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sanzuwu - 

《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回 闭户读丹经 明霞丽霄开紫府 飞光摇璧月 朵云如雪下瑶池
  棚下面,米、刘诸人见徐完已到,便不再等明娘退回,先自发动。妖鬼徐完因在妖宫看见妖徒本命神灯一灭,知遭惨死,不由暴怒,立即赶来,猛下毒手。及见幽灵鬼箭未将敌人打中,随将收敛万千凶魂厉魄炼就的妖术邪法,全数施展出来。痛恨之下,看出敌人共只几个无名小卒,越发忿怒。又因阵法催动,断他归路,见敌人用的是暗藏太乙神雷的玄门生灭两相禁制大法,以为此法虽然玄妙,却奈何自己不得,就杀眼前几人,太不消恨。决计施展全力一拼,至少也将敌人门徒杀死一半,才可稍平怨气。于是暗用鬼语密令手下的妖徒,在自己所放血沙幡紫焰护身之下,率领万千恶鬼,冒着雷火宝光,乘虚摄取敌人真魂。却独自冲破禁制,赶往敌人洞府,乘着首要诸人无暇迎敌,将门下男女弟子一网打尽。
  谁知阵中禁制虽阻不住他,如想前进,却被一重佛光阻住,无论飞左飞右,飞得多高,只要往峨眉一面便被阻住。这才省悟,敌人埋伏以外,还另约有佛法高深的能手,用佛家须弥神光将前路阻住。知道厉害,不敢硬闯,急怒交加,退将下来。瞥见阵中雷火乱发如雨,打得那些恶鬼欲前又却,无法进攻。同时手下妖徒又吃小癞尼暗算了一个,受伤退下。当时恨到极点,便朝癞姑扑去。
  原来阵中诸人多出身左道,识得厉害,互相联合在一起,只把雷火连连发放,以待时机,只守不攻,又在法宝、仙法护持之下,妖鬼无隙可乘,简直奈何不得。只癞姑一人自恃具有降魔法力,不畏邪污,不时在法宝、神光护身之下,乘机出没,伤害妖徒恶鬼。正在兴头上,忽见妖鬼徐完由隐复现,知他动作如电,便留了神。可是疾恶之性和其师当年一般激烈,见了便难容忍。恰值有一妖徒贪功心切,妄想乘机冒险,摄取袁星真魂,吃癞姑看出。知众妖徒均有徐完妖幡上分出来的紫焰护身,前侧面不能伤他,冷不防遁入土内,到了妖徒脚下,倏地冲出,扬手一团雷火,打得妖徒身受重伤,几不成形,败退下去。癞姑方觉此法妙极,眼看白影一晃,妖鬼临头。先飞起一团灰白色的冷焰,紧跟着右手一扬,又是千条惨碧绿光同时射到。这是徐完多年心血炼就的阿鼻元珠与碧血灭魂梭,不遇大敌,轻易不用,厉害已极,如换一人,不死也必重伤。癞姑却极机智,深知妖鬼难敌,早有戒心。知道敌人不是不知自己有宝光护身,善者不来,一见便纵神光往上飞去,端的迅速已极。本意还拿不定此宝深浅,没想遁走,打算暂避头阵,看明来路再说。哪知敌人追逐更快,差点没被打中。身外宝光只被碧焰扫着一点芒尾,立即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知道不妙。自恃通晓禁法,能冲出阵,忙即升空欲往峨眉遁去。如法施为,竟然无效,身后妖光阴寒之气已经袭近。百忙中飞星下射,往下飞落。
  妖鬼必欲得而甘心,见她冲不出阵,不往回路逃,反倒落下,以为再妙不过,一指灰碧光华,掉头向下急追。满拟只要被二宝打中,纵有法宝护身,也要昏迷倒地,准可将生魂摄去。眼看流星赶月,首尾相连,敌人忽然回手,一团雷火打来,宝光竟被挡了一挡。不禁怒骂:“贼尼想逃命,真是做梦!”敌人已经落地,正指二宝下击,忽然不见。那地面已经敌人玄门禁制,鬼都难入,竟会被她遁走。怒不可止,便寻米、刘诸人发泄。哪知诸人法力虽然不济,太乙神雷威力极大,彼此俱难伤害。相持了一阵,妖鬼觉着区区小辈都不能胜,反伤了上千妖鬼和心爱门人,气得暴跳如雷。忽然发狠,竟将准备抵御三仙二老诸人的碧磷砂发将出去。米、刘诸人正用神雷抵御之际,见天已交子正,时辰将至,但仍不敢大意。忽见妖鬼取下身佩葫芦,朝外一甩,猛飞起百丈绿火,碧莹如雨,当头压下。太乙神雷尽管连发,却只稍微一挡,不能打退,反倒一分即合,越聚越多,潮涌压来。离身还有十丈以外,已觉阴寒刺骨,直打冷战,心正忧急。
  沙、米二小同了神鸠伏身棚内观战,早就跃跃欲试。米佘胆子最大,更是心急,几番欲出,俱以子正未至,吃沙佘阻住。及见众人危急,又到了预定时辰,便对沙佘道:“时至事危,再不出援,如被妖鬼得胜,禁制一破,现出茅棚,一样也隐不了身。我们初上仙山,何不冒一点险出去,也显得我们同门义气?”那只古神鸠已有多年不啖生魂,也恨不能早飞出去,闻言作势欲飞,将头连点。二人再往外一看,米、刘诸人已渐败退,面现惊惶。一时情急,刚将芬陀所赐二宝放起,各化成一团金光,一弯朱虹,飞身出去,便一声雷震,号令发动,正是时候。
  同时那古神鸠迅速立起,呼的一声,茅棚整个飞起,直上高空。身于立即暴长十余丈,飞将出来,一声厉啸,飞扑上前。张开丈许大小的尖钩铁喙,喷出笔也似直一股紫焰,长虹吸水般,首先射向前面碧涛之中。只一吸,便把那些极污秽,频年聚敛无数腐尸毒气、污血阴秽以及万千凶魂厉魄合炼而成的碧磷砂,全数吸了进去。跟着伸开那大约丈许的钢爪,便向徐完师徒抓去。说也奇怪,众妖徒多是生魂炼成的形体,能分能合,寻常的飞剑、法宝俱不能伤,可是被神鸠那带着乌光黑气的利爪一抓,便被裹住。再张开铁喙一啄一吸,立化黑烟,吸入肚内。当前两妖徒骤不及防,首先了账。
  徐完以前虽曾闻说白阳山古妖尸鸠后无华氏父子所豢神鸠,生前便具啖鬼之能,又在陵墓地底潜修了数千年,越发成了恶鬼的克星。但一想到自己师徒道法高强,此鸟连几个峨眉后辈俱敌不过,无甚可畏。后又闻说擒鸠的是芬陀再世爱徒凌雪鸿,也只以为此鸟至多能啖那些无主幽魂,不足为异,一时疏忽,没放在心上。这时正在凶焰高涨,自料转眼得手之际,猛瞥见对阵两个仙风道骨、通身佛光绕护、各指着一道朱虹的道童突然出现,才知敌人身后还有一层埋伏,斗了半日,竟未觉察。方自愧忿,未及施为,猛又听阵外一声雷震,紧跟着轰隆一声,一座茅棚倏地掀起,直上高空。由棚内飞出一个大雕般的奇形怪鸟,才现身,便暴长了十余丈,周身俱有五色烟光围绕。尤怪是五色烟光之外,由背腹到嘴边还隐隐盘着一圈佛光。瞪着一双奇芒四射,宛如明灯,有海碗大的怪眼,爪、喙齐施,势疾如电。一照面,先把千重碧焰吸进了肚,紧跟着两个爱徒又自送终,声势猛恶,从来未见。妖鬼做梦也未想到古神鸠如此厉害,不由惊急忿恨,一时俱集。又见门下妖徒恶鬼纷纷伤亡,敌人的神雷、法宝、飞剑更是连珠飞来,后出现的两童所用更是佛家降魔之宝,稍差一点的妖徒遇上,便被朱虹斩断。真气一散,敌势又甚,匆迫中,不及遁回凝合成形,吃神鸠所喷紫焰飞来,卷住往回一吸,立被吞入腹内,晃眼又断送了好几个。情知遇见克星,万难讨好,把心一横,一面暗发号令,命众妖徒收转恶鬼,速用本门遁形之法,随着自己往来路冲出阵外,遁回山去;一面拼着损耗数十年苦炼之功,运用玄功,再取神鸠的性命。如能除去此鸟,再凭自己一人,与敌一拼。
  说时迟,那时快,心念一定,立率妖徒恶鬼往外飞遁。那逃得稍慢一点的,吃米、刘二人催动禁制,施展法宝,四面夹攻,多被雷火、宝光击散,做了神鸠口中之食。一任妖鬼逃得多快,也伤亡了不少。刚将妖徒恶鬼冲出阵外,神鸠已经追来。不再顾阵外还有什么埋伏,把满口鬼牙一错,重又回身。迎着古神鸠,猛将口一张,喷出一团鸡卵般大小的暗绿光华,照准神鸠打去。这是妖鬼运用玄阴真气炼就的内丹,能发能收,可分可合,比起九烈神君的阴雷还要厉害得多。神鸠贪功心狠,哪知厉害,眼看上当。恰巧癞姑与仙都二女一由地底穿行,一由空中飞到佛光左近,用洞灵筝裂石开山,先后由地底冒将上来,见妖鬼已经惨败逃出,便助米、刘诸人向前追杀。癞姑识货,知道妖鬼回头,必下毒手。一见暗绿光华喷出,忙喝:“此乃妖鬼内丹炼成的阴雷,神鸠小心!”
  言还未了,神鸠已快吸到口边,忽然警觉,忙张大口一喷,飞出一团栲栳大的金光,迎头一撞。绿光立即爆散,却不消灭,随着徐完心灵应用,避开正面金光,化为一蓬绿雨,朝神鸠全身包去。神鸠仗着机警,将暗含口中的一粒牟尼珠喷出,没有妄吸入肚,炸伤肺腑,免去大劫。却没料到阴雷散后,妙用犹存,得隙即入,迅速非常。等到觉出不妙,将身上一百零七颗牟尼珠齐化金光飞起,围绕全身,一片爆音过处,绿雨化为腥风消灭时,已吃阴毒之气乘隙而入。虽只少许,又非要害,一经察觉,便运用玄功,暗中抵御,不使阴毒之气深入骨髓,受伤已是不轻了。总算生性强悍,依旧奋力扑上前去,毫未退缩。
  妖鬼一见阴雷打中神鸠,直如未觉,反现出一身佛光,将阴雷破去,白伤耗了好些元气。这才觉出凶多吉少,有了畏心。敌人一个未伤,就此撤退,终究不甘。一眼看到对阵除那先遁走的癞姑重新出现外,又添了两个仙根仙骨的少女,报仇之外,顿起贪心。一纵妖光,避开正面神鸠来势,随手发出阿鼻元珠。意欲出其不意,一下将二女打倒,摄了生魂就逃。哪知二女正想用法宝伤他,惟恐又发阴雷舍鸠打人,不及抵挡,早把辟魔神光罩放起,一个施展碧蜈钩,一个施展五星神钺,双方恰好同时发动,癞姑在侧,更恐二女无备受伤,扬手一雷。妖鬼阿鼻珠化成灰白光华刚刚飞出,忽见二女被一幢宝光罩住,光中突又飞出两道翠色晶莹的长虹和两团具有五色彩芒角、飙转星驰的奇怪宝光,电驰般飞至。妖鬼心想二女年幼无备,只有一道剑气护身,相隔又近,妖珠万无不中之理,十拿九稳可以将生魂摄去。百忙中下手,一心只在防备神鸠,没有留意二女。万不料自己倒吃了太近的亏。这两件法宝俱非常物,妖鬼骤不及防,相去不足三丈,等到精芒耀眼,想逃已是无及。四道宝光一齐夹攻,双双绕身而过,竟将妖鬼斩为数段。同时那阿鼻珠先吃癞姑一神雷打偏了些,神鸠正追妖鬼赶来,看出便宜,上了一次当,不敢乱吞,竟伸双爪,借着牟尼珠的佛光威力,抓抱了去。
  这些原只瞬息间事。米、刘等原有六人,始终追杀,并未停手。只因妖鬼变化神奇,长于闪避抵御,不能伤他。这一受伤,斩做数段,正好众人的雷火、飞剑、法宝也纷纷赶到,一齐加紧施为,俱想在此把这些残魂余气全数消灭,永除后患。一时雷火金光、精芒虹霞蔚为异彩,顿成奇观。正在兴头上,方觉神鸠此时上来,正好吸取妖鬼报仇,为何退缩不前。忽然癞姑喊道:“妖鬼已经受伤逃走,你们还闹些什么?”众人闻言,抬头一看,空中满天光华交织之下,一片妖烟比电还急,正往东南方飞去,一晃无踪,适才合攻之处,哪有踪影。那只古神鸠身已缩小还原,在佛光环绕之下,直打冷战。
  各收了法宝,忙赶过去一问。癞姑道:“这不妨事,谁叫它心狠口馋,差点没被阴雷打死。现仗佛光和它自有内丹,只一日夜,便可将身受阴毒炼化复原了。那粒妖珠已被我代为收存,等到了仙府,交它主人。”众人一看,只是龙眼大小一丸白骨,上面满是血丝,隐泛灰白光华,不想如此厉害。
  正谈说间,石生忽自空中飞落,令众陪了三位来客返回仙府。并说适才对敌这一会儿,还来了好几十位仙宾,因被芬陀佛光所阻,吃白、朱二老在对面高峰接住,陪同观阵,今已飞往仙府。
  原来白、朱二老知道徐完劫运未终,能使重创,已是幸事。一面暗中布置,设阵诱敌;一面暗请神尼芬陀在远处山上,暗用佛家大须弥如意障无相神光,将往仙府的路阻住,以防万一。虽然三仙算出仙机,终恐米、刘诸人力弱道浅,又以连日仙宾云集,不时到来,遇阻失礼,特在对面数十里外高峰上遥为监防,就便迎候来客。也是徐完晦气,那么厉害的妖鬼,竟吃几个后进打得落花流水,末了还损失了若干元丹,受伤逃去。
  妖鬼本来玄功奥妙,先为二女所伤,只是一时疏忽,不及防御,当时吃了点亏。情知敌人厉害,万无胜理。而且不知神鸠重伤,只是勉力挣扎奋斗。以为再复成形,难免追逐,佛光护体,阴雷无功,有败无胜。又听空中鬼嗥惨厉,知道仇敌上面还有埋伏。休说手下妖徒,便那万千凶魂厉魄,也经自己多年苦心搜罗,摄取祭炼而成,好容易得有今日,如被一网打尽,异日复仇更是艰难。情急悲忿,不敢恋战,就势放下几段幻影,连原身都未收合一起,便自向空遁去。妖鬼遁逃,最为神速,众人就追,也追他不上。神鸠神目如电,虽然看出,身中邪毒,已难支持,退了下去。等癞姑在旁识破,妖鬼早飞到空中,数段残魂,一凑便合,复了原形。四下一看,对方虽只几个少年男女,所用法宝如天遁镜、七修剑、修罗刀、太乙五烟罗之类,几乎无一不是妖鬼的克星。尤其是各有至宝护身,无隙可入,满天奇辉异彩,上烛霄汉。只杀得妖徒恶鬼纷纷伤亡,能逃走的不到一半,余者也正危急。自己已经上当,连失内丹、异宝,惊弓之鸟,不敢再用阴雷,以免又耗元阴。没奈何,只得强捺毒火,咬牙忍痛,一声号令,拼舍却为太乙五烟罗所困的一些妖徒恶鬼,施展玄功,化成一片妖云,护住残余鬼众,遁往北邙山而去。朱梅随用千里传声,将金、石等四人唤往峰上,命石生传示米、刘诸人分别回山。
  这一场恶斗,虽只两个多时辰,到的仙宾却是不少。计有矮叟朱梅的师弟伏魔真人姜庶同了门下弟子五岳行者陈太真,金姥姥罗紫烟同了门下弟子女飞熊何玫、女大鹏崔绮、美仙娃向芳淑,江苏太湖西洞庭枇杷村隐居的散仙黄肿道人,武当山半边老尼门下武当七女中的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摩云翼孔凌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等十二位外客。有的因本门诸长老交厚,先期赶来观光,就便襄助一切;有的是借着送礼,在其师未到以前先来观赏仙府美景,顺便结纳小一辈的教外之友。至于峨眉本派赶来的,是云灵山白云大师元敬,同了门下女弟子郁芳蘅、万珍、李文衎、云紫纳师徒五人。
  朱梅率众弟子陪着正要走时,遥见东南天边飞来一条彩虹,其疾如电,似往峨眉后山飞去。快到众人头上,金姥姥笑道:“这是何方道友?遁光如此眼生。做客观光,心急作甚?”朱梅笑道:“你没见适才仙都二女还要急呢。来人大约是海外散仙的弟子。”追云叟接口道:“我看许有甚急事。齐道友等闭洞参拜,仙府除了外客,多是后辈,待我接他下来,问有何事。”说时,彩虹已经飞远,追云叟将手一招,便自飞落。见来人是个绝美秀的少女,飞行正急,突被人无故行法降落,老大不快。见了众人,秀眉一耸,嗔道:“我自往峨眉仙府寻我师父,并参见诸位前辈仙长,你们无故迫我降落,是何缘故?”追云叟笑嘻嘻正要开口,石玉珠最喜结纳同道,见这少女年约十六七岁,美秀入骨,英爽之中却带着几分天真,动人爱怜。听她说话颇傲,知道二老脾气古怪,恐其无知冒犯,忙代引见道:“这便是齐真人的好友,嵩山二老中的白老前辈,适才在此驱除妖鬼。我等俱往仙府观光,为佛光所阻,在此少候。现正要走,因见道友飞行特急,恐有甚事,故此招下问询,原是好意。道友令师是哪一位?”少女闻言,立即回嗔作喜道:“家师姓叶,在海外金钟岛上修炼。因闻左近乌鱼礁四十七岛妖人,有乘家师远游,约同来犯之事,赶来禀告。不知诸位老前辈与诸位道友在此,言语不周,尚乞原谅。”
  追云叟笑道:“我老头子生平有一句说一句。目前我还遇见天乾山小男的徒弟,听说乌鱼礁四十六岛那些没出息的海怪,见了叶道友望影而逃,竟敢乘虚侵犯仙岛,胆子不小。只是令师不在,你又来此寻她,岛上不更越发空虚了么?”少女脸上一红,答道:“弟子只是听说,尚未实见。再者荒岛同门和宫中侍女尚多,也还能够支持。初入仙山,又不知家师是否在此,还望老前辈指点。”追云叟道:“仙府就在前面,不过开府还得数日,你如晚到三天,正凑上这场热闹,不但报了信,也可观完了礼再走。今日到此,不论令师随你同归与否,俱都错过,岂不可惜?昨天也有两个找师父的,他师父因为到的人多,嫌他不该期前赶来,主人又没留他,不好意思,只得骂了徒弟,一同回去,连自己也不看了。其实这有什么?齐道友还托我们多找几个年轻人来观礼,给他壮门面呢。因那两个没对我说,又看不起我,懒得管。他师徒走了,我又后悔,像怪对不过他似的。”
  这少女名叫朱鸾,乃金钟岛主叶缤第二弟子。这次听说峨眉开府盛典,本就心切观光;日前又和同门打赌,吃了将,借着寻师报警为由,想到峨眉开开眼界。来时凭着一股勇气,自觉有词可借,一味加紧飞驰,惟恐不能早到。及至被追云叟拦住一说,忽然想起:“师父法令素严。乌鱼礁四十七岛妖人乘虚来犯之事,师父在岛时已经知道,并未放在心上。行时曾说,和峨眉素无渊源,此次前往观光,乃是谢师叔引进,所以门人不便带往。自己一时和同门负气,冒失前来,到得如是时候也好,偏又早到了两天。万一师父生气,迫令回去,热闹看不成,还被说上两句,岂不丢人?”想到这里,不由又急又气,又不便中途回去,不禁作难起来。
  众人闻言,早看出朱鸾假公济私,借题来此,追云叟有心逗她发急。但知此老最喜滑稽,性情古怪,不便插嘴。后来还是金姥姥见她惶急可怜,笑对追云叟说:“闻说杨道友前生便是令夫人凌道友转世,与叶道友两世深交,日前已在元江相遇,近由龙象庵一同来此,不知到了没有?峨眉开府,亘古未有之盛,难怪他们这些后辈俱都千方百计想来观光。此女不远万里来此,少时叶道友如有责言,我们大家代为关照如何?”追云叟道:“姥姥你莫弄错,她是因为妖人作祟,向叶道友报警来的。如是专为观礼而来,我和朱矮子是总知宾,不问来人是甚路道,早按客礼相待,接了同行。凭她师父是谁,不等礼成以后,是不放走的了。我知叶道友门下四个弟子,倒有两个和我有渊源。内中一个还是以前那老伴没转世时,由血胞里给抱去的。我知她是谁?我和叶道友又没甚交情,以前只是内人单独和她来往。要是个不相干的,谁耐烦去舍这个老脸?”
