骡的怪兽,业已纵临二人头上不远。风子未容它们落地,腿一使劲,手持铁锏,首先纵起空中,直朝那当头最大的迎了上去。这怪兽四脚腾空,将落还未着地,无法回转。被风子当头迎个正着,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一铁锏照兽头打去,叭的一声。那怪兽嘴刚张开,连临死怪吼都未吼出,立时脑浆迸裂,脊背朝天,四脚一阵乱舞,身死坠地。风子就借铁锏一击之劲,正往下落,猛听山下面盆地中万兽齐鸣,万蹄踏尘之声,同时爆发出来,声震山岳。心里一惊,一疏神,没有看清地面,脚才点地,正遇另一只怪兽纵到,低头竖起锐角,往胸前冲来。这时两下迎面,俱是猛劲,风子如被撞上,不死必伤。风子一见不好,忽然想起峨眉剑术中弱柳摇风、三眠三起败中取胜的解数。忙举手铁锏,护着前脑面门,两足交叉,脚跟拿劲,往后一仰,仰离地面只有尺许。倏地将交叉的双脚一绞。一个金龙打滚,身子便偏向侧面,避开正面来势。再往上一挺身,起右手锏,朝兽头打去,这一锏正打在兽的左角上面,立时折断。风子更不怠慢,左脚跟着一上步,疾如飘风般一起手中腰刀,拦腰劈下,刀快力猛,迎刃而过,将那怪兽挥为两段。刀过处,那怪兽上半截身子带起一股涌泉般的血水,直飞穿出去丈许远近,才行倒地。风子连诛二兽,暂且不言。
  那云从不似风子鲁莽,却杀得比他还多。总是避开来势,拦腰一剑,一连杀了三只。剩下两只,哪禁得起二人的宝剑、铁锏,顷刻之间,七只怪兽全都了账。二人动手时,已听见盆地中那一大群万声吼啸,黑压压一片,像波浪一般拥挤着往上奔来。先以为兽的主脑一死,也许惊散。谁知这类东西非常合群,生长荒山,从未受人侵袭。除了天生生克、一物制一物外,只知遇见敌人一拥齐上。由上到下,原是一个斜平山坡,相隔又近。这一大群怪兽奔跑起来宛如凭空卷起千层黑浪,万蹄扬尘,群吼惊天,声势浩大,眼看就到眼前。这时二人处境,上有密云笼罩,下有万兽包围,进既不可,退亦不能;再加斜阳隐曜,暝色已生,少时薄暮黄昏。那些怪兽全是纵跃如飞,一拥齐来,任是身有三头六臂,也是杀不胜杀。一经被它扑倒,立时成为肉泥。就这危机俄顷之际,虽然明知绝望,不能不作逃生之想。正在张皇四顾之际,头上云雾又往上升高约有两丈。云从猛一眼看到云雾升处,离身数丈远近的山坡上面,露出二三株参天古树,大都数围,上半截树梢仍隐在云雾之中,只有下半截树干露出。急不暇择,口里大声招呼风子,脚底下一连几纵,便到了树的上面。风子因为那万千野兽漫天盖地奔来,相隔仅有半里之遥,知道逃已无及,二人说话声音又为万啸所乱,也没听清云从说的什么,一见云从纵到树上,便也跟着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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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八回 惊兽阵 绝涧渡孤藤 采山粮 深林逢恶道
  二人身才立定,猛想起那怪兽一纵跃就好几丈高下,这树虽高,有何用处?刚想另觅逃藏之处,那为首的一小群,约有百十来个,已经奔到那七个死兽面前,相去咫尺,下去必无幸理。四面观望,俱无出路。只得各持兵刃,仗着树身枝干掩护,与它来一个杀一个,拼到哪里是哪里。正定睛往下看时,那兽群为首的百十个奔到死兽面前,忽然不往前进,纷纷围着那死兽转将开来。前面的不进,后面的却仍是往前奔逐,互相挤撞。只望见前后数里方圆一片灰黑,在掀天灰尘影里起落波动,比初见时仿佛要多出好几倍,哪里估得出多少数量。渐渐后面的一大群,将与前面那一群挨挤上时,才看出小群当中,有两个竟比适才杀死的那几个最大的还要大出一倍,围着死兽转了两圈,猛地狂吼了两声。这两个大的,想是那万千兽群的主脑,它这一吼,所有怪兽全都惊天价吼啸起来。这次乃是物伤其类,志在寻仇的同情怒吼,不比适才乍见生人的寻常啸声。再加上空谷回音一震,直似万千迅雷同时爆发,石破天惊,山崩海啸,只震得二人双耳都聋。吼声过处,那两个大兽倏地鹤立鸡群般将头昂起,朝二人存身的大树上面看了一看。猛又怒吼一声,两腿一扬,便要纵将过来。紧随大的身后那百十个,也都跟着将头昂起,作出前纵的势子,眼看就要一同扑来。
  这时二人处境之险,真是间不容发。那些怪兽如是一个一个零零落落扑来,还可手起剑刺刀斫,来一个杀一个。虽然来数太多,后面望不见前面,只知拼命向前,不会杀一惩百,使其知难而退,到底比较容易应付。这一二百个同时往树上纵扑,后面成千累万也必相次发动。休道那一株大树,再有几十株,也必被它们冲倒。覆木之下,焉有完人?在这万分危急之中,云从猛一眼看到离身两丈以外,并排立着两株大树,枝桠相接,仅只数尺。就在那千百怪兽将纵未纵之际,用手一拉风子,先自将足在树干上一垫劲,单手钩着对面树枝,趁那悠荡之势,一翻身便到了邻树上面,隐身密叶之中。风子也将刀锏并在一手,随着纵到。刚得站稳,便见下面百十条黑影带起一阵风声,嗖嗖嗖比箭还急,直朝适才存身的树上扑去。
  接着便听喀嚓连声,一株参天古树,登时干断枝折,上半截树身直从半空中倒将下来。群兽咆哮践踏之声,响成一片。看神气,那些怪兽全听那为首大兽号令,好似又吃了数目太多的亏,互相挤撞咆哮。云从、风子纵逃到别的树上,并未被它们瞧见,只顾在那断树枝叶里吼啸践踏。只听枝叶纷断与兽蹄之声,乱成一片。顷刻之间,残枝寸折,碎叶如粉,一大株古树竟被它们踏成个扁平堆子。二人方幸未为所见,假使人在下面,焉有生理?忽听那大的一个不住在残枝碎叶中低头闻嗅,似在寻觅仇人踪迹。二人隐身密叶丛中,眼看群兽绕树游行,吓得哪敢出声。
  偏那树梢有许多枝干年久枯朽,恰巧被风子踹在上面,虽有要断的声音,已为兽啸所隐。等到风子觉着脚底一软,连忙移向别处时,脚底一根三尺多长的枯干已被踏折,落了下去。无巧不巧,正打在树底下一个怪兽的头上。那兽一惊,立时怪吼一声,仰起头来,随着上面枝颤叶动处,把二人看了个逼真,接着连声怪吼。下面群兽一齐回身,昂头往上注视。二人除存身之处外,更无别的地方可以藏躲。下面更是黑压压一大片,全被群兽挤满,连立足之处都没有。刚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又听下面群兽一齐悲鸣,声音与适才所闻不同。方以为就要作势扑来,除死方休,忽见这处群兽背上有两道金线,比电还疾,转瞬便到面前。所经之处,群兽大乱,恍如黑浪翻滚。那两道金线飞到面前,就在群兽背上,往二人存身的大树上飞到。耳中又听一声惨叫,好些团黑影凭空从树干近处坠落下去,百忙中也没看清一只。各持兵刃,正准备着困兽之斗,去敌那两条黄影时,猛听有人呼唤“少老爷”之声。虽然下面群兽喧嚣,没有听真,云从已觉出那人声音非常耳熟。风子眼尖胆大,早看清来的两条黄影是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有一条背上背着一个身围虎皮的赤身少年,与昨晚二人所说一样,两手乱摆,口中直喊少老爷。同时下面为首百十个怪兽又纷纷往树上纵来。在这绝危奇险中,来势又异常迅速,哪还分得出敌友?
  风子只听到耳边一阵扑嗒之声,眼前一花,那背人的怪物长臂分处,近身枝干全如摧枯拉朽,纷纷断落,喊声:“不好!”正要一锏当头打去,不料怪物两只脚爪业已抓紧树身,两条手臂又长又快,只一伸手,将风子的铁锏接住。风子觉着力猛非常,身站树杈用不得力,百忙中左手抓树,右手用尽平生之力往回便夺。两下里方一较劲,那怪兽背上少年一面学着怪兽啸声,一面直喊:“少老爷!是自己人!”这时下面群兽奔腾悲啸之声,已震得山摇地动,哪还听得出人的说话。云从手持宝剑,见群兽未退,怪物又来,原也准备冒死一拼。及见两条黄影刚一飞近树前,看出身形,内中一条忽然翻身退下;另一条背上背着一人,仿佛面熟,仍是如飞扑来。正要仗剑上前,与风子合力迎敌,猛一眼看到兽背上那人口里乱叫,双手乱摆。定睛一看,正是以前误走绝缘岭,在荒山黑夜之中走失的自幼贴身书童小三儿,不由又惊又喜。连喊风子住手,俱未听见。只得越过枝去,在风子耳边大声急呼道:“这怪物背上背的是自己人,想必没有恶意。”风子刚把话听出一些,劲略一松,对面怪物好似有了知觉,竟然舒爪将剑拨开,长啸一声,往树上纵去。云从见那怪物回身时节,背上却是苍色,长着一缕极长金发。猛想起先前误走荒山,走失小三儿,第二日所遇那苍背金发、行走疾如飘风、似猿非猿之物。既和小三儿一起,当然是友非敌。适才这两条黄影初飞来时,曾见兽群大乱,飞到树前,正值为首百十个怪兽纵起,被内中一个长臂挥处,纷纷坠落,能救自己与风子出险也未可知。
  这时小三儿已从怪物背上纵到树枝上,与云从相见。主仆都有一肚子话想说,无奈兽啸喧天,一句也听不出。急得小三儿用手往下连指。云从、风子同往下面看时,因为这两个怪物从兽群后面飞来,为首的怪兽尚无知觉,正待纵起寻仇,被内中一个赶到,一阵乱抓,连死了好几个。这才知道来了克星,吓得那已纵起的四肢无力,跌了下去。未纵起的,刚一看见,便自齐声悲叫,拼命逃窜。偏偏兽群太多,路被自己阻塞,急切间哪里逃走得了。只见数十丈灰尘影里,万头攒动,互相践踏挤撞,乱作一堆。前面兽群不知道逃,后面的又被怪物吓得往群中乱钻。这些兽群越拥挤,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好似越着急。猛地将身同时纵起,就在万千兽群头顶上往来奔驰。长臂一起,便一爪抓起一个,掷出数十丈远去。所到之处,团团黑影,满空飞舞,恍如千顷黑浪中闪出两条金线。那些怪兽原极合群,只管悲鸣跳跃,兀自不会寻路逃遁。
  那两个苍背金发的怪物在兽群中飞跃了一阵,忽又聚在一处,略一交头接耳。内中一个便往最前面奔去,转眼只剩了一点黄星闪动,半晌没有回转。另一个却飞了回来,纵到树杈上,朝小三儿连声高叫,长臂爪乱挥乱比。小三儿便用手示意,拉了云从、风子一把,先往树下纵去。被那怪物一把抱定,放在地上,一同举臂,向上连招。云从、风子见那些怪兽见了它,个个胆落魂惊,知无差错。万千兽群仍还未退,除了依它,更无善策。便一同纵下,由小三儿同那怪物在前引路,往山上面便走。
  这时云雾已开,斜阳犹存余照。下面虽是尘沙弥漫,吼啸震天。山上面却是山容如绣,凝紫萦青,秀草蒙茸,因风摇曳,甚是庄严幽丽。那怪物走了一截,又将小三儿抱起,神态亲密非常。不时回首观望,见二人走得不慢,嘻着一张血也似红的阔口,好似欢喜。走有二里多路,云从、风子偶一回首,往下一望,后面兽群仍在挤撞悲鸣,豕突狼窜,只最前面金星跳动处,兽群似有前移模样。正在观看,忽听小三儿大声呼唤,连忙跟了过去。那引路的怪物已走入一个巨石缝中。那石缝高可过人,宽有数尺,外有丛莽遮蔽,不到近前不易发现。二人随了进去一看,里面甚是坎坷幽暗,幸有剑光照路,还可辨认。曲折行了有三丈多远,忽见天光。出去一看,两面俱是悬崖,相隔约有四五丈。两崖高下相差也有数丈,下临绝壑。除此无路可通,不知怪物引到此地是何用意。刚开口想问,小三儿已拉了怪物,含泪过来,跪在地上。云从连忙唤起,又命给风子见了常礼,然后细谈经过。
  小三儿指着那怪物道:“这是小的妻子,虽是异类,已经通灵,能知人语。它母亲更是在仙人门下,本领高强。那些野兽原是野生的驴马与熊交合而生,日久年深,越来越多,人遇上便难活命。往往过起来两三天过不完。这块盆地从无人迹,本是这些野兽的巢穴。既有引路的山人,不知怎会到此?昨晚小的夫妻原想与少老爷相见,朝家中带个口信。因为它母亲的主人从卦象上看出,说它母女这两日内不能与生人相见,所以昨日跟在身后,只晚间等到少老爷睡时,来望了望。少老爷想是抄这野骡岭近路往四川去。这条路虽是险些,原也有贪利药材商人走过。应该从那树林中,不走那小坡,往南绕走,斜穿过去,照样有一个与这里大同小异的山脊,较这里远些,蛇虫也多,却比较平安。那两个山人不在,小的寻了一路也没见他们回去,想必已被野兽踏死。这事都是小的不好。昨晚见罢少老爷,本还想当时随在身后护送,便不会受此一场惊恐。偏因小的妻子正该今日服用换形丹药,被小的遗忘家内。又因主人有两个山人引路,不会遇上兽群,只得回去。今日服药之后,小的总不放心,便同它母女两个跟踪寻找,虽寻了几条路,俱未遇上。以为错走回路,又往回赶,连两个山人俱无踪影。还是小的岳母断定是误入兽穴,将小的提醒。它母女双眼俱能看出一二十里的人物动作,一到便见兽群往树上纵扑。这东西铁蹄之内,暗藏极短的钩爪,非常锋利。大的纵起来,可纵到十丈来高。它母女见树已被扑倒一株,在那里践踏,便恐少老爷受害。不想未曾受伤,真是万幸。现在山下面的路全被野兽遮断,这石缝内又住不得人,除了由小的妻子背着跳往对崖,便须等到小的岳母将兽群轰开,才能觅地安睡了。”
  言还未了,那怪物又朝小三儿连比带叫。小三儿又对云从说道:“小的妻子说,它母亲的主人虽说这两日内不能见生人,照说的时候算起,这时恰好过去。日前它母亲奉命采药,曾见前途还有毒虫,恐少老爷又去遇上,情愿相随护送,到了地头,再行分手。”云从闻言,心中大喜。风子自出生以来,除笑和尚外,从无人敌过自己的神力,适才铁锏差点被它夺去,甚是心惊。这时细看它生得面貌狰狞,通体黄毛,苍背金发,形状与二山人所说完全不差。小三儿又生得那般文秀,两个却是夫妻,本已好笑。暗想:“这东西两臂比身子还长,似猴子又不似猴子,也不知是个什么兽类?”心中好奇,便低声叫云从去问小三儿。谁知怪物耳聪已极,忽然对着小三儿,指着风子连叫几声。云从因小三儿说它能通人语,恐它不快,正暗怪风子莽撞,用目示意,小三儿已经说道:“小的妻子说,商老爷意思,想问小的妻子出身,叫小的代它搭话。它名叫长臂金猱,乃是专食百兽脑髓的神兽。它母亲生下它时,有一天捉了数十只虎豹,正要裂脑而食,忽遇它主人守缺大师走来,嫌它残忍,当时要用飞剑将它斩首。它母亲修炼多年,已有灵性,伏地哀鸣,再三苦求。大师念它修炼不易,食兽乃是秉着上天以恶制恶的天性,便将它收在门下,采药守洞。小的妻子因同类极少,没有配偶。正值小的那日随少老爷到成都去,误入深山,半夜口渴生病。老爷去寻水时,忽然来了一只野狗,将小的扑倒要吃。彼时小的已经吓死过去,猛觉身子似被什么东西夹走在天上飞行一般。天亮之后,才得醒转,身在洞内,病已渐好,旁边正立着它母女两个。先是吓得要死;后来见它拿果子来喂,并无恶意,又疑它是山神。便跪下向它苦求,请它指引出山,与少老爷相见。它母女竟通人言,互相商量了一阵,小的岳母便拿着小的一件外衣,一提篮果子,跑出洞去。第三天病好,便成了夫妇。日子一多,又由它母女领去见了守缺大师,才知小的被野狗扑倒时,被它救回洞去,又向大师求了灵丹,才得活命。那提篮本是小的妻子以前在山中拾的,因恐少老爷山行缺粮,装了果子送去。又因少老爷有一口仙人宝剑,人兽不通,恐起误会,不敢现身。只得先用小的血衣故意给少老爷看见,每日暗随身后,往提篮内添装果子,直护送到绝缘岭尽头,才行回转。大师又说,他的剑术只为防身炼魔之用,所参乃是上乘佛法。小的根基不深,不配做他徒弟,仅仅传了一点轻身练气之法,以备居山不为寒暑所侵,游行轻便。后来小的岳母又苦求了几次,大师说小的另有机缘,时犹未到,总是不肯收留。此山原与昔日少老爷迷路的荒山相通,它母女便在这野骡岭的北山顶山洞中居住。小的在此日久,便能知它母女语言,只不大说得出,倒也惯了,只时时想着少老爷。昨早小的妻子说,从山顶上远望,有汉人经过。先并没想到少老爷会打此经过,本想托人捎个平安口信。偏偏我岳母回来说,前晚它主人说,这两日如见生人,虽不致送命,它母女必有凶险,恐小的夫妻不知误犯。回洞送信,路遇四人,竟有少老爷在内。小的执意要见一面,它母女把大师的话奉如天神,一定不允。小的无法,只得商量暗中先在远处见上两面,过了两天的期限,再行相见说话,于是便远远随在少老爷身后。走到晚间,少老爷入洞安睡,小的忽然执意要入洞一看,只不说话。小的妻子强不过我,只得背了小的入内,见少老爷已经睡着,又欢喜,又伤心,几乎哭了出来。当时没有唤醒,因小的妻子今日要服大师赐的换形丹药,只得回去。出洞时,岳母赶来,还说小的不听大师言语,早晚必要出事。经小的夫妻再三分说,没有和少老爷对面谈话,才息了怒。今日恐小的又蹈前辙,寸步不离。直到午后好一会儿,算计时限将满,才准跟踪前来。偏又找了好几条路,都找不着,几乎误了大事。如今它母女守了大师的教训,已不吃血肉,终年采异果为食,也不妄杀生灵。不然今天那些野兽不知要死多少呢。”云从、风子闻言,因那长臂金猱能通人语,便一齐向它称谢。那金猱竟似懂得客套,做出逊谢神气。
  这一席话罢,天已黄昏月上。三人一兽在岩石上坐定,望见对崖藤蔓阴阴,月光照在上面都成碧色,颇有野趣。久等老猱不来,因山高气冷,正与小三儿商量宿处,忽然一阵山风吹来,顿觉衣薄身寒,有些难耐。猛想起行囊食物俱在山人身上,适才说到两个山人,因急于想听小三儿涉险经过,未顾得谈,便和小三儿说了。小三儿闻言,忙叫他妻子长臂金猱快去找寻。言还未了,他妻子倏地起身,往来时石缝外面纵去。风子恐伤那二人性命,忙着跑出,在它身后直喊:“这事不怪他们,只将行囊取来,莫要弄死他们。”月光之下,一条金影疾如星飞,已往山顶上穿去,晃眼不知去向。再往山下面一看,只见万头攒动,烟尘弥漫,吼啸之声仍自未减。估量野兽太多,退完还得些时,便回身与云从说了。小三儿道:“少老爷不愁没有宿处,少时小的妻子回来,如野兽仍未退尽,可由它和小的岳母将少老爷与商老爷背起,由兽背上行走,回到小的山洞中住上一夜,明早再由它母女背着护送出山便了。”风子插口道:“我看你走起路来也是它背,它母子既背了我们,你岂不是落了空?”小三儿道:“小的不过比它母女走得慢些,急于想见少老爷,才叫它背的,并非不能行走。不过从兽背上过,可由它抱一个背一个也就是了。”
  风子闻言,哈哈大笑说:“我大哥常和我提你,说你聪明忠心,可惜在荒山之内,连尸骨都找不到,只给你留了一个衣坟。谁想你不但没死,反娶了个好婆娘,一身本领,连你出门,不论走多远多险的路,都用不着发愁,这有多好!不过我弟兄都是快出家的人,论甚主仆?你只管小的小的,听起来连我弟兄都变俗了,干脆我们一齐弟兄相称多好。”小三儿闻言,哪里敢应,口中逊谢不已。云从因听惯了的,先不觉得,一闻风子之言,也说:“改了为是,何况又有救命之恩。就是太老爷知道,也绝不会见怪的。”小三儿总是不敢。后来风子发急,云从也一再劝说,才免去许多卑下之称。
  三人正在争论,长臂金猱母女忽然同时到来,手中提着二人的包裹。一问可曾伤害两个山人?小三儿问了他妻子几句,代答说两个山人想是由云雾中冒险往上,打算越过山脊奔逃。那背行囊的一个失足坠落在山那边石笋上面,穿胸而死。另一个不知怎的,被一条潜伏的山蛇缠住,正在挣命,被小三儿妻子赶到,将蛇弄死,救了下来,已经毒发身死,只把行囊寻了回来。云从、风子想起这种山民专一劫杀汉人生吃,乘危逃走,咎由自取。且喜那行囊并未开动过,不知怎的,会被两个山人结在一起,偏又是失足附崖的山人带在身上,未被毒蛇所缠,总算幸事。小三儿又说,他妻子寻见二人与行囊后,回来遇见它母亲,说今日是个季节,那些野兽俱聚集在山下盆地中向阳配对,越发恋群。又遵它主人之戒,不敢多杀,费了好些手脚,才逼它们上路,如今已陆续往东面一片森林之中退去。兽群太多,如等退完,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恐云从等得心焦饥渴,特地赶回,问云从打算怎样?如想乘夜前进,便须照小三儿所说之法,由它母女背抱着,从兽背上行去。如想暂时住下,对崖现有一虎豹巢穴,甚是宽大,它母女一到,虎豹自会逃走。在那里暂宿一宵,明早兽群必定退完,再行上路。云从因为今日饱受惊恐劳乏,再要飞越十来里路长的兽背,虽说它母女背着不畏侵袭,到底不妥。又因小三儿异域重逢,此次又不能随着跟去,很想畅谈一番。好在忙也不在这半夜工夫,明日上路后,中途仍须歇息,不如今晚无忧无虑睡个好觉,明日打点精神前进为妙。风子原以云从为主,略一商量,便采用了第二条办法。
  不过两崖相隔既阔,上下相差又复悬殊,风子总觉凭自己本领,还让一个大母猴子背着纵过去,不好意思;单独纵跳过去,又无把握。早就盘算好了主意,一见小三儿要命他妻子来背人,便对他道:“你且叫它慢背,先纵过去一回,我看看,我也学一学样,能照样过去更好,不能再另想法。它到底是个女的,背你不要紧,背我们大不雅相。”小三儿妻子闻言,望了风子一眼,咧开大嘴笑了一笑。跑向崖边,两条长臂一挥,两腿一并,脑后金发全都竖起,身子一蹲一弓之际,便飞也似地往对崖纵了过去。风子见它起在空中,两条长臂连掌平伸,似往下按了几按,仿佛鸟的双翼一般,心中一动。暗中提劲用力,照峨眉轻身运气之法,照样学按了两下,果然身子可以拔起,不由恍然大悟。正想冒险试试,忽听小三儿的妻子在对崖长啸一声,它母亲也已飞过,一同在对崖摸索了一阵,才一同飞回,身后还各带一长串东西。云从、风子一看,乃是两盘长有二十余丈的多年藤蔓,被它伸直带了过来。由小三儿的妻子两爪各执一头,对小三儿叫了两声。它母亲便伏身藤上,前后爪一齐分开,将藤抓住。小三儿便请云从骑在它身上,渡了过去。云从不似风子好胜,再加两崖此低彼高,形势险峻,下临不测之渊,看去都觉眼眩,哪敢存纵过之想。起初以为由它母女背着飞渡,及见这等情况,暗想:“这东西心思灵敏,真不愧有神兽之称。”当下也不用客套,朝金猱母女各打一躬,道声:“得罪!”便跨了上去。那金猱一路手足并用,转眼工夫,便已援藤而过。
  风子早已折了几根竹竿,用带子扎成十字,从包内抽出两件旧衣,将它撑好,一手拿定一个,蓄势待发。那金猱方从对崖回转,风子大喝一声,奋神力两脚一垫,两手一分,便往对崖纵去。风子本能纵往对崖,只因形势太险,先时有些目眩心怯。及至一纵起身,手上有了兜风的东西,容容易易地纵了过去。云从不知他来这么一手,见他将身纵起,方代他捏紧一把冷汗,风子已经纵到。这一来,休说云从、小三儿见了心惊,连那长臂金猱母女也觉诧异。当风子纵起时,那老金猱还恐有失,仍从藤上援了过来,准备风子失足还可援救。及见风子无恙,才过去将小三儿渡将过来。它女儿也随着纵过。那老金猱早已走向前面,翻过崖那边去,不一会儿,便听虎啸之声。大家跟将过去一看,只见日光之下,早有大小六七只猛虎翻山逃避。走入虎穴,点起烛火一看,还有两只刚生不久的乳虎,见了长臂金猱母女,吓得乱叫乱蹦。小三儿的妻子已在此时跑了出洞。云从、风子便各将干粮肉脯类取出来吃。小三儿久离烟火,吃着很香。那金猱已不动荤。等了一会儿,小三儿的妻子不见回来,老金猱渐渐露出有些烦躁神气。云从便问小三儿的妻子何往?小三儿答道:“它因此时无事,想去采些山果相赠,不想去了个把时辰还未见来。”正在问答之间,老金猱突然立起,朝着小三儿吼了几声,便往洞外跑去。
  云从料是寻它女儿,一问小三儿,果然不差。小三儿并说,他岳母已能通灵,因为此次他妻子一去好多时,想起它主人之言,恐在途中遇见歹人出事,行时甚是忧急等语。风子闻言,便答道:“它母女帮了我们这般大忙,如遇歹人,我们岂能袖手不管?反正我们吃饱了无事,没它母女回来,也不能上路,我们何不也跟踪寻去,助它一臂之力?”云从方要说两下里脚程相差甚巨,老金猱去已好一会儿,何从寻觅?小三儿已喜答道:“小的也正为它母女着急,如得二位老爷同去相助,再好不过。”云从明知那金猱何等神力本领,它如不胜来人,自己更不是敌手。但事已至此,义不容辞,不能不前往一拼,但盼无事才好。
  这时小三儿因老金猱也去有半个时辰未回,越更惶急,立即引了云从、风子出洞,便往外走,口里说道:“小的妻子就在崖那边半里多地一片枣林里面,那里结着一林好人参枣。这枣长有两三寸,又甜又脆又香,旁处从来没有。它原想采些来与二位老爷尝个稀罕,不知怎的,连它母亲都一去不来。定是应了它主人之话,遇见凶险了。”一路说明,脚底下飞也似朝前奔去。云从、风子才知小三儿脚程甚快,并非行走均需它妻子背带。风子因他又在满口“老爷”“小的”,正想劝说,行经一片广坪前面,猛见小三儿凝神往前静听了听,忽然面色惨变。对二人道:“我妻子和岳母定已遭人毒手,不是受了重伤,不能行动,便是被人擒住。我先到前面一看,二位老爷随后代我接应吧。”说罢,撒开大步,拼命一般,朝那前面广坪上树林之中跑去。风子一把没拉住,刚喊得一句:“忙什么,一块走!”猛听两声兽啸,正是金猱母女的声音。风子连忙住声,悄对云从道:“看这神气,来人本领一定不小。我等前去,须要智取,千万不可力敌。我常跑荒山,善于观察形势。大哥先不要上前,等我探完虚实回话,再去救援,以免有失。”云从知他又是锐身急难,哪里肯听,便答道:“凡事皆由命定,我们如万一该死,也等不到现在,还是一同去吧。”风子无法,只得拔出铁锏、腰刀,云从也将霜镡剑拔出,一同往前跑去。
  越行近树林,那金猱母女的悲啸之声越听得真。二人循声跟踪,入林一看,林深叶茂,黑沉沉的,小三儿已跑得不知去向,时闻枣香扑鼻。偶然看见从密叶缝中筛下来的一些碎光杂影,随风零乱。除了树木,别的什么也没有。入林约有二里多路,忽然眼前一亮,林中心突现出一大片石坪。二人因为金猱母女啸声越近,更是留心,眼观四面。一听啸声就在前面不远所在发出,早停了步,轻脚轻手往前移进。距离石坪将近,风子首先隐身一株大树后面,往前一望,那石坪上面摆定一座石香炉,里面冒起二三寸宽一条条的黑烟,直飞高空,聚而不散,一会儿又落将下来,还入炉内。炉后面坐定一个兔头兔脑的小道士,手执拂尘,闭目合睛,仿佛入定。再往他前面一看,离那小道士两丈多远,有七根石柱,粗均尺许。金猱母女正抱定挨近前侧面树林的末一根石柱,在那里一递一声悲鸣,周身围绕着几条黑色带子,恰与炉烟相似。二人知被小道士妖法所困,正想不出救它之法。再朝那小道士一看,猛见小三儿端定一块三尺方圆的大石,从小道士身后轻手轻脚掩来,似要往小道士头上打去。眼看已离小道士坐处只有二尺,两手举起那块石头就要落下,好似被什么东西拦了一拦,立时吧嗒一声,石落人倒。小道士仍如无觉,连头也不曾回。吓得小三儿连忙爬起,逃入林去。这时那金猱母女悲鸣越急。一会儿工夫,又见小三儿绕过前侧面树林出来,走向金猱母女被困之处,口里喊得一声:“要死死在一处吧!”便往他妻子身上扑去。那石柱之上便冒起一股黑烟,将小三儿也一齐绕住。