  朱鸾先听提起凌雪鸿,本就心动,未及开口。闻言猛想起:“听师父说,我自己乃师父好友凌雪鸿的晚亲。生才三日,便全家死难,多蒙凌雪鸿得信赶来,由一恶奴手中将自己救下。因她也是劫运将临,恐怕不能终始其事,特意送往小南极,转托师父教养。不久她便在开元寺兵解坐化。每一想起救命深恩,日常乞求上天,盼她早日转世相见,终无音信。不料竟来峨眉,还与师父一起。她前生的丈夫正是这位老前辈,怎倒忘却?照这语气,分明是怪自己荒疏失礼,一见先就出言冒犯,又未自报名姓所致。”念头一转,忙即乘机改口道:“弟子朱鸾,只为观光心急,又不知是前辈尊长在此,诸多失礼,千乞老恩伯恕过这不知之罪吧!”随说,便即跪拜下来。
  追云叟原是一见便知此女来历,别有用心,并非专为作耍。闻言哈哈笑道:“你在叶道友门下五十余年,可曾对你说过你隐藏发际的朱纹来历么?”朱鸾答说:“弟子也曾问过,并还请问仇人姓名下落,家师均说须等凌恩母转世,始能见示。弟子因恐仇人早死,当时想起还在着急呢。”追云叟道:“你那仇人,哪得便死?日内便要来此赶会,凭你这点本领,决非对手。你那凌恩母已经转世,现改名杨瑾。她前因分毫未昧,道法反更高深。等她到了峨眉,你可问她,自有计较。令师现在峨眉,你见时如照适才所说,她必当你假公济私,擅自离山,也许令你回去,这热闹就看不成了。你可说日前在岛上闲眺,遇我走过,说起你那大仇要往峨眉观光,为此拼受责罚赶来。再有你恩母为你说情,就不会令你走了。下次见人,不可再如此狂妄,凡事须等问明来历再说。”
  朱鸾好生感谢,拜领教益,起立要走。又见两道青虹经天而来。金姥姥认得是同门师妹岷山玄女庙步虚仙子萧十九妹,同了她惟一爱徒梅花仙子林素娥。连忙扬手招下,互相见礼。这才同驾剑光,往峨眉飞去。石生等一行也相继赶来,到了后洞降落,一同走将进去。
  妙一真人等本门诸长老俱在以前长眉真人收藏七修剑的中洞以内,闭洞开读仙示,准备施展仙法,开辟五府。太元洞内只有妙一夫人、元元大师、顽石大师等本门几位女仙,陪了媖姆师徒、青囊仙子华瑶崧、神驼乙休、叶缤、杨瑾等仙宾在内谈说。后辈来客俱由齐灵云、岳雯、诸葛警我三人为首,率领一干暂时没有职司的男女同门,分别接收礼物,陪往别室相聚,或往仙府各地游览。二老率众人入内,宾主分别见礼。归座之后,众弟子也各上前参拜复命。妙一夫人嘉奖了几句,命将神鸠留下,紫玲、金蝉领众弟子,除有事者外,各去别室相聚。
  杨瑾说:“众仙聚谈,神鸠不宜在此,最好仍交沙、米二小,择一静室调养。”乙休接口道:“此鸟今日居然给妖鬼一个重伤,使它大伤元气,功劳不小,不要亏负了它。我生平不喜欢披毛戴角的玩意,独于这里的神鹫、神雕却是喜爱,这只古神鸠尤为投缘。令师想使它应此一劫,故此任其身受阴雷寒毒,一粒丹药也不肯给,我偏不信这些。昔年为一好友,受了轩辕老怪阴雷之灾,曾向心如老尼强讨了几丸专去阴雷之毒的灵药,不曾用完,恰有几丸在此。待我送它一丸,医好了它的苦痛,再令人领去,与它两个鸟友同在一起。它们俱是通灵之物,也无须人看守,包我身上,决没有事。我知那两个小人生自僬侥之野,好容易遇到这等福缘,正好任其到处游赏,饱点眼福。何苦给他们这苦差使,守在室内,不能离开?”说罢,便递了一丸色如黄金的灵药过去。神鸠这时伏身杨瑾膝头上,正在通身酸痛、麻痒、寒颤,难受万分,闻言猛睁怪眼,张口接住,咽了下去。
  媖姆笑道:“乙道友意思甚妙。我也索性成全你,早免这场苦痛,好去和你那几个同伴仙禽说笑闲谈吧。”随说,把手一招,神鸠便纵向媖姆手腕之上,目视乙、媖二人,大有感谢容色。媖姆道:“叫你复原容易,再遇妖孽,如要抓他,一下便须抓死,免留后患。你的劫难尚不止此呢。”随伸手连抚神鸠全身,忽然往起一抓,便见尺许大小一片暗绿色的腥烟随手而起,似是有质之物,聚而不散。姜雪君在旁,忙道:“师父,给弟子吧,不要毁掉,将来也许有用。”媖姆笑道:“你也真不嫌污秽,你要便自己收去。”雪君笑道:“还请师父使它还原才好,省得又用东西装它。”媖姆笑道:“你真是我魔星。”说时,手指尖上忽起了五股祥光,将那一片腥烟裹住,略转一转,祥光敛处,变成米粒大小十五粒碧色晶珠。雪君接过,塞向法宝囊内。同时神鸠也疾苦全消,朝着乙、媖、杨三人,长鸣叩首致谢。
  妙一夫人便命林寒领了米、沙二小,将神鸠送往仙籁顶旁雕巢之内,与神雕、神鹫、神鹤等仙禽在一起,并嘱雕、猿等不许无事生非,沙、米二小如欲游玩仙景,可令虎儿引导。杨瑾也嘱神鸠务要安分,须知做客之道。追云叟笑道:“这倒不错,鸟有鸟友,兽有兽友,各从其类,同是一家,自己鸟决打不起来。”杨瑾哪知别有用意。媖姆、乙休却都明白,因都生性疾恶,没肯说破,只当闲谈放过。
  这时一干后辈多往别室去寻同辈友好,相聚游玩。只仙都二女和朱鸾因有话说,尚在室内。叶缤已问完了二女此行经过,闻知多年寻访无着的故交至好,竟在小寒山闭关虔修,并有如此高深的法力,欣慰已极。决计开府之后,告知谢山,同往相见。妙一夫人道:“前闻媖姆大师说起小寒山神尼佛法高深,久欲拜访,只为她终年坐禅清修,只芬陀、媖姆二位老前辈偶往一见,未便惊扰,迟迟至今。铁门巨木一撤,此后不特更要多积无量功德,异日道家四九重劫,又可得一大助了。”叶缤道:“孙道友实是至情中人,异日如有相需之处,可以一招即至,夫人随时见示,当必应命。”妙一夫人谢了。
  叶缤随令朱鸾回话。朱鸾见师父面色微沉,方在心慌。追云叟朝杨瑾使了一个眼色。杨瑾先未留意到她,定睛一看,忽然想起前生之事。未及开口,朱鸾已照追云叟所教的话,一一跪陈。杨瑾忙将她唤起,接口问道:“此女当年的事,姊姊还没对她说么?”叶缤叹道:“自闻贤妹开元寺兵解之讯,心如刀割。因在事前毫无闻知,否则此劫也并非躲不过去。先颇悔恨,后来才知恩师有意成全,心才平些。自知力薄,她那仇人近来颇知敛迹,党羽又多乌鱼礁群邪,恐树敌太众,一击不成,反致偾事,延迟至今。意欲候到贤妹转世相见,再作计较。此次重逢,尚未归岛,所以还未对她说明。她那仇人虽未奉齐真人请柬,既来观光,终是外客,如何可以在此生事?我看此女虽然亲仇时刻在念,但她适说并未告知同门,推说四十六岛妖人将要来犯,寻我报警。只恐先并不知仇人要来,志在观光,受别位道友指教,改了主意,也未可知。我意由她在此,候我同归,暂时还是不与明说,事后再作计较的好。”朱梅笑道:“叶道友怕给主人惹事,这并不然。这些不请自来的,好人不是没有,但多是心存叵测。到后见事不行,便知难而退,稍有可乘之机,立即兴风作浪。真是可恨已极!这里主人决不怕事,但告令高足无妨。”叶缤还是不肯,一面婉言谢却,一面严嘱朱鸾,即便有人指点,不奉师命,也不许妄动。乙休、二老只是微笑不言。朱鸾虽觉委屈,总算观光之愿已遂,说完了话,便由旁侍女弟子领了出去。
  在座诸仙均爱仙都二女,留在室中奖勉了一阵。妙一夫人特将李英琼及易静二女唤进,命领二女各处游玩,俱各欣喜辞出。不提。
  因是开府期近,那本在仙府坐镇以及陆续到来的,或是奉命出外,去而复转的老一辈中人物是: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夫妇、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髯仙李元化、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近年移居西天目山的坎离真人许元通、罗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师、云灵山白云大师、陕西大白山积翠崖万里飞虹佟元奇、云南昆明开元寺元觉禅师、贵州香泉谷顽石大师、黄山餐霞大师,以及神驼乙休、媖姆、姜雪君、青囊仙子华瑶崧、金姥姥罗紫烟、黄肿道人、伏魔真人姜庶、李宁、杨瑾、叶缤、步虚仙子萧十九妹等。
  本门晚一辈的,男的是:诸葛警我、岳雯、严人英、金蝉、石生、庄易、林寒、白侠孙南、石奇、赵燕儿、杨鲤、龙力子、七星手施林、神眼邱林、苦孩儿司徒平、铁沙弥悟修、黑孩儿尉迟火、云中鹤周淳、易家双矮易鼎和易震、南海双童甄艮和甄兑、独霸川东李震川、灵和居士徐祥鹅、周云从、商风子、章虎儿、张琪、黄玄极等;女的是:齐灵云和霞儿姊妹、李英琼、余英男、秦紫玲和寒萼姊妹、墨凤凰申若兰、女神童朱文、女殃神郑八姑、周轻云、女空空吴文琪、红娘子余莹姑、女神婴易静、廉红药、凌云凤、裘芷仙、章南姑、郁芳蘅、李文衎、万珍、云紫绢、陆蓉波、金萍、赵铁娘,以及由金姥姥罗紫烟转引到本门的女飞熊何玫、女大鹏崔绮、美仙娃向芳淑等。
  外客方面,以及打算另立宗派,未将门人引进到峨眉门下的是: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的门人长人纪登、小孟尝陶钧,伏魔真人姜庶的门人五岳行者陈太真,西藏派穷神怪叫花凌浑的门人白水真人刘泉、七星真人赵光斗、陆地金龙魏青、俞允中,素因大师及其门人戴湘英,玉罗刹玉清大师及其门人张瑶青,武当山半边老尼门下武当七女中的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摩云翼孔凌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屠龙师太的门人癞姑,小寒山神尼的门人、谢山的义女仙都二女谢琳谢璎,金钟岛主叶缤的门人朱鸾,步虚仙子萧十九妹的门人梅花仙子林素娥。
  峨眉再小一辈的是:齐霞儿的门人米明娘,李英琼的门人米鼍、刘遇安、袁星,郑八姑的门人袁化,凌云凤的门人沙佘、米佘,以及英琼的神雕佛奴钢羽,紫玲姊妹的独角神鹫,髯仙李元化的坐骑仙鹤,杨瑾的古神鸠,金蝉所培植的芝人、芝马等。
  好在凝碧仙府广大,石室众多,仙景无边,长幼两辈宾主各有各的住所。本山本就出产不少灵药异果,新近又由紫云宫移植了许多珍奇果品,加上海内外岛洞列仙所赠仙酿果实,堆积如山。灵云等为了开府,又自制了各式美酒甘露。由裘芷仙、章南姑、米明娘、松鹤二童、袁星掌管仙厨,随时款待仙宾,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到了第二日,先是宜昌三游洞侠僧轶凡命烟中神鹗赵心源、梨花枪许钺,持了一封亲笔书函来见妙一真人,说自己功行将完,赵、许二人俱非佛门弟子,拟转引到峨眉门下,请求破格收录,并说自己事完即至。随后便是长沙谷王峰的铁蓑道人带了朱砂吼章彰的门人湘江五侠虞舜农、木鸡、林秋水、董人瑜、黄人龙前来赴会,也是将五侠引进到峨眉门下。俱先参拜妙一夫人等各位师长,静候掌教真人开洞后重行拜师之礼。不提。
  到了傍晚,轻易不与人相见的百禽道人公冶黄忽然赶到,见过太元洞诸仙,便把前在莽苍山阴风穴中得来的冰蚕交给妙一夫人,转还金蝉、石生,并告用法和一切灵效。正谈说间,后洞值班的徐祥鹅忽然入报,说崂山麻冠道人司太虚求见。异教中的不速之客,在期前赶到的,尚是头一个。神驼乙休道:“这种人,理他作甚?”青囊仙子华瑶崧道:“此人自从金鞭崖一败,深自悔悟,好些妖人约他出与正教为仇,他都不允,似是一个悔悟归正之士。此番不请自来,必有原因。他与别的旁门左道不同,既来做客,不妨给他一点礼貌。进来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妙一夫人深以为然,便欲出迎。追云叟道:“正主人无须前往。我和朱矮子今日本该到前山守望,他又和朱矮子前有过节,不如由我二人去接他进来。他要好呢,便和他把前账一笔勾销,交个朋友,引来洞中;不好,当时打发他走。我二人这就往前山去。”说罢,不俟答言,往外便走。妙一夫人还恐二老把来人得罪,方欲请转,公冶黄道:“道友放心,此人来意不恶,两矮子只是故意装疯,他们比谁都知分寸,决无妨害。”
  一会儿,周淳忽又陪引几位仙宾进来。众人一看,乃是元江大熊岭苦竹庵的大颠上人郑颠仙,同了门下弟子辛青、慕容贤、慕容昭、欧阳霜等师徒五人。众人连忙离座,分别礼见归座。辛青等四人均捧有礼物。妙一夫人等谢收之后,便命旁侍女弟子领去别室款待。叶缤笑问:“颠仙怎今日才到?”颠仙答说:“本定早来,因受一至友之托,往广东珠江蛋户船上度两个转劫的散仙。不料那两个少女已被妖人司空湛看中,本性已迷,眼看要落陷阱,幸我早到一步,费了不少的事,将她们救下,引度入门。最终吃司空湛赶来发觉,如非极乐真人与谢道友路过相助,贫道虽能脱身,二女必定被他夺去重入罗网了。暂时不能带来此间,又防妖人不肯甘休,到处为她俩寻觅藏身修炼之处,昨日方得寻到。为此前后耽延,反被二位道友先到了。玉清道友不是早来了么,怎么不见?”妙一夫人道:“她先还在这里闲谈,因她性情和易,谦虚善谈,法力既高,见闻又博,一些后辈个个和她亲密,都喜讨教。偶然来此,只要外子不在,众弟子便千方百计借故进来,将她引走。请益多闻,原是佳事。众弟子职司虽已派定,时还未至,开府以后便须各勤修为,难得有此良晤,也就没有过问。此时想在头层左偏大石室内,与这些后辈新进高谈阔论呢。道友如欲相见,命人去请好了。”
  颠仙正要开口,看了神驼乙休一眼,笑道:“贫道只是随便一问,并无甚事,何必打搅众高足们谈兴?少时自往前面看她好了。”乙休何等机警,闻言立笑道:“颠道友,我已访出伏魔旗门下落,只为开府事重,受齐道友之托来此,无暇分身。你寻玉罗刹,必是为了此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知道妖贼藏处,也不会立时赶去,隐瞒作甚?”颠仙笑答道:“并非隐瞒,区区妖孽,也不值真人一击。只为内中还有少许牵连,贫道也是前日才知道底细,必须与玉清道友商议之后,始能奉告。真人鉴谅为幸。”乙休道:“你们总爱吞吐顾忌。过了这几天,略用心思,便可查出底细,不说也罢。”颠仙微笑未答。
  青囊仙子华瑶崧问道:“道友来时,可曾见着洞口有一穿着麻衣冠的道者么?”颠仙道:“是司太虚么?这位道友近来实已痛改前非。来时曾见他和白、朱二老在伫云亭内聚谈,好似商量甚事。匆匆相见,我正要走,朱道友将我唤住,令转告诸位道友,说他和司道友要往本洞上面去办一事,办完即陪司道友同来。说罢,三人一同隐形飞去,因和诸位道友相见问话,还未顾得说呢。”
  众人闻言,料知前洞必有事故发生。妙一夫人方想命人去唤伫云亭值班的门人来问,随见岳雯进洞禀告,说二老在上面用千里传音,命岳雯寻到南海双童,少时前往上洞门外候命,去时踪迹务必隐秘。并令告知妙一夫人,说神驼乙真人到时,曾将由洞顶到下面的山石一齐打通,为仙府添一美景。后来虽经大师伯用仙法暂时隐去,真正厉害的对头仍不免看破,正日无妨,期前却须留意,以防妖人混入。还说以后来客更多,哪一派人都有,不能一律往太元洞内延款。最好将仙籁顶附近两处石洞收拾出来,专备那些心存叵测的异派中人栖息。太元本洞也用仙法另开出两个门户出入,以分宾主。各位道友也可自在游戏,各自结伴分居,无须都聚一室。说罢,拜辞走出,去寻南海双童。不提。
  乙休笑道:“两个矮子话倒不差,只是齐道友和我们商议时,他们没在此,没有听见罢了。”妙一夫人道:“此次开府,不知多少阻难,如非诸位道友前辈鼎力相助,事情正难意料呢。事虽议定,还是乘着外人一个未来,早些准备为是,省得他们来了,看出我们先有厚薄之分,多生恶感。”乙休笑道:“这些旁门中的蠢物,谁还怕他不成?如说歧视,我先不住此洞,径去仙籁顶小洞穴内栖身好了。”妙一夫人道:“那洞高只容人,大才方丈,地甚狭隘,如何可容仙屐?”乙休笑道:“那洞虽小,位居半崖腰上,独具松石之胜,飞瀑流泉,映带左右。尤其洞外那块磐石和两个石墩,恰似天生成供我下棋之用,既可拉了令高足们据石对弈,又可就便照看我新辟出来的通路,免被妖人混进,朱矮子说我冒失。”
  百禽道人公冶黄道:“乙道友说得极是。我就知道有好些异派能手,特意在期前两三日赶来,相机作怪。他以客礼而来,不是公然反面,主人自不便和他明斗。既有诸高明之士在此,乐得装作不知。由诸位来客各自认定来人,分别相机应付。主人不动一点声色将他打发,并还显得岳负海涵,大度包容,岂非极妙?依我看,仙府美景甚多,行止坐卧无地不宜,几天工夫,何必要甚栖息之所?简直主人无须作陪周旋,这里只作为来宾初到,与主人相见之地。不论来人长幼辈分,见过主人,便可随意游散。另外再择空旷之处,或是山巅水涯,景物佳处,驱遣六丁,暂时建造出数十处居室,设备整齐,以为这些介乎敌友之间的人们下榻之需,以示我们接待周详,起居安适,免得枭鸾并集,都住在一处。”众人闻言,齐声赞妙。
  白云大师笑道:“这一层,大师兄和掌教师弟已经想到,并且白、朱二位道友带来紫云宫无数神沙,千万间金庭玉宇,弹指即成。只是白、朱二道友送这珍奇神妙的礼物,意在为仙府添一奇景,准备到时故作惊人之笔,不欲事先泄露,更不愿给对头们住那么华美精妙的楼阁。本洞石室不下数百间,足敷应用。又因来宾不论何派,均是道术之士,稍有掩饰,便被识破,反而贻笑,弄巧成拙。既备下这好屋宇,一切几榻陈设均须相配,才显出仙家富贵,气象万千。尽管来宾并不一定真需寝室,一切几榻设备均须一律齐全。屋宇容易,这些东西仓猝间却没处弄去,假的又不能用,也不便以尘世中的俗物充数。借的地方不是没有,无如用的人多是妖邪一流,如何好向人家开口?掌教师弟连日谨慎虔诚,一意准备开读先师法谕,主持根本大计,把此事视为寻常。好在洞中设备已早齐全,未以为念,把款待来宾居处,由妙一夫人掌管。虽然打算简便一些,就着本洞各石室原有设备款待,因算出有位仙宾来此,锦上添花,尚还未定呢。”
  公冶黄便问:“那人是谁?”妙一夫人道:“我只知凌道友夫妻引来。那日也是因为诸位道友谈起用紫云宫神沙建立楼阁之事,白、朱二老固执不允。偶然占算,刚刚算出一点因由,事由凌道友夫妻而起,内中还有一位未曾见过的道友。忽似有人暗用法力蔽了灵机,心中奇怪。二次运用灵机虔心占算,反似并无其事。我料凌道友也是故作惊人之笔,有意突然其来,到时再行明说,不欲前知,也说不定。”乙休笑道:“这两矮朋友真个小气,现成露脸的事偏不肯做。五府开辟,到处玉柱金庭,千门万户,仙山宫室不消说了。其前再有人来凑趣,在各风景佳处添上许多琼楼玉宇,叫来人开开眼,还可把他们隔开,以示邪正不能并立,真乃快事。不过夫人道法高深,凌花子那点门道,想在千里以外心动神知,将夫人蒙混过去,还办不到。即便是另一位高人,也必适逢其会,不能久隐。我们何不再同占算,看是什么来路?”