  风子一见这般情景,便悄悄对云从道:“我们大家都死无益,大哥不可上前,待我借你这口宝剑试试。”说罢,不俟云从答言,放下腰刀,夺过那口霜镡剑往前便跑。云从方以为风子必遭毒手,谁想风子竟有心计,跑近那石柱面前不远,竟然立定,用手中剑朝那黑烟撩去。青光闪处,那黑烟居然挨着便断,一截一截地往空中飞散开去。风子一举成功,心中大喜,举剑一阵乱砍乱撩,转眼之间,金猱母女与小三儿全部脱身,行动自如。风子更不怠慢,手举剑、锏便往炉后奔去,拿剑先试了试,见无阻拦,大喝一声,右手剑刺,左手锏打,同时动作。那小妖人奉命炼法入定,只以为有他师父妖法护庇,少时即可大功告成,一切付之不闻不见。不料遇上一口不畏邪侵的霜镡剑,被风子无心用上,一剑先刺了个透明窟窿,再一锏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云从自从上次在天蚕岭中毒回家,与笑和尚、尉迟火二人盘桓了些日,已经长了不少见识。一见那小道士人虽死去,尸身未倒,炉中黑烟蓬蓬勃勃冒个不住,知是妖人邪法,必有余党,绝不止那小道士一人。正忙催快走,那金猱母女早已纵向高处眺望,忽然口中长啸,飞跑下来。小的一个,一把先将小三儿抱起;那老金猱径自奔到云从、风子面前,伸开长臂,一边夹了一个,拨头便往前面树林之中蹿去。急得风子一路连声怪叫,直喊:“我自己会走,快放下来!”那老金猱母女也不做理会,行动如飞,顷刻之间,便走出去有三数十里。行经一座崖洞,钻了进去,才将云从、风子放下,对小三儿连叫了几十声。小三儿便走将过来说道:“商爷休得见怪。我妻子原因那里的枣最是好吃,别处没有,不想正在林中采取,忽遇见那小妖道的师父走来,被他行使妖法,放起几股黑烟,将它困在石柱上面。那妖道师徒原是老少三人。那看守丹炉的一个,始终没有言语行动。老妖道将我妻子擒住以后,对另一小妖道说:他在那里祭炼法术,已到火候,只为捉来的七个童男忽然跑脱了一个,不能收功。本想用那看守丹炉的小妖道,又觉于心不忍。正在为难,不承想天助成功,居然在无心中擒到这样灵兽,虽然是个母的,正好改炼那玄阴六阳之宝,还可免伤他师弟性命。说时,好似十分欢喜,并说要去取那六个童男前来,连我妻子一齐采用生魂,命那小妖道帮助看守。说罢,驾起一道黑烟往空中飞去。老妖道走不一会儿,小妖道忽然跑进左侧树林以内,拉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出来。先抱头哭诉了几句,然后将那小孩抱起,朝那打坐的小妖道也低声说了几句。我妻子见老妖道一走,正在拼命挣扎,没有听清。忽见平地起了一阵金光,那小妖道竟抱着那小孩腾空而去。又过了一会儿,我岳母赶来,它因随侍过守缺大师,一到便看出是妖人邪法,不敢去惹那打坐的小妖道。悄悄掩过去,想将那石柱拔断,冒着大险,带我妻子连石柱一起抱走,去求它主人解救。以为口里念着大师的护身神咒,小妖道又在入定,至多人救不成,再另设法求救,自己想不致被陷。不料妖法厉害,石柱上黑烟竟是活的,人一沾上便跑不脱。手才挨近石柱,便被黑烟束住,用尽平生之力,休想挣脱。末后我又赶到,被我岳母看见,再三叫我不要近前。我想回去求守缺大师解救,相隔太远,没有我妻子背着走,必然无及。以为那妖法是小妖道主持,寻了一块石头,想暗中将他砸死。刚一近他身前,便似有极大力量将我阻住,撞了回来。这场祸事,皆由我不听大师之言所致,觉得太对不住它母女,一时情急,想去死在一起。刚刚跑到它母女身旁,正遇商爷赶来。这口仙剑真是宝贝,那般厉害的妖法,竟是一挥便断,连小妖道也死在这口剑上。当少老爷催大家快走时,我岳母和妻子因那老妖道去了好一会儿,恐他赶来,特意往高处瞭望。果见月光下有一团黑烟,从后飞来,相隔只有十多里路。知道细说还得经过我一番唇舌,怕来不及,只得从权,母女二人夹了我们三人便逃。它母女说,幸而那团黑烟想是携着那六个男童,飞得不快,不然被他听见商爷喊声追来,也许遭了毒手了。如今往四川和往我们山洞的路,俱都经过那妖道盘踞的地方,天明能动身不能,还不敢定呢。”
  言还未了,风子一听那妖道还擒有六个幼童,不禁又恨又怒,便对云从说,要用那口宝剑去将妖道杀死,将六个童男救来。云从闻言惊道:“此事固是义举,无如我们虽有一口仙剑,却不会法术。那小妖道因为入定被杀,乃是适逢其会。休将此事看得易了,还是慎重些好。”风子忿忿道:“我们现在既打算学剑仙,岂能见死不救?我们如果该死,好几次都死过了。你没听张三姑说,凶险虽有,不会送命么?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们不知道,无法;既然知道,岂能不管?焉知那厮不是恶贯满盈,也和他徒弟一样,冷不防下手,一剑就送了终呢?”云从闻言,也觉事虽奇险,那妖道行为万恶滔天,明知卵石不敌,也无不管之理。便答应风子,要一同去。风子却又推说剑只一口,云从没他力大身轻,去也无用,执意不肯。二人正在争论,那老金猱又向小三儿哇哇叫了几声。小三儿便对二人道:“我岳母说,它也恨极那个妖道。并说妖法虽是厉害,如用那口仙剑照杀他徒弟一样,乘他没防备时猛然刺他一剑,只要刺上,便可成功。不过事终太险,人多反而误事。还是由我岳母随了商爷同去,藏身近处,先由它悄悄探好虚实,再用手势比给商爷前去动手。据小的妻子所见,那妖道行法之时,也是闭目合睛,仿佛无闻无见,只有口动。如遇见他在打坐,那就更好了。”云从见争论无效,只得再三嘱咐风子:“老金猱虽是异类,却在高人门下,久已通灵。它如不叫你下手,千万谨慎,不可冒失行事。”风子一一应了。
  老金猱便过来要背他。风子将剑匣要过佩上,仍是坚持自走。老金猱只得指了指方向,两脚往上一起,踏树穿枝,翻山越涧,电闪星掣般往前飞去,转眼没有踪迹。风子原知它母女跑得快,因天性不喜人相助,以为三数十里的程途,片刻可以赶到,何用背抱?却没料到快到这般出奇。等到前面那条金线跑没了影子,才想起适才被它夹起逃走,出林时节曾转了个弯。如今它不在此,路径不熟,要是走错,岂不误事?况且有它背,还可早到。斩妖人方是大事,何必拘此小节?虽然有些后悔,以为金猱在前面探完了虚实,必要回头,只管脚下加劲,还不着急。谁知估量着走有三十余里,还未进入林内,知道走错,又恐金猱在前遭了妖人毒手,好不焦急。在眼面前一面是个谷口,一面是个斜坡,当中一面却有一座小孤峰阻住去路,心中拿不定走哪条路好。只得纵上峰去,往四外一看,来路并无像刚才那么大的树林,只去路谷口里面一大片黑沉沉的,月光如昼,远望分明,不见边际。才知自己性急多疑,并未走过头。心中一喜,忙着跑下峰来,往谷中奔去。
  刚入谷口,便听谷口里岩石后有人问答之声,一个似是童音。风子知道这般荒山空谷,哪里来的人语?虽是胆大,也恐与妖道不期而遇。连忙轻收脚步,紧按剑柄,伏身石后。贴耳一听,只听一个小孩带着哭音说道:“自从哥哥走后没两年,听说张家表哥与表姊在城外辟邪村玉清观拜了一位师太为师,第二年一同出门云游,就没回来。听姑母说,那师太是有名的剑仙,同峨眉派剑仙都有交情。表姊临快出游时,还常替哥哥可惜,你那般好道,也不知这两年遇见高人没有?如在成都的话,岂不眼前就有一条明路?母亲不似张家姑母那般想得开,自己又不会武,老担心你。那日我去武侯祠代母亲许愿求签,便被这妖道捉来,不承想哥哥却会做了他的徒弟。幸亏我机灵,看你一使眼色,没敢和你说话,不然,岂不连你也给害了?如今母亲还病在床上,再见我忽然失踪,岂不活活急死?你会放金光在天上飞,还不快些同我驾云回去,只管在这里耽搁则甚?”另一少年答道:“毛弟,你哪知道。我自和张二表姊赌气离家,原打算不遇见剑仙学成本领,绝不回家。谁知今年春天在终南山脚下遇见这个妖道,看上了我,强迫着收为徒弟,说我可以承受他的衣钵,苦倒未曾受到。我见他法术不正,时常奸淫妇女、伤生害命,想逃又不敢。上两月来到此山,择了适才那片树林中的空地炼法。炼成以后,便去山里寻他一个同道,创立一个邪教。他炼这妖法须用七个童男,先已捉来六个藏在山那边洞里,用法术禁住。最后才将你捉来,定在三日之内取你生魂,重炼那玄阴六阳迷神灵剑。我一见你是我老弟,又惊又苦,几乎落下泪来。知他心比狼还狠,求情不但无用,弄不好连我也送了命。亏你聪明,不曾被他看破。但是你被法术禁住,无法解脱。他到林中去行法时,居然这一次未命我去,虽然抽空说了几句话,还是无法救你,急得我在洞外朝天碰地大哭。正伤心到了极处,忽然遇见一个矮老头的恩人,传了我三道符和救你之法。那第一道符,不但能救你脱难,还可隐身。第二道符,一念矮恩人传的真言,便有金光护体,随意飞行。第三道符,发起来是一个大霹雳。恩公原命我将你救到这里等候一个人,那人也是被妖道追赶到此。我趁他一个冷不防,将那神雷发出手去,虽说不定能除他否,但绝可使他受伤逃走。那时再同了你,将那同难的六个小孩,用那第二道灵符带到成都。再由我家拿出钱来,送他六人各自回转家乡,与他们的骨肉团聚。”
  正说到这里,风子忽然觉得脑后风生,回头一看,正是那老金猱探道回来。风子便问妖道现在何处?那老金猱用手势朝风子比了一比。风子看出妖道也和小妖道一样,在那炉前打坐,原想赶去。猛想起那石后说话之人,颇似和自己一条道路。连忙探头一看,已经不知去向。风子便将宝剑拔出,藏在身后,迈步要走。那老金猱忽然又用手比了一比,意思是要与风子同行。风子本不认路,便由它在前引导。此时相去只有二三里远近,转眼便快到达。那老金猱忽然抢上前去,望了一望,飞身回来朝着风子直摆手,大有阻止再往前进之意。风子虽料知有了变故,哪肯就此罢手,也回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主意已定,非上前不可。老金猱还紧拦时,风子便将手中的剑吓它,老金猱无法,只得退过一旁。
  风子也不去管它,轻脚轻手,悄悄走到那片空地。由林后探头出去一看,那妖道生得相貌异常凶恶,穿着一件赤红八卦衣,一手持一口宝剑,一手拿着一叠符箓。虽是闭目合睛站在炉前,口中却是念念有词,不时用剑指着前面划,并不似那小妖道坐着不动,不由起了戒心。再往他前面一看,刚才绑金猱母女的石柱上面,正立着适才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小妖道的无头尸首。余外六根石柱上,却绑着六个童男,俱都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周身也有黑烟围绕。只见那妖道口中念了一阵,又从怀内取出一口小剑,连符掷向那黑烟的炉内,立时黑烟不见,冒起七股淡黄光华。妖道先朝那已死小妖道念了几句咒语,用剑一指,便见剑尖上多了一颗鲜红的人心。正要往炉中丢去,忽然低头想了一想,猛地大喝一声,将剑朝前一指,剑尖上那颗血滴鲜红的人心忽然不见,立时便有一道黑烟飞向林内。风子知道踪迹已被妖道看破,以为适才救金猱母女时,那绕身黑烟曾被自己用霜镡剑破去,所以并不着慌。见黑烟飞到;便持剑往上一撩,剑上青光过处,黑烟随剑消散。风子哪知厉害,得了理不让人,大喝一声,纵出林外。正待举手中剑向妖道刺去,妖道已将剑光飞起。
  原来那妖道先时擒了金猱母女,喜出望外。当他回转巢穴,将那六个童男摄来,准备剖腹摘心,收去生魂,炼那最狠毒的妖法。及至返回林中一看,适才擒来的两个金猱与大徒弟俱已不知去向,绑金猱石柱上面的黑煞丝也被人破去,丹炉后面打坐的小妖道已经死于非命。先疑有敌派能人到此,破了妖法,又惊又恨,本想收了丹炉,摄了六个童男逃往别处。又一寻思:“近日大徒弟形迹屡与往常相异,自从摄取最末一个童男回山,更看他脸上时带愁容,第三天那童男便失了踪,遍寻无着。当时虽然有些觉察,因为相随已久,不曾在意。又因急于将法术炼成,好往姑婆岭去相会一个同党,共图大事,偏偏童男便逃走了一个。那小徒弟入门未久,本想将他代用,到底师徒一场,有些不忍。自己方在踌躇,无心中擒着那两个长臂金猱,才息了杀徒之念,祭起黑煞丝,将二金猱困在石柱之上。如今二金猱虽然被人破了妖法放走,但是大徒弟失踪,二徒弟又被人杀死,怎的来人未将丹炉中炼的法宝取去?那炉内与余下六根石柱上的黑煞丝依然存在?”不由动了疑念。偶一回身,看见身侧树林中遗下一个小孩的风帽,取在手中一看,正是那失踪童男所戴之物。猛想起初擒到手时,曾见那童男的相貌和自己大徒弟相似,恍如同胞兄弟一般,彼时心中曾微微动了一动。第三日便没了影。照眼前情形看来,分明是大徒弟起了叛意,先放走了失踪的童男,又乘自己不在解了黑煞丝,放走金猱,又恐他师弟泄露,行时将他害死。越想越觉有理,不由暴跳如雷,连忙身飞空中仔细瞭望,并没一丝别的迹兆,更以为所料不差。本想跟踪追擒,又因那徒弟虽然学会了两样妖法,仅可寻常防身,不能高飞远走。那失踪童男想是他兄弟,故此放了逃遁,走必不远,定然还在近处岩洞间藏伏,终久难逃罗网。自己急于将法炼成,原想用那小徒弟凑数,他今被人害死,正好趁有妖法禁制,生魂未散之际,行法祭炼。再说两个徒弟一死一逃,剩下这六个童男,带着行走既是不便,放在洞内还需人看守,刚巧丹炉中所炼法宝已经到了火候,索性就此时机取了这七个生魂,炼好妖法,再去寻捉叛徒泄忿。主意一定,便将小妖道解了禁法,将他尸身与六个童男仍用黑煞丝分别绑在七根石柱之上。先到炉前打坐,默诵一阵咒语,起身行法。
  刚将那小妖道的一颗心用妖法割腹取出,待往炉中掷去,猛见月光之下,树林影里似有一道青光闪了一闪。那妖道虽非异派中有数人物,却也不是寻常之辈,新近又从一个有名同党那里学会了几样妖法,炼会了黑煞丝,总算久经大敌。风子只不过急于想往前看个仔细,一不小心,手中的剑在身后闪了一闪,便被他看出动静。那妖道原是心辣手狠,刚一发现有人,忙使妖法将小妖道那颗心掷还,就势一声大喝,便将黑煞丝放起,朝风子飞去。他那黑煞丝炼法,虽与妖尸谷辰同一家数,一则妖道功候比妖尸谷辰相差悬远,二则又非地窍穷阴凝闭毒雾之气炼成,哪里经得起仙家炼魔之宝,所以一挥便成断烟寸缕,随风飞散。妖道见黑煞丝出去无功,便猜来人不弱。跟着见敌人纵身出来,举剑刺到,妖道才看出敌人仅有一口好的宝剑,并不能脱手飞出,运转自如。心中一定,哪还容得风子近前,袍袖一扬,便有一道黄光飞出手去。风子还以为那黄光也和黑煞丝一样,忙举剑去撩时,刚一接触,便觉沉重非常,才知敌人是口飞剑,不由大吃一惊。所幸生有天赋,身手灵敏,一见剑头被黄光一压,力量不小,忙按峨眉真传将以实御虚的解数施展开来。当下一个空中,一个地上,一青一黄,两道光华往来冲击个不休,一时之间,竟是难分高下。
  妖道先以为剑光飞出手去,敌人非死必伤。及见来人竟然凭着一口手中宝剑,与自己剑光斗在一起,那青光还自不弱,虽不能像自己剑光一般随意运用,却仗来人的身手矫捷,剑法高妙,一样的蹿高纵矮,疾如闪电。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看出来人不是凡品。再加上垂涎那口宝剑,打算人剑两得,一手指挥空中黄光与来人争斗,暗地却在施展妖法。风子原是粗中有细,知道宝剑既不能破去黄光,敌人能随意运用飞剑,自己却得费足力气纵跃抵御,微一疏忽,挨上黄光,便有性命之忧,工夫长了,定然气力不济,吃亏无疑,早有打退身的主意。无奈敌人的黄光追逼甚紧,休说逃走,连躲闪都不能够。正在着急,猛觉黄光来势略缓了些。百忙中偷眼一看,妖道一手指天,嘴皮乱动。刚料敌人要弄玄虚,忽然闻见一股奇腥,黑烟缭绕,劈面飞来,立时两眼一花,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喊声:“不好!”用尽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拔步便起,一个白虹贯日的招数,连人带剑舞成一个大半圆圈,直往林中纵去。也是风子命不该绝。一则妖道本领平常,飞剑力量不足;二则又在行使妖法之际,分了些神。风子这一纵起时,正赶上那道黄光一绕未绕上。妖道知道风子那口宝剑厉害,恐伤了自己的飞剑,每遇风子迎敌得猛烈时,总是撤了回去,二次再来。这次刚刚撤退了些,恰巧将黑煞丝放起,原以为风子飞剑被黄光绊住,注意空中,势难兼顾,只一缠上便倒。万没料到风子会这一手峨眉剑法中的救命绝招,黄光又撤得恰是时候,被风子剑光过处,黑烟依旧四散。等到黄光再飞上前去取敌人首级时,恰值风子破了黑煞丝,连人带剑纵起,迎个正着。风子仿佛听见两剑相遇,锵地响了一下,身子已蹿入林内,飞步便逃。
  那妖道见黑烟快要飞到敌人面前,敌人刚从空中下落,还未着地,同时自己的飞剑又二次飞将出去,两下夹攻,这种情势,原属万难躲闪的。不料敌人脚刚沾地,恍如蜻蜓点水一般,倏又纵起,剑光撩过,黑烟随着敌人手上青光四散飞扬。心里一惊,气刚一懈,猛地又见青黄两道光华都是疾如闪电般飞起,刚一接触,便觉自己元气震了一下。知道不妙,想往回收,已是不及,那黄光竟被青光一击,落下几点黄星;像一条飞起的黄蛇被人用重东西拦腰打了一下,蜿蜒着往横里激荡开去。知道飞剑受伤,好不痛惜。再望敌人,业已往林中蹿去,越发暴跳如雷。一手指定空中飞剑,再回手一招,炉中黑烟像刚生火的烟囱一般,蓬蓬勃勃,卷起百十条黑带,随定妖道身后,直往林中追去。
  这时风子已如惊弓之鸟,脚一沾地,连望也未往回望,一纵十数丈,往前便逃。逃没多远,便听脑后风声呼呼,妖道追来,一任风子脚底多快,终久不如妖道遁光飞行迅速。快要逃到谷口,猛一转念:“我今日如何这般胆怯?敌不过人家就死罢了,怎地引鬼入室,连累大哥?”这一转念,脚步便慢了些,转瞬间,妖道竟离身后不远。风子见反正逃不了,把心一横,索性连身后那根铁锏也拔出来,正待回身迎敌,妖道的黄光黑烟已是同时飞到。风子安心拼死,不问青红皂白,一手持锏助势,一手拿着霜镡剑施展峨眉剑法,舞了个风雨不透。这次妖道早就打好主意:见风子回身迎敌,知他宝剑是口仙剑,故不上前,由他将剑乱飞乱舞;只把黄光黑烟同时放起,将风子围住。静候风子力尽神散,然后乘虚而入,取他性命。不到半盏茶时,风子看出敌人用意,暗中咬牙切齿。心想:“照此下去,早晚力竭而死。如今解数使开,除了得胜,便是遇救;不然休说再想逃走,手势略缓,便吃大亏。”眼看那道黄光只在近身乱闪乱窜,似落不落,似前不前;黄光外头顶上的黑烟却是越聚越浓,似要笼罩下来。连身舞起,用剑去撩,那烟却又上升,妖道嘴皮还在乱动。他原是剑、锏同舞,使力量均匀,以免单臂使剑费劲。一见妖道又不知要闹什么玄虚,越想越恨。右手仍是舞剑,猛地借着一个盘花盖顶的解数,抽空一扬手锏,朝对面妖道打去。
  妖道一时疏忽,以为鱼已入网,静等力竭之时,或擒或杀,定心在那里口诵咒语,目视空中黄光、黑烟,指挥运用,万没料到敌人会有此着。猛听面前金刃劈风之声,回眸一看,一条黑影迎面飞来。料知不妙,连忙纵开时,铁锏业已飞到,正打在左肩头上面。风子原是天生神力,又在怒极之时,使力更猛,这一锏竟将妖道左臂打折,倒在地上,几乎痛晕过去。他这里受了重伤倒地,元气一散,黄光、黑煞丝俱都无人主持。被风子无意中连人带剑舞起,连撩几下,竟然散的散,撞退的撞退。风子如乘此时逃走,未始不可以走脱。偏偏他得理不让人,一见敌人中伤倒地,妖法困不住自己,立时转忧为喜,好胜之心大炽。就势纵起,待要手起剑落,将妖道杀死,再去救那六个童男。那妖道骨断筋折,虽然痛彻心肺,仍还有一身的邪法。正在挣扎起身,猛见风子纵到面前,举剑要刺,迫不及待把口中钢牙一错,使出他本门中临危救急最狠毒的邪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立时便是栲栳大一团红火往风子脸上胸前飞去。风子见妖道忽然立起,并未晕倒,刚起戒心,便见一团烈火飞来。两下里势子俱疾,收不住脚,无法躲闪。刚喊一声:“不好!”猛地眼前金光一亮,紧接着震天价一个大霹雳打将下来。惊慌忙乱中,眼前金蛇乱窜,火花四溅,头上似被重东西打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倒于就地。
  待了一会儿,醒转一看,剑仍紧握手内,老金猱正站在自己面前,用那两条长爪在胸前抚摸呢。这时月落参横,远近树林都成了一堆堆的暗影,正东方天际却微微现出一痕淡青色,天已经有了明意。再找妖道,已不知去向。风子不知就里,正和老金猱比手势问答,忽听破空之声,从前面那片树林中冲起一道金光,光影里似笼罩着一群小孩,往入川那条路上斜飞而过,转眼没入星云之中,不见踪影。风子虽不知妖道存亡,但是自己震晕在地,既未被妖道伤害,那六七个小孩又有金光笼护飞起,想必妖道不死必伤,只不知那救走小孩的是谁?
  连问金猱,俱都摇头。风子做事向来做彻,暗想:“妖道如果被雷震伤,也和自己一样晕倒在地,必然逃走不远。倘或寻见,就此将他杀死,岂不替人间除了一害?”当下便和老金猱一比手势,老金猱又摇了摇头。风子也不去理它,径往前面林中一路寻找过去。走没几步,先将那柄铁锏寻着,插在身后。直寻到妖道行法所在,见石丹炉内烟已散尽,七根石柱全都倒断,哪有一个人影。风子见那石丹炉尚还完好,恐妖道未死,日后重来,又借它来害人,便手起剑落,一路乱斫。斫得兴起,又将身后铁锏拔出,一阵剑斫锏打,石火星飞,顷刻之间都成了碎石才罢。仰头一望,满空霞绮,曙光瑶灿,天已大明。回望老金猱,正蹲在一株枣树上面,捧着一把枣子,咧开大嘴,望着他笑呢。
  风子刚道得一声:“你这老母猴,笑些什么?”忽见碎石堆侧有一物闪闪放光。近前一看,乃是一面三寸大小的八角铜镜,阴面朝天,密层层刻着许多龙蛇鬼魅鸟兽虫鱼之类,当中心还有一个纽,形式甚是古雅。同时老金猱也从树上飞身下来,伸臂想取,偏巧两手握枣,略缓了一缓手,刚换出来,被风子先拾在手内。翻转身一看那镜的阳面,猛觉一道寒光直射脸上,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知是一面宝镜。还疑有别的宝物,再细一找寻,又在死道童打坐之处寻着一个破镜囊。别的一无所有。恐云从惦念,便将镜子连镜囊揣入怀内,往回路走。那老金猱虽没和风子要那面铜镜看,满脸都是歆羡可惜之容。
  事情已完,回程迅速。老金猱脚下更快,早跑向前面老远,一会儿没了影子。风子走离昨晚所居岩洞不远,云从与小三儿夫妻已得老金猱报信,迎了上来。原来昨晚自他走后,许久不归,云从主仆俱甚忧急。小三儿的妻子却说它母亲十分灵敏,此番前去,不比适才救女情急,致遭妖道毒手。守缺大师之言,既已应验,当无妨害。它既未回来,想是在相机下手救人,必未被妖道所害。云从仍是将信将疑,宝剑不在手中,去也无用。天明以后,正决计冒险前往一探,恰值老金猱先回,说它因拦劝风子不成,只好独自避开,以免同归于尽。后来风子和妖道动手,它在远处暗中窥探。见风子危险之中,忽然撒出飞锏,将妖道打倒,跟着上前,想取妖道性命。正替他心喜,猛见红光一闪,凭空打了一个大雷。那妖道就在雷火飞到之际,化成一溜黑烟,惨叫一声,破空逃走。同时侧面山石背后,又飞起一道金光,投向妖道行法之所。先恐妖道还有同党,不敢近前。待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走过去。刚将风子救转,先前那道金光二次飞回,还带了几个小孩冲空而去。才知那金光是妖道的对头,六个小孩已经遇救。风子还想到林内看个下落,它也顺便去采那林中的枣。正笑风子把一个一无用处的石丹炉只管乱砍乱扒,白费心力,却被风子将地上一面宝镜拾去,想是小三儿无此福分等语。
  云从听小三儿把话翻完,也顾不得吃枣,连忙一同迎出洞来,彼此见面,叙谈经过。云从要过那面铜镜一看,果然古朴茂雅,寒光闪闪,冷气逼人。又见柄纽上刻有古钟鼎文,正在辨认。风子一眼望到地上,忽然惊“咦”了一声。小三儿和金猱母女也都围拢过来,一同蹲身注视地上。云从便问何故。风子忙答道:“大哥手先莫动,你看这地底下的东西。”云从低头一看,那镜光竟能照透地面很深,手越举得高,所照的地方也越大。镜光所照之处,不论山石沙土,一样毫无阻隔。那深藏土中的虫豸,一层层的,好似清水里的游鱼一般,在地底往来穿行。再往有树之处一照,树根竟和悬空一般,千须万缕,一一分明。大家俱觉宝镜神奇,喜出望外。风子更是喜欢,重又接过去,东照照,西照照,爱不忍释。直到云从催金猱母女去探兽群走完没有,才行罢手。将宝镜仍交给云从拿着,自己到洞中将行囊搬出,大家进了食物,收拾捆好,准备上路。云从把玩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认出那镜纽上的几个古篆。因小三儿当时不能跟去,心里难过,便将宝镜交与风子藏在怀中,等到峨眉见了师父,再问来历用处。
  主仆二人坐在山石上面,殷勤叙别。待有半个时辰,金猱母女才行回转。又特意折了些树枝树叶,编了一个兜篮,采了满满一兜枣,请云从、风子带到路上吃。说前途野兽业已差不多过尽,请即上路。云从、风子便向它母女谢了相助之德,仍由昨晚那座峭壁照样飞越过去,从山石孔中穿出。果然山下面的兽群业已过完,晨光如沐,景物清和。当下三人二兽,同往前途进发,有金猱母女护送,既不患迷路,更不畏毒蛇猛兽侵袭。走到中午时分,便将那山走完。前面不远,便要转入有人烟的所在,金猱母女不便再往前送。云从、风子便取出食粮,大家重新饱餐了一顿,与小三儿各道珍重,彼此订了后会,才行分手。
  云从走出了老远,不时回望,小三儿夫妻母女三个,还在山顶眺望挥手。心想:“小三儿从小一同长大,屡共患难,虽为主仆,情若友昆,自不必说。那金猱母女,本是兽类,也如此情深义重。此次到了峨眉,拜见仙师,异日成道以后,不知能将他们度去不能?”心中只顾沉思,忽见风子又取出那面宝镜摆弄,且走且照,时现惊喜之容。云从也是年轻好奇,便要过来也照了一会儿,所见大半仍与来时所见差不多,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物。走到黄昏时分,望见前面有了人家。云从因连日均未睡好,尤其昨晚更是一夜无眠,便命风子收了宝镜,前去投宿。那家原是一个山民,汉语说得甚好,相待颇为殷勤。
  第二日一早,二人问明路径,辞谢起身,仍抄山僻捷径行走,午后便经筠连,越过横溪。第二日穿过屏山,距离峨眉越近。二人一意贪快,仗着体健身轻,不走由犍为往峨眉的驿路官道,却想由石角营横跨大凉山支脉,抄峨边、马边、乌龙坝、天王校场、回头铺、黄角树等地,渡大渡河,直奔峨眉后山。这一路不时经过些山圩小镇,中间很有些难走的地方,登攀绕越,备历险阻。到了乌龙坝,前面便是大渡河不远。场坝上朝乡民一打听,才知这条路比走驿路还要远得多。二人求速反慢,白多走了两日。幸而已快到达。匆匆在村镇上添买了点食粮。渡过河去一望,那一座名闻天下的灵山胜域,业已呈现眼前,不日便可到达,朝拜仙师,学习道法,好不心喜!当晚到了山脚,先觅一人家住宿,斋戒沐浴。第二日天未明,便起身往山里走去。入山越深,越觉雄奇伟大,气势磅礴。云从、风子原照无情火张三姑所说路径,走的是峨眉后山,尽都是些崇山峭壁,峻岭深壑。耳边时闻虎啸猿啼之声,丛草没胫,森林若幕,景物异常幽静。漫说平时少见人踪,连个樵径都没有。路虽险嵯难行,因为志愿将达,明早绕过姑婆岭山脚,至多再走一日,便可到达凝碧仙府的后面。再加上时当深秋,到处都是枫林古松,丹碧相间,灿若云锦,泉声山色,逢迎不尽。只觉心旷神怡,喜气洋洋,哪里还想得到疲倦两字。
  风子因那面宝镜可以照透重泉,下烛地底,走一会儿便取出来照照,希冀能发现地底蕴藏的宝物奇景。先一二日,因云从想起笑和尚、尉迟火二人常说,越是深山幽谷、岩壑古洞,越有异人异类潜踪,告诫风子不可到处炫露,以防引起外人觊觎。风子童心未退,虽然忍耐不住,毕竟还存一点机心。及至一入峨眉,以为仙府咫尺,纵有异人,想必也是一家。何况连日行来,一些异兆都未见,便不放在心上。据连日观察,那镜照在石地上面,似乎还不甚深,碧沉沉地极少看见石中什么东西。越是照到泥沙地上,不但深,而且分外清晰,地底下无论潜伏的是什么虫豸蛇蟒,无不层次分明、纤毫毕现。遇到这种地方,风子从不放过。云从同是少年好奇,也加上地底奇景太多,渐渐随着贪看起来。
  二人且行且照,一路翻山越涧,攀藤附葛,走到黄昏将近,不觉行抵峨眉后山侧面的姑婆岭山麓下面。本来还想再赶一程,忽然一阵大风,飞沙扬尘,夹着一些雨点劈面吹来。风子一眼瞥见衔山斜阳已经隐曜潜光,满山头云气滃漭,天上灰蒙蒙,越更阴晦起来,知要下雨。便和云从商量,因初入仙府拜见师长,容止须要整洁一些,恐被雨湿了衣履,再说山路崎岖,雨中昏黑,也不好行走,便忙着寻找歇脚之地。走不几步,雨虽未降,风势竟越来越大,一两丈大小成团的云,疾如奔马般只管在空中乱飞乱卷。正愁雨就要落下,寻不着存身之所,云从忽又腹痛起来,见路侧有一丛矮树,便走进去方便。看见树丛深草里横卧着一块五六尺高、三丈多宽的大石,一面紧靠山岩。无心中探头往石后一看,空隙相间处仅有尺许,那岩口高下与石相等,深才尺许。岩顶突出向上,岩脚似有数尺方圆那么一团黑影,望去黑沉沉的。顺手拾起一个石块往那黑影掷去,仿佛那黑影是个小洞穴,耳听石块穿过落地之声。以为纵然是个洞穴,那么低小,也难住人。解完了手,便站起身来,刚走出树丛外面,弹丸大的雨点已是满空飞下。想起适才所见那岩虽然低浅,却正背着雨势,可以暂避。匆匆拉了风子,携了行囊,往大石后面跑去。且喜回身得快,身上还未十分淋湿。那雨又是斜射而下,地形也斜,雨势虽大,连面前那块大石都未淋湿,二人立定以后,耳听风雨交加,树声如同涛鸣浪吼,估量暂时不会停止,今晚无处住宿,正在愁烦。风子又取出那面宝镜往岩缝中乱照,碧光闪闪,黑暗中分外光明。