  妙一夫人前日算过之后,便值仙宾云集,忙于接待,无暇及此。这时谈到,也觉凌浑夫妻法力未必胜过自己。说完了话,早在默运玄功,暗中推算,闻言含笑点头。约有半盏茶时,忽笑道:“凌道友夫妻已同诸位道友快起身来了。”乙休也笑道:“我说夫人前日乃是适逢其会如何?如是来人的师父还差不多,眼前诸位如何能有那么高深的法力?”媖姆也笑道:“足见主人盛德感召,连这位闭宫千年,永不和人来往的老前辈都肯破例,命门下两辈弟子来做不速之客,参与盛典,并且来得恰是时候。他们到后不久,刚布置完,便是群邪相继登门,正好使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就照乙道友与公冶道友所说行事,分散开来好了。还有一层,适才洞顶来一妖人,已由白、朱二位和司太虚一同打发逐走。余者自称观礼,尚须延揽。由明日起,便要陆续到来,内中虽多能手,好些均不值一击。我意各自量力应付,连众门弟子也可登场,就便历练。但是不到来人真有举动,哪怕看出,不可先发,最好无形之中给他一个警戒,仍使礼成而去,使其知畏惧之余,略有愧悔。我师徒此来,专为应付一人。请在洞中借一净室,子夜以后,便不出面,以防事前警觉。法力高深的诸位道友,也是能不出面,便不出面,最好寓干戈于玉帛,只有暗斗为妙。外人一到,由几位做主人的先在此地相见,略为叙话,便引往新建宾馆去住。此辈鬼蜮成性,多么无耻之事也做得出,因主人相见的一会儿,难免不闹玄虚。只装不知,无须理会,自有贫道暗中防卫。还有宾馆之中须有人服役,门弟子虽然众多,一则多有职司,二则须防暗算,再者这些妖邪也不配众弟子为之服役。好在凡是接请柬前来的,已有各方友好代陪延款,众弟子全都知晓。这些邪魔外道,由我师徒略施小技,代为料理。只命管理仙厨的人,按着定时,将酒食盛入器皿备用便了。”妙一夫人等再三称谢。
  神驼乙休因百禽道人公冶黄于弈也有同好,便说这里后辈中颇有两个能手。议定以后,便同走出,去寻岳雯觅地对弈去了。
  二人走后,郑颠仙径去寻找玉清大师,商量前事。不提。
  青囊仙子华瑶崧笑道:“乙真人道法高深,是散仙中有名人物。不料弈棋这等爱法,人之癖嗜,一至于此。”妙一夫人道:“此老如非结习难移,神仙位业何止于此?他于弈如此痹嗜,还不是好胜之心大重所致?”顽石大师笑道:“华道友,我还告诉你一个笑话。此次开府,门弟子多有职司。齐道兄一为防备乙道友这几天在外自寻苦恼,万一吃对头用计一激,赶上门去,又蹈前辙。二为这里也实须他,向他力说,开府以前有好些异派妖人扰乱,一干主脑俱要闭洞,参拜行法,白、朱二老照顾不来,非他来此坐镇不可。强约了来,又恐日久不耐。派给岳雯的职司,便是陪他下棋饮酒,对他本人却未明言。他知开府事忙,岳雯又贪图和诸新旧同门相聚,总躲着他。先一二日还不好意思,适才见了岳雯,不觉技痒,终于忍不住,借题发挥。他不知怎的,只爱和岳雯、诸葛警我这两后辈对弈。分明已有了公冶黄做对手,还不时要找岳雯。齐道友神仙也讲世故应酬,岂非可笑之事?”叶缤笑道:“适见乙道友和妙一夫人俱都玄机奥妙,遇事前知。下棋原是对猜心事,这样高深法力,对手有什么杀着全可算出。棋着前知,胜负早定,下时有甚意趣,如此爱法?”顽石大师道:“道友哪里知道。他们下时,各凭心思学力,决不比玄功占算取胜。据说岳雯近来棋道大进,只要乙道友让一子,往往弄成和局。输得最多时,也只四五子之间。诸葛警我仍要他让四五子,才能勉强应付。司徒平更差。所以他最爱和岳雯相对。岳雯心高志大,为了陪他下棋,虽然得到不少教益,仍恐误了修为,老是设法躲避,真是可笑。如果神仙下棋要运用玄机占算,有何意思?那烂柯山的佳话也不会有了。”
  群仙言笑晏晏,不觉子夜将近。媖姆大师和姜雪君便起身告辞道:“子时一过,崔、凌二位道友便陪仙宾同来,顷刻之间,便增建出好些楼阁亭树。此与幻景不同,明灯丽霄,彩云匝地,为仙府生色助威不少。异派中人到此,便吓也吓他一跳。只借仙山楼阁一经建成,妖邪便接踵而至。愚师徒尚须准备,不复随同诸位迎候,须俟仙府宏开,始能晤对。咫尺缘铿,稽此良晤,见时烦代为致意吧。”妙一夫人知道少时与凌浑、白发龙女崔五姑同来的这几位散仙,虽与众人无一相识,但是得道已近千年,总算是前辈中人。媖姆不愿随众出迎,又不便当众自高。仙府行即多事,委实也须先做准备,正好借题退去,自归净室,准备应付。忙即称谢,亲自陪往后洞净室之内。一面唤来廉红药,令在室内随侍候命。
  红药自从媖姆师徒一来,心念师门厚恩,又知会短离长,本就万分依恋。无如仙宾众多,俱在洞中聚集,除奉命轮值者外,门弟子无事不敢擅入。只逐走妖鬼徐完复命时,匆匆拜见。虽随众同门辞出,心仍恋恋,只在门外守候,难得离开一步。巴不得随侍在侧,稍解怀慕。妙一夫人和媖姆师徒早就看出,心颇嘉许,俱是有意成全。红药只图多和师父、师姊亲近,并未想到能有好处,闻召大喜,连忙赶进。媖姆笑对妙一夫人道:“此女天性至厚,福缘也复不恶,今归贵派门下,自是她的仙福。只惜此女根基禀赋稍差,尚望道友加意栽培呢。”妙一夫人道:“老前辈法力无边,稍出绪余,她便受用无穷。后辈今日令她随侍,也是仰望老前辈赐以殊恩,有所造就呢。”媖姆道:“此语尚不尽然,法与道不同。贵派玄门正宗,异日循序渐进,自成正果,年时反倒无多,愚师徒论法术,自不多让,论起道行,终因起初驳而不纯,欲速不达,在辛苦修为了几百年,迟至今日,始能勉参上乘功果。一样成就,却不如贵派事半功倍,既速且稳呢。长一辈的不说,即以连日所见众门弟子,入门才得几年,哪一个不是仙风道骨,功力都有了根底?此岂别派门人所能梦见?我既救度她一场,她又如此纯厚,不忘根本,自是不能忘情,无所加惠。但我师徒所赐,只是身外之物与御敌降魔之功,至于仙业造就,仍要仗诸位新师长呢。”妙一夫人道:“老前辈一再垂嘱,后辈敢不惟命。”姜雪君笑道:“是时候了,夫人请延嘉客去吧。”
  妙一夫人随即辞出,默运玄功一算,来人已在途中。便命轮值弟子召集全体门人,除有职司者,一齐出迎。众弟子已早得信,齐集洞外候命,闻呼立至。在室诸仙客,多知来人是千年前人物,闻名已久,从未见过,俱欲先睹仙仪为快。当下除乙休、公冶黄外,俱由妙一夫人为首,率领长幼两辈群仙,算准到的时刻,迎将出去。
  一会儿到了后洞门外,时当子夜。云净天空,月明如昼,清辉广被,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铺上了一层轻霜。天空是一望晴碧,偶有片云飞过,映着月光,玉簇锦团,其白如银。右有群山矗立,凝紫黄金,山容庄静。左有危崖高耸,崖顶奔涛滚滚,浩无涯际,闪起千万片金鳞,映月而驰。到了崖口,突化百丈飞瀑,天绅倒挂,银光闪闪,直落千寻;钟鸣玉振,宏细相融,汇为繁籁,传之甚远。更有川藏边界的大雪山遥拥天边,静荡荡地雪月争辉,幻为异彩。端的景物清丽,形势雄奇,非同恒比。
  众人指点山景,正说夜景清绝,青囊仙子华瑶崧笑指天边道:“仙客来了!”众人抬头一看,天空澹荡,净无纤云,只东南方天际有一片彩云移动,其行甚缓,迥与飞剑破空,遁光驶行,顷刻千里之势不同。华瑶崧叹道:“瑶岛仙侣果自不凡。我们剑光如电,刺空而过,不用眼看,老远便震耳朵,声势咄咄逼人,一动便起杀机。哪似人家仙云丽空,游行自在,通不带一点火气。诸位请看,仙步珊珊,连带凌、崔二位煞星也跟着斯文了。”众仙闻言,正觉好笑,忽见彩云倏地加急,晃眼便近天中。白云大师笑道:“都是华道友饶舌,被这位仙宾听去,催云而来。否则这等碧空皓月之下,附上一片彩云游动,再妙没有,我们多看一会儿也好。”华瑶崧未及答言,彩云已簇拥着几个羽衣霓裳、容光美艳绝伦的女仙人冉冉飞来。远看飞似不快,实则迅速异常。快飞近众人头上,略为一顿。妙一夫人方要飞身迎上,猛瞥见云中两道金光,宛如飞星陨泻射将下来。要知来者何方仙侣,以及峨眉开府奇迹异事,且看下文分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一回 火柱困霜鬟 雷泽砂中援道侣 蓝田餐玉实 灵空天际见真人
  妙一夫人率领长幼两辈同门以及太元洞内各仙宾,齐出后洞,迎接怪叫花穷神凌浑、白发龙女崔五姑代约请来的几位仙人,刚到伫云亭前,便见东南天际有一朵彩云缓缓移动。青囊仙子华瑶崧和白云大师等人正说笑间,彩云倏地加急,冉冉驶来,晃眼便到了伫云亭上空。刚看出内中簇拥着几个美艳绝伦的仙女,妙一夫人待要飞身迎上前去,忽自云中飞射下两道金光。现身一看,正是西藏派教主凌浑、崔五姑夫妻二人,一落地,崔五姑首先朝妙一夫人举手为礼,笑道:“我为齐道友代约了几位嘉宾,只说事出意外,不料诸位道友竟早前知了。”说时,彩云也已飞坠,现出全身。众人见来客共是男女七人,只有一个年约十四五的道童生相奇古,余者都是道骨仙风,丰神绝世。内中一个身着藕荷色罗衫,腰系丝绦,肩披翠绿色娑罗云肩,罗袜朱履,手执拂尘,年约二十三四的少妇,和另一个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胸挂金圈,腰围粉红色莲花短裙,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雪肤花貌,秀丽入骨,尤为个中翘楚。下余还有三个少女,一般浅黄宫装,各用一把朱竹为柄,紫玉为头的长柄鸭嘴花锄,挑着一个形式古雅的六角浅底的花篮,扛在玉肩之上,云鬓风鬟,仙姿绰约,都是万般美艳,年纪也差不多。男的除道童外,还有一个羽衣星冠的中年道者,在同来诸人中年纪虽长,却与三个肩挑花篮的少女在一起,随在后面,好似辈分尚在道童之后。
  妙一夫人等因是初见,连忙迎上,正要请问姓名法号,凌浑笑道:“贤主嘉宾,均不在少数,请至仙府再行礼叙吧。”妙一夫人便向来客施礼,延请入洞。双方略致谦词,由白云大师前导,妙一夫人等陪客同行,众门人后面尾随同入。到了太元洞中,仍由凌浑夫妇代双方通名引见。宾主重又礼叙,互致敬慕,分别落座。
  原来这七位仙宾俱是东海尽头,落漈过去,高接天界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绝顶灵峤宫中主者赤杖真人门下两辈弟子。为首三人,那虎面豹头、金发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传弟子赤杖仙童阮纠。那穿藕荷罗衫的少妇,名叫甘碧梧。那身着白蝉翼纱的名叫丁嫦,那三个挑花篮的少女,一名陈文玑,一名管青衣,一名赵蕙,乃甘、丁二女仙的弟子。那中年道者,名叫尹松云,反是阮纠的弟子。赤杖真人在唐时已经得道,成了散仙。自经过道家四九重劫以后,便在天蓬山绝顶建立仙府,率领两辈弟子隐居清修,度那仙山长生岁月,不曾再履尘世。那灵峤仙府地居极海穷边,中隔十万里流沙落漈,高几上接灵空天界。自顶万四千丈以下,山阳满是火山,终岁烟雾弥漫,烈焰飞扬,熔石流金,炎威如炽,人不能近。山阴又是亘古不消的万丈冰雪,寒威酷烈,罡风四起。两面都是寸草不生。要越过这些寒冰烈火之区,上升三万七千丈,冲过七层云带,始能渐入佳境,到那四季长春,美景无边的仙山胜地。真人师徒又不喜与外人交往,所以仙凡足迹俱不能到。凌、崔二人起初并不相识,说起认识,那还是在新近。
  原来白发龙女崔五姑偶往东海采药,忽在海滨发现一个鱼面人身的怪物,在海边沙窟之内奸淫妇女。那怪物口吐人言,并会妖法,身边还带有一根鸟羽。用禁法一拷问,才知是翼道人耿鲲的爱徒,背师远出为恶,已非一次。怪物看出五姑神色不善,那根充作求救信符的鸟羽没有用上,便被擒住。为求活命,又想引崔五姑去会乃师,自投罗网,便说天蓬山阳,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宝雷泽神砂,近已出现,日夜发出奇光,照耀极海。其师为报三仙相助天狐宝相夫人伤他之仇,意欲采炼此宝,日后前往峨眉,将全山烧化,以报前仇。业已去了多日,尚未回转。并把取宝之法告知,以求免死。五姑知他心存叵测,淫恶穷凶,问完前情,便即诛戮。耿鲲妖法通神,又擅玄功变化,胁生双翼,来去如风,本就厉害。若将这前古纯阳真火蕴结孕育的奇珍得去,愈发助长凶焰。反正无事,立照怪物所说途向赶去。
  以五姑的法力,还飞行了一天多才到。天蓬山远望,本就是愁云低幕,烟雾弥漫,天水相接,终古一片混茫,轻易看不出山的全貌。这时赶去一看,老远便见两根大火柱,矗立天际黑烟之中。因是烟雾浓烈,黑压压,仿佛天与海上下合成一体。但那火柱却是颜色鲜明已极,海上万重惊涛全被幻成异彩。五姑炼就一双慧眼,大敌当前,更是留心。初看以为火山爆发。等稍飞近,定睛细看,不特那火柱似有人在主持,并还杂有妖邪之气,不是山上原有烟雾,暗忖:“自己虽然得道多年,但此山从未到过。以前只听师长提起,说山在东极,相隔三仙所居东海还有十几万里。终年为火云烟雾笼罩,高出天汉。中有罡风、冰雪、烈火之灾,山又不产生物,仙凡足迹皆所不至。偶有好奇的修士前往,意欲攀升绝顶,上去两三万丈,便看出无甚意思,以为再到顶上也不过如此,又不能久耐罡风、冰雪、烈火的凶威,全都未尽而返。除已成道的金仙,不知有人去过没有。近数百年间,各岛洞散仙修士,谁也不知此山到底多高,山顶是否险阻更多,有甚景物在上。似此凶险僻远之区,断定本来不会有人,定是神砂发现,启人觊觎,都想来此收取,据为己有。耿鲲也是其中之一,因而争斗起来。只是这样猛恶的神火困在其内,竟能禁受,此人法力也自不小。”
  这时五姑相隔当地还有好几百里,因觉对方是个劲敌,只知有人被妖法困在火柱以内,被困人不知是何路数。若是翼道人耿鲲,自信还能抵御,若是别人,却不知深浅。忘约凌浑同来,人单势孤,恐有闪失,老远便把身形隐去,隐蔽遁光,加急飞行。正在查看火中人的邪正,飞行迅速,不觉快到。猛一眼看出烈焰之中裹住两幢彩云,知是玄门有道之士。同时又看出火柱前面有一胁生双翼的妖人,手持一剑,正在行法,加增火势。分明有两个同道中人为妖邪所困。眼看危急,惺惺相借,不禁起了疾恶同仇之感,立时加急赶去。也是五姑该当得此异宝,为他年夫妻抵御四九重劫之用。自觉大敌当前,救人心切,不知妖人有无余党,意欲一举成功。只把火柱当做耿鲲自炼纯阳之火,未怎顾忌,一直隐身前进,下手异常神速。事后才知临事疏忽,没有认清,所收竟是那极厉害的雷泽神砂,吃了一惊,宝物已经得手了。
  这一面,耿鲲又是素来骄横,以为穷边极海,敌人绝无后援,足可任意横行。哪知崔五姑突然隐身飞来,一到,先将自己多年苦功采取五岳轻云炼就的锦云兜放出,化为千百丈五色云幕,罩向两根火柱之上。同时取出七宝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烟云之中。妖火已被烟云裹住,金光又将烟云吸住,直似长鲸吸水一般,嗖嗖两声,晃眼收尽。翼道人耿鲲正在一意施为,戟指怒喝火中所困敌人:“速急降顺,免得骨化魂销!”猛觉彩云、金光相次飞射,知来了敌人,还没想到势子如此神速。因人未见,怒吼一声,朝金光来处将手一指,飞出一道赤红色的光华,如飞上前。忽听声音有异,回头一看,两根火柱齐化乌有,火中敌人已纷纷施展法宝,夹攻而来。同时崔五姑也已现身,一面放出飞剑,将那赤红色光华敌住,大喝:“扁毛妖孽,擅敢欺压良善!我绝不似东海三仙心软,叫你今日死无葬身之地!”随说,手扬处,太乙神雷雷火金光似雹雨一般迎面打去。
  耿鲲见敌人一现身,便将自己运用五行禁制,并将自己连日所收雷泽神砂所化的火柱收去,知道厉害,心气已馁。又见雷火猛烈,原困两敌人的法宝威力又非寻常之比,不由又惊又急,怒火中烧,把心一横,厉啸一声,振翼飞起。到了空中,略一展动,翅尖上即飞射出千万点火星红光,满空飞舞,聚而不散。一面抵敌雷火和飞剑宝光,一面准备施展玄功变化,拼个死活。哪知崔五姑早已防到,暗将三支金刚神火箭取出。这里耿鲲未及施为,猛瞥见三支火箭由满天火星光霞中直射过来。知道此箭专伤敌人元神,只要射上,至少耗去两三百年功力。再如三箭连中,更无幸理。尤厉害的是,此宝与敌人心灵相通,得隙即入,由心运用,最难抵御。自料再延下去,凶多吉少,急切间又无计可施。只得自断三根主翎,化为替身,抵挡三箭。倏地施展玄功,化为一片彗星般的火云,横空逝去,其疾如电,瞬息已杳。
  崔五姑知他飞遁神速,追赶不上。见那三个化身已有两个为火箭所伤,化为红烟飞散,知是鸟羽所化。忙将三箭招回,收下一看,那鸟羽足有三尺来长,钢翎细密,隐泛异彩。不舍毁却,便即行法禁制,免被妖人收转。刚刚停当,被困两人已飞身赶来相谢。崔五姑见来人乃是两个少女,俱都仪态万方,清丽出尘。一望而知是两个瑶宫仙侣,忙含笑还礼,互相落下。
  正要通名问讯,忽见一朵彩云自空飞坠,倏地现出一个美丽少妇、一个少女。见面便同声礼谢道:“愚姊妹连日随侍家师赤杖真人,采取灵药苑的各种灵药以及小蓝田玉实,供炼灵丹,以为救度海内外有根行的散仙之用。不料小徒无知,偶然游戏,拨云下视,发现妖人在此取雷泽砂。此宝每七百九十年由本山火口内涌出一次,宫中原有,本可不去睬他。只因妖人心贪骄横,目中无人,意欲穷探火源,竭泽而渔。小徒恐他毁损本山奇景,泄了地肺灵气,一时轻举妄动,下来阻止,不料法力有限,反吃困住。愚姊妹和诸同门又当火候吃紧之际,无暇分身。眼看危急,多蒙道友仗义相救。家师隐居避地,已逾千年,各方道友均少往还,道友也许尚未深悉。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家师所居灵峤宫,就在此山顶上,请到上面一叙如何?”
  五姑虽不知对方来历,一听这等说法,又见来人神情风度,知是天仙一类人物,奇缘遇合,心中大喜。因见对方师徒似在憎嫌山脚下的硝烟火气,匆匆略为谦谢,便即起身。行时,二女笑道:“此山高接灵空,中隔七层云带。嘉宾远来,尚是首次,待愚姊妹献丑,同以片云接驾吧。”随说,少妇罗袂微扬,便由袖口内飘坠一朵彩云,晃眼便散布开来。崔五姑知道中途罡风猛烈,主人谦虚,故意如此说法,便随四女飞身其上,同往顶上升去。飞出万丈以上,罡风越来越厉。四女见五姑通如未觉,也颇钦服。少妇笑道:“此山罡风,实是惹厌,愚姊妹不愿下山,也是为此。”随手指处,脚底彩云便反卷上来,将五人一齐包没。眼望云外,黑风潮涌,冰雪蔽空。但云中通没一点感觉,飞行更是迅速。
  似这样接连飞过好几层云带,冲破三四段寒冰风火之区,才到了有生物的所在,渐渐林木繁茂,珍禽奇兽往来不绝。五姑见景物已极佳妙,仙云还在上升,默算所经,已经升高了七八万丈。心方惊异,身子已由彩云拥着,又冲越过了一处云层。沿途景物愈发灵秀,到处涧壑幽奇,瑶草琪花,触目都是。这才看见上面彩云环绕中,隐隐现出一所仙山楼阁。随又上升了千多丈,方始到达。早有好些仙侣迎将出来。仙云敛处,脚踏实地。五姑随众前行,一看这地方,真是自从成道以来,头一次见到的仙山景致。山头上一片平地,两面芳草成茴,繁花如绣。当中玉石甬路,又宽又长,其平如镜。尽头处,背山面湖,矗立着一座宫苑,广约数十百顷。内中殿宇巍峨,金碧辉煌,飞阁崇楼,掩映于灵峰嘉木,白石清泉之间。林木大部数抱以上,枝头奇花盛开,如灿烂云锦,多不知名。清风细细,时闻妙香,万花林中,时有幽鹤驯鹿成群翔集,结队嬉游。上面是碧空澄霁,白云缥缈;下面是琼楼玉宇,万户千门。更有奇峰撑空,清泉涌地,点尘不到,温暖如春。端的清丽灵奇,仙境无边,置身其中,令人耳目应接不暇。
  正在沿途观赏,对面走来一个中年道者,朝着为首少妇说道:“师祖现在玉真殿相候,请师叔陪了来客人见。”少妇将头微点,径引五姑沿着满植垂柳的长堤走去。走约一半,忽见长桥卧波。桥对面碧树红栏,宫廷隐隐。中间隔着一片林木,苍翠如沐。穿林出去,面前出现一片极富丽的殿宇,殿前一片玉石平台,气象甚是庄严。五姑虽然得道多年,到此也不觉心折。走到平台瑶阶之下,方欲以后辈之礼通名求见,请为首二女代为先容。忽一道童打扮的仙人接出,对五姑道:“家师命我出迎,请崔道友不必太谦,径到殿上相见。”
  五姑谦谢了两句,随众同进。见这殿甚是广大,俱是琼玉建成。一切陈设用具,无一不是精美绝伦,人间未见。殿当中并未设甚宝座,只东偏青玉榻上,坐着一个相貌清古的仙人。除前见道童外,还有七八个男女侍者在侧侍立。知是宫中主者赤杖真人。因真人得道已逾千年,理应以后辈之礼拜见。刚要拜倒,真人使命众女弟子掖住,笑道:“我与道友并无渊源,如何敢当大礼?”五姑道:“弟子自从先师飞升以后,从未向人执过后辈之礼。并非有意谦恭,只为真人乃先进真仙,弟子适才又是先与门下诸位道友接谈订交,论哪一样也是后辈。尊长在前,怎敢失礼?”说罢,依然拜了下去。真人一面还着半礼,并令众弟子扶起答谢。笑道:“道友如此谦恭,我也不便再为峻拒。请坐叙谈吧。”随命侍者往小蓝田采取鲜果款客。五姑见众在旁,仍然不肯就座。真人笑道:“我在此山清修多年,对于门下弟子礼节素宽。道友只管请坐,他们也要坐下。”五姑只得谢了。落座之后,除却第二辈弟子和宫中侍者外,众男女弟子都分别就座。
  五姑听真人说起来历,才知真人姓刘,与唐罗公远同时成道。本已修到天仙位业,只为到时差了一点火候,仍用肉体飞升,便须再转一劫。一则不耐尘世烦扰,又吃门下男女弟子苦口挽留,真人师徒情重,况且灵峰仙府高接天域,仙景无边,更有蓝田玉实,灵苑仙药,一样长生不老。拼着永为地仙,享受清福。成道以来,已历千年,未履尘世。历朝列仙未成道飞升以前,也从无一人来过。中间只有一个转劫散仙,名叫尹松云,受另一地仙指引,仗着一道灵符护身,由山脚下冒着冰雪与罡风、烈火之险,费时半年,步行上山,拜在真人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纠门下。另外还有三个再传女弟子,乃是南宋末年忠臣之后。宋亡,随着一家至戚遁逃海外,被飓风吹入落漈,全舟遇难,只三女共抱着一块船板,被风浪打到天蓬山脚海滨沙滩之上。醒来想起国破家亡,全家惨死,终日悲泣。正要相率投海,吃真人门下甘碧梧、丁嫦二女弟子无心中拨云下视发现,禀明真人,度上山来,收归门下。甘、丁二女便是引五姑入宫的少妇和那少女。三女一名陈文玑,一名管青衣,便是五姑所救二女,还有一名叫赵蕙。此外宫中男女弟子侍者共有二三百人之多。除却再传弟子,每隔些年下山积修外功,就便接引些有根行的人上山外,这些头辈弟子也是千年不履尘世。那些侍者都是再传弟子引来。每次下山,踪迹均极隐秘,轻易不与外人交往争斗。仙法奥妙,法宝神奇。真人更具玄门无上法力,一切因果早经算就,预示先机,依言行事。有缘者加以引度,否则人前绝不泄露,因此不为世知,这次特许五姑入见,固因解救二女弟子之德,此外还有一段因果,并说:“近拟着门下两辈弟子下山行道。目前妖邪横行,各方道友素无渊源,不久下山,还望代为引见接纳,以便有事时互相关照。只未下山前,暂勿宣泄。”五姑自是一口应诺。说时,侍者早把各种仙果,连同仙府灵泉取来奉上,五姑拜谢吃了。
  谈过些时,真人便命众弟子陪出游玩。五姑一边玩赏仙景,无心中谈起目前异派猖獗,以及峨眉不久开府盛会。众仙听了,颇觉有兴。尤以大弟子赤杖仙童阮纠和甘、丁二女为最留心。小一辈的陈文玑、管青衣、赵蕙三女也极起劲,不住询问。五姑看出众仙意颇向往,暗想:“到日,如将这些得道千年的地仙代约了去,岂非盛事?”继一细想:“对方素不和外人交往,适才真人虽有命众弟子下山行道之言,又嘱事前不可泄露,知道肯去与否?初见不便冒昧,且等日后再说。”话到口边,又复止住。
  游完全景,本欲告辞回去,众仙竟不放行,再三留住盘桓些日。五姑本定日内往白阳山花雨崖探看凌云凤,因见主人盛意挽留,又爱仙府美景,一算云凤食粮还有不少,不致空乏,就短少几天的,山中遍地黄精、首乌,更有别的山果可以充饥,云凤也会自出寻掘,无足挂心,便在宫中住了下来。一住多日,始得辞别。中间真人见过三次,末次并令五姑连凌浑也约了来。五姑知道真人道法高深,尤其小蓝田内灵药仙果甚多,能和其徒交往,得益不少,闻言自是越发心喜。
  起身时,甘、丁二女执意亲送下山。连日快聚,已成莫逆,五姑知道朋友情长,不是意存轻视,索性由她们用仙云护送同下。到了半山以下,五姑无须再往山脚,本应就空中御遁飞行,二女坚持要送过十万流沙方回。五姑再三推谢不获,只得应了。飞过流沙以后,二女说是千年以来不曾出山,左近不远小蓬莱有二散仙,乃千年前旧交,昔年为修天仙位业,备历艰辛,转劫三次,久已不通音问,不知还在岛上隐居没有,意欲便道往访。随与五姑殷殷话别,订了后会,各自飞去。
  五姑一算,凌云凤之约已过了好几日,先往白阳山赶去,助云凤脱了一难,送返原洞,略示机宜。便即回转青螺峪,告知丈夫凌浑,定日同往拜访。因记赤杖真人嘱咐,对众同道谁也不曾说起。
  这日正要起身,妙一真人忽命门人下帖延请凌浑夫妇,期前赶到。门人去后,凌浑笑说:“我们枉自修仙多年,眼前放着这样仙境和前辈真仙,竟会毫无闻知,真是笑话。”五姑笑道:“真人仙山清修,不喜外人烦扰,除偶有两位同辈地仙和灵空仙界中的昔年同道金仙拜访外,因有仙法妙用掩饰,休说深入仙府,就运玄功推算,也算不出他底细。据丁道友说,这多年来,也有几个灵慧有心之士,欲往穷源查探。不是功力尚浅,难禁前半十万丈风雪烈火之险。便是到了半山以上,为真人仙法所迷,现出一片穷荒阴晦的绝顶,来人以为走到地头,毫无所得,废然而返。行藏如此隐秘,地又如此险阻僻远,足迹难至,寻常想也想不到,怎会知晓?不过以我连日观察,真人实具无上法力。那些初传弟子也不在你我以下。妖人山下盗宝,困陷门人,事前万无不知之理。就算门人该有此难,炼丹大事,无暇分身,门下两辈弟子连同宫中侍者不下三百人,无一不是道术之士,更有不少神奇法宝足以应援,何以要等外人前往解救?后又说起不久将令弟子下山行道的话,并且还令我约你往见。两面印证,与以前隐秘行径不符,颇似有心给你我开门路。如非夙世因缘,便许将来有用你我之处,都说不定。”
  凌浑道:“我也如此想法。自你回山一说,我便接连两次默运玄机,虔心推算。不特没有算出对方用意,连那山顶仙府宫中主者都似并无其人。因此心中敬佩,亟欲往见。他那里灵药虽多,我素不愿假借草木之灵增我功力。倒是这位老前辈道行深厚,我夫妻天仙难望,走的正是他这一条道路。四九重劫,行将来到,仗我前得天书,峨眉诸道友师徒相助,与驼子等合力抵御,你又无意中得了纯阳至宝雷泽神砂,诸般凑巧,足可望平安度过。然而毕竟他师徒是过来人,能去讨教,岂不加倍稳妥?还有齐道友这次开府,仙宾云集,异派中人假名观光,心存叵测的也将不少,如能将他师徒代约了去,不特锦上添花,还可使众妖人见识见识。照你所说神气,即使真人不肯纡尊,门下弟子必肯凑趣,何不试上一试?这次观光诸友,有好些送贺礼的。寻常多是自炼的一两件法宝,准备主人汇集一起,分别传授门人,护身诛邪。郑颠仙因有元江之役,得了不少前古仙兵,送得最多。驼子是用五丁开山,将凝碧崖前通上面的云路,中间所有危崖怪石阻隔,全数一扫而空,多现出千亩方圆天空,却用五层云雾将它隔断。另外把北海水阙九龙真人所居玉螭宫外那座红玉牌坊,用他当年所得那粒困龙珠换了来,建在五府前面。朱霞映空,富丽堂皇,最为珍贵。白、朱二矮子更是狡猾,老早便用龙雀环,把紫云三女所炼一条神砂甬道,整个收来,凑了现成便宜,拿它当礼物,不特出色惊人,还可随心运用,无往不宜。我夫妻本来法宝不多,你虽有几件,俱都经你多年心血炼成,不能随便送人。我新创立教宗,法宝飞剑,也应了我外号的典,穷得自己门人都没甚用的,还在到处物色,如何还拿出去装大方?再说也不新鲜,随众附和,我向来不干,驼子为人尚可,决不能被两矮子比下去。急切间既无甚新奇礼物,莫如不送。且到天蓬一行,也许能想出一点花样。如能将人约去,岂不比送礼还强?”
  五姑闻言,先只寻思不语,忽然笑道:“有了,只不知人家肯借与否。”凌浑问故,五姑道:“我见灵峤仙府千门万户,宫室众多,而且差不多俱有裳枕陈设。我问宫中怎有这么多人居宿?众道友答道:仙府花开四时,八节长春,仙景无边,不在灵宫天界诸仙府以下。尤其是灵药仙果甚多,内有数种天府奇珍,都是长年开花,结实却是三百六十五年一次,妙在同时成熟。灵空天界有好几位金仙,俱是真人昔年同门同道至交,每当结实之期,真人必以仙云传递玉简瑶章,邀约下降。中有两位仙宾带有不少侍人。每次宴集,均由仙果半熟起,直到全熟,采食之后方走,借此流连。仙府终岁光明,无日夕之分,来者又都是天上神仙,本用不着甚宿处。只因这些侍从各有清课,虽然做客,每隔七日,便须御气调元,依时修炼,时虽不多,必须安排一处净室。真人门下弟子又均好客喜事,一意踵事增华。自第一次请客起,便集全力采炼鲛绢文锦,美玉灵木,就着仙山形势,于原有宫室以外,另添建了数百所楼阁精舍。第二次会后,陈设愈发富丽齐备。这还不奇,最奇的是仙法神妙,消长随心,大小取携,无不如意,可由仙宾人数而定。平日宫室楼阁也没这么多,此次因是仙果结实期近,又知这次仙宾较多,瑶章未寄,已有先来之讯,期前便有好些降临,为此早为布置。这些楼台亭榭,连同内中陈设用具,不用时,俱可缩为方寸收起;用时随地放置,立呈华屋。据说每会一次,必有一些不速之客,多为客人约了同来。惟恐临期匆促,备办不好,好在仙山岁月常是清闲,众道友闲中无事,便营建宫室,添置用具。每成一所,再用仙法缩小,以备到时应用。一切奇珍材料,本山均有极多出产,无须外取。于是越积越多,互相争奇竞丽,集仙法之大成,穷极工巧。直到二百年前,真人说眼前所有,已经足用,无须再建。尤其内中陈设,多是摆来好看,来客均用不着。近来衾褥之类,悉以本山天蚕所吐丝织成,虽然随吐随收,蚕不作茧,不曾伤害生命,终是虚耗物力。起初因众弟子长日清闲,共试法术,营建宫室,为延款仙宾之用,一举两得,不曾禁止。不料近日互相争奇斗胜,铺张扬厉,已入魔道,大非所宜,着即停止。并将内中格外精工奇丽,不似修道人所居的,各自收起,不许取用。众道友奉了法谕,方始停手。那已成未用的共有三百多间。此次峨眉开府,众异派妖人尚未闻有另备住处。如一律住在太元洞内,非但良莠混杂,还得多加小心。我们此行如能把人约去,再把这三百多间用具齐全、陈设华美的宫室借来一用,岂非绝妙之事么?”凌浑闻言,大喜道:“有这样事?太妙了,开府期近,事不宜迟,今天就走吧。”
  于建、杨成志闻说峨眉开府,刘、赵、俞、魏四人已经先往,早就心中盼望。看出师父、师母必由天蓬山约了仙宾同往赴会,不会再返青螺。于建和俞允中一样,人最本分,尽管师父平日不拘礼节,依然始终谨慎,不敢分毫放肆。心想:“这类福缘,不可强求。”心虽盼望,不敢开口说。杨成志却忍不住问道:“师父还回来么?”凌浑看了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自不学好,人家不要你,被赶了出来。就我回山,莫非你还想老着脸皮跟了去么?这次各方道友是被请的,除非有甚不得已,或是洞府须人坐镇,差不多把所有门人全带了去。就是当时不得参与,会完师父回山,也可赶去看看,在仙府流连两日,受小辈同道款待。不特增长见闻,观赏奇景,妙一真人夫妇对这些后辈,不论是会前会后,只要是开府第一次登门的,或是法宝,或是灵药仙丹,按着来人缘福功行,各有赐与。以我和峨眉诸友至交,理应全数登门,独你一人不能前往。上次本心是想将你们四人引至峨眉门下,不料你没住几天,便谋害芝仙,做出那样残忍无耻之事。人家看我面上,不好意思处罚,借着我一句话,将你休了回来。连于建也跟着受累。我是向来说话算数,做事做彻,不能更改。你全仗这一点,才得收容。虽然在我门下,只要肯勤修,一样可以成就,到底不如人家容易方便,同门人多,异日下山积修外功,处处都有照应,少吃好些苦头。自己不知懊悔,发奋向道,一心只羡慕人家,想凑热闹,难道嫌脸没给我丢够么?”
  杨成志因在峨眉住了些日,见众女弟子十九均美如天仙,尤其申若兰性情温柔,章南姑美秀和顺,不特可爱,还觉容易亲近。方在心中盘算,不料弄巧成拙,差点没有重返故乡,再入尘世。自来青螺,时涉遐想。可是他极聪明,知道凭自己这样,人家决看不上,尽管心不堪问,用功却是极勤。这次想去参与盛会,虽然为了妙一真人加恩后辈,想得一点好处,就便开开眼界,一多半还是别有用心,打算见机重向旧日诸男女同门拉拢,以为日后时常登门亲近之地。先听被请的人都把门徒带去,心想:“师父和峨眉诸长老是至交,灵云来时又请所有门人一体前往,这还不是十拿九稳?”眼巴巴盼望师父即日起身,或命自己和于建先期赶往,方称心意。见师父马上要走,还未提起,满腔热望,忍不住拿话一探口气,不特此次无望,便日后也休想登门。最生气的是,谁都有份,便是于建此时不能随往,会后仍可赶去,惟独自己一人无望。不禁又愧又急又伤心,满腔热念,立时冰消,半晌做声不得。追忆前事,心想:“自己虽然不该冒失,毕竟事出无知。师长未曾回山,尚不知情,当时灵云等人如肯担待掩饰,不是不可挽回。就说师长面前不能隐瞒,以师父的情面代为求说,也必可以从宽收容。为一草木之灵,并且还未伤着毫发,便这样视如寇仇,一任怎么苦求都是不允,连妙一真人面都未见,便作威作福,强给师父送了回来。自己和南姑姊弟原是一路,既不肯收容,理应一齐逐出才是。并且章虎儿与己还是同谋,只因南姑是个女的,和这几个主权的女同门日同卧起,近水楼台,容易巴结讨好,所以连章虎儿也被留下了。于建一个无辜的老实人,反做了替死鬼,连带受累,太不公平。”越想越觉不忿,把初来时恶念重又勾起。由此愈发痛恨灵云、英琼诸女,立誓努力潜修,学成道法,以便异日去寻诸女报仇雪恨。
  凌浑见他脸涨通红,眼中都快流下泪来,笑叱道:“我收徒弟只凭缘分和我心喜,不论资质如何,只要肯用功,我仍一体传授。可是学成以后,全仗自己修为善恶。好的,我决不使他吃人的亏;要是自作自受,甘趋下流,我却不护短,任他身受多惨,决不过问,稍加怜悯。等刘泉他们回山,便须传授法宝道术,学成下山行道。他年有无成就,是好是坏,就系于自己人禽关头一念之间了。”
  杨成志一心妒恨仇人,正在盘算未来,闻言只当闲谈,并未警觉。五姑觉着这等心术的人,便资质多好,也不该收他。既已收下,师徒之谊就应常加告诫,使其常自警惕,洗心革面,免致堕落,不应听其自然,一面又和别的门人一样传授,助长他的恶念。辨貌知心,老大不以这师徒二人为然。闻言方欲开口规诫,凌浑道:“人各有心,不可勉强。我当年便是这样人性。不必多言,我们走吧。”崔五姑还要说话,见凌浑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丈夫性情如此,主意已定,强劝无用。可是这么一来,杨成志未来休咎,已可预知。人虽不是善良,资质却在中人以上,修炼更是勤奋敏悟,任其自趋败亡,未免可惜。料定丈夫必定另有用意,不便再为其说,只朝杨成志微微慨叹。杨成志满腔贪嗔痴妄,通未觉察。于建在旁却早听出师父语有深意,又见师母神色有异,愈发心中谨畏。师兄弟二人各有心事。不提。
  凌浑说完,随同崔五姑起身,一路无话。过了十万里流沙落漈,遥见天蓬山在望。因山太高,中隔七层云空,为求迅速,不由山脚上升,相隔老远便催遁光,斜飞上去。刚飞过了四层云带,忽见对面高空中一片五色祥云,拥着一男二女三个仙人,由上而下斜飞迎来。五姑认出来人是赤杖仙童阮纠,同了甘碧梧、丁嫦二女仙,忙即招呼凌浑,一同迎上。两下里都是飞行迅速,晃眼落在祥云之上。阮纠随将仙云掉转,缓缓斜飞上去。
  五姑给双方引见之后,一面称谢,笑问甘碧梧道:“诸位道友,端的道妙通玄,遇事前知,竟把十万里外之事了如指掌。”甘碧梧笑道:“我等不曾用心推算,哪有这深法力?这全是家师适才吩咐。不特贤夫妇驾到,便是此来用意,家师也早算出了呢。”五姑大喜,笑问道:“愚夫妇因和峨眉诸友至交,又是道家稀有盛事,不揣冒昧,所望甚奢。既欲奉请真人和诸位道友下降,以为光宠,又欲慷他人之慨,将道友前说灵峤三百余间仙馆楼阁,暂假峨眉诸道友一用。不知真人和诸位道友肯推爱玉成么?”
  丁嫦插口笑道:“道友说话,何必如此谦虚?自从那日订交,便成知契,以后互相关照,情如一家,何须客气呢?家师近以上界仙宾不久下降,并闻还有玉敕颁来,灵空天界不比凡间,非等到日,不能预先推详,为此不便远离。日前我们听道友说起峨眉诸友法力和诸比丘灵异之迹,才知近来修士大不易为。人心日恶,魔随道长。功力途径虽然今古相同,因是妖邪众多,非具极大的降魔法力和防身本领,不能抵御。不似千年以前,修道人只须得有师承,觅一深山,隐居清修,时至道成,再去行道,一俟内外功行圆满,便可成就仙业。虽也不免灾劫,大都易于躲避。比较起来,如今要更难得多。又值凝碧开府之盛,私心向往。道友未说,不便启口,无因而往,做那不速之客。后和家师说起,才知道友原本有意代主人延客,正遂私愿。现由大师兄起,连同我等三四个小徒,共是七人,已经禀准家师。静俟贤夫妇到来,有人先容,与未去诸同门略作快聚,便即相偕同往了。至于灵峤仙馆所余那三百余间房舍,原是我等一时遣兴,游戏之作。只因营建部署之初刻意求工,一心模仿桂府宫室,力求华美,哪知只凭载籍传闻,不曾亲见,向壁虚拟,不特全无似处,建成之后,经家师和诸仙长点破,才知刻鹄画虎,全无是处。不但不像青女、素娥、玉楼仙史等天上神仙所居,连寻常修士也居之不宜。不过建时既费工夫,而内中的玉章锦茵、冰玄珠帐,以及一切零星陈设,无一不是成之非易。空费许多物力心力,拆毁未免可惜,废置至今已二百年,正苦无甚用处。休说借与峨眉诸道友应用,如不是物大富丽,不是修道人所宜,便全数奉赠,又有何妨?这类房舍什物,用来炫耀左道旁门中人耳目,使之惊奇,正得其用。甘师姊已命陈、管、赵三个同去的女弟子,用三只紫筠篮装好,随时都可带走。另外还有三十六枚蓝田玉实,不腆之仪,聊以为敬。尚望代向峨眉诸友致意,分赠门下男女弟子,哂收为幸。”
  凌浑见丁嫦得道千年,看去年纪不过十四五,容华秀丽,宛如仙露明珠,光彩照人。吐属更是朗润娴雅,吹气如兰。桂府仙娃,不过如此。阮纠和甘碧梧虽有丑美之分,而仙根道力,无不深厚,骨秀神清,丰姿飘逸。眼前同道中人,能到此者,竟没有几个。分明金仙一类人物,不知怎么会忽然折节下交,甚为惊异。甘碧梧以五姑极口称谢,笑道:“七师妹修道多年,见了外客怎还似当年心热气盛情景?心中有话,必欲一吐为快。到了上面,再行奉告不一样么?”丁嫦微嗔道:“四师姊生性温柔,连说话也慢腾腾的。凡事该如何,便如何,有话便说,慢些什么?本来如此。那日听崔道友说起峨眉开府之事,偏不开口,非等师父有了口谕,崔道友已经来约,才行明告。反正一样,何如早些说出,人家喜欢多好呢!”甘碧梧笑了笑。阮纠接口道:“七师妹心直口快,稚气终脱不掉,没有含蓄。我以前较她尤甚,近三百年才改了些。有时想起跟随师父隐居前许多旧事,都觉好笑。自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是山居年久,未与外人交往,日常清暇无事,默化潜移,连性情也随以改变。这次奉命下山,许不似昔日躁妄。”丁嫦道:“你是大师兄,同门表率,自然要老成些,那似我和十六师妹的孩子气呢!仙山虽好,只是岁月清闲,无争无虑,连四师姊素来倜傥的人,也变得这等闲静雍容,没有从前有兴了。”甘碧梧笑道:“嫦妹你还要说些什么?当着崔、凌二位道友,也不怕人笑话?”崔五姑笑道:“仙府长生岁月,仙景无边,已是令人羡煞;而诸位道友又是雍容恬逸,纯然一片天趣,真情款款,自然流露。真恨不得早生千百年,得附骥尾,可拜真人门下,便天仙位业也非所望呢。”阮纠道:“道友过誉。我们虽然幸窃福缘,得天独厚,终不能望到天仙位业,便为一情字所累呢。”凌浑闻言,忍不住问道:“休说真人,便是诸位道友,哪一位不是神仪内莹,精华外映,明是天上金仙一流。听内人说,虽是男女道友同隶师门,并非合籍双修。即以千万功力而论,已具通天彻地,旋乾转坤之能,怎么情关一念便勘不破呢?”阮纠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并且将来借重诸位道友,也是为此一字。不过暂时奉家师命,恕难奉告,且等峨眉会后,再作详谈吧。”甘、丁二女同声笑道:“大师兄才说改了性情,不又饶舌了么?”凌浑知道来时料中所说借重之事,至关重大,不便再为深问。
  五人言笑晏晏,不觉连越云层,到了天蓬绝顶灵峤宫外。阮、丁、甘三人领了凌、崔夫妇,先去拜见过了赤杖真人,略说命众弟子随往峨眉观礼之事,凌浑又略请教些应劫的话。便由阮、甘等门人陪出,先引凌浑把灵峤仙府风景游览了一周,然后去至甘碧梧所居的栖凤亭中小坐。众仙侣因凌浑初来,又命门人侍者去取灵泉甘露与各种仙果,前来款待。凌浑健谈,神情穿着又极滑稽,宾主双方越谈越投机。内中赤杖仙童阮纠和一个名叫兜元仙史邢曼的,尤为莫逆,由此成了至交。
  凌、崔二人因离庚辰正日没有几天,路隔太远,必须期前赶到。虽然飞行迅速,不致延误,当此多事之秋,受人之托,终是越早到越好,便起辞别。众仙再三挽留。阮纠并说:“此行如何,家师已经算出,明早起身,到时恰好。因此次旁门中颇有几个能手,为了事前不使得知,道友到时,使用仙法隐蔽行藏,不到起身下山,谁也推算不出。据我想,也许峨眉诸道友都认作意外,到后方知呢。”甘碧梧和另一仙侣同声笑道:“大师兄话休说满。左道旁门中人,自难知道我们行藏。峨眉诸位道友何等高明,未必也瞒得过吧?”阮纠笑道:“我不是说准能瞒过。只为凌、崔二位道友此来,未向第二人提起,原定约了我们,突做不速之客,以博主人一笑。并且主人连日正忙,素昧平生,我们又非现时知名之士,念不及此,怎会前知?除非我们已经上路将到,主人久候凌道友夫妇不至,无意中占算行踪,那就难说了。”丁嫦道:“这个我敢和大师兄打赌,我们此去,只一动身,峨眉诸道友便即知道。即便主人正忙,无心及此,你没听崔道友那日曾说,日前已是仙宾云集?师兄的转劫好友大方真人,和我们对头的两个克星也在那里,焉有不知之理?”甘碧梧笑道:“七师妹怎地胸无藏言?”丁嫦好似说走了嘴,面上一红,便不再说。阮纠笑道:“我只臆度,哪个与你打赌?”说时也看了丁嫦一眼。
  凌浑暗忖:“众仙千年不曾下山,法力如此深厚,怎会有甚对头?大方真人正是乙休,想不到他与赤杖仙童竟是历劫知交。见时一问,便知就里。”故作没有在意,岔将过去。阮纠似已察觉,笑对凌、崔二人道:“我们在此隐居清修,于仙于凡,两无所争,本无什么。只为家师奉到天敕,又值再传弟子和一些侍者建立外功之会,正好命两辈门人一同下山。好些事均属未来,家师默运玄机,为免众弟子将来有甚困阻,预为之备。其实事情尚早,家师只示了一点朕兆,不曾明言。休说乙道友不能详悉,便我等也只略知梗概,此时未便奉告,盖由于此。”崔五姑道:“想不到诸位道友清修千年,早已天仙无殊,怎会突然发生这些烦扰?”另一女仙罗茵笑道:“按说,我们虽然道行浅薄,不能上升灵空天域,到那金仙位业,如论位业,却也不在天仙以下。尤其是清闲自如,既无职司,又无羁绊,不似天仙多有繁巨职掌。只自成道起,两千一百九十年中,有三次重劫,一次比一次厉害,是个讨厌的事。”丁嫦笑道:“罗六师妹倒说得好,假使地仙如此易为,似我们这等清福,那些天府仙官都愿退这一步,不再稀罕那天仙位业了。”凌、崔二人闻言,心中一动,默计赤杖真人师徒成道岁月,正是道家四九重劫以后的第二难关快要到来。起初以为真人有无上法力,谁知仍难轻免,不禁骇然。天机难泄,无怪支吾不肯明言。便朝罗茵点了点头。众仙知道二人业已会意,便不再提起。
  又盘桓了些时,一算时间,已经过了一天。阮纠不等凌、崔二人开口,便请起身,二人要向真人拜别,众仙俱说:“真人现正调元炼气,不须多礼。”二人便托众仙见时,代为致意。当下赤杖仙童阮纠、甘碧梧、丁嫦,率领三人的爱徒尹松云、陈文玑、管青衣、赵蕙,共是男女七人。由陈、管、赵三女,用仙府三柄紫玉锄,肩挑着装有三百间仙馆楼阁和蓝田玉实的紫筠篮。随了凌、崔二人,同驾一幢彩云往峨眉仙府进发。彩云一离天蓬山界,降到中层云下,便自加快,往前飞驰。其速并不在剑遁以下,并且一点也不见着力施为。上面是碧空冥冥,一片苍茫;下面是十万流沙,漫无涯际。等将落漈飞过,又是岛屿星分,波涛壮阔,碧海青天,若相涵吐。中间一片祥云,五色缤纷,簇拥着九个男女仙人,横空穿云而过。每当冲入迎面云层之中,因是飞行迅速,去势大急,将那如山如海的云堆一下冲破。所过之处,四外白云受不住激荡,纷纷散裂,化为一团团、一片片的断絮残棉,满空飞舞。再吃阳光一映,过后回顾,直似万丈云涛,撒了一天霞绮,随着残云之后,滚滚飞扬,奇丽无俦。
  仙云神速,飞近子夜,峨眉便已在望。阮、甘诸仙因此山乃千年前旧游之地,仙府只知是在后山亘古无人之区,不曾去过。刚刚把仙云势子改缓,在夜月清光之下指点林泉,一面追忆前尘,一面和凌、崔二人谈说,问询仙府所在。丁嫦忽指前面笑道:“我说如何?你看前面崖上,洞口石亭均有人在守候,分明峨眉诸道友对于我们来意已前知了。”凌浑正和阮纠一样,心料妙一真人等不会想到会约仙侣同来,又是何等神奇隐秘。素无人知的地仙,还想突然降临,故作惊人之笔。又知妙一真人等如真前知,此时必是亲身出迎,而洞口崖亭中人,分明是几个轮值守候的门人。方对丁嫦笑道:“道友,你料错了,那是齐道友门下弟子,奉命在彼迎候嘉客的,正经主人并无一个,也许真不知道呢。”话还未完,遥见洞门内倏地闪出好些人来。这时两处相隔尚远,乍见虽还不能辨认,必是长一辈的主人无疑。才知主人毕竟前知,这等大举出迎,自己面上也有光辉,好生欣喜。立即改口道:“想不到主人果是仙机灵妙,早已前知。大约凡是无甚要事的,都出洞来迎候嘉宾了。”阮、甘、丁三人闻言,定睛一看,忙道:“我等不速之客,主人竟如此盛意延款,何以克当?急速催云快去吧。”随说,手指处,脚底仙云又复加急飞驰,晃眼到了后洞上空。三仙因想认一认为首主人,微一缓势间,凌、崔二人已先从云中飞坠。三仙又见妙一夫人似要飞身上迎,知是为首女主人,忙率尹、陈、管、赵四弟子一同下降。
  到了太元洞内,宾主分别礼见,由凌、崔二人代为略致来意。妙一夫人等自是极口称谢,敬佩不置。凌浑因阮纠与乙休有旧,闻说乙休同了百禽道人公冶黄、追云叟的大弟子岳雯,在仙籁顶旁危崖老松之下,相互对弈,恰值灵云领众弟子拜见仙宾,不曾走去,便命去唤。随问众人,那些异派中的恶宾不久即至,那三百间仙馆楼台如何布置?丁嫦笑道:“微末小技,极易布置。这些房舍大小隐现,无不如意。微仪已蒙主人晒收,房舍就在小徒肩挑筠篮之内,只须主人命二三高足领了小徒,指出适当地点,立可成就。”青囊仙子华瑶崧道:“既然是能隐能现,索性先只安置,将形隐去。等那些恶宾到来,依次领往,随时出现,岂不更妙?”妙一夫人道:“这样虽好,只是小徒们法力浅薄,不知仙法运用,万无重劳嘉宾之理,还是现出来吧。”甘碧梧道:“运用之法不难,一学就会。小徒们相助照料,有何不可?”夫人再四谦谢,不欲劳动仙宾。嗣由凌浑折中,仍命门弟子执掌,由三仙先传运用之法。妙一夫人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引导来客就舍的人既要本领高强,又须机智沉着,始能应付,便命齐霞儿、秦紫玲、诸葛警我、林寒四人充任。三仙立即当众传了用法,并各赐了一道灵符,以备万一。四人拜谢领命,随引了尹松云、陈文玑、管青衣、赵蕙四人,分四路去讫。
  黄肿道人和伏魔真人姜庶重述适才所议方策,将人分散太元洞内。广堂之内,只留二三主人,等候外宾来见。余各自寻居处,不必长聚一起,以便暗中留意,相机应付。妙一夫人终因仙宾初来,尚未怎样款待,意欲多陪一会儿,等有异派人来,再作计较。三仙知道主人心意,力言彼此同道倾心,一见知己,无须如此谦礼,并说:“山居千年,极少新奇之事,此行专为观光,就便看看目前左道伎俩,如在太元仙府居住,难于一目了然。好在房舍现成,妖人将至,最好立时便请一位令高足领去,择一高旷之地,可以纵观全景,而又不当要冲,以便作壁上观,实为快事。”妙一夫人见他们坚持,只得亲自陪往。一面并请玉清大师代做主人,时常陪伴。议定以后,除各主人外,一班外客欲睹仙馆之奇,仗着房舍众多,纷纷效尤;一般后辈更好奇喜事,渴欲见识。妙一夫人想:“这样把所有长幼来宾全都住在新添设的仙馆楼阁以内也好。”便陪了阮纠师徒,先往绣云涧去物色仙居。众人也相率走出。刚刚走出洞门,便见亭台楼阁,琼馆瑶榭,到处矗立,点缀得一座凝碧仙府霞蔚云蒸,祥光彻霄,瑞霭满地,绚丽无俦,仙家妙术,果真惊人。方在齐声赞妙,倏地光霞一闪而逝,所有楼台馆榭全数隐去。知四弟子已经布置停妥,正在试法。
  正陪仙宾前行,灵云忽然走来,对凌浑说:“乙师伯胜了公冶真人一局,现和岳师兄对弈正酣。闻说阮仙长到此,只笑了笑。弟子久候无信,三次催请,乙师伯才说要请阮仙长往见。不知可否?”凌浑笑骂道:“这老驼子真个棋迷,连老朋友来也不顾了。”阮纠笑道:“行客须拜坐主,原该我去见他才对。二位师妹可随主人往寻居处,令四弟子同住一起,不得妄自多事。我与大方道友久别,要作长谈,也许和他同住。到了正日会集,再相见了。”丁嫦笑道:“我们现时决不至于多事,师兄和大方真人在一起,却是难说呢。”妙一夫人方欲分人送往,凌浑对崔五姑道:“老伴,诸位道友是我夫妻请来,我二人也和主人差不许多。你和玉清道友陪伴甘、丁二位道友师徒,我自引阮道友去寻驼子去。”说罢,同了阮纠自去。不提。
  妙一夫人等仍陪甘碧梧师徒六人走到绣云涧,正赶齐霞儿同管青衣二人一齐将仙馆设在涧侧高崖之上,刚刚停当,待要回洞复命,看见夫人等陪了众仙宾到来,连忙迎上。跟着秦紫玲同了赵蕙,林寒同了陈文玑,诸葛警我同了尹松云三起,也都各按所去的一带地方,相度形胜,设置停当,互相试验一回,隐去真形,回至中途,有的老远望见,有的经同门传说,相次赶来复命。妙一夫人便命齐霞儿将崖上仙馆现出。霞儿如法施为,手一指,崖上突然现出一座霞光四射的玉楼。众人见那楼阁共是三层,每层五间,形如重台梅花,通体碧玉砌成,琼槛瑶阶,金门翠栋,雕云镂月,气象庄严,奇丽无俦。再走上去一看,一层有一层的陈设,无不穷极艳丽,妙夺鬼工。至于设备之齐全,更无庸说。锦墩文几,玉案晶床,尽管华贵异常,却又不是富贵人家气象,于珠光宝气之中,现出古色古香,别有雍穆清雅之致。顶层五间开通,成一敞厅,似是准备仙宾暇日登楼凭眺观景之用。比起下两层设备还更精美,四面碧玉栏杆,嵌空玲珑。更有百十盏金灯点缀其间,燃将起来,灿如明星,夜间望去,更是奇景。