  云从记得这里还有一个洞穴,随着镜光照处,见满壁尽是些苔藓布满,并无什么洞穴。只石缝中生着一大盘古藤,从地面直盘向岩壁之上,枝叶甚是繁茂。风子正用镜往藤上照,忽然失声道:“这里不是一个洞么?”说罢,将藤掀起半边,果然岩壁间有一个三四尺大小的洞。那盘古藤恰好将它封蔽严密,不揭起,再也看不出来。风子正要将那盘藤蔓折断入内,云从连忙拦阻道:“这盘老藤将洞口封得这样严密,除了蛇虫而外,平时绝无兽类出入。要是里面能住人的话,留下它,我们睡起来也多一层保护。好好的多年生物,弄断它则甚?”风子闻言,便一手持镜,一手持锏,挑开半边藤蔓,侧身低头而入。起初以为那洞穴太低,即使勉强可以住人,也直不起腰来。及至到了洞中一照,里面竟有一两丈宽广,最低处也有丈许高下,足可容人。虽然磊砢不平,却甚洁净,并无虫蛇潜伏形迹。忙请云从入内,重新仔细看过。在穴口壁角间择好了一处较平的石地,将行囊摊开,又在石壁背风处点起一支蜡。
  抱膝坐谈了一阵,云从觉着口渴,取水罐一摇,却是空的。风子便要出外取去。云从道:“外面天黑雨大,忍耐一时吧。”风子答道:“我自己也有些口渴。反正穿的是件破旧衣服,明日到仙府时,莫非还把这肮脏的衣履都带进去?”说罢,便将水罐拿起,一手持镜,掀起藤蔓,走了出去。一会儿,接了有多半罐雨水进来,口中直喊好大雨,浑身业已湿透。云从道:“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这是何苦?快把衣服换了吧。”风子道:“这雨真大。我因它是偏着下,树叶上的雨又怕不干净,特意择了一个空地,将罐放好,由它自接。我却站在靠崖没雨处去,并未在雨中等候,就会淋得这样湿。”
  说时,正取衣服要换,猛从藤蔓缝里望见外面两道黄光一闪,仿佛与那日在鸦林砦与小妖道何兴对敌时所见相似,猛地心中一动。忙朝云从一摇手,纵过去将靠壁点的那支蜡吹灭,拔出身后铁锏,伏身穴口,探听外面动静。云从知道有警,也忙将剑出鞘,紧持手内,轻悄悄掩到穴口,从藤缝中往外一看,只见两三道黄光在洞口大石前面不远盘旋飞舞。因有那块大石挡住,时隐时现,估不出实在数目,算计来人绝不止一两个,看神气是在搜寻自己。情知风子适才出外接雨,显露了点形迹,被人发觉追来。想起那日鸦林砦剑斩何兴,事出侥幸。今晚敌人不止一个,又在黑夜风雨之中,事更危险。喜得敌人尚未发现藤后藏身的洞穴,几次黄光照向藤上,俱是一晃而过。深恐风子冒昧行事,再三附耳低嘱,不俟敌人寻到面前,千万不可动手。但盼他寻找不着,自动退去才好。待了好一会儿,那黄光还是不退,只管围着石前那片矮树丛中飞转,起落不定。约有个把时辰过去,忽然同时落到那块大石上面。
  这时风雨已逐渐停歇,黄光敛处,现出两老一少三个道士,俱都面朝外坐,只能看见背影。中坐的一个道:“我明明看见宝物放光,与雷电争辉,绝不是同道中用的飞剑,怎么会看不准它隐去的地方,寻了这许多时候,不见一丝踪影?我想宝物年久通灵,既然显露形迹,必将离土出世。这里靠近敌人巢穴,常有敌人在空中来往,不可轻易放过,致被敌人得去。你师徒两个可在这石上守候,留神四外动静。那东西出现,必在黎明前后。我回洞去,做完了功课,再带了你两个师侄来此,大家合力寻找,好歹寻见了才罢。等宝物到手,法术炼成,交代了许仙姑,再随你师徒同往鸦林砦,去谋根本大计。”说罢,化道青黄光华破空飞去。
  二人在藤后洞穴中一听那道士说起鸦林砦,猛想起:“来时经过鸦林砦剑斩何兴时,曾听向义说起,那小妖道原是师徒三人。小妖道师父姓尤,在前些日带了他一个徒弟云游未归,不想却在此处相遇。只是先说话走去的一个妖道不知是谁?听妖道说话神气,分明是风子拿着宝镜在雷雨中照路,被他发现跟来,错当做地下蕴藏的宝物,不寻到手绝不甘休。虽然人的踪迹未被发现,但是被这两个妖道堵在洞内,怎生出去?此时天还未明,或者不致被他寻着。天一明后,先去妖道带了同党前来,那时敌人势力越盛,更难抵敌。自己既然能够发现这洞,迟早必被敌人搜着,如何是好?”
  方在焦急无计,又听洞外妖道师徒在那里问答。从谈话中听出那妖道竟是峨眉派仇人,平素奸淫残暴,无恶不作。因为受了正派中的疾视,存身不住,路过鸦林砦,见地势荒僻,山人愚蠢,便用妖法将山酋黑姥镇住,打算役使他们,在砦中建立寺庙,以做巢穴。先立下根基,一面摄取童男童女淫乐,暗中祭炼妖法,以备将来寻峨眉门下报仇。这次出来召集党羽,遇见一个本门姓黎的妖道,受了一个姓许的道姑之托,在姑婆岭后,正对凝碧崖后飞雷峰顶炼一种邪法,约他前去相助。来此多日,再有六七天,妖法便可炼成。晚间山顶眺望,忽见山下大雷雨中有一道碧光,与雷电争辉,连连闪动,宝气直冲霄汉,知是一件异宝。连忙赶来寻了好一会儿,也未寻见,恐为峨眉门下路过捡了便宜。意欲天明将左近一带全行发掘。如再寻不见,便要命同党在当地轮流搜寻,非得到不走等语。
  风子一听,暗想:“这般耗下去,早晚必被妖道寻见。与其束手待毙,何如趁妖道同党没有齐集时,和他一拼,得手便逃,还有生路。以前在鸦林砦斩那小妖道时,全仗手快。这次添了一人,更须出其不意,方能成功。”主意想好,因与妖道相隔甚近,恐被察觉,便悄悄拉了云从一下,轻轻移往洞的深处,附耳低声一说。云从先时胆小持重,再三嘱咐风子留心谨慎。及至一听妖道师徒之言,知道生路已绝;再一听风子主意,虽不稳妥,除此别无法想,只得应允。风子原恐云从不肯行险,一听痛快答应,立时勇气大增。便将那面铁锏斜插身后,试了一试,觉得顺手。又和云从叮嘱了几句,将宝镜藏在洞壁角里,走向洞口听了听,妖道师徒还在计议鸦林砦建庙之事。便隔着藤蔓唤道:“洞外二位仙人,可容小人出见么?”
  妖道师徒正谈得起劲,忽听岩壁之内有人说话唤他们,不禁吃了一惊。立时纵下石去,回身喝问道:“你是人是怪?从速说了实话,免得真人动手!”风子答道:“小人姓商,是贵州人,自幼爱武。因在家乡被一个恶人所逼,逃了出来。听人说起山里神仙甚多,想求仙人收为徒弟,学了仙法,回家报仇。一连在山中寻了多少日,也未遇见。前两天路经此地,看见这林内冲起一道八角形光华,照得满山绿亮亮的。先以为是妖怪,不敢近前。后来猜是宝贝,近前一找,却又不见。在这里已经隐藏了好几天,虽看出宝贝埋藏的地方,只是无法弄到它。几次等它自己出来,也没捉住。适才睡了一觉,醒来听见仙人在外面说话,小人自知没福,不配得那宝贝,只求仙人收我做个徒弟,我便将宝贝藏处说出。仙人你看好么?”
  那妖道正是向义所说的尤太真,原是越城岭黄石洞飞叉真人黎半风的师弟。闻言贪心大炽,便命风子出去相见。风子趁势将藤折断,掀过一旁,出洞便向妖道跪倒行礼。妖道命他起来一看,生相虽然英武,却不似学过道法剑术之人,适才那一番话,已信了一多半。再一细看风子,骨格奇伟,禀赋甚厚,越更心喜。便命指出藏宝所在。风子立时改口称了仙师,重又行了拜师之礼。又朝小妖道见了礼。起身指着妖道坐的那块大石说道:“弟子守了好两天,才看出宝贝逃去时,总是在这石头底下一晃不见。偏这石头太重,一个人弄它不动。”妖道这时利令智昏,见风子满脸憨厚的神气,完全信以为真。先指着那小妖道道:“这是你师兄甄庆。你二人站过一旁,待我行法将石移去,看看宝物在地下不曾?”说罢,便站在前,闭目合睛,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指,那重有数万斤的一块大石,竟自动移出数丈以外。风子原意以为诓那妖道师徒与自己一同去推那石,自己再出其不意,照预定暗号,拔锏将小的一个打死。同时云从也从洞口伏处蹿将出来,给那妖道一剑。不想妖道妖法厉害,不用人力,竟将那大石移开。深悔妖道闭目行法之时,没有下手,错过机会,正在心惊着忙。也是妖道运数将终。移去大石以后,不见宝物痕迹,以为深藏地底,又命风子指出宝物隐迹的所在。风子随便指了一处。妖道因这种异宝必藏在地下深处,如不先行法封锁周围,仍要被它遁走。便命那小妖道和风子站在身前,注视风子指的地方,自己背向山岩,盘膝坐定,二次闭目合睛,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指定地面,不一会儿,便有数十道手指粗细的黑烟直往地下钻去。
  风子一见小妖道也在手指口动,暗忖:“还不下手,等待何时?”心一动念,暗把全身力量运在右臂,将脚轻轻一移,便到了小妖道的身后。一声干咳,右手刚把身后铁锏拔出,朝小妖道头顶打去。对面妖道忽然怪眼一睁,见风子举锏照小妖道头上打去,才知风子不怀好意。大喝一声:“好业障!”手一指,一道黄光便飞出手去。那小妖道正在行法,猛听一声干咳,脑后生风,知道有人暗算。刚要纵起,被妖道猛地一声喝骂,以为自己有什么错处,微一疏神,略缓了缓,风子的铁锏业已打到,手快力猛,只一下,便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这时风子已看见妖道察觉,黄光迎面飞来,知道不妙。惊慌忙乱中,顺手抓起小妖道跌而未倒的尸身,向妖道打去,就势脚下一垫劲,纵出去有七八丈高远,准备迎敌。忽见对面黄光影里,飞起一团东西,落在地上,骨碌碌往山坡下面滚去,定睛一看,妖道尸身业已栽倒。云从也跟着纵了出来,举剑直向那道黄光撩去。妖道一死,飞剑失了驾驭,独自在空中旋转,被云从纵身一撩,当当两声,坠落地上。拾起一看,上面刻有符箓,与鸦林砦所杀小妖道何兴所用相似,只是晶光耀目,剑却要强得多多。再一搜妖道身畔,在腰间寻着剑匣,还有一个兜囊。仓猝中也顾不得细看内中所藏何物,便将剑和兜囊交给风子带好。匆匆入洞,取了行囊宝镜,便要连夜避开险地。风子忙拦道:“妖道师徒虽死,还有昨晚走那妖道,更比这两个厉害。他们能用妖法飞行,我们纵走得快些,要被他追来,仍是跑不脱。莫如趁天明还早,将妖道尸身藏过,故意做出妖道瞒心昧己,吞没宝贝逃走的神气,以免他跟踪来追,岂不是好?”云从见风子近来一天比一天聪明,简直不似初见时憨呆光景,连声称赞。当下便将妖道师徒的首级和尸身抬起,扔到来时路过的深涧之中。用剑将那有血迹所在的泥土山石全都掘碎混合,又在那原放大石之处掘了一个三四尺深的坑。
  一切做得差不多,看天上星色,知离天明已不甚久,才藏好宝镜,背起行囊,忙着往前进发。且喜去路与妖道来路相背,无须绕道,只盼不被他发觉追上,便不妨事。走了有个把时辰,天色渐明。二人又赶走了一程,没见后面有什么动静,才略微放了点心。因连惊带累了大半夜,又急走了不少的山路,觉着有些力乏饥渴。再加雨后泥泞,衣服湿污,天明一看,还各溅了不少血迹。便择了个僻静地方,先将衣履全换了新的,旧衣履丢掉。然后各人进了些饮食,吃完,打算略微歇息再走。于是便说起刚才斗妖人的经过。
  原来风子在洞穴时和云从商定,只听风子在外咳嗽一声,云从便从洞中蹿出下手。彼时妖道正在闭目行法,一听咳声有异,睁眼一看,见风子持锏正要打他徒弟,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也不顾地下宝物,径直放出飞剑,要取风子首级。谁知忙中有错,他大喝一声,反被他徒弟误会了意,吃风子打死。妖道急怒攻心,全神注在前面仇人,却不料后面还伏一个劲敌。云从从后洞内一个长蛇出洞,冲将出来,原想一剑从妖道后心刺去。因见妖道黄光业已朝风子飞去,同时又见小妖道从风子身旁飞起,没看清是风子打出来的尸体,以为风子没有得手,心一惊,手便慢了些。蹿出时走步太急,身子已纵离妖道身后不远,忙将手中剑改了个推云逐雾的招式,横着一剑,反手腕朝妖道头上挥去。仙传宝剑何等锋利,妖道刚觉脑后风生,青光一闪,未及回头,已经身首异处。云从一剑得手,就势一翻左肩,朝右侧一个鹞子翻身,纵向前面,剑光过处,将妖道一颗首级挑起十余丈高下,才行坠落地上。彼时般般都是凑巧,否则妖道事前稍有警觉,或是二人下手略慢,一个也休想活命。事后谈起,云从还自心惊,互道侥幸。因见风子要取妖道身上得来的兜囊,看看内中何物,云从忙拦道:“此时虽然敌人未曾发觉追来,未到仙府以前,总以小心为是。如不是你昨晚拿宝镜照路,哪会有这大乱子?快休取出,以免生事。”风子只得停手。
  因为仙府将要到达,有许多不要紧之物,便将两个行囊重新收拾,把日后要用衣服另打了一个包裹,余者虽仍带着,准备快到时丢去。妖道那个兜囊,原塞在行囊以内,收拾时两人都是心忙,被风子无意中掖在腰间,当时俱未觉察,便即上路。默记张三姑所说赴仙府后洞的途径里数,算计当天日落以前,如无阻隔,便可到达仙府。
  入山越深,景物越发幽静灵奇,越上越险。二人见天色晴朗,白云如带,时绕山腰,左近群山万壑,随时在云中隐现。加上仙灵咫尺,多日辛苦之余,眼看完成夙愿,越前进,越兴高采烈。一路无事,渐渐忘了忧危。谁知乐极生悲,祸患就在前面相俟,二人一些也不自知。经行之路是一条山梁,须要横越过去。还未走到山梁上面,行经一片森林之内,正要穿林上去,忽听头顶上隐隐有破空之声。二人抬头从树隙里往上一看,日光下似见两点淡黄星光飞过,一会儿又飞了回来,来回往复,循环不已,就围着那山梁一带飞绕,也不下落。二人此时见了这般异状,如果隐身密林中不出,或者不被敌人发觉。偏偏心里虽觉有些惊奇,脚底下仍忙着前赶,并不停歇。及至走出那片树林,前行没有几步,云从、风子猛地同时想起昨晚所遇之事,这才疑心到那是仇敌追来,在空中寻觅自己踪迹。连忙择地藏身时,空中两道黄光忽然并在一处,闪了两闪,在左侧面来路飞落下去,转眼不见,暗幸所料不中。待有半盏茶时,见无动静,愈发放心,便仍往前行走。刚一越过山梁,下坡之际,忽听身后天空中又有破空之声。回头一望,那光越盛,又添了一道青黄色的,照二人所行方向,疾如电掣流星而来,偏偏山梁这一面尽是斜坡石地,除石缝中疏落落生着一些矮松杂草外,急切间竟寻不着藏身之所。云从因为隐身无地,来人从高望下,容易观察,既逃不了来人目光,不如故作从容,相机应付。自己一慌张,岂不反露马脚?便低声嘱咐风子装作不知,照常赶路。风子原本没有云从害怕,闻言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已给他看见,怕他怎的?”