  众人落座,正在赞赏,诧为未见。玉清大师笑道:“此崖虽然隐僻,却非最高之地。如再高出二三十丈,全景便在目下,一览无遗了。”丁嫦笑道:“这个容易,这些房舍原本可高可下。”随说,将手一指,只见祥云如带,横亘楼腰,二楼一段。便在隐约之间,顶层便于不知不觉中升高了数十丈,仙府全景立现眼底。甘碧梧笑道:“区区末技,七师妹也要卖弄,不怕诸位道友齿冷?”丁嫦笑道:“我们承诸友不弃,一见如故,亲若一家,何用掩饰作态?”先来长幼群仙,俱欲各觅居处,纷起作别,甘碧梧道:“事也真巧。当初原是同门师兄姊妹互弄小技,只顾争奇斗胜,忘了修道人的本色,又没见识过天仙第宅是什么形状,以致徒事纤巧,闹成了个四不像。此次所带楼舍,只这一所小琼楼乃二师姊姚瑟所建,还不过于离奇,恰被愚师徒数人占用。余者多半出诸七、九师妹之手。诸位道友虽然暂寄仙踪,逢场作戏,如见不堪之处,幸勿见笑。主人事忙,承五姑与玉清道友相伴,已感盛情,请自回吧。”
  妙一夫人等也觉众异派中恶客行即到来,正当多事之秋,便也不作客套。一面吩咐霞儿等四人,引导各长幼仙宾,仍分四路送入仙馆安置。并请内中几个主要人物,各依方向,暗中监防。事完,便分两人一班,在太元洞中和另外两名弟子随侍,以便外客到来,见过主人之后,领往馆舍。随即分向甘、丁二女仙称谢辞别,各自依言行事,不提。
  经此一来,太元洞内诸仙十去八九。长一辈的,只剩下妙一夫人、元元大师、白云大师、顽石大师四个正主人。余者只神驼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黄和新来的赤杖仙童阮纠、穷神凌浑,在仙籁顶危崖之上,与岳雯对弈;嵩山二老同麻冠道人司太虚,在前洞上面御敌未归;媖姆师徒在后洞石室之内,运用玄功,暗中戒备。此外都移往仙馆。一班后辈来宾,有的随着迎接诸仙之便,当时随往,各自觅了住处。有那随着本门中弟子散在各地游玩聚谈的,适才各地仙馆楼阁突然出现,相顾惊奇,纷纷赶往绣云涧,问知就里,俱都好奇,欲广经历。
  霞儿等再一说起,不问来客长幼,凡愿往仙馆居住的,均可迁入。众后辈闻言大喜,相率随同前往,各觅住所。本门弟子虽不得住入仙馆,也都想见识见识,除有重要职司,正在轮值的几个,也都跟去观赏。霞儿等四人分领了各仙宾,每到一处,便依法施为,一所玉宇琼楼立即显现。众仙宾早各约好同居仙侣,分别入内。
  妙一夫人等四主人到了太元洞前,回头一看,只见四方八面,一座接着一座的仙观楼阁,重又相继显现。虽不似适才全数毕现,也有二三十处。端的仙云缥缈,气象万千。再看男女弟子,只有陆蓉波、余英男、庄易、严人英四个在洞内外应班轮值,余人全都不在。笑道:“无怪人情羡慕富贵华美。便众弟子虽然新进道浅,也都根器深厚,平日心情也极清静淡泊,此时见了这等富丽华贵之景,竟然如此钦慕,异派中人更不足论了。”白云大师笑道:“我知他们并非钦慕,只是年轻好奇,想要见识罢了。”元元大师道:“话虽如此,到底不该。所以赤杖真人力说,此举渐入魔道,不是修道人所宜。阮道友等说,此类楼观只宜左道中人居住,不便奉赠,确是实情呢。”顽石大师笑道:“无怪人言,我辈同道中人,只师兄一人铁面冰心,最为刚直。前杀王娟娟,便是证明。无论仙凡,谁不想多见多闻,增长经历?他们又听来的是千年前成道的人物,又见仙法如此神妙,哪能无动于衷?想开一回眼界,所以连灵云和白云师兄门下三个已经入门多年、道力较深的人,都跟了去。就连金姥姥、萧十九妹、黄肿道人、青囊仙子、金钟岛主和两世修为的杨道友,他们论起功行法力,哪一位是在你我之下?他们虽然也有为监防妖人,有为而去的,但见猎心喜,也占一半。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晚辈?”说得妙一夫人等俱笑了起来。
  刚刚入洞归座,先是黄山餐霞大师同了汉阳白龙庵素因大师,双双到来。见面谈不几句,杨鲤又引导他的前师南海聚萍岛白石洞散仙凌虚子崔海客和门下弟子虞重走进。恰巧齐霞儿等四人将众仙宾安置停妥,头一班是秦紫玲和林寒,正在侧随侍,宾主礼叙。妙一夫人知崔海客人极正直,便略告以实况。谈了片刻,便令林寒前导,亲身陪他师徒入居仙馆。林寒见他只有师徒二人,便引往洞侧山坡之上,行法现出一所共只三间的飞云亭来。夫人肃客入内。崔海客早见仙府之中,到处神仙楼阁,瑞霭祥光,及见林寒随手一指,便现出一座双层亭舍,愈发惊奇,赞羡不置。夫人等仙厨中人献上酒果灵泉,便即辞出。这次回到太元洞内,便繁忙起来。先是铁钟道人、游龙子韦少少、小髯客向善和成都隐名剑仙钟先生等昆仑派中名宿,除却南川金佛寺方丈知非禅师要正日才到外,俱都各带门人,联袂偕来。
  这次妙一真人诸长老为要解却辟邪村误伤游龙子韦少少飞剑之嫌,对于以上诸人齐下请柬。韦少少本还不好意思前来,经知非禅师和小髯客向善力劝,说:“上次对方事出无心。对方主者齐漱溟宽厚温和,极知礼让,素无嫌怨,今以礼来,不去反显我们小气。峨眉正当鼎盛之时,仍能谦虚待人,欲借此一会,释嫌修好,实不愧道家本色。乐得就此化敌为友,彼此都好。”铁钟道人也力主同往,但又说:“峨眉势盛,易使后辈向往,门人不可多带。”偏生一干门人欲随往观光,纷纷向师求说。知非禅师只有一个嫡传弟子,必须留守,本人有事,又是后去,不在话下。其余四人,除钟先生是愿叫徒弟见识,命即同去外,铁钟、韦、向三人均恐门人与对方交往,见异思迁,不令随行。于是愿去的好些俱没去成,而不甚心热,如上次在无华氏古妖尸墓穴中吃过亏的小仙童虞孝、铁鼓吏狄鸣岐之流,反因师命随行。
  行时,小髯客向善忽然想起还有两人未到,便问知非禅师道:“此次峨眉还请的有卫师弟夫妇,昨日还见在此,怎地不辞而别?”知非禅师微叹道:“他二人近来行径荒谬。自从幻波池受了巨创归来,经我算出,对方应援迟缓,害他夫妇毁了道缘,实是不知圣姑禁法妙用。初发现有人被困时,固然略存私念,可是要想救也无从下手。那等危机四伏的险秘之地,加些小心,也是人情,何况还出死力相救。算起来只有救命之恩,决无仇怨可言。他们出来时不问当门的人是甚道路,便下毒手伤人,已大不该,幸运那人是佛门高弟,未与计较。回来他夫妇只知痛惜道缘,贪得内中宝物,因闻前去二女仍要再往,竟打了恩将仇报主意。我再三苦口劝说,开导利害,终是不听。近更受了妖妇愚弄,愈发倒行逆施,变本加厉。峨眉诸友正是那两女子的师长,如何会去?果真肯去时,他们见到峨眉那等气象,也许知难而退,不致将来自取灭亡了。他夫妇明明极好一对神仙眷属,论起功力法宝和所炼飞剑,都是本门有名人物,偏会一入迷途,便双双陷溺罔返。此乃劫数使然,无可挽回。此事不久发作,只盼他们到时知机,能就此兵解,不致形神皆灭,便是幸事。此时由他们去吧。”四人听了,叹息了一阵,便向知非禅师作别起身,一行共是师徒九人,同往峨眉飞去。
  妙一夫人早有妙一真人嘱咐,甚是优礼。一面又把妙一真人闭洞行法开府,须等正日开府始能出见;客多甚忙,接待简略,已经备下宾馆,不能随时奉陪的话说了。钟先生等见主人礼貌殷勤,各把前嫌消去,互致了几句谦词,便由林寒引导,餐霞大师陪客就舍,同往仙馆去讫。
  这里客才去,跟着南海地仙天乾山小男带了三连宫中三十六个仙童弟子,西海磨球岛离朱宫少阳神君带了日前曾来峨眉先送礼物谢请的火行者元柄等四个门下弟子,相继到来。
  以上两拨虽非同道至交,尚还是友非敌。等这两拨刚刚引入馆舍,忽然轮值弟子苦孩儿司徒平飞身入报:“后洞外来了三个相貌凶恶、装束诡异的道者,一个大头大肚、胸挂十八颗人头念珠的凶僧,随带着七个男女,到了飞雷崖伫云亭前。先由一名叫鬼焰儿朱赤午的妖童,向弟子等声称:‘我家师父等三道一僧,乃北岳恒山丁甲幢、火法真人黄猛、三化真人卓远峰、屠神子吴讼,率领门下弟子七煞手常鹪、鬼焰儿朱赤午、仙掌雷召富、大力仙童洪大肚、独角金刚阳健,以及江西鄱阳湖小螺洲金风寺方丈恶弥勒观在和号称龙山双艳的细腰仙娘柳如花、小金女童么凤,一行师徒共是十二人。因闻峨眉开府,心切观光,前来拜山,参与盛典。’令弟子等入门通报。弟子来时,隐闻内中一个生相蠢俗不堪、名叫洪大肚的和那朱赤午说:‘你说这一路无甚防备,你看这洞设的不是那禁制么?’弟子因各位师尊早已算出未来,妖鬼徐完来过以后,只仙府上空还不免有妖人来此窥伺,已由白、朱二位师伯戒备,后洞已不会有事,所以不曾设伏。今早弟子等曾见雪山顶上有金光微闪,似往洞口飞来,细看又无形迹,来人不知怎会看出?这十二人均未接有请柬,容他进来与否,请示定夺。”
  妙一夫人知道,来的这为首四人,明初已经得道,虽然出身旁门,已经躲过三劫,隐居修炼。除纵容门下弟子不时出山为恶外,本人踪迹俱甚隐秘,正邪各派俱无交往。料是受了仇敌蛊惑,来此相机行事,来意善恶尚还未定。既然以礼求见,自应以礼待承。便请餐霞大师代出迎导,就便暗中查看洞口禁制是哪位道友所设。
  大师去后,妙一夫人等因庚辰正日将近,敌友双方来客越多,一一陪叙,势难兼顾,便把五位主人分开,以便分别接待。又因来人师徒以前恶迹昭彰,幸逃天戮,已有餐霞大师接待,不愿多与周旋,便避了出去。
  这里餐霞大师到了洞外,见来人师徒都是一身邪气,知道虽是左道旁门,也不可轻视,便按主人之礼,上前通名致辞。原来这一干妖人,以前因了作恶多端,常受正派剑仙嫉视,备历险难,幸逃诛戮。先在恒山销声匿迹了七八十年,后始分居。由此学乖,不再彰明昭著,行事力求隐晦,也不与外人来往。近百年中,见同时一班厉害仇敌十九仙去,自问后起诸人莫我之敌,虽然渐萌故态,仍不轻于树敌。近年虽闻峨眉派发扬光大,人才辈出,因一向闭门不出,只由门下妖徒出外摄取妇女,回山采补,对方诸人均未见过。这次原是妖道门人受了与峨眉为仇的妖邪怂恿,言说仙府灵药众多,更有千年灵芝炼成的芝人、芝马。众妖人本为所习不正,必须常年采补,始能驻景延年,长生不老,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当时便被打动。自恃邪术高强,法宝厉害,更炼有几只灵禽猛兽,不问明夺暗取,十九可以如愿。对方有此灵物仙药,便为它树下强敌也值。因门下弟子到处闻人传说对方人才辈出,道法高强,剑术神奇,还存戒心。除将所有法宝和所豢养猛禽恶兽全数带在身旁备用外,并命卓远峰的爱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陕西黄龙山青渺林,卑词约请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长老,许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领门下五仙猿,赶往峨眉,假装不是一路,暗中相助。无论谁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行前原有人指点途径,一直便往仙府后洞门飞去。心想:“峨眉仇敌到处都是,这等盛举,为防敌人侵害,近洞一带必有防备重重。不分异同,一体接待,只是传闻。自己未奉到请柬,又非同道,弄巧还许不能进去,一到便动干戈。”及至飞到后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遥见洞门外立有两人,对过崖亭内也有两人,年纪均轻,似是守门延宾的弟子侍从,并无埋伏禁制。不由气焰渐长,以为人言过甚。照此情形,守门人如若见拒,便用法术变化隐形,硬行闯入,骤出不意,夺了仙芝便走。正寻思间,已经飞近。落下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个轮值延宾的男女弟子,个个仙根深厚,道气精纯。又见对方闻言,入内通报时,人过处,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闪。妖人师徒俱都识货,定睛一看,竟是昔年吃过它苦头的佛家用来降魔的神光。才知对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许,要想进门,并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锐气为之一挫。
  等不一会儿,瞥见对面洞内飞出双道光华,跟着洞口现出两人:一个是入内通报的守门少年,另一人是个女道姑。单看遁光来势,已知不是寻常。再听说话口气,餐霞大师对于外人最是谦让,说得自己好似本派数不上的人物。妖人狂妄已惯,信以为真,觉得对方随便出来迎宾之人,已有如此本领,不禁又是一惊。但既已劳师动众,门人们又都在外夸下海口,无论如何也须勉为其难。想到法力高强,并还有极厉害的接应,心气又复一壮。
  火法真人黄猛最是强横,略向大师称谢道扰之后,便道:“贫道隐居恒山等地,清修避世,百余年来不曾与外人来往。因闻近来贵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这番千古难逢的盛举,不特贫道师徒亟欲观光,连贫道等平日豢养的两只虎面枭、一只金眼狍儿,也要随来见识。虽然它们通灵多年,能大能小,终嫌兽蹄鸟迹,有污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许它们进府么?”餐霞大师知这两种俱是最猛恶的恶兽凶禽,妖人带了同来,心存叵测。故作不经意之状,微笑答道:“齐道友门下弟子也有几个豢养着猿、鹤之类灵物的,有主人在,当不至于放肆。不过,外客中也带有仙禽同来的,异类与人不同,物性有忌,带进无妨,主人一律款待,飨以美食,只请叮嘱它们不可离开道友,以免万一生性相克,争斗起来,不论何方受伤,主人俱觉难处。话须言明。幸勿介意。”黄猛暗笑:“猿、鹤之类也值一提?怕不做了枭、狍口中美食。”故意笑道:“它们多是野性未驯,特为瞻仰仙府而来,不惯拘束。不过只要不去撩拨它们,也不会冒犯的。生性相克,自是常事。贫道只恐它们无知冒犯,致失客礼;否则它们这次在外生事,如为别位道友珍禽异兽所伤,好借此儆戒下次,杀它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说时,便听妖道妖僧袖中枭鸣狍啸,声甚猛厉。大师暗笑道:“不知死活的孽畜!不久便是劫数临头,还敢发威。”故作未闻,笑答:“这样便好,道友既不以此为意,那更好了。”
  说罢,方要延客入内,忽听破空之声,劲急异常。众妖人一听,便知是同党黄龙山青桫林猿长老,带了门下仙猿到来。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来了。”大师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党,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驾临,有劳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毕,一道白虹带着五道丈许长的青白光华,已一同自天飞坠。大师见来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鸢肩,满头须发,其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一对眯缝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光闪闪,隐射凶芒。身后随着两苍三白五个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没有仙府双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铁爪长臂,动作矫健,顾盼威猛。双方通罢姓名之后,众妖人也故意与来人礼叙,互致仰慕。这猿长老初来时,神色颇傲。及至大师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门上面,立似吃了一惊,朝黄猛和妖僧观在看了一眼。大师早已看出,那是佛门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禅师,不知何时路过,见仙府后洞只有几名弟子轮值,无甚别的设备,虽然无事,终启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设下,使来人知道戒慎的。见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说破,故意前行引导,以示无他。直到太元洞中,宾主落座,略谈片刻,便唤当时轮值的诸葛警我、秦紫玲,将妖人师徒做一起,两女妖人做一起,猿长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别领往仙府安置,静候开府盛会。行时并嘱诸葛警我传示袁星:“来客除猿长老,还有五位仙猿,须多备酒果款待外,黄道友等还带有虎面枭和金眼狍等珍禽异兽,它们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馆,许要放出。告知佛奴它们,遇上时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争斗。”二人会意,随即答应:“弟子遵命。”大师也未亲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别回身,自寻妙一夫人等商议应付。不提。
  黄猛先见仙云楼观过于辉煌华丽,心想:“这凝碧崖,对方才发现不久,门人十九新进,哪里会建立这许多的玉楼仙馆?必是卖弄玄虚,将寻常事物幻化点缀,故作惊人之举。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并非实物,都说不定。”嗣见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随手一指,便由地上凭空显现出一座亭榭,和前见一样,银壁云楼,金庭玉栋。内里陈设更是罗帏琼帐,冰奁珠缨,日用各物,无不毕具,光彩陆离,备极精丽。越以为主人号称玄门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气象庄严,古雅朴实,无多陈设,两下里比较,远隔天渊。又想:“这类楼台亭阁有好几十所,未现出的想必还有。休说通体琼瑶,难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内陈设,也无一件不是人间稀见之珍,绝非寻常岁月可得聚敛。主人师徒正在勤于修为,岂有为了开府宾客数日之需,费上这样大的心血精力,物色营建,成此旷古未有的奇观巨制?”怎么想,也万无此理,愈发断定前料不差,是个幻景。初来虚实未得,不便当着主人施为。等诸葛、秦二人转身辞出,黄、卓二人先取两件物事,用禁法一试,并无异状。再连房舍带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动。渐渐看出无一样是假的,才知敌人委实不可轻视,不禁大吃一惊。
  诸葛、秦二人原因九宫岩这几座馆舍与仙籁顶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诸神禽所居的老楠巢,相隔甚近,存心把众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处,实则望衡对宇,相距咫尺。行时并说:“开府尚有三数日,诸位师长事忙,无暇奉陪。各宾馆中如有同道,不问新知旧友,均可互作往还,结伴游行,宴集为乐。如需酒食,或仙猿仙兽们的食物,另有执役男女侍童,随时往来各处宾馆,略呼侍童,便即应声而至,一经示知,可立奉上。不过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门未久,朴讷谨畏,师长法戒素严,只知执役承应,奉命惟谨,拙于应对。如有不周之处,尚乞原谅,免使受罚。”一面又指给他们看。
  众妖人经过别的宾馆时,早就见到几个年约十二三的道装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绾抓髻,女的垂髻,短发裁云,容颜美秀;一身碧绫短衣裤,上披翠叶云肩,白足如霜,下蹚葛履。手捧三尺玉盘,中贮酒果食物,贴地飞行,往来出入于各楼台亭馆之间。遇到高楼,径直飞上,也不见甚遁光云气随身。只是凌虚御空,上下如意,脚底好似有甚东西托住一样。最奇的是,不但装束相同,连年岁相貌,高矮胖瘦,无不相似。本来猜不透是甚来历,听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执役小童,十分惊异。接着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来。
  其实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时,见洞庭东西两山有不少岁久通灵的古树,因是草木之灵,只凭日精月华与山川灵气滋润,尽管饶有灵性,均还未成气候,不能脱体变化。两山地大肥沃,居民日众,时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风泣露,无计防御。觉着它们与人无害,成长修为不易,一时恻隐,趁着闲中无事,运用玄功和师门心法,度化了数十株,助其炼成形体,使其修为。近以成道在即,这些灵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后为恶人所伤,违了初愿;又恐樵工无知,妄加采伐。它们自恃有点法力,为了切身之痛,作怪伤人,无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别处深山荒远之地。余剩还有三十六株,俱是杨梅、枇杷、梅花之类,功候较深,又是东山名产。意欲乘着峨眉开府之便,采来点缀仙山,权当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礼物。因不愿徒众弟子为异派妖人执役,便令灵木的婴儿现形代替。
  这些木婴儿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应对自如。虽仗媖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终与真人有异。黄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强,远胜末流,只为初入仙府,便见许多灵异之迹,心志有点摇惑,以为敌人故意炫耀,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浅。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远峰故意将他唤住,一问话,果然木讷,说话困难。再定睛仔细一看,目带青芒,面白似玉,尽管清秀绝伦,却是冷冷的,不带一丝血色。情知有异,方欲追诘询问,道童忙施礼回身外走。众妖人已经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灵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见那道童生得灵秀可爱,见人却答不上话来,面有窘色,觉着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触电一般,当时反震回来,力大非常,人未拉着,手倒震得发麻。鬼焰儿朱赤午见状惊异,忙使妖法,将手一指,意欲将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无觉,连头也未回,便从容飞去。
  屠神子吴讼忙即拦阻,埋怨道:“你们怎这般莽撞?我们与对方并无仇怨,此来为了何事?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神一类,主人用来执役,并无深意。正经事还未商议,却去考究这些无益之事作甚?我们成道多年,已入宝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说要被外人耻笑,也实无以自解。我们只是看着好玩,无心作耍,倘因此引起敌人猜忌,下手岂不更难?黄道兄因见这些楼观陈设,便生戒心,其实不过是些珠玉珍宝,因有这么多,营建又如此精巧,便觉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凑,各处借来装点门面的呢?我们带有仙禽灵兽和猿长老的仙猿,都是极有力的帮手,哪能一点真实本领法力未见,便生退心?说出去也是笑话。我看不数日便是庚辰正日,敌人全数出面,党羽越多,闻说内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们忙于开府闭洞行法之时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艰难。猿长老适才已当着敌人叙见,其实黄道兄过于谨慎,便做本来知交,又有何妨?你看人家将我们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点防备之心?敌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们,便是真个客多,人少事忙;正经主人又在洞内行法,不能分身,所以连个陪客的都没有,此时正好把那猿长老和龙山二妹请来此地,从长计议,赶紧下手,才是正理。时机稍纵即逝,悔之无及。”黄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觉出洞中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无甚防备,惟其托大,才见其有恃无恐。事情自是必办,不过总须慎重而行,免致闪失在这些后生小辈手里,将来无颜见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4: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二回 蓦地起层楼 仙馆宏开延怪客 清谈矜雅谑 碧峰小集啖丹榴
  正说之间,忽听门外“哈哈”一笑,飞近一伙人来。众妖人一看,来者正是猿长老,一手扶着细腰仙娘柳如花,一手扶着小金女童么凤,并肩搂抱,飞了进来。恶弥勒观在最爱龙山二淫女,二女偏是厌他俗恶体臭,人又痴肥,毫不理睬。妖僧自己吃不到天鹅肉,却恨别人与二女亲近。见状老大不快,便发话道:“这里不比自家山中,随便勾搭,无人过问。不问我们来意如何,表面上总是做客。主人男女之分甚严,适才引路那厮明知我们和柳、童两位妹子同来这座楼台,再多十人也有闲空,却把男女分住两起,以示男女有别。聚集无妨,便要亲热,也不要落在外人眼里,省得对头笑我们旁门左道中人只知淫乱,禽兽不如。”
  猿长老本来兴冲冲进门,方要说话,一见妖僧声色不喜,连理也未理,径往锦墩上一坐,索性把二女一边一个,搂坐在膝头上,由满脸银髯中咧着一张鲜红嘴唇,嬉笑不已。黄猛、卓远峰均和二女有染,知二女妖淫,性复刚傲,一意孤行,爱谁便是谁,法力又强,永不许情人过问,稍有辞色,立即变脸决绝。凶僧以前便因吃醋,二女与他反目,永不再使沾身,反而当着人格外欺侮。奈又奈何不得,终于气得避往鄱阳,离群索居,至今不曾和好。虽不能视为禁脔,但知猿长老内媚之功高出己上,二女又是喜新厌故,见状也自不快,只是双方都不能得罪,莫可如何,听妖僧一发话,便料对方不能善罢。果然猿长老笑嘻嘻等妖僧说完,两只细长眼睛倏地一睁,一双凶光闪闪的碧瞳注定妖僧,哈哈笑道:“你不愿意我爱她两个,要吃飞醋,只管明说,犯不着借题目。实对你说,我这次早听人说,峨眉有不少好炉鼎,便你们不找我,也自要来。老黄、老卓为这两个活宝,将近百年没敢和我见面。今日用着我时,迫于无奈,才约了我来此,还不肯做一路走。可惜无用,我虽老悖,还不犯替别人做牛马。你们也知道,我向来是玄牝交合,很少是我的对手,一交便失阴而死,如像她两姊妹这等棋逢敌手的活宝,至少也得四十九日夜,才得天地交泰,得上一回真快活。我此时和她们干爱不交,也不是忌怕甚人,只为这里共只三四天耽搁,难于尽兴罢了。男女相爱,各凭心愿。你们以为她两姊妹是你们的人,一路同来,我不该凭空伸手。既这么说,现时这点亲热,我老头子也不稀罕。从今起,各顾各的,我也不再和她两姊妹相聚。只我这样长生快活已足,也不想成地仙,服灵芝肉,你们盗你们的肉芝,我物色我的炉鼎。但是回山以后,她两姊妹如去就我,谁要作梗,却休怪我无情。还有我已命五猿搜探肉芝踪迹,如能到手,我也不要,那是我送给她两姊妹的定情礼物,你们也休想沾染。”说罢,又朝众妖人狞笑一声,一道白光,便自撇下二女,穿窗而去。二妖女也是面现鄙夷之色,冷笑连声,双双装作看玩景物,款步下阶,往左近闲游去了。
  猿长老这一席话,休说妖僧大怒,便黄、卓二人也是怒火上升,均欲发作,俱吃吴讼暗中止住。等人走后,吴讼才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龙山二贱婢原是祸水,这百余年来,为了她俩,关上门在窝里反,闹得同门同道好些伤亡,只我一人立誓不去与她们勾搭,别位道兄哪一个不吃亏?伤朋友,还受她们的恶气。到哪里找不到好女子,何苦非迷恋到身败名裂不止呢?我看老怪物本来隐在山里,拿母猴子做炉鼎,不轻出山害人,无人寻他晦气,过得好好的日子。这次不知又听了何人怂恿,比我们心还凶,竟想将这里的女弟子摄几个回山受用,你看此间一些少女,美固真美,哪一个不是仙根道气?休说无此容易,即使出其不意,一时侥幸,捞走一两个,没等受用成,人家已大兴问罪之师。这不比肉芝,草木之灵,谁到口,谁就算有缘福,已经吃下肚去,无奈我何。即使真个不肯甘休,不是人家对手,逃总能逃,至多弃了旧居,也还值得。老怪物如此贪狂,又把这两个淫贱勾上,定是一场大祸,我们同在此间做客,如与计较,白叫外人耻笑,何苦来呢?倒是老怪物已经下手,我们不能再迟。可令灵枭灵狍一由空中隐形窥查,一由地底搜寻肉芝生根之所。一面命众弟子装着游玩,一半寻访,一半查探敌人虚实。真要不行,听说开府那日,有不少仙果灵药待客,盛况空前,好歹也大家吃点再走。众弟子去后,我们也以玩景为名,暗中接应。还没下手,先就内乱,兆头大是不佳。一切都要小心,除非看准敌人不如你我。只要不明显出来,便暗中吃亏,也须忍住,不可和人破脸,以免不好收场。”
  议定之后,火法真人黄猛和恶弥勒观在,便将袍袖一抖。只见黄猛袖中飞出一对神枭,生得虎面猫头,通体暗蓝,爪利如钩。观在袖中飞出一只神狍,生得人面羊身,白毛如霜,阔口虎牙;前爪宛如人手,后爪倒钩五歧;自前时起,直到腋下,一边生着九只圆如龙眼,金光闪闪的凶睛。声似儿啼,人立而行。神枭一出袖口,落地身便暴长了好几尺,各自磨牙,乱叫发威,势甚狞恶。妖道喝道:“不用这样!”随取了两粒污血炼就的朱丸,喂与二鸟吃了。然后朝那鸟头一按,低语了几句。两只恶枭随手而小,怪叫了两三声,整翅而起,在室中略一回翔,身上便起了一团黑烟,往外飞去,转眼黑烟消灭,鸟影也自隐去。那只恶狍见同伴先行,似欲争功,不住厉声怪叫。妖僧忙也取了块药,与它吃下,照样附耳说了几句。因恨猿长老,并嘱:“遇见五猿,不妨暗算。”随将头链撤去。恶狍性烈如火,不等飞出,身子一缩,就地便往下钻。凶僧一把抓住,方喝:“这里不行!”地上光华闪处,狍头已与地相撞。不料琼玉地面一点未动,狍头却吃了大亏,疼得怪嗥连声,不顾命般往门外窜去,落地便自入土不见。众妖徒也分别起身往外走去。
  不提众人内讧,各有诡谋。且说金蝉、石生二人,自随嵩山二老和众同门回洞复命之后,二人因见仙都二女人既那么美秀、聪明、年轻,性情又极随和天真,又是一般相貌身材,分不出来长幼,俱都喜爱非常。以为师长闭洞以前,未曾奉有职司,清闲无事,正好相聚。退到外面,先寻一些未见过的同门,说:“现在来了两个同辈的女客,是孪生姊妹。修道已逾百年,人却和小女孩一样。相貌身材宛似一人,分身为二。长得如此美貌,差不多把仙府所有美貌同门都比下去了。人又天真烂漫,没有丝毫作态。同时还来了一个小尼姑,偏是又丑又怪,还有一头癞疤,比易师姊、米明娘还丑得多。言行动作却极滑稽有趣,真个好玩极了。现在中洞同母亲、师伯叔们说话,一会儿就出来,你们还不快去看。等这三人出来,我叫袁星到仙厨里去取些好酒果来请她们吃,再引去各处游玩多好。”正在逢人便告,说得二女天花乱坠。英琼忽然走来,听了笑道:“小师兄,你两个以为没派差事,好常和仙都二女、癞姑她们玩么?没那么好的事。亏你刚才还说我和易师姊、周师姊奉有师命,在把谢家姊妹盼接了来,不如你们闲人,可以常见,哪知自己比我们奉使命还重要。这也不说,偏是到时和木头人一样,只呆立在那里,甚事不做。不比我们,遇上机会,还可拿敌人开心试手。真是报应呢。”金、石二人因众同门好些俱是奉命在一定地方侍立,或是手执仪仗排班,觉着这类事最是拘束无趣,惟恐派上。听英琼之言好不扫兴,忙问:“你知我们派的甚事么?到甚时才不能动?适在洞里怎没听母亲说?莫是哄我们吧?”英琼道:“事关机密,坐了不少外客,如何能说?只等到时,着别人传话,事前连众同门都不知道。我也是才听玉清大师和郑师姊说起,叫我来唤你两人前去。我几时骗过你来?反正罚站是一定了。何时开头罚站,却没细问,也许现在,也许庚辰正日,我不晓得。不信,你自问去。你两个男孩偏爱和人家女孩做一起玩,她俩比众同门姊妹长得美,与你们有甚相干?你们请客,谁知道人家爱理你们么?我真替你俩害羞呢!”
  金蝉闻言,又急又愧,星瞳微瞪。正要还上几句再走,见女神童朱文和张瑶青,还有几个男女同辈,本站在一起,听己述说仙都二女来历为人,英琼这一嘲笑,朱文便伸纤手朝瑶青脸上连羞,一双剪水双瞳却注定自己,微笑不语。秦寒萼、申若兰刚走过来,也在笑问:“有甚趣事?说出来我们听听。”知道这几个女同门口角尖酸,最不饶人;尤其是彼此交情甚深,和男同门相聚说笑,一有争执,便同心齐上,永远不占上风不止,怎么也说她们不过。再一还口,嘲笑更多。话到口边,又忙忍住,气得把小嘴一噘,拉了石生就走。石生是谁爱怎说怎说,向来不以为意。边走边喊:“蝉哥哥不理你们,顶凶。我们才不羞呢。我们男的拜男师父,你们怎么也跟我们拜师父呢?”朱文便喊:“你两个回来,是好的,说完话再走。”石生笑道:“蝉哥哥,我们就回去,跟她们评理,莫尽受她们欺,谁还怕她们不成?”金蝉听是朱文在喊,便不肯回去,说了句:“好男不和恶女斗。她们有本事,在外和妖人使去,谁耐烦理她们?”说完,招了石生,如飞跑去。
  众同门知金蝉、石生一向天真,口直面嫩,常被朱、秦、李三人问住。见了二人窘状,俱都发笑。英琼也向众人述说,仙都二女如何美貌可爱,最难得的是那么高功力,一点不傲,纯然一片天真。休说两个小师弟,无论谁都爱和她们亲近。正说得起劲,易静忽然飞来,说妙一夫人传示,命英琼速去。说罢,二人一同飞走。
  众人听金蝉、英琼一说,俱想看这仙都二女是何人物,也一路说笑着,往太元洞走去。到了一看,英琼、易静、金、石四人,同了仙都二女,还有向芳淑、朱鸾、癞姑等九人一起,正由中洞往外走出。石生正笑对英琼道:“你说谢家姊妹不爱理我们么?你看,我们到蝉哥哥屋里请客去呢。还有,你说我们要罚站,玩不成,我们才到,便遇见玉清大师说了,跟你说的也不对。这么大人说假话,真羞!”英琼道:“怎么是假话?到底罚站不,我不是说,没细问甚时开头么?”
  金蝉对石生道:“反正有两天玩的,人家称不了心,我请谢家姊姊吃百花酒。我们走吧。”朱文微嗔道:“不要我们同去,是不是?”金蝉慌道:“你们也是主人,莫非还要下请?”英琼接口道:“朱姊姊,管他呢,不要我们去,也偏去。两位谢家姊姊是我和易师姊、周师姊先交上的,再说女客原该我们接待,师父本命我和易师姊陪客,没有他们。应该我们不要他两个才对,和他商量作甚?”金、石二人未及答话,忽听身后说道:“你们都无须做主人。我这次还带有一点吃的,原是来时无意中得到,太少,不值送礼,现正没个打算,请你们同享了吧。此时有事的除外,无事没遇上的也不专请。内中几人出点花样,看回热闹,也该到里头去了。”原来玉清大师来了。
  众同门互相嘲笑为乐,原是常事,当时争胜,一过便无,永无芥蒂。又都爱和玉清大师一起说笑,不特有趣,还得指点,增长见闻,有时还可得知未来之事。一听要出花样,巴不得应在自己身上,俱都高兴非常。英琼便领仙都二女等没见过的,略为引见,便即同行。
  玉清大师与灵云姊妹同居一室。平时本和长一辈的人物在一起,一则谦恭,总以后辈自持,又和众弟子莫逆,每入中洞广堂之内,不多一会儿,便被众人请了出来,所以在外时多。众人行过灵云室侧,正要走进,大师笑道:“洞中无甚意思,不如往灵翠峰故址,不但新来诸道友便于观赏景致,而且相距仙厨又近,饮食方便。免得在洞中着袁星往来取送,外人看见,笑我们嘴馋,客未到齐,先自享受。”众人都被引得笑了起来。
  于是且谈且行,陪了新来诸人一路观赏,往前走去。到了灵翠峰左近,寻了一个便于眺览的小峰顶上。玉清大师清点人数,除金蝉、英琼等主客十一人外,还有白云大师门下四女弟子,武当七女中的张、林、孔、石五人,五岳行者陈太真、陶钧、刘泉、俞允中、张琪,连自己共是二十六人。下余太元洞内外,还有十多个本门弟子,不是奉有职司,便是正在准备接班轮值,不曾随来。见那峰头只是一座高耸天半的小峰,顶上才只两丈方圆,人多地窄。便使仙法,双手往四外一推,峰顶石地便似地席一般往四外展开,立即大了数倍。英琼撮口一呼,袁星立即飞来。大师道:“此时原用不着你,既已叫来,那你就到仙厨告知裘、米二人,将本府仙酿连同果脯下酒之物,各取些来。郑八姑还在室内,我请客的东西,叫她带来好了。”
  说罢,面向太元洞,用千里传音之法,低声说了几句。一会儿,便见郑八姑提一竹篮到来,笑对大师道:“我同灵云妹子还在等你回去,你却背了我们,来此领头作乐。他们几个正在兢兢业业,留心师长传呼,灵妹责任更重,如何会来?正好你也是虚邀,我代你把话转到就赶来了。”大师一手接过竹篮,笑道:“我也不是虚邀。他们虽不肯离开,少时却有事寻来,自应此时先约一声,虽然无关,人总周到些好。这已成了我的积习,有时连自己也觉多余,老改不了。其实哪一次都有一点缘故,并非有心送空人情哩。”边说,边将竹篮中鲜果取出。众人见那果实每个大约尺许,颜色碧绿,圆形六棱,看去皮薄鲜嫩。从未见过,笑问何名。
  大师笑道:“此果名为桂府丹榴,乃金池异种。不知千万年前,在那北海尽头长夜岛上,长了一株。此岛位居地轴中心之下,离北极陷空岛还有二十九万三千余里,与小南极恰正相反。长夜漫漫,终古永无明时。尽管产了一株天府珍物,但那地方除此一株宝树,周围不足十丈之地,阴极阳生,发出奇亮的光华外,四面俱是玄霜黑气包围,比罡煞冰雪之阴还要厉害十倍,并更有千万年前别处已早绝种的毒龙猛兽,怪鸟妖鱼,生息其间。多半口喷毒烟烈火,长逾数十百丈。有的胁生八翼,齿牙如锯,身似坚钢,专由空中吸人脑髓。端的猛恶非常,凶危无比,此果不只好吃,且具轻身明目之功。真正修道人早已炼到轻身明目,吃了得益无多,却要犯上好些奇险,跋涉数十万里,才能到手。而那些恶物,又只在黑暗中互相残杀,以暴去暴,不能为害生灵。乐得由它们自生自灭,迟早同尽,不去招惹。知道此果的人又不多,因此永没听人去过。
  “这次原是我由元江回来,便道往成都玉清观绕了一转,这一耽搁,便成巧遇。行经姑婆岭左近,忽然发现一个头陀驾风急遁,神情狼狈已极。我乍见,只知他是旁门中人,竟会看不出路道。又看出他受伤甚重,不能持久。一时好奇,暗中追随。追出五百多里,忽然狂吼一声,往下坠落。跟踪下去一看,人已死了九成,我用丹药勉强救醒。一问,他手上正提着这一筐东西,见我,竟似见了恩主一般,不住礼拜,愿将此果奉送,求我赐以兵解,我见此人虽生得丑陋,出身旁门,并不像别的邪恶一流。再四追问,才知什么险恶地方都有修道人的踪迹。他说长夜岛上,近百年间,有一散仙在彼修炼,出身也是左道,人却机智非常。自知天劫将临,不能避免,所习不正,保不定形神皆灭。只有长夜岛深藏地轴之下,可以暂避。即或不能,也可以预将此岛地底穷阴罡煞之气,运用法术凝炼,以作抵御。仗着法术高强,率领两个爱徒,以三四年的岁月,费尽心力,备历险难,硬由许多奇险中冲进。到了此树之下,掘一地室,潜居修炼。一面准备抵御天劫,一面想将全岛恶物除去,积修外功。想俟劫后,重来中土,再觅名山,哪知天劫仍难避免,五月前依然降临。总算他防范周密,早打好万一之策。法力又高,更占岛上无穷地利。到了最后关头,一发千钧,万难幸免之际,说定由一个爱徒代他拼命抵御,少延时刻;一个便用飞刀将他杀死兵解。然后护着元灵,并带上这一篮珍果,仗他所传各种异宝,冲开玄霜罡气,逃出北海。师父转劫投生,门徒也另投门户,并嘱此果不可中途失去。
  “到了这日,果然支持不住,二徒依言施为,总算尸骨虽变劫灰,兵解却告成功。二徒一同合力,也受了许多凶险,才得逃出。二徒一名程明诚,一名古正。不知自己运数也终,其师另有用心,不曾明言,一心还想另拜师父,修成正果。因是从小出家,随其师深山修炼,后便随往长夜岛,不知各派门径,也不知要此果何用。只知遵奉师命行事,带了这十几个丹榴,奔往各地名山,寻访未来师父。因闻峨眉、青城为宇内名山,神仙窟宅,先到灌县青城山转了一转。事前并还听人说起,矮叟朱真人在彼隐修。及至赶到金鞭崖,朱真人师徒已早离山来此,一路寻来。行近姑婆岭,劫数临头。遇见西昆仑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风窝中妖孽血神子的门徒乌萨齐,看出他师弟兄二人身带宝物,强欲夺取,二人自是不服。妖孽师徒所炼,别是一种邪法,厉害非常,如何能敌。交手不多时,程明诚先为妖徒血影罩住,送了性命,并把程明诚从长夜岛带出来的宝物抢了去。古正总算见机得早,乘着妖徒向死人搜索之际,驾风遁走。就这样,妖徒仍放他不过,打了他一血影鞭。后来终于支持不住,毒发晕倒。妖鞭恶毒已极,他虽被我救醒,但是周身胀痛,口鼻奇腥,苦痛有甚于死。自知万难活命,再四哀求我,助他兵解。我想这里群仙云集,教祖和诸位师长前辈多具起死回生法力,妖法不难破解。那头陀又素无恶行,本意劝他暂忍须臾之苦,带来救治。他却坚持求我助他兵解,转劫之后,再加度化,并说竹篮之内有一无字柬帖,其师曾说如遇急难,字便现出。请我取看。我一找,果然篮底藏有一函,字已现出。
  “原来他师父竟精习先天大衍神术,所有前因后果俱早算出。函中大意,是说他自幼好道,不合将路走错,误入旁门。一任平日留心戒备,无如所习不正,有时仍难免罪孽。收徒以后,尽管洗心革面,大劫将临,已难挽救。他虽费无数心力往长夜岛,并非是想完全免难,不过希冀以诚格天,免去形神俱灭而已。因是此行须人相助,自知不配收那有好根器的门人,特意选了一个孤苦贫薄的丐儿,及一个幼遭孤露,为一恶僧收养,日受魔难的小头陀做徒弟,使他们跟随自己受尽艰危辛苦。以他的苦心造就,于此生修积下根行,以备转世之后,再做师徒,同归正道。故意不与明言,令他们护住元灵,到了中土,自去寻师。等自己转劫,仍可重逢。实则是令二徒来此应劫,不特事俱前知,连二人所遇何人,均经算出。除这一篮十八枚珍果外,还附有一道灵符、四面回光神镜。少时便有应验,适才已经按人分交佩用。
  “他那两个徒弟对师极为忠诚,心感师恩,原欲从殉,是他执意不许。二徒后又叩问日后休咎,何年师徒重逢。他说:‘你二人如有一死,不得独生。柬帖字迹如现,便是转动之时,可求所遇之人终始成全,连我也阴受其福。’二人只知奉命惟谨,全不计及师言好些不符。看完柬帖之言,方始恍然大悟,愈发非要兵解不可。我怜他心诚,知是定数,便不再勉强。说也真巧,刚使他兵解,便遇见一位老前辈,本是来此赴会的,听我一说,大是赞许。知我无暇分身,竟把元神要去,不辞跋涉,为他寻找好庐舍去了。
  “此果我除孝敬家师和赠妙一夫人尝新,尚余十个在此。我闻这果皮薄如纸,一拍即裂成大瓣,外皮色如碧玉,内藏多颗质如荔实,色似火齐的无核朱实。未吃时,层层之间形如一朵瑶台莲花;吃到嘴里,作桂花香,凉滑脆腴,芳腾齿颊,甘美无与伦比。但未尝过,不知是与不是。”
  李英琼笑道:“这丹榴真个碧鲜爱人,还没到口,我已闻见清香。再听大师一说,更想吃它了。”说时,大师已把六个丹榴放到峰顶大石之上,手指处,沙沙连声,全数开裂。每个六瓣,各现出一层层六角的榴子。每颗约有七八分大小,圆润如珠,色红如火,粒粒晶明,朱碧相映,鲜艳已极。众人各掰了一瓣,到口一尝,果然甘腴凉滑,齿颊流芳,质如荔枝,而脆美过之,玉液琼浆,未必胜此。纷纷赞妙不置。袁星适送酒脯到来,大师分了一瓣与它。又命它带两个去,一个给仙厨诸人尝新,一个分给芝仙、袁化和古神鸠等诸仙禽。金蝉道:“它们刚巧六份,还有那匹马儿呢?”朱文道:“芝仙吃不许多。这一个榴实不少,不会匀着吃,定要各吃一瓣么?”大师笑道:“蝉弟最疼芝仙、芝马,再带一瓣去吧。”袁星笑嘻嘻,接过自去。谢琳笑问道:“蝉哥哥,听说你那芝仙灵异,长得更是好玩。能给我们喊来开开眼么?”金蝉见她也随石生叫蝉哥哥,忙道:“姊姊得道多年,怎能如此称呼?太不敢当了。”谢琳道:“得道不论年久,蝉哥累世修为,总算起来,焉知不比我长?真要比时,我还没有蝉哥哥高呢。你只说芝仙能令我姊妹见识不能呢?”