  正说之间,已有两道黄光追出二人前面丈许远近落下,现出两个道童打扮的少年。内中一个较为年长的,一落地便迎头拦上来问道:“你二人往何方去?是做什么的?”言还未了,后面那一个已插口大喝道:“师兄,你还问什么?这小黑鬼身畔带的不是尤师叔的法宝囊么?还不捉了他去见师父?”风子先时一见两道童拦路问话,已料来意不善,早伸手暗握昨晚所得那口宝剑的柄,准备先用话去支吾,略有不对,仍是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一听身带兜囊被后面道童看出是昨晚妖道之物,知道行藏败露,除了一拼,无可避免。不等后面道童把话说完,暗朝云从递了一个眼色,也不出声,倏地左肩一摆,甩下身背行囊,就势左手先拔身背铁锏,一个箭步纵上前去,照准头一个道童当头就是一锏。这回对敌的事,不比先前两次,均出敌人之意,那道童能力又远在鸦林砦所遇小妖道何兴之上,哪里能打得上。那道童见风子一锏打到,口里骂得一声:“业障!”脚一点,往上纵起,右手掐诀,口里念咒,伸出左手正要往腰间宝剑拍去,飞将起来伤人。却不料风子早打好双料主意,左手锏打出去,右手仍还紧握身后斜插着的剑柄。见敌人身法甚快,躲过迎头那一锏,忙将右手一用力,顺着身后宝剑出匣之势,身往左一侧,一反腕,使了一个分花拂柳的招数,剑尖从左侧下面向上撩起。跟着再变了个猿公献果的招数,就着敌人往侧纵避之势,连肩削去。那道童万没料到敌人右手上还持有一柄剑,身手又是那般快法,喊声:“不好!”连忙缩肩收臂,往后平倒,打算避过剑锋,再放飞剑出来。只觉右手尖一凉,右手已被风子的剑撩着一点,割落了两个半指头,顿时便疼痛起来。风子还待赶上前去动手,忽见黄光一闪,后面那个道童已将飞剑放出,快到头上,不敢怠慢,忙将峨眉剑法施展出来。一个空中,一个地上,争斗不休。所幸敌人剑术不高,还未炼到身剑合一地步,偏巧风子昨晚又得了那口好剑,若单是那柄铁锏,命早完了。当下风子单和第一个道童交手,两下动作俱都疾如飘风。
  云从见风子使眼色,知要发动,刚将剑拔出,风子已和来人交手。及至头一个道童受伤退下,后一个道童恨得咬牙切齿,脚一站定,便将飞剑放起助战。正遇云从飞身赶到,迎个正着。两上两下,一个对一个,厮杀起来。这两个道童出身旁门,入门不久,虽然剑术不高,却学会了一身妖术邪法。因恨风子切骨,一见敌人不会飞剑,仅各人一道剑光,已将敌人连人带剑绊住,正好施为,用法术取胜。想是二人命不该绝,两个道童刚互道得一声:“这两个业障可恶已极!我们用法宝法术将他们捉住,碎尸万段,给师叔师弟们报仇!”云从一听,心中方在着忙,忽听侧面山坡上有一人说道:“徒儿们,不可如此。这两个业障颇有几分资质,如肯乖乖投降,拜在为师门下,相随回转仙门修道,我便不咎既往。否则你们可凭真实本领,将他们心服口服地擒住,带回洞去,从重发落,与你们师叔报仇。”这几句话一说,两个道童便知师父起了爱才之意,暗示生擒,不准伤害。虽然怀恨不愿,怎敢违拗,只得指着二人怒骂道:“我们要杀你二业障,不费吹灰之力。偏我师父黎真人见你二人有点资质,如肯投降,拜真人为师,便饶你二人不死,否则仍要将你二人碎尸万段。快快回话,以免自误!”
  云从、风子与空中两道黄光斗得正酣,一听有人发话,是那两道童的师父。百忙中偷眼往山坡上面一看,一块山石上还坐着一个黄衣草履的道人,头戴九梁道冠,斜插着好几柄小叉。怪不得适才明明看见空中三道黄光,怎地只有两人落下。那道人在匆忙中看去,仿佛面相异常丑恶,说话口音正与昨晚先走那一个妖道相同。两个徒弟已经那样厉害,妖道本领不问可知。自己是仙人门下,怎肯屈身于左道妖邪?云从又想起张三姑所传仙示,虽然有险,并无大碍。在紧急之时,定和野骡岭被万千群兽围困,忽然来了救星一样。既然妖道起了爱才之意,不准徒弟用邪法暗地伤人,正可多支持一刻,以待救星。故闻言并不搭话,只是一味苦斗。那风子自从这次随云从同赴峨眉,逐处都能以运用机智化险为夷,偏在这时动了呆气,闻言竟自一面动手,口中大骂道:“你两个小太爷,俱是凝碧崖太元洞峨眉派仙长醉真人的门下,岂能做你妖道邪魔的徒弟?你们会妖法,小太爷还会仙法呢!你师徒三个快快放小太爷走路便罢,不然,少时我师父师伯叔们仙人多着呢,看你小太爷老不回去,驾云寻来,将你们老少三个妖道捉回山去,那才要千刀万剐,给天下人除害呢。”
  风子一面说着狂话,一面又在那里暗打主意。他初动手时,原是剑、锏并用。及至敌人剑光飞出,知道铁锏挨上去便断,以手中所持的剑和空中飞剑相争,即使峨眉心法也觉费力,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忧。急切间应敌还来不及,哪里匀得出工夫再用铁锏?拿在手上不但无用,反倒多了一些累赘;就此扔落地上,又恐为敌人得去可惜。正没个主意。暗想:“自己一方只有二人,敌人却是三个,最厉害的一个还未动手。擒贼须要擒王,何不照顾了他?”主意打好,正值手中剑与黄光绞了两下,照先前本该风子朝侧纵开,以备缓一缓气,敌人也指挥着黄光随着追去,再行动手。这次风子却拼冒奇险,不但不往侧后避纵,反而出其不意,就在两下里一格一绞之间,倏地将剑一抽,埋头剑下,护住头顶,用尽全身之力,脚下一垫劲,朝前面山坡妖道坐处平纵出去有十来丈远近,真是其疾如射。脚方落地,后面道童也指挥着黄光追来。风子先不下手,一回身,先迎着敌人飞剑,又一招架格绞,二次又往回路纵去。就这一往复,业已觑好准头,乘那间不容发的一点空隙,猛地偏头回身,撒手飞锏朝妖道头上打去。这一绝招使得也真太险,落地纵回之时,不比第一次乘人不防,又一撒手飞锏,未免略微迟延。先听锵锒一声响过,也不知打中妖道没有。身才落地,还未站稳,便听耳根有金刃劈风之声,黄光从脑后照来,敌人飞剑距离头颈仅只数寸。风子喊声:“不好!”忙举剑尖舞起一个剑花,就地一滚,准备使一个乳猫戏蝶的解数避过。耳旁猛又听一声大喝:“徒儿们!”那道童见敌人倒地,心中大喜,正要指挥剑光下落,忽听师父喝唤,还以为师父不准伤害敌人,剑光略停。风子已举剑斜护面门,脚跟着地,一个鲤鱼打挺,斜纵出去,躲过奇险。
  原来那妖道先听风子怒骂,已是着恼。又听风子说起师父是醉道人,猛想起只顾收服两个好徒弟,忘了这里离峨眉巢穴不远,倘如首脑人物寻来,人被救去无妨,万一被敌人看破机密,岂不前功尽弃,白费连日心血?偏又爱惜这两人资质实在不差,纵不肯降顺门下,生擒回去,做异日报仇炼宝时主要生魂也是妙事。方在委决不定,不想风子竟会从奇危绝险中撒手一锏打来。妖道纵不是旁门高手,也非平常之辈,这一锏何能打中。妖道见两个敌人竟能在步下与飞剑相持了好一会儿,身手矫捷,疾胜猿猱,一路纵奔跳跃,两个徒弟一点也未占着便宜,尤以风子更为灵活。刚赞得一声:“峨眉剑法真是不凡,连两个初入门的小辈已是如此。”忽见敌人纵起时猛一偏头,手扬处打起一样东西。妖道暗骂:“好业障!死在临头,还敢暗箭伤人。”将身一侧,便已让过。风子力量本大,那锏又沉,用的更是十二成的足劲,锏虽未打中妖道,却打中妖道身后一根二尺粗细、七尺来高、上丰下锐的石笋上面。只听咔嚓一声,火星飞溅,那根石笋齐腰折断,倒将下来,正落在妖道的背上。妖道原是两手交叉,箕踞而坐。锏飞来时,知是一件寻常兵刃暗器,懒得用手去接,一时大意,随便将身一侧。却不料身后还有这根石笋,碎石火星先飞溅了一头,接着那大石笋倒下来把妖道后心打了一个正准。若换常人,怕不筋断骨折,满口喷血而死。就饶妖道一身本领法术,也因轻敌太甚,疏于防护,虽未受着重伤,也打得脊梁发烧,心里怦怦乱跳。这一来,将妖道满腔怒火勾动,忙怒喝道:“徒儿们!快下手将这两个业障擒回山去祭炼法宝,只暂时休伤他们的性命。”活该风子命不该绝,妖道偏在此时一喊徒儿,那道童以为不许下手伤他,略一迟延,风子已从飞剑底下逃了活命。不提。
  那妖道师徒三人来历,且在此抽空一叙。
  那妖道乃是越城岭黄石洞飞叉真人黎半风,前文业已表过。出身旁门,早年作恶无算。近数十年因受一个能人警诫,本已杜门不出。不料徒弟惹祸,新近在罗浮吃了武当派中人的大亏,又将他袒护的爱徒杀死。知道势孤力薄,本领又不如人,本想投奔北海陷空老祖那里,借他炼了法宝报仇。偏巧在福建武夷山顶,路遇万妙仙姑许飞娘,说起三次峨眉斗剑之事,内中有两个阴人与她为难。意欲寻一个多年不露面、不为峨眉派中人注目的人,潜往峨眉后山,祭炼一种邪法,以备事先将那两个阴人引来除去。意欲烦他前往,就便约他归入五台一派。黎半风一问那两个阴人,正是天狐宝相夫人的二女秦紫玲姊妹,所行的法又是先破去二女元阴。既可借此结纳许飞娘和许多异派中的能手,又可满足色欲,还能得一件旁门异宝。当时揽了下来,接过许飞娘的宝幡灵符,传了炼法,便悄悄带了两个徒弟往峨眉后山姑婆岭飞娘所指之处进发。好在深知峨眉派素来与人为善,不咎既往,只要自己不露出为仇痕迹和在外胡为,炼法之处又深藏地底,有符封锁,除非先知底细,绝难为人发现。即使遇见峨眉派中人,也可和他明说自己因爱峨眉灵秀,隐居修炼,也不致受人干涉。师徒三人到了地头,便每日天明,照传授之法施为起来。到底做贼胆虚,知道自己两个新收的门徒本领不济,不能胜瞭望之责,事虽隐秘,还恐有敌人中的高手寻来为难。想寻一个同党,以便自己行法时在山顶瞭望,一遇有警,一个暗号,立时可将法收起,敌人寻来也不怕,岂非万全?叵耐自己多年不曾出世,所有当年同恶,因受各正派逼迫伤害,大都或死或逃,不通音问,急切间寻不着人。起初又忘了请飞娘代约,只好仍命两个徒弟勉为其难,小心行事。
  这日忽然静极思动,到峨眉城内寻一酒家小饮,冤家路狭,下山一露面,便遇见矮叟朱梅、醉道人和元敬大师三个。心里一慌,刚暗道一声:“晦气!败了兴致。”本想回山,又知这三人灵警无比,恐启人疑,故意装作不见,仍在城中买醉,吃了一顿堵心酒。回山时节,忽然遇见多年不见的一个小师弟,便是那姓尤的妖道。说起也因避迹多年,静极思动,无心中在鸦林砦山民群里发现一个好所在,地甚隐僻,还可以役使山人建造宫观,以为立足之地。南疆僻远,足可尽情快乐。已约好一个姓门的同党,在野骡岭炼迷魂丹,丹成便即前往赴约。此次带了一个心爱徒弟到成都去寻工匠,路遇许飞娘,说起炼法之事,约他前来相助等语。黎半风闻言,正合心意。先还留神矮叟等人,数日不见有甚动静,好在添了助手,可以闻警即行防备,也就略微放心。
  云从、风子避雨那一晚,山腰以上原本满天星月,两个妖道各带爱徒在山头对酌,装那闲散逍遥神气。忽见风子手持的宝镜光华,上烛重霄,看出不是曾经修道人祭炼过之物。以为宝物出土,连忙追踪一寻,并未寻着。黎半风忙着炼法,又不舍那宝物,防为外人得去。贪心一萌,以为只此一晚无人瞭望,哪有这巧就出事?便留下妖道师徒搜寻,自己回山炼法。天明事完,赶来一看,昨晚所坐大石已经移开,岩壁间现一洞穴,妖道师徒踪迹不见。看出那大石是本门妖法所移,起初也为风子所布疑阵所惑,疑心妖道师徒吞没异宝逃走,勃然大怒,骂不绝口。偏他两个徒弟一名晁敏,一名柏直,均甚机智。晁敏说:“尤师叔虽是多年不见,他人单势孤,正想这里事完,约师父同去创立基业。又说了他许多机密和鸦林砦根本之地,如若吞宝逃走,岂不怕我师徒寻去?”妖道先还不信,以为要真是件奇珍异宝,岂还不舍一个将要创业的地方?后来柏直忽然拾着一个法宝囊,里面装的丹药和一些炼而未成的法宝,认出是小妖道之物,上面还染有血迹。再把地上掘动过的地方一查看,竟无处不有血迹。先还当是遇见峨眉方面敌人,后来跟着泥中脚印,又在附近山涧中寻着妖道师徒尸身首级一看,一个虽似飞剑所伤,而小妖道头破脑裂,分明是寻常人用的兵器。妖道师徒怎会死在平常人手内,好生不解。因尸首未用丹药化去,已知不是峨眉门下所为。黎半风素来心硬,见妖道已死,所炼妖法已快完功,当地邻近敌人巢穴,不愿再去生事,也就罢了。偏两个小妖道因既断定那伤处是平常兵器所伤,必是山中潜伏的盗贼乘其无备下手暗害,否则何必还要移尸灭迹?而且地上现有凡人脚印,是个明证。不代报仇,说不过去,执意要去搜查。妖道到底心还惦着宝物,也未拦阻。只嘱咐不要飞离太远,以防遇见敌人,只可在附近寻找。如有可疑之人,急速先与自己送信,拿稳下手。嘱罢,便自先回。两个小妖道以为常人绝不会走远,又值雨后,一路脚印鲜明,更易查访,一心以为必在近处潜伏。却没料到风子、云从走路本快,又是心急奔逃,早跑出老远。那雨又只下了半边山,有的地方并没点雨。两个小妖道寻了好一会儿,忽然不见脚印。两人一商量,便驾剑光飞身空中,盘旋下观。寻没多时,便发现云从、风子二人踪迹,回去向黎半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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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24: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九回 入穴仗灵猿 火灭烟消奇宝现 惊风起铁羽 大鸣地叱雪山崩