  玉清大师见金蝉作难,笑道:“平日休说二位姊妹这样嘉客,便无论谁也能一呼即至。只为近日枭鸾并集,有好些异派中人,俱为垂涎芝仙、芝马而来。芝仙本来好动喜事,近从本山诸道友又学会了一点防身本领,胆子渐大,越发好奇,不耐藏伏。而来的妖人多半本领高强,有的还精穿石行土之术。为防万一,由前夜起,便将它原来生根之处,用移山之法,连那方丈之地,一齐移向隐僻之处,四外设有禁制。更恐它冒失出游,遭了毒手,另派好些明暗护卫。所以不能唤来。它的魔头不久即至,我择此地与诸位小聚,即是为了在此相度形势,略为指点之故。本来只是两位小师弟可去,二位道友要想看它,且等少时,或者去太元洞,大家散后,可随他二位同行。不但可见芝仙、芝马,这里的灵猿仙禽也都在彼,有好些可笑之事,岂不比叫来有趣么?”二女闻言大喜。
  众人一听,知道必有妖人来盗芝仙,大师划策防御,给来人一个重创,俱欲随往。大师说道:“对方原是背人鬼祟之行,人如一多,大家都看不成了。适才颠仙寻我,听说掌教夫人说起,少时先有几位瑶岛真仙降临。到后不久,本府便要凭空添建出好些仙馆楼阁,玉柱金庭,红栏碧榭,彩云缭绕,壮丽无比。列仙宫观,也是极其赏心悦目之事。最好仍令两小师弟和谢家二位道友同往。癞姑长于地遁,如若见猎心喜,去了倒是一个大助。别位却是不必。”众人只得罢了。
  谈到子夜将近,灵云姊妹同了何玫、崔绮、周轻云、女神婴易静、诸葛警我、庄易、严人英等十多人寻来,说起仙宾将到,令众人齐集太元洞,除有专职者,一体出迎。灵云姊妹因同门人好些散在各处,与同辈来宾中知好作队游聚;又以大师先前留话,请他们尝新;便借传命之便,一路约了同来赴约。霞儿笑问:“好东西吃完了么?”玉清大师笑道:“我早知诸位姊妹道友要赏光,早留有两个在此,吃完再走吧。”众人打开丹榴吃了,自是赞绝。大师向金、石二人略示机宜,并递给金蝉一柬帖,便率众人同往太元洞飞去。到时,已齐集门外候命。大师和灵云姊妹自行入内。一会儿,众师长同出,除外宾出迎与否任便外,本门中弟子无事的,俱都随出。
  金、石二人一心惦着芝仙、芝马,又听大师说起仙馆建设,妖邪接踵而至,内中还有精于地遁之人。芝仙生根之地设有禁制,固是无妨;但须防它一时好奇,忘记出游,适逢其会,遇上妖人,却非小可。仙侣到后,见霞儿等男女同门已随陈、管、赵三仙女分往各地布置,便着了忙,径往凝碧崖前昔年白眉禅师所居楠巢前赶去。行时,本还想约仙都二女同往,偏生二女闻说妖人天亮才来,俱想见识仙家妙术,暂时无心及此。金、石二人也知为时还早,自己的事,如约外人,有似求助,见二女不来询问,也就不便邀约。一看癞姑也不知何往,只得听之。
  赶到凝碧崖前,见袁化独坐楠巢之内入定,袁星和神鸠、神雕、神鹫,连同髯仙李元化座下仙鹤,正聚在一起,不时鸣叫两声。地上放着好些果脯,众仙禽神情甚是亲密。金蝉一到,便喝道:“袁星,这样不行,妖人会被你们吓跑了。告诉它们听,快藏起来,能变小的,越小越好。”袁星道:“小师伯,不要急。今天的事,佛奴它知道。它说先来的是一个脸上没长眼睛的小羊和两只猫头鹰,做它的孙子都不够。连老客人古神鸠都不用伸爪子,便打发它们变蚂蚁去。另外还有我袁星的几个远族玄孙,凭我们几个,足能打发。倒是它们的主人不大好惹,但我们有老客人打接应,决出不了错。小师伯放心。”金蝉喝道:“你这母猴晓得什么,师伯还有甚小的?也跟你主人学,叫人还添记号,一点规矩没有。佛奴就比你好。你看袁化,才来几日,多么小心谨慎,真像载道之器,哪似你这样顽皮?”袁星扮了一个鬼脸,照吩咐说了。众仙禽齐朝金、石二人点头叫应,只不动身。袁星回说:“它们都说还早得很,何苦无故自扰?”金蝉气道:“外来的是客,你们也不听话,我一生气,不告知你们主人才怪。”袁星道:“这不干我,我不敢跟小师伯强,叫我藏在地洞里等一年也去。”金蝉道:“袁化怎不下来见我?”袁星道:“袁化要装道学先生,不与我们为伍,打算入定调神,查探妖人来路,玄机还没运完呢。”金蝉道:“到底郑八姑的门下有出息,哪似你们这样!芝仙呢?”
  话还未了,石生早去楠树根窟内,将芝仙抱了出来。芝仙看见金蝉便伸手索抱,笑指树内,“呀呀”学语,说芝马因闻妖人要来侵害,吓得在树窟中嗦嗦乱抖,一步也不敢动,芝仙力说无妨,劝它大胆,全无用处。金、石二人闻言,过去一看,那匹芝马果然趴伏在树角落里,一双清澈的俊目注定穴口,一动不动。见了三人,满面俱是乞怜之色。那株古楠树参天矗立,大约十围,通体浑成,只近树根处有方丈许方圆大洞。这天因有妖人觊觎,更有凶禽恶兽同来,俱精土遁,芝仙生根之所易被寻到,为求万全,并免在太元洞内与妖人争斗,特将两肉芝的本根寄生在捕树主根之内,以便借着灵木,施展木土双层禁制。此外环树四周均有防范。只要不离开禁地,便可无事,再要想盗肉芝本根,更是休想。金、石二人自从日前芝仙移植,便将禁法学会。这时见芝马胆小害怕情景,甚是爱怜,便把禁制撤开,纵身入内。芝马见主人进穴,才战战兢兢立起,走近身侧。金蝉将芝仙递给石生,一把将芝马抱起,抚爱道:“小乖,这地方设有好几种禁制,妖人怪物万进不来。何况树上下还有袁星、佛奴、神鹫和古神鸠它们小心防守,不管是人是怪,只要一近前,便自送命。你只乖乖地在此,不要离开,就没事了,怕它为何?”芝马虽然通灵,差知人意,无如气候尚浅,不能把芝仙大胆,受了袁星、神雕等怂恿,要强逼它出去冒险诱敌之事形容出来。只用目怒视着芝仙,“吱吱”乱叫。芝仙明白它是想告发自己,气得鼓着小嘴,由石生怀里挣落,纵身照马头就是两拳,打得芝马直啼。金蝉喝道:“你比它年纪大,欺负它作甚?你两个要亲热些,好好地玩。师父说,开府之后,你不但人话全都学会,还可跟着我们学道,修成正果呢。芝马虽然稍差,早晚也是有份。再若欺它,我不爱你了。”芝仙怒视着芝马,“呀呀”不休,连说带比。意思似说:芝马自从上次被妖人吓破了胆,见不得风吹草动,太没志气。并说自己和它决不离穴一步,有何可怕?
  金、石二人信以为真,调弄抚爱了一会儿。耳听穴外二袁问答欢笑,与众仙禽交鸣之声。纵出一看,只见仙府各地,忽然现出许多仙观台榭,楼阁玲珑,仙云缥缈,霞蔚云蒸,好看已极。方和石生指点欢呼,拍手夸妙,晃眼倏地隐去。袁化已从树上飞落,上前见礼。金蝉知它法力高强,班行却小,人又恭谨,好似只此已经心满意足,修为甚勤,最是另眼相看。笑问:“你在树上入定,可知甚时妖人才来么?”袁化受了雕猿嘱咐,不便明言,便道:“二位师叔休听那袁星瞎猜。弟子因乘此时无事,做点日常功课。至于妖人来盗芝仙,师祖和诸位太师伯叔早有安排;何况左侧仙籁顶崖上,还有乙太师伯与几位仙长坐镇。妖人有多大法力,也无所施。弟子只知奉命到时隐身树上楠窠以内,操纵禁制,自知法力浅薄,并未敢于多事。”金蝉闻言,心中一宽,问道:“我也听说乙师伯与公治道长、岳师兄三人,在仙籁崖上对弈。那崖甚长,只不知在哪一面?一路走来,怎未看见?”说时,遥见一道金光,一片祥云,往左边危崖尽头处飞去,到了崖顶降落,现出怪叫花凌浑和赤杖仙童阮纠,忽又隐去。袁化道:“师叔,你看见那两位仙长落处,有两株大松树么?乙太师伯他们便在松下踞石对弈。师叔未来以前,还命袁星到仙厨中取了一些酒果。本来这里可以远望,袁星去时曾听公冶真人言说:‘少时越来越多,莫要跑来乱我们清兴,把形迹隐去了吧。’等袁星回来,就不见了。”金蝉知道乙休和师父交情最深,这里既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人来盗芝仙,料想他决不轻饶,愈发放心。
  待了一会儿,袁化告辞上树,仍自打坐。金、石二人方笑:“这猴子用功这么勤,莫非真想做大罗天仙不成?”一言甫毕,适才所见仙馆楼阁,重又一座接一座相次出现,有的就在近处。飞升上空一看,竟有好几十所。时见长幼来宾与诸同门,三三两两,远远结伴飞过,往各仙馆中投去。金碧辉煌,彩霞浮空,祥云匝地,华丽无侍。二人俱是稚气未尽,好奇喜事。始而交口咒骂:“妖孽怎不早来?累我们在此守株待兔,有这么好的仙居也不能前去随众同游。”继又自行宽解:“芝仙所居,重重禁制,仙猿、仙禽护卫周密。那古神鸠何等厉害,连妖鬼徐完也非对手,何况寻常妖人怪物。乙师伯、公冶真人等,又在左侧崖上,更添上阮、凌二仙,怎么想也万无一失。这些仙观楼阁均是借来,开府之后,便要还人。偏生到日又有职司,寸步不能离开。自己还没有看过仙观楼阁是甚景致。既称仿自天上仙宫,想必比紫云宫那样的水仙宫阙还要富丽好看。难得遇上,岂可错过时机?何不乘着妖人未来之前,抽空赶去开开眼界?只是芝仙还须拿话试探,嘱咐它一回,稳妥些。”
  想到这里,互一商量,便一同落下,走至树前一看,芝仙已抱着芝马头颈亲热嬉笑起来。芝马却似害怕,无甚情绪。见了二人,连忙长鸣,似要挣起,吃芝仙强力抱住,不令起来。试探道:“妖人怪物来还早呢,现在上面发现不少仙楼宫观,你还不趁这时候骑了马儿出去,转上一遭再回来?即使中途遇见妖人,你们不会往土里钻么?”一句话出口,芝马先吓得怪叫,周身乱抖。芝仙虽然不怕,却站起身来,连说带比。意思似今日妖人厉害非常,出去遇上,便没有命。并听神雕等说,不久即至,所以连穴口外还在禁制之内的地方,都不敢去。出游须俟开府以后。金蝉和芝仙久处,明白它的言动,自是欣慰。重又改口,恐吓它道:“妖人怪物就来,千万出去不得。这是我试你的。听我的话,守在这里,必有好处。只一离开,我就永不爱你了。”芝仙连连应声。
  金、石二人不知芝仙比他们还要灵巧,故意做作。实则等时辰一到,便仗自己精于木土遁法,就是金、石二人在侧,也出去诱敌去了。二人心中高兴,以为不会出事,说完,回身便走。行时,瞥见芝马不住哀鸣摇首。芝仙却抱着它,用小手去按马口,不令叫喊。二人只知芝马胆小害怕,一看树上少了古神鸠,急于往观仙景,均未在意。一同飞起,瞥见群玉峰上一所楼台,通体五色美玉筑成,最是庄丽华美。楼外更有一所平台,有十几个男女来宾和二三同门,正在那上面聚谈。心想:“那里相隔不甚远,万一有事,就赶回也来得及。”便同飞去。
  到了一看,乃是金姥姥和步虚仙子萧十九妹、罗紫烟师徒的新居。因地大房多,又与半边老尼交厚,便连武当五女弟子,一齐安置在内。朱文、申若兰、秦寒萼原是随来观光,吃石明珠、石玉珠、向芳淑、崔绮四人强行留住未走。凭台远眺,互相言笑,正说得有趣,见金、石二人到来,朱文便问:“适才众人都在,你两人往哪里去了?”金蝉正说芝仙之事,金姥姥和步虚仙子萧十九妹忽同自楼内走出。金姥姥对金、石二人道:“那想盗芝仙的几个妖人,各带妖禽妖兽,还有五只妖猿,已经到了,你们还如此大意。”二人闻言大惊,忙要赶回。萧十九妹拦道:“无妨,二位小道友不必着急,这里决不容许妖孽猖獗,只管放心。适在楼内,我见诸葛警我引了妖人师徒,分三处安置在东西崖上楼亭之内。中有一白发老妖人,正是陕西黄龙山猿长老。一到楼内,便令五只妖猿,由崖前起始,分五路钻入地底。看那神气,分明疑心芝仙生根之所在太元洞一带,欲命妖猿前往搜索。洞中现有媖姆大师和姜雪君道友二位煞星,妖猿入内,即或手下留情,也须闹个半死,怕他何来?你二人先不必忙着回去。我听说,古神鸠和仙禽、仙猿,均在凝碧崖前老楠树上,任甚妖物,也非其敌。另外还有两个妖僧、妖道,身旁妖气隐隐,所带妖禽怪兽,现均尚未放出。莫如等我看明踪迹,再行应付不晚。”金、石二人也因玉清大师叮咛,身是主人,只宜引逗戏侮,使其难堪,到时自有人出头;自己不是万不得已,不可公然动手。只为关心芝仙不过,惟恐万一闪失,老早赶去,也不过是拿了大师柬帖中所附的隐形符,暗中窥伺,好放心些,并不定要动手。一听妖猿往太元洞,正好送死,心又略定。
  萧十九妹随递过一件法宝令看。金蝉见是一个三寸大小白金环,环中晶明如镜。朝前一看,正赶上猿长老和黄猛等妖人口角,与二妖女相继走出。跟着妖道、妖僧放出两只妖禽、一只怪兽。妖禽刚飞出门,便将真形隐去。怪兽也钻入土内,不知去向。金蝉慧眼,又仗有宝环查看,竟只看出妖禽变作两点目力难辨的极淡影子,四下里乱飞。稍一疏神,便难看出。怪兽更是不见形影。方想还是回去的好,萧十九妹也在身后往环中观看,忽然失惊呼道:“这两只妖禽,怎往我们这里飞来作甚?”言还未了,朱文忽惊呼道:“蝉弟快看,那不是芝仙,怎到这里来了?”金、石二人大惊,忙侧转脸一看,谁说不是?芝仙正骑着芝马,由峰侧小路上,如飞往凝碧崖来路驰去。看那神气,好似身后有甚妖物追赶,亡命一般往前飞驰。一时情急,喊声:“快走!”连手中金环也未放下,便和石生同驾遁光追去。
  身刚飞起,芝仙好似快被妖物追上,跑着跑着,往下一钻,便入了土。二人耳听金姥姥用千里传声,在耳边唤道:“上空已有人护卫芝仙,你二人速将身形隐去,赶往凝碧崖,妖人也许要去哩。”二人闻言,立即将身隐去。百忙中,再拿金环往空一看,二妖鸟所化淡黑影子忽然飞回。另有一片淡影,比二妖鸟大得多,正往前飞去,飞行既低且缓。金蝉料是芝仙对头,心中忿极,方欲暗放修罗刀,斩它一下。芝仙忽又从地下冒出,在淡影笼罩之下,不但不逃,反倒咧着嘴向空“呀呀”,神态甚是自然。金蝉惟恐芝仙中了那妖物暗算,刀已脱手。尚幸石生觉出有异,手一招,先将刀招回,喊声:“不对!”遁光迅速,二人已双双赶到,同时金蝉也悟出那片淡影,乃古神鸠所化。知道芝仙是故意诱敌,却令神鸠暗中隐形护卫,却被吓了一大跳。这原是瞬息间事,相隔也很近,差点没将神鸠误伤。正想隐身,给芝仙一个虚惊,戒它下次,芝仙忽似又有警兆,重新纵马飞驰,晃眼便驰入凝碧崖前禁地,一头钻下去不见了。
  二人赶到一看,连二袁带众仙禽,一个都不在。再赶近树穴一看,芝仙、芝马正在喘息,已回原地。二人纵身入内,才到里面,禁制便自发动。因有了隐蔽,无须隐形,现身喝问芝仙:“何故如此胆大妄为?”芝仙这才比划说,是众仙禽的主意,令告主人,不必动手,只看笑话。现在众仙禽和二袁俱已藏起,静等妖物到来,捉弄为乐。一面又指穴外令看。二人探头出去一看,外面禁制发动以后,又经袁化法力施为,已变了另一种景象:好些大树俱已不见,只剩一片绿茸茸的草地。随听空中刷刷两声,先飞落下两只鸱枭一般的怪鸟。每只身高约有七尺,生得通体暗蓝,虎面猫头,獠牙交错,爪利如钩。额前凸出两只茶杯大小的怪眼,睁合之间,凶芒四射,忽红忽蓝,奇光闪烁不定。身上毛直似精铁铸成,两腿树干也似。当下落的时节,两翼收合之间,似因追敌发威,大者如剑,细者如针,根根倒立,看出既坚且劲,犀利非常。乍看表面样子,竟比仙府神雕还要威猛。金、石二人知道,妖鸟已被诱入埋伏,便照玉清大师所教,故意在树穴内和芝仙说笑引逗。
  那虎面神枭也有数百年的修为,又经妖人训练,目光如电,甚是通灵凶猛。先奉妖人之命,隐身空中,四面飞翔,查看芝仙踪迹。芝仙虽然受了雕、猿怂恿,强迫着芝马,骑了出来诱敌,心中终是有点内怯。尤其芝马胆小害怕,一任催迫,只在禁地左近盘桓驰骋,不敢远离。那一带,恰被高崖挡住。妖禽怪兽和五妖猿是初来,地理不熟,只当芝仙生根之所,必在敌人洞府左近。急切间,休说芝仙,连众仙禽所在也未看出。
  这时,古神鸠首先运用玄功变化,隐形飞起,一面暗中查看敌人动静,一面准备芝仙出时暗中保护。神雕佛奴自从服了白眉灵丹,脱毛换体以后,道力大进,已能运用玄功变化,小大由心。等金、石二人一走,便令袁星、神鹫、仙鹤各自觅地藏伏,只留袁化隐身古楠窠内,凭高四望,主持全局,操纵禁法。自己也将身缩得极小,将形隐去,紧随芝仙、芝马后,和古神鸠上下呼应。却未使芝仙知道袁星同了秦紫玲姊妹座下独角神鹫正藏在禁地入口要路的一株大松树上。见芝仙只在崖左右一带骑马游行,不见一点朕兆,用尽目力四下查看,也不见妖禽、怪兽和妖人、妖猿形影。知道芝仙好高吃激,又知空中已有古神鸠和佛奴隐形随护,定可无害。便等芝仙驰近,由树上飞落,拦住马头,用话一激。芝仙屡经忧患之余,尽管好胜,稚气行事,仍极谨慎。一想金、石二人现在群玉峰上,并有好些法力高强之人在一起,相隔又近,便遇上险,也逃得脱。并且神驼乙休和诸位道法极高之人,就在近侧崖上。看是险事,实则到处都是救星,万无一失。否则,休说雕、猿等担不起这大责任,自己也没那么呆。
  一面行强逼着芝马,试探着往群玉峰前缓缓驰去。刚把那一带长崖走完,转入平地,相隔群玉峰约有一箭之地,便吃妖鸟瞥见,追将过来。芝仙、芝马俱是千年以上通灵神物,又在仙府得了真传,何等灵慧,微有朕兆,立即警觉,拨转马头,如飞往回路驰去。其实上有神鸠,下有神雕,便被妖鸟追上,也不会伤着一根毫发。无如二仙禽俱都将身隐起,道力又高,不似妖鸟老远便闻见腥风,只管生具慧眼,神目如电,也观察不出一点形迹。
  加上那只古神鸠天性暴烈,飞空随护之际,瞥见二妖禽飞行迅速,来势甚骤,眼看芝仙要被迫上,不由暴怒,忘了同伴的嘱咐,两翼一敛,往下一沉,准备妖鸟飞近,一爪一个,双双抓死。古神鸠虽经芬陀佛力度化,无如本质过于凶恶,功行法力尽管独高,却不如神雕听经多年,气质早变,今番脱劫之后,更非别的通灵异类所能比拟。古神鸠先前为了纵观四方,飞行极高,所以芝仙无甚觉察。这一突然降下,尽管真形未现,威势自非等闲。芝仙、芝马本已嗅到妖禽腥风邪气,追逼越近,心越惶急。猛又感到一种绝大风力,还听到一种似乎以前听到过的怪啸,泰山压顶,当头罩到,不由亡魂失魄,哪还再容寻思,一按马头,双双往土内钻去。
  也是二妖禽过于灵巧,动作神速,不该就死。眼看快将芝仙追上,忽然入土遁去,自知再追无用,立即回身,去唤金眼神狍。刚发现那只金眼狍在锦帆峰附近由土内冒出,狞牙森森,长舌外吐,口喷热气,如飞驰回。还未及赶上前去打招呼,忽又遥见芝仙、芝马由地底钻出,往前驰去。妖鸟凶狠忌妒,先前是因自己不能入土,没奈何去寻同伴相助。二次一发现,觉出芝仙神情不似有甚机心,适才飞遁只是适逢其会,自作游戏,并未觉出有警。一时贪功心胜,便不再向金眼狍通知,径自返身,重又追去。哪知这次相隔较远,又中了袁化的道儿,于原有禁制之外,另加了一些幻景:芝仙已经归穴,二妖鸟还看见芝仙、芝马在地面上急驰。相差只有十丈左右,本来一发即中,偏追不上。不由凶威暴发,倏地运足全力,两翼一收,飞速下射,双双争抢着往下扑去。眼看芝仙毫无觉察,连带芝马,已在各自目光和巨爪之下。妖鸟厉害非常,对方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只要被它那一双怪眼的凶光罩住,照例爪无虚发。如再被那爪兜住,更连想入土地遁都来不及;即便侥幸,钻入下去,也被连土一齐抓起。二妖鸟都各满拟这一次非中不可,一心还怕同伴争功抢夺,回去分享主人所给的犒劳。哪知一爪抓下去,双双扑空。又因知道芝仙长于土遁,惟恐滑脱,下飞时势子绝猛,如真抓空,那地方无论是山石是泥土,俱应抓裂一个大坑。不料一看地皮,却是好好的,白用了全副精力,竟是无的放矢,没有实处,空抓了一下。
  二妖鸟凶顽成性,到此境地,仍不省悟。落地回顾,不见芝仙踪迹,又未看见怎样逃脱,不禁纳罕,互相怪叫了几声。忽听左近有数小孩说话,听出内中一个不似生人。妖鸟闻嗅极灵,用鼻一嗅,恰又闻出左近香味甚浓,当是芝仙气息,生根必在近处,妄想发掘芝根,顺着香气找去。内中一只妖鸟自以为寻到,飞将起来,再行扑下,猛伸双爪,往那所在抓去。做梦也没想到,地皮比铁还坚,依旧纹丝不动。两只怪爪,因是用力太猛,却几乎折断,疼得厉声怪叫不已。另一只妖鸟,本也相继飞起,作势待要下击,见状觉出不妙,赶紧收势。忽听四外鹤鸣雕叫之声,知有敌人在侧作对,立时暴怒,厉啸叫阵,身上羽毛,铁箭也似一齐猖立,身形凭空大了一两倍,神态更是猛恶。
  妖鸟正在发威之际,忽见独角神鹫高视阔步,由来路口上缓缓走来。神鹫生相虽没妖鸟狰狞凶恶,却是羽毛华美,目如明灯;身子和腿没有妖鸟粗壮,却长有六尺,不似妖鸟项短,看去丑恶;再加上形似孔雀的五色彩羽和那两丈四五尺长的两条长尾,越显得顾盼神骏,姿态灵秀,别具威仪。到了妖鸟近侧,且不发难,只傲然不屑地叫了几声,声如鹤鸣,甚是嘹亮。妖鸟也颇识货,知道遇见劲敌,急忙回身相向。头朝前面,往短项中紧缩;两腿微屈,身往后坐,周身蓝毛根根倒竖;二目凶光闪闪,注定仇敌:活似负隅猛虎,蓄势欲起之状。神鹫相隔约有丈许,表面看去,不似妖鸟矜持作态,戒备严紧,但那形如绣带的两条长尾,已经卷起了一半,两翼也微微舒展了些。双方都是鸣啸连声,六只怪眼齐射奇光,各注仇敌,都在伺隙而动,谁也不肯先发。
  金、石二人抱着芝仙、芝马,凭穴窥视,俱觉好玩,双双探头出去,呐喊助威。正催神鹫快上,袁星忽然跑来。金蝉已由芝仙口中问出是雕、猿的主意,反觉这样有趣,并未嗔怪。笑问袁星道:“怎么神鹫老不动手,只是叫喊?还有两打一也不公平。佛奴它们哪里去了,怎么不见?”袁星道:“小师伯没见么?佛奴先和古神鸠隐身空中,保护芝仙,回到树穴,才行离开。因有一只能在地底下走的羊头怪物,吃神鸠发现;另外还有五只通臂妖猿,本领更大。惟恐斗时坏了仙景,又想全数除去,特意命神鹫先对付这两只猫头鸟。它两个仗着袁化法力,把怪物和五只妖猿引去灵翠峰后僻静之处,再行下手。不料妖猿乖觉,竟不上套。正打主意,忽然仙都二位同胞女仙和那癞尼姑相继出现,打了妖猿一顿,竟连怪物的主人都引去了。它们不是不动手,只因二妖鸟怕神鹫那两条长尾;神鹫又知妖鸟口中能喷鬼火,怕不留情,坏了它的好看羽毛。如今佛奴正和一妖猿恶斗,一会儿赶来,与神鹫一对一个,就不怕了,妖鸟已经入伏,非死不可。”
  袁星说话,声调不曾放低,恰被妖鸟听去。妖鸟原也想用啸声将同伴和主人引来,闻言才知身入罗网,无怪白叫啸了一阵,全无应援。惶恐忿怒之下,更不再挨时刻,骤出不意,双双将怪口一张,各喷出一粒鹅卵大小的碧色明珠,四周绿火烈焰环绕,齐朝神鹫打去。跟着口中绿火连连喷发不已。再看神鹫,却并未抵御,只一跃,避开来势,振翼飞起,闹得满空都是绿火妖焰。这原是妖鸟积年吞食腐尸阴磷凝炼而成的内丹阴火,腥腐之气,刺鼻欲呕,金、石二人忙将头缩退回来,大喝:“神鹫废物,怎这么无用?叫我们看回热闹,都办不到。”说时,方欲用修罗刀去斩妖鸟,袁星忽然拍手笑道:“妖鸟只知听人说话,把内丹鬼火全喷出来,想烧神鹫,不料上了我的大当,白白请古神鸠享受了。”
  话未说完,猛听一声怪叫,眼前一暗,那只古神鸠突然在空中现形,身已暴长,长约数十丈,停在空中不动。周身金光环绕,头比栲栳还大,二目精光下射,爪上还抓着一只白猿。正张开铁喙,由口里喷出一股匹练般紫焰,射向绿火丛中,裹住往回一卷,便似长鲸吸海般,全吸到口里头去。金、石二人先前和徐完教下妖鬼交战时,神鸠已经受伤后退,未曾见其与敌相斗,想不到如此威力。正在惊奇赞许,说时迟,那时快,神鸠好似正擒到一只妖猿,还没顾到弄死,闻到阴火气息跟踪赶来,匆匆吸进腹内,长鸣了两声,倏自空中隐去。这里妖鸟正吓得心胆皆裂,欲逃无路,神鸠已经飞走。
  二妖鸟情知凶多吉少,以为神鸠来去自如,必有逃路,也想升空逃遁。哪知古楠巢内有人主持禁制,仇敌来去方便,自己却是没有出路,飞没多高,便自撞回。略一迟延,神鹫已经赶到,相隔在两丈以外,两只长尾便如彩龙也似,照准二妖鸟打将出去。恰巧二鸟相并同逃,匆迫之中不及躲闪,一下正打在头上。当时负痛,情急暴怒,身上钢翎箭羽,一齐倒竖。忙欲迎御时,神鹫何等乖觉,骤出不意,将那半卷起的长尾,倏地舒展开来,打了一下,便闪电一般,掣退回去。二妖鸟虎面上立即高凸一条血印,几乎连眼都被打瞎。只得厉声怪啸,凶威暴发,双双展开双翅,回身便扑。神鹫也将身旋转,伸开两只钢爪,奋力抵抗。妖鸟秉天地间之戾气而生,也有将近千年功力,腹中内丹阴火虽被神鸠吸收了去,仍有不少威力。尤其通体毛羽坚利如钢,两翼尖上各有毒气射出。神鹫虽是得道千年的灵鸟,以一敌二,急切间竟也奈何它们不得。
  斗到夜晚,只见两团蓝影裹住一个彩球,上下翻飞,搅得风声呼呼,烟云滚滚。再加上神鹫两条长尾彩龙也似起落不停,略有间隙,便朝妖鸟头脸上打去,其疾如电,声势越显猛恶。石生在旁看出神鹫身法比妖鸟灵巧得多,几次钢爪抓下,眼看得势,俱吃了腹背受敌的亏。前面妖鸟还没抓中,身后妖鸟已经击来,不得不舍此就彼,返身迎御。妖鸟更是刁猾,自知没有神鹫灵巧,老是前后夹攻,以致神鹫持久无功。神鹫尽管长尾打中了好几下,并没伤着妖鸟要害。最后一次,反因贪功心切,前进之势太猛,上了妖鸟诱敌的当。仗着应变神速,虽未重伤,左翼尖上仍被妖鸟利爪抓中,折落了十几根二尺许长的彩羽,疼得怒啸连声。石生越看越生气,和金蝉商量,打算用飞刀飞剑除去一个妖鸟,使双方一对一打。袁星忙拦道:“小师伯不要忙,刚才我们都商量过,最好我们师长不要出手,专由飞的和飞的打,叫妖人知道我们这里不但是人,连鸟都不好惹。小师伯师叔不比外客,没有带着仙禽同来,惹了它自是不饶,要一出手便失身份了。藏起来旁观,装不知道最好。其实神鹫并非真败,只因今天是它生日,该有一点灾难。佛奴、袁化给它出主意,叫它独敌二妖鸟,等吃点亏,应完这一劫,再行施展全副本领取胜。免得早胜以后,赶到前面去,遇上妖鸟的主人受害,虽不致命,到底厉害。所怕者,妖鸟口中阴火。现被神鸠抽空赶来收去,已无可虑。休看它中了一爪,乃是受了指教,避重就轻,故意在此挨时候,只等佛奴一招呼,妖鸟就快没命了。要不的话,它比佛奴性格猛烈得多,一向不肯吃亏,早拼命了。何况佛奴这时还在上面闲着,看它疼得那样,反而高兴,一点不急,就知道了。”
  二人闻言,再细一看,果然神鹫在妖鸟夹攻之下,时而昂首腾空,虹惊电舞;时而两翼紧束,飞星下泻。一味闪躲腾挪,回翔侧避,只将两条长尾抽空打出。偶然用一猛势,双伸钢爪,朝妖鸟扑到,也是一击不中,便即退去。自从上过一次当后,越发乖巧,只在两团蓝影之间穿梭跳丸也似,上下前后驰逐不休。真似同类相戏,并没真打一般。反是二妖鸟逃又逃不出,仇敌身法又灵敏,除抓中了一下翼尖外,再也休想近身。神鹫尾又极长,妖鸟微一疏忽,便挨上一下重的。不由把素日凶野之性,全数发出,口中厉啸连声,爪喙齐施,势愈猛烈,直似恨不能与敌拼命,同归于尽。神鹫仍是从容应付,不去睬它。受伤之后,叫过几声,便即住口。有时妖鸟横开两扇一丈多长、又宽又厚的铁翼,双伸利爪,猛扬铁喙,或是一上一下,或是一前一后,夹攻上来。神鹫夹在中间,身既高大,两翼尤长,正是绝好标的,眼看形势奇险,万躲不过,怎么也得中上一下。哪知微一转折腾翔,便自容容易易避开,好似妙造自然,一点也不见它惶遽匆迫。那最惊险迫近之时,等于对面掠过,敌我相去不足尺许。每遇这等情势,避时至少必有一妖鸟挨一长鞭。身法之巧妙神速,无与伦比,毛羽又是那么五彩纷披,灿若文锦。
  金、石二人各具一双慧眼,都看得眼花缭乱,难分端倪。方觉袁星所说果似有理,忽听灵翠峰那面远远传来神雕佛奴的啸声。袁星拍手欢笑道:“妖猿不死即擒,妖人也吃了大亏,小师伯还不快看去?”金蝉闻言,猛想起玉清大师柬帖还未开视,急忙取出一看,心中大喜。刚和石生把芝仙、芝马放下,纵出穴去,就在一刹那的工夫,佛奴啸声已到了顶上。同时神鹫也换了战法,倏地神威一振,一声怒啸,口张处,一股五色彩烟疾如水箭,直朝对面妖鸟喷去。妖鸟原也防着神鹫腹有内丹,所以初上来时,对面相持了一会儿,迟迟不发。后见阴火被神鸠吸去,仇敌终无动静,胆便放大。又知身陷绝境,适才爪擒白猿,吸去内丹的克星再一出现,立即没命。早打好拼死主意,不问少时能逃与否,先用爪撕裂神鹫泄恨,专以全力恶斗。久战无功,急怒交加。这时一闻雕鸣,知道对方来了帮手,越发忿恨。因觉仇敌狡猾,不可捉摸,主人所赋护身御敌的毒烟邪气,一任施为,竟如无觉。双双怒吼了一声,用起了上下交错、前后合围之法:在前一个,由下斜飞往上;在后一个,由上斜飞向下。意欲与敌拼死,更不再顾自身伤害,只是横来,猛撞上去,能胜更好,否则同归于尽。这一手本极狠毒,不似先前虽也猛力夹攻,终还防自身受伤,有些顾忌。妖鸟满拟仇敌多灵巧,也无法躲闪。哪知仇敌已经得到号令,反守为攻,事已无及。两下功力原差不多,一面比较灵巧,一面却多着一个。妖鸟内丹不失,胜负正自难说;内丹一失,相去便远,况又晚了一步。当神鹫闻声反攻时,并没想到妖鸟竟敢舍命来拼。因见同伴将到,也惟恐一击不中,相形难堪。双方势子都是既猛且速,而佛奴来势又是迅速非常。神鹫口中彩烟射出,当头妖鸟骤出不意,首先惨啸一声,将颗虎头炸成粉碎。妖鸟以全力拼命,来势过于猛烈,身虽惨死,那没有头的鸟尸,依旧展开双翼,横空飞来。神鹫也不再闪避,双爪伸处,一边一只,恰将妖鸟两腿接住。就听一声厉啸,奋起神威,猛力一扯,当时齐胸撕裂成两半片,掷于就地。就这瞬息之间,它这里方在得胜心喜,猛觉脑后风生。知道不妙,回身迎御,万来不及,赶紧紧束双翼,疾如流星,平射出去。身还未等掉转,佛奴长啸声中,又是一声惨啸。忙拨转头一看,身后妖鸟已经头裂脑流,似断线风筝一般,正由空中缓缓下坠。这只妖鸟本是往神鹫身后袭击,佛奴恰值赶到,凌空下击。妖鸟正用全力前攻,瞥见一团白影银光闪闪,自空飞坠,自知万无幸理,并未想逃,依然不顾命地朝前冲去。心想好歹也拉个陪死的,只要双爪能抓向仇敌背上,便没白死。哪知佛奴比它更快,刚听到前面妖鸟同伴惨叫之声,还没看清怎么死的,佛奴已一爪击向头上,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跟着佛奴又是一爪打落下去,端的神速已极。
  妖鸟一死,二仙禽便双双交鸣,振翼飞去。喜得金、石二人拍手大笑,直夸还是佛奴爽快,一击成功。知道灵翠峰故址一带正是热闹时刻,忙令袁星告知袁化小心防卫,道:“妖邪虽然闯不进来,终是谨慎些好。”说完,同隐身形,往灵翠峰飞去。到后一看,前面空地旁老杉树上吊着一个通臂猿猴,地下还躺着一个羊面人身、胁生多目的怪尸。仙都二女和癞姑正同几个妖人在斗法宝相打。左侧有一两丈来高的怪石,古神鸠、佛奴、神鹫、仙鹤四仙禽或蹲或立,同踞其上。有的剔羽梳翎,有的抬起一足,一个个姿态威猛,顾盼神飞,各歪着一颗鸟头,睁着精光四射的怪眼,注视下面恶战。遇到三女占到上风,便互鸣两声,助威庆喜,神情甚是暇逸。沙、米二小拉了健儿的手,坐在下面石头上,也在指点笑说不休。照着玉清大师柬帖所示,这时原应以主人的地位,现身出去,给双方解围。金、石二人偏偏童心未退,先观鸟斗出神,柬帖既然晚到,又忘了开看。又见三女拿敌人开心,打得十分好玩,心想多看一会儿再说。便凑到沙、米二小身旁,悄声询问。二人闻声不见人,倒被吓了一跳。后听金、石人二人自通姓名,忙要施礼,吃二人止住。于是沙、米二小把事情的经过向金、石二人详细说了一遍。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4: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三回 隐迹戏群凶 恶犯伏诛 妖徒授命 对枰凌大敌 穷神妙法 驼叟玄功
  原来仙都二女虽然清修多年,童心仍自未退。并且初次出山,便到凝碧仙府这等洞天福地,所遇又都是天仙般的人物,端的耳目应接不暇,无一处不新奇。加上人又美秀天真,长幼两辈主宾无一个不喜与她俩亲近。二女寂寞已久,巴不得多交些同道,谁要有甚邀约,无不点头应允。自从来宾各就馆舍,李英琼、易静、申若兰、朱文、向芳淑和石氏双珠都争着约她俩,往各仙馆中观赏奇景,末了又同去二女与叶缤、杨瑾同住的小琼楼仙馆中相聚谈笑,不觉多延了些时候。后来还是女神婴易静无心中说道:“人不可以貌相,癞姑那等丑陋,却有那高道法,人也极好。听说她师兄眇姑比她还丑,法力更高。只是性格阴沉,整年寒着一张脸,遇上异派妖邪,动起手来,又狠又辣。永没人见她笑过,不如癞姑随和,滑稽有趣。这些时没有见人,不知哪里去了?”
  二女闻言,才想起适才金、石二人之约,单是去看芝仙也还罢了,玉清大师曾有用己相助之言,此约岂可不赴?便和众人说了。正问了途径要走,叶缤见众小姊妹谈得非常亲密,也颇代二女喜欢,一时之间,交了许多同道良友,恰巧走将过来听去,便嘱二女:“听杨姑说,主人宽大为怀,对于假名做客,心存叵测的一干异派妖邪,只在暗中戒备,使其知难悔悟,在开府前后数日中,不与之公然为敌。掌教真人与诸长老法力高深,神妙无穷,一切均有部署。你二人初来做客,便蒙长幼群仙爱重,此去如遇甚事,只能适可而止,不宜任性而行。如到紧急,金、石二道友身为主人,不便出面,你二人又难取胜时,我和杨姑必往暗助。切忌伤人,树敌尚在其次,身是客体,好些不便。适听道友们说,有好些妖人均带有妖禽恶兽同来,意欲加害芝仙。禽兽与人不同,妖人先自失礼,况又纵出扰闹仙府。而这类怪物,大都残害生灵,作恶多端,即便代主人除去,他也无话可说。不过这等所在,既敢驱使出场,决非常物。你二人可将我小南极磁光子午线带去,但能不伤,仍是不伤的好,只将它擒住,使妖人丢一回脸,知道厉害便了。如果物主无耻,逞强出头,可将主人撇开,作为你们看见妖物猖獗,抱打不平。他如不服,可去小南极或武夷绝顶寻找我或你义父好了。”
  二女知这磁光子午线乃小南极磁光炼成。昔年叶姑曾用它在千寻冰洋以下,钓过一个极厉害的妖物九首赤鲸。妖物遇上,立即成擒。分明是想自己在人前露脸,好生欢喜,兴冲冲接过,便往凝碧崖前赶去。快要到达,耳旁忽听有人说道:“老楠巢现困着两只妖鸟,设有禁制,暂时不能走进。小癞尼现在崖西你们适才分吃桂府丹榴的峰侧杉林内,和一个怪兽相打。一会儿还有五只猴子赶来,要凶得多,小癞尼和袁星两个恐办不了,你两姊妹快帮她忙去吧。这几个妖人实在可恶,我还想借此惩治他们一回,使其栽在你们几个小人手里。那子午线最怕纯阳真火。捉到猴子以后,可速勒死,再吊起来诱敌。客和客打,多凶,主人也是不管。莫听你叶姑的话,真要出了甚错,都由我驼子和凌叫花担待,保你争得光彩,决不吃亏。”二女早听谢山说过神驼乙休大名,又听仙府众弟子说起他许多奇迹异事,敬佩已极,又知是义父好友。来时闻他在仙籁顶崖上下棋,那地方相隔凝碧崖灵翠峰甚近,有他和凌真人二位老前辈暗中相助,自是万无一失,闻言越发高兴,遥望崖上空空,并无人影,料是将身隐去,悄答:“侄女遵命。”随即改道,往灵翠峰飞去。刚刚飞起,似觉身后金霞微闪。回顾来路,适见沿途景物忽然隐去,换了一片没见过的山崖原野。猜是乙、凌二人仙法妙用,先将现场和斗处掩去,使妖人无法追踪应援,以便取那妖物性命。
  正往前飞,晃眼便要到达,忽听欢呼之声。往下一看,正是来时在二十六天梯所见沙、米二小和那小人健儿。前面不远,癞姑正和一羊首人身、胁生多目的怪物在那里恶斗,连忙落下。沙、米、健儿三小看见二女飞落,忙即迎上拜见。二女见那怪物通体长只七尺,并不十分高大;头作羊形,却生就一口獠牙,口喷毒烟烈火;前爪宛如人手,拿着半截血红色的兵器;面上无目,两胁却一边生着九只金眼,凶光四射,狞恶非常。纵前跃后,时飞时降,上下驰逐,宛如金丸跳掷,灵活已极;厉啸连连,宛如儿啼而尖锐刺耳,难听已极。看神气,癞姑将它困住,已无法逃脱。不知怎的,只引逗得怪物急蹦暴跳,还未弄死。
  一问经过,才知三小适随众人往观仙景,杨瑾因古神鸠性情暴烈,仙府诸仙禽又多喜事,老楠巢芝仙藏身之所刚听说起,恐有疏失,暗将运用牟尼珠真诀传给沙、米二小,命往传示警戒,随时监防,以免生事。若是不服,只须口诵真诀,如法施为,神鸠围身牟尼珠便生妙用,发出佛家真火,立即将它制住。健儿因见仙府这班后辈都拿他当稀罕物事,竟相搂抱问讯,自惭渺小,不似沙、米二人已能人前出面,好生愧忿,见人就躲。这时正和沙、米二人在一起,知古楠巢只众仙禽仙猿在彼,便跟了去。刚到凝碧崖前,便听空中呼呼风响。三小生长荒山,能辨风识物,知是来了猛恶之鸟。仰视空中,已经飞过,只没现形。方想这里既是得道仙禽,怎风中会夹有腥气?猛瞥见前面飞下两只虎面凶枭,还没见它们落地,一片烟云闪过,便不再见。跟着,左近树上飞落下一只尾拖绣带、通身五彩毛羽、目射金光的大鸟,还有仙府仙猿袁星。一落地,袁星先用人语说道:“那边禁制已经发动,你三人且到别处玩一会儿再来吧。”说罢,便纵遁光,往自己来路飞去。那只身高丈许的独角仙禽,也跟着飞去。飞行甚低,都是飞到妖鸟落处附近不见。
  三小初来,对谁都奉命惟谨,不敢再进。正商量回转,忽又听地底儿啼之声,晃眼由远而近,从左近地底,往崖西啼了过去。三人好奇,以为芝仙形似小儿,声音也许是它,正好跟去,看看是甚形相。跟追到灵翠峰故址左侧疏林以内,只听叭的一声,癞姑由地底飞身出来,瞥见三小赶来,哈哈大笑,身便隐去。紧跟着原出现处突然一亮,飞出一只羊首人身的怪物。这是那只金眼恶狍,原在地底搜寻芝仙生根之地,没有寻到,刚往回飞,吃癞姑看见,暗中用计诱来,比起仙都二女见时,声势还要狞恶,爪里拿着一柄银叉,叉尖上直冒血焰。满口虎牙错得山响,人立而行,两胁十八只凶睛闪闪,齐射金光,因在地底,吃癞姑逗发了凶野之性,一出土,便转身四顾,急欲得人而甘。忽见三小同立,匆促之中,误把健儿认作芝仙,喜出望外,不顾搜寻敌人,忙即飞身扑去。
  沙、米二小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巴不得拿妖畜试手。沙佘恐伤健儿,抢先一手抱起,一面和米佘正要将毗那神刀放出,猛听喝道:“且慢!”同时叭的一声,眼前人影一晃,癞姑倏地出现。妖狍羊脸上着了一掌,手中妖叉也被斩断,吃癞姑顺手一捞,将半截带着血焰的叉头夺去。飞向一旁,大喝:“你们不要动手!这怪物,我想它不是一天,难得遇上,我还要向它讨东西呢。”二人忙将飞刀收住,在旁观战。癞姑原因妖狍厉害,尤其那柄妖叉必污秽狠毒,得有妖人真传,已与其爪成了一体,爪又坚逾精钢,不易斩断。一面施展佛门降魔金刚掌,一面运用玄功将剑光隐去,出其不意,突然同时下手,因恐妖狍灵敏,如若断它前臂,万一不能一下斩断,有了防备,再下手更不容易。所以上来将叉杆斩断,随手夺去,收入法宝囊中。然后一面和妖狍追逐,一面暗中施为。等已停当,才大喝道:“无知孽畜!你已恶贯满盈,遇上我这识货的,已经给你撒下天罗地网,休想活命。快将脑中元珠和这十八只怪眼自献出来,还可容你转劫,另去投生;否则形散魄消,连畜生道中都没有你了。”妖狍先前不合骄狂,以为对方除精土遁而外,并无他长。又以乍见健儿,误认芝仙,贪功心盛,中了道儿。妖叉失去不说,那一掌更是受伤不轻,只打得头冒火星,心脉皆震,愈发暴怒如雷。起初一心只想报仇,咬牙切齿,怒啸连声,恨不能将敌人嚼成粉碎泄恨,一味抖