  黎半风因姑婆岭后山麓云林冈一带已离凝碧崖不远,知道峨眉不久开辟五府,常有敌派高人经过,本不敢前往生事,偏又舍不得昨晚所见的宝物。便嘱咐两个徒弟,去时不可造次,务要见机行事,问明了那人的来踪去迹,昨晚是否杀人,再行下手。自己在后,暗中接应,暂不露面,以防遇见峨眉敌人时,好措词搭话。谁知晁、柏二人俱是少年喜事,报仇心切。对面商风子更是急性。晁敏还没问明敌人来历,柏直在后面一眼看到风子兜囊,才出声一喊,两个便跟着动起手来。黎半风原是隐身在侧,相隔甚近,首先发觉风子身旁暗藏有宝。再一细看二人资禀,竟胜过自己徒弟好几倍。默察来踪去迹,料知是峨眉门下新收弟子,既爱其宝,又爱其人,满想两得。肯甘心归顺自己门下,固然是好,不然生擒回去,日后也有好大用处,所以始终未下毒手,欺着敌人不会飞剑,由晁、柏二人去将他制服。不料峨眉剑法竟是神奇非常,两下争斗了一阵,并无胜负。同时晁敏的飞剑比着云从手中那口霜镡剑还有相形见绌之势。恐耽延下去,被峨眉派中能人走来,遇上不便。正想行使妖法,忽被风子撒手一飞锏,因为轻敌太甚,猝不及防,锏虽没有打中,却被身后断石碎块连压带激溅,脊背头面连挨了好几下,怎不怒发如雷。口中念念有词,将手往前一指,头上便飞起九道黄光,光中裹着九根飞叉,直往云从、风子头上飞去。
  云从、风子用步法迎敌空中飞剑,本已吃力,哪里还经得起这么多的飞叉,没有两个照面,已受了好几处伤。所幸妖道心还未死,打算逼着二人投降,未下绝情,才得暂延残喘。二人被空中飞叉、飞剑围绕,耳听妖道师徒齐声喊着:“肯降便活!”正在死命支持,危急万分,忽见眼前又是两道青黄光华一亮,闪出两个道装矮子。以为敌人又加添了帮手,刚自惊惶,猛听双方喝骂之声,又一眼瞥见空中黄光分开大半,与来人青黄光华斗在一起,才知是友非敌。正暗想那光华之色不对,猛觉眼前一黑,伤处疼痛,便即晕倒在地。那来人是米、刘二矮,因从卦象上看出本门有人在中途遇难,便向英琼讨命,前去接应。一到便认出云从、风子的峨眉剑法,被飞叉真人黎半风困住,连忙上前救应。交手不多一会儿,云从、风子已经受伤倒地。那黎半风初见二矮飞来,以为同党。及见他们一到,竟相助敌人,同敌自己飞叉,不禁勃然大怒,手指处又发出两套飞叉,同时便要施展妖法取胜。那米、刘二人自知不是妖道敌手,见云从、风子倒地,本想上前抢了,借遁光地行逃回山去,偏偏敌人飞叉如骤雨一般打来,应付尚且不暇,怎能救人?眼看黎半风招呼两个小妖道,要将云从、风子擒走,忽听空中一声雕鸣,接着便见两道光华一齐飞来。定睛一看,来者正是神雕,雕背上坐着袁星。一到便直入黄光丛里,长臂起处,那两柄长剑的光华便如神龙离海、青虹贯日一般,上下翻飞,疾如闪电。黎半风一见这厉害的雕、猿,知道寻常妖法绝难取胜,便从身上取出一面小幡,方要招展,忽然身侧有人喝道:“大胆妖孽,敢在此间放肆!”言还未了,从斜刺里一道金光比电闪还疾,直往黎半风手上那面妖幡飞去。黎半风闻声注视,早看出来人是谁,吓了个魂飞胆落,连忙回身逃走,只怕不及。金光过处,黑烟飞扬,黎半风手上妖幡折为两段。还算妖道见机得快,没有受伤。二矮、袁星见来人是个中年女尼,知是本门前辈,上前拜见,一问法号,正是元敬大师。
  原来黎半风受了万妙仙姑许飞娘的蛊惑,师徒三人来到姑婆岭后山行法,准备异日三次峨眉斗剑,暗害秦紫玲姊妹。自以为多年不曾出世,又和峨眉派无甚仇怨,布置下手均极严密,人不知,鬼不觉,事完自去,等到两下里对敌时节,再来发动。不承想妙一真人早已防到敌人的各种阴谋,预先派了醉道人和元敬大师巡视全山,探察一切。黎半风到的第一日,便被醉道人在暗中看出他的行迹诡秘,当时本要下手除害,元敬大师却主张从缓。一则黎半风洗手多年,新恶未著;二则敌人一计不成,定生二计。不如欲取姑与,听他施为,暗中将他的虚实探明,预先想下防御之策,到时再将妖法破去,以挫敌人锐气。当下议定,每值黎半风行法之际,便由元敬大师用玄门隐遁,另由别的地方穿入地底,察探细情。几天过去,知道敌人是借了鸠盘婆的摄心铃和一道魔符,炼那因意入窍小乘魔法。虽然厉害,只要在事前知道底细,凝碧仙府仍有克制之宝,不足为害,越更放心。
  这日路遇矮叟朱梅,特意在黎半风面前现身示警,黎半风仍是无所觉察。云从、风子无心中显露宝镜,计杀妖道师徒,醉道人和元敬大师俱已看在眼里。后来黎半风师徒追去,本要上前救援,猛想起妖道空巢而出,正好趁此时机暗入地底,先将那摄心铃破去,减去异日妖法许多阻力。那摄心铃也是魔教中一件至宝,破时又要保存原来形式,不使敌人看出形迹,甚是费手。元敬大师和醉道人到了黎半风行法的地方,各运玄功将飞剑炼到细如游丝,穿入铃孔,将铃中一粒晶丸磨去,换了元敬大师小半截发簪,施了法术,使它照样发声。算计那铃轻易不会振动,不到动手时节,不致被敌人看破,才赶出来,去救云从、风子。元敬大师刚一露面,便将黎半风吓退。那两个道童见势不佳,也各用妖法遁走。雕、猿、二矮还要追赶,被元敬拦住。给云从、风子服了点丹药,吩咐送回仙府,仍会合醉道人前去行事。不提。
  那黎半风逃回山去,不多一会儿,两个道童也一同逃了回来,一问敌人,并未随后追赶。先疑踪迹败露,存身不得,好生后悔。想要离去姑婆岭,又因所炼妖法只有两夜便要功行圆满,又觉可惜。想了想,敌人既未追来,想是逃走得快,藏身之处又在地底,所以未被发觉。还是冒一点险,多加小心,将法炼成之后,再行离去为是。师徒三人便在地底潜伏了三日两夜,刚将一套魔法炼完,便相率出了地底。仍由两个道童瞭望,悄悄用邪法将行法之处封闭,离开峨眉,去寻许飞娘复命。那摄心铃、因意入窍魔法,三次峨眉斗剑时自有交代。
  神雕、袁星和米、刘二矮护送云从、风子到了飞雷崖,见了英琼。正值芷仙要英琼命神雕去擒捉野味,回来腌腊,余英男忽然定要跟去。英琼因英男大难已过,平时擒捉野味的地方相离峨眉不远,料必无事,便命袁星保了同去。米、刘二矮将云从、风子送入凝碧仙府,走至太元洞前,正遇齐灵云陪了玉清大师一同走出,米、刘二矮说了经过。玉清大师略看伤势,说是无妨,少时服了丹药,当日便可痊愈。吩咐灵云送入洞内纪、陶二位道长房中,请纪道长调治。米、刘二矮正要托起云从、风子,玉清大师忽然唤住问道:“你二人从后洞来时,可曾看见余仙姑么?”米鼍便将英男骑着佛奴,带了袁星前去擒捉野兽之事说了。玉清大师便命二矮速将云从、风子送入洞府,回来候命。二矮闻言自去。
  玉清大师笑对灵云道:“昨晚我略露口风,英男便警觉。她知无此剑,也难与三英二云并列了,只生性太急了些。”灵云便问何故?玉清大师道:“英男师妹因开山盛典在即,门下弟子只她一人道浅力薄,连口好剑都无。虽有英琼妹子送她的一口,偏又本质不佳。昨晚因听我说起法宝囊内藏有几口从异派手中得来的好飞剑,意欲在开府时,分送给几个新进的同门,她便示意求我挑一口好的相赠。我笑对她说:‘你是本门之秀,三英之一,怎便看上异派之物?你的宝剑自有,每日闲着,只不去找,却要这个则甚?’她便请我给她指点一条明路。我来此无事,也为她无剑可惜。仙府珍品虽多,都远比不上紫郢、青索。曾代她算过,知道她应得一口好剑,虽仍非紫郢、青索之比,却也相差不甚远。经她一磨,我又给她占了一卦,卦象竟是甚奇,大概一出门便可到手,剑也是在那里等着她的。那藏剑的人与她颇有渊源,得时也颇费一些周折,并且此行只宜独行,却又要假手一个异类。我因她得剑时,既不能约了众姊妹同去,而得剑以后,又有仇敌从旁劫取,以她能力万非敌手,当时再三劝她不要心急,容我今日和你把开府一切应办之事布置定了,然后想好主意,由她一人先去取剑,算准她得到手后,再派人前去与她接应。她却这般性急,恨不能今日便到了手。因我说了一句借助异类,便骑了佛奴,带了袁星同往。剑是一定可得,只是难免遇见大敌。虽说她大难已过,不致凶险,总是不可不防。那阻碍英男的敌人,正是米、刘二人以前同党,命他二个急速跟去,便无碍了。”正说之间,米、刘二矮已经事毕复命。玉清大师示了方略,米、刘二人领命自去。不提。
  且说英男的心事,已在玉清大师口内说出。她从小就饱经忧患,自被英琼救回凝碧仙府,借灵泉、温玉、仙丹之力,复体还原之后,见英琼已是一步登天,自不必说,其余诸同门个个英姿仙骨,都一个赛似一个,自愧弗如,满腹俱是艳羡钦服之心。虽然时常虚心请益,从来只在本分内用功,并没丝毫过分的要求。再加上人既绝顶聪明,性情又复温和异常,对谁也是一样亲热,分不出一点深浅。因此除英琼共过患难,是她至交外,所有仙府同门,个个都成了她的莫逆。只为开府在即,听灵云说,到日教祖回山,不论同门新旧、本领高低,俱要当众将自己艺业施展出来,给师长评定。英男虽是柔顺服低,人总是向上的。因见仙府同门俱有师父仙剑,自己仅有英琼送的一口得自异教的飞剑,本质既是下品,而且那剑经过邪法祭炼,仅能作为平时练习之用。如改用本门心传,下苦工夫将它炼好,似太不值,炼起须时,也来不及。听说玉清大师收了几口飞剑,虽然得自异派手内,剑的本质却要好些。因见玉清大师平时对她甚好,估量去要,不会不肯。及至被玉清大师一点破,恍然大悟。暗想:“英琼得那口紫郢剑费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辛苦,干莫神物,岂能随便到手?久闻玉清大师占验如神,何不前去试它一试?”便问明了大师剑的方向,想背人先和英琼商量一下。到了后洞一看,同门好几个在彼,不便将英琼唤开说私话,只好暂时秘而不宣,省得徒劳,不好意思。正赶上神雕奉命擒捉野兽,去的方向恰好正对,便借骑雕飞行闲游为名,带了袁星同去。
  在雕背上飞行了一阵,乘虚御风,凭凌下界,觉得眼界一宽,甚是高兴。暗忖:“玉清大师虽从卦象上看出神物方向,却未说准藏在哪里。茫茫大地,宛如海底捞针,何处可以寻找?”不由把来时高兴打退了一半。知道雕、猿俱是灵通之物,玉清大师又有借助异类之言,想了想,无从下手,只得对雕、猿道:“我余英男昨日受玉清大师指点,说我该得一口仙剑,就应在前途和二位仙禽仙兽身上。我肉眼凡胎,实难找寻,千万看在你主人分上,帮我一帮,把它得到,真是感恩不尽!”说时,袁星原在英男身后扶持,闻言刚要搭话,那神雕已经回首,向着英男长鸣一声,倏地双翼微束,如飞星陨泻一般,直往下面山谷之中投去。英男望见下面崖转峰回,陂陀起伏,积雪未消,一片皑白,日光照上去都成灰色,只是一片荒寒人迹不到的绝景,以为神雕发现什么野兽。及至落地一看,神雕放下英男,便将双翼展开,往对面高峰上飞掠过去。英男见那山尽是冰雪布满,一片阴霾,寒风袭人,乃完全荒寒未辟境界,休说野兽,连飞鸟也看不见一个,不知神雕是何用意?方在猜疑,忽然一阵大风吹起,先是一阵轻微爆音,接着便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定睛一看,对面那座雪峰竟凭空倒将下来,直往侧面冰谷之中坠去。那峰高有百丈,一旦坠塌,立时积雪纷飞,冰团雹块,弥漫天空,宛如数十百条大小银龙从天倒挂,四围都是雾縠冰纨包拥一般。那大如房屋的碎冰块纷纷坠落,在雪山深谷之中震荡磨击,势若雷轰,余音隆隆,震耳欲聋。就在这时,耳际似闻神雕鸣声。仰面一看,神雕飞翔越高。袁星站在身后两丈远近,用长臂向着空中连挥。再看神雕,只剩一个小黑点,只管时隐时现,盘旋不下。英男尚以为神雕是将自己放落,好去擒捉野味。知道袁星能通人语,正想再说那刚才寻剑之话,连喊数声,叵耐雪声如雷,兀自不止。走将过去一看,只见袁星面向对崖,定睛注视着下面的奔雪,连眼都不瞬一下。刚走近前,忽见袁星将手连摆,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下面的山谷,又叫英男将身隐伏在近侧一个雪包后面。英男猛地心中一动,刚将身伏倒,便见谷中雪雾中冲起一道五色光华,直往空中飞去。转眼追离神雕那点小黑影不远,忽然往上一升,一同没入云中不见。
  袁星连忙站起,喊声:“余仙姑,快随我走!”说罢,拉了英男一把,首先往谷中蹿了下去。英男闻言,灵机一动,连忙飞身跟了下去。英男禀赋既佳,轻身功夫又好,身体更是在冰雪寒霜中经过淬炼,脱劫以后,又多服灵药仙丹,日近高人,端的奇冷不侵,身轻如燕。不一会儿,一路履冰踏雪,到了下面,见袁星在前,径往雪尘飞舞中钻了进去。赶到跟前,竟是三座冰雪包裹的洞穴,里面火光熊熊,甚是光亮。入内一看,洞内宽大非凡,当中燃着一堆火,看不出所烧何物。到处都是晶屏玉柱,宝幔珠璎,流辉四射,光彩鉴人。英男万没想到寒荒冰雪中,会有这般奇境灵域,好生惊奇。原来那洞本是雪山谷中一座短矮孤峰,峰底有个天生古洞。因洞外峰顶终年积雪包裹,亘古不断,再加谷势低凹,那峰砥柱中流,山顶奔雪碎冰到此便被截住,越积越高大,渐将峰的本形失去,上半截全是凝雪坚冰。雪山冰川,少受震动便会崩裂,哪经得起适才神雕双翼特意用力一扇,自然上半截冰雪凝聚处便整个崩裂下来。英男见洞中不但景物灵奇,而且石桌冰案,丹炉药灶,色色俱全,料知必有仙灵盘踞。袁星既将自己引到此间,必与那口宝剑有关。方在定睛查看,忽见袁星拔出双剑,朝室当中那团大火一挥,立时眼前一暗,火焰全灭。猛听袁星又高叫道:“宝物到手,仙姑快些出去,省得对头回来撞见不便。”英男闻言,又惊又喜,连忙纵身跳出。袁星业已跃向前面,往崖上跑去,两手抱定大有五尺、形如棺材的一块石头。英男跟着袁星一路飞跑,蹿高纵矮,从寒冰积雪中连越过了几处冰崖雪坡,直到一个形如岩洞的冰雪凹中钻了进去。袁星才将手中那块石头放下,说道:“仙姑的剑想必藏在石中,只没法取。待我去将佛奴唤回,带回山去,再想法吧。”说罢,便自走出。
  英男往那石头一看,石质似晶非晶、似玉非玉,光润如沐。正中刻着“玄天异宝,留待余来;神物三秀,南明自开”十六个凸出的篆书。细玩词意,心中狂喜,知道是前辈仙人留给自己的。“南明自开”,想必要用火炼。用手一捧,竟是沉重非凡,何止千斤。暗忖:“自己不会飞行。袁星抱着它跑了一路,已累得浑身是汗。除了神雕此时回来,带了回去,求众前辈师伯叔与众同门行法打开,更无法想。适才那道五色光华,必是藏石之人,本领定然不小,万一回洞发觉追来,怎生抵敌?神雕怎地去了这一会儿还不见回来?”想到这里,探头往外一看,天空灰云中,那一道五色光华已高得望上去细如游丝,正和一个黑点飞行驰逐,出没无定,双方斗有好一会儿,忽听一声雕鸣,黑点首先没入云空,那道五色光华也相继不知去向。袁星却从侧面跑来,近前说道:“佛奴已将对头引到远处,少时便要飞来,带了我们逃回峨眉。那对头也颇灵敏,恐她发现,请仙姑到崖后面等去。”说罢,进洞将那大石夹起,引了英男,直奔崖后。到了一看,相离那座崩塌的雪峰已有三十余里,中间还隔着许多崇岗峻岭,甚是隐秘。仍择了一个幽僻之所,先将那大石放下,静等神雕一到便走。
  英男仰望天空,只是一片昏茫,估量神雕不会就回。便问袁星:自己寻取仙剑之事,除玉清大师外,并无别人知晓。适才在雕背上想起得之不易,虽求雕、猿相助,也只为玉清大师事前指示,有借重异类之言,一时情急,说将出来。怎地今日之事这般凑巧,仿佛一切俱有人安排一般?是否玉清大师先有分派,事情才这样顺手?袁星答道:“袁星事前也不知道。还是今日佛奴从姑婆岭接应米、刘二人回来的前两个时辰对我说,那日破史南溪都天烈火妖阵时,它在空中巡视,正遇它师兄白眉老禅师座下仙禽白雕飞来,说它近来随着我主人的父亲,在龙藏山波罗境,参一微宗佛法。日前奉到白眉老禅师法旨,说佛奴近来功行俱都精进,不久便和它一样,断食换毛,静等主人大功告成,即可一同飞升。只是还有一因三劫未完,命它随时仔细。那一因便是仙姑昔日在凝碧仙府的前洞,与我主人结了姊妹之后,常常来往。偏巧神雕每隔些时,要往老禅师处听经,以致撇下主人一个,被赤城子摄往莽苍山去。仙姑去寻找主人,又被阴素棠逼走。主人得剑,仙姑本身有劫,事有前定。但是佛奴若非听经之后起了贪心,与白雕偷往北溟岛绛云宫盗取九叶紫灵芝,耽误些时,仙姑遇见阴素棠的前一日恰好赶回。那就必定骑了它,同往莽苍去将主人寻回,异日纵有灾劫,也不致在莽苍山阴被玄冰黑霜冻死。虽说仙姑经此重劫,免却许多魔难,但佛门最重因果,佛奴造一因便须还果。也是仙姑运气,白眉禅师知道达摩老祖渡江以前所炼的一口南明离火剑,藏在大雪山边境一座雪峰底下,有琼石匣封,不遇有缘人,不能得去。偏在二十年前,被一个异派中的女子知道,为了此剑,不惜离群脱世,独自暗入雪峰腹内,辟了一座洞府,寻到那藏剑的琼石匣。一见那匣上的字与她的名字暗合,越发心喜,以为得了此剑,便可寻求佛门降魔真谛。心虽存得不坏,可惜错解了词意,那剑也并非她应得之物。以致她在雪峰腹内枉费心机,借她本来所炼三昧真火,凝成一团,将这石匣包围,每日子午二时,连炼了二十三年,石匣依然未动。白眉老禅师因此剑早注定是仙姑所有,特命佛奴相助成功,了此一场因果。又因凝碧崖五府开辟在即,大受异派嫉恨,教祖未回以前,仙府左近常有妖人潜伏窥伺:一则觊觎仙府许多灵药异宝,打算相机夺取;二则探听机密。来人俱佩有绛云宫神女婴的隐身灵符,不和人动手,除了三仙二老几位尊仙,简直不易看破行藏。连佛奴一双金睛神眼都看不出,几次闻见生人邪气,扑上前去,便是一个空,因此不敢大意。今日仙姑一上骑,便直往这里飞来,先用双翼将雪峰扇塌,引出那异派女子,再由袁星陪了仙姑前去盗剑。那女子一经追远,必然想起洞中宝剑,赶将回来。佛奴等她不追,再从侧面绕回。去了有这一会儿,想必也该回来了。”
  正说之间,忽见远处坡下面隐现一个小黑点,由小而大,往前移动,转眼到了面前,正是神雕佛奴贴地低飞而来。英男、袁星见大功垂成,正在高兴,准备起程回山,忽听头上一声断喝,一道五色光华从云空里电一般射将下来,跟着落下一个又瘦又干、黑面矮身的道装女子。同时袁星也将双剑拔出,待要上前去,却被神雕一声长鸣止住。那女子一现身本要动手,一见雕、猿是英男带来,知道厉害,把来时锐气已挫了一半,便指着英男问道:“我与道友素昧平生,为何盗取我的宝物?”英男知道来人不弱,先颇惊疑,及见来人先礼后兵、神态懦怯,顿生机智,便答道:“我名余英男,乃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门下弟子。此宝应为我所有,怎说盗取?”
  那女子一听英男是峨眉门下,又见英男从容神气,摸不出深浅,更加吃惊。暗忖:“来人虽非善与,但是自己好容易辛苦多年,到手宝物,岂甘让人夺去?”不由两道修长浓眉一竖,厉声答道:“我名米明娘。这装宝物石匣外面的偈语,明明写着‘南明自开’,暗藏我的名字;又经我几次费尽辛苦寻到,用三昧真火炼了多年,眼看就要到手。怎说是你之物?我虽出身异教,业已退隐多年,自问与你峨眉无仇无怨。我看道友仙风道骨,功行必非寻常。峨眉教下,异宝众多,也不在乎此一剑。如念我得之不易,将石匣还我,情愿与道友结一教外之交。我虽不才,眼力却是不弱,善于鉴别地底藏珍,异日必有以报。道友如是执意不肯,我受了这多年的辛苦艰难,绝难就此罢手。漫说胜负难分,即使让道友得了去,此剑内外均有灵符神泥封锁,你也取它不出。何苦为此伤了和气?”
  英男听她言刚而婉,知她适才尝过神雕厉害,有点情虚,仗有雕、猿在侧,越发胆壮。答道:“你只说那剑在你手中多年,便是你的。你可知道那剑的来历和石匣外面偈语的寓意么?我告诉你,此剑名为南明离火剑。南明乃是剑名,并非你叫明娘,此剑便应在你的身上。乃是达摩老祖渡江以前炼魔之宝,藏在这雪峰底下,已历多世,被你仗着目力寻见。果是你物,何至你深闭峰腹炼了二十三年,仍未到手?听你说话,虽然出身异派,既知闭户潜修,不像是个为恶的人。如依我劝,由我将此剑携回山去,不伤和气,以后倒真可以做一个教外朋友;否则漫说我,你不是对手,便是这一雕一猿,一个是峨眉仙府灵猿,一个是白眉老禅师座下神禽,谅你也不是对手。”
  那米明娘原是米鼍的妹子,当年异教中有名的黑手仙长米和的女儿。只因生时天色无故夜明,所以取名叫做明娘。兄妹二人,俱都一般矮小。尤其明娘,更是生就一副怪相奇姿,周身漆黑,面若猿猴,火眼长臂,一道一字黑眉又细又长,像发箍一般,紧束额际,真是又丑又奇。左道旁门原不禁色欲,偏明娘人虽丑陋,心却光明。自知男子以色为重,自己容貌不能得人怜爱,如以法术摄取美男取乐,岂非淫贱?起初立志独身不嫁,专心学道。后来见父兄行事日非,看不下眼去,几次强谏。有一次触怒黑手真人米和,几乎用法术将她禁死。就在那一年,米和因恶贯满盈,伏了天诛。明娘痛哭了一场,见乃父虽死,乃兄米鼍仍然怙恶不悛,越想越害怕。她母亲原是民女,被米和摄去成为夫妇,早已死去。好在原无牵挂,便着实哭劝了米鼍好几回,终因不纳忠言,两下反目分手。明娘由此避开异派一干妖邪,独自择了名山洞府,隐居修道。自知所炼的道法,若说防身延年还可,于此中寻求正果,终究难免天劫。正教中又多半是父兄仇敌,而且也无门可入。在山中静养了些年,便独自一人出游。仗着天生的一双慧目,到处搜求宝物,到手以后,再用法术祭炼应用。年复一年,着实被她寻见许多稀世奇珍。她既与人无争,又不为恶,见了昔日同党,又都老远避去。虽然形单影只,好似闲云出岫,倒也来去由心。
  这一年无心中游到雪山底下,也是赶上雪崩峰倒,一眼望见千丈雪尘影里暗藏宝气。用法术驱散冰雪,跟踪一寻,竟在地底寻到那个石匣。一看匣外偈语暗藏自己名字,并由宝气中看出匣中宝物是口宝剑,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势单力薄,那石匣内外有灵符神泥封锁,不能容易取出。这般异宝,难免不被能人看破,前来夺取。见那雪山终年都是冰雪封锁,景物凄厉,亘古人迹罕到,正合自己用处。还恐有能人路过发现,特意寻了那座雪峰。先本想用法术开通一个容身之处,无巧不巧,所开之处,正有一个现成洞府。那时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自己出身左道旁门,还未炼到辟食地步,每隔些日月,仍须出外采办食物。便用法术将现成冰雪做了门户,以备出入。地势既极幽僻,又有天然冰雪做隐蔽,纵有人打此经过,也看不出。由此便在雪峰洞腹内,每日子午二时,用三昧真火烧炼那石匣。日里又用她自己频年积炼的明阳真火包围石匣,昼夜不息地焚烧。直炼了二十三年,还是没有炼开石匣。起初存着戒心,时刻都在提防。因石匣太大,不便携带,每值出门,虽然少去即回,也都加紧戒备。年数一多,见没人来惊扰,不觉渐渐疏了一点防范。
  这日刚刚在峰腹内做完了功课,忽然天崩地裂地一阵大响,地底回音比英男在外面所闻还要厉害。她见峰壁未动,知道不是地震,是洞外雪峰崩坠。出洞觉着风势有异,抬头一望,见风雪中有一只大黑雕,金睛铁喙,钢羽翻起,端的是千年以上神物。知道雪峰崩坠,是被大雕双翼扇塌。猛一动念,暗忖:“自己孤身一人,无论多好洞府,只一出外,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又不敢滥收徒弟,以防学了左道为恶,给自己造罪。难得遇见这么神骏的一个异类,如果用法力将它收下,不但可以当做坐骑,而且有事出门时,也可用它看守洞府。”主意想好,便即飞身上去。谁知那雕厉害非常,用了许多法术法宝和飞剑,竟不能伤它分毫。
  那雕不但善于趋避,捷如星飞电驶,而且狡狯非凡,竟好似存心和自己开玩笑似的。追逐了一阵,打算知难而退,却又飞近身来引逗,追去却又凌云远飏,无奈它何。恨得明娘咬牙切齿,决计非擒到手不可。后来越追越远,经了好些时候,才想起一时疏忽出洞,见雕以为手到擒来,竟然飞身而上,洞府忘了封锁,万一有能手经过,看破宝物,如何是好?心里一惊觉,便舍了雕不追,忙着飞了回来。刚一进洞,一见火光熄灭,石匣不知去向,知道中了敌人诱敌之计。当时急怒攻心,追了出来,飞身高空,运用慧目四外一看,正见神雕飞行方向。忙用遁法迎上前去,恰是两下同时赶到。只见一个少女,旁边立着一个大猩猿。才一照面,便看出袁星宝剑不比寻常。暗想:“此女虽然年幼,手下雕、猿已是如此,本领可想。”不敢造次,强忍了怒气,上前搭话,打算以情理感动。末后一听说南明剑和英男与一雕一猿的来历,虽知不妙,毕竟神物难舍。略一盘算:“此宝费了如许心血,岂容她唾手而得?自己虽在旁门,炼了许多狠毒邪法,从未使过。那女子身旁猩猿的剑已非寻常,若凭飞剑,绝难取胜。除了暗下毒手,是无法退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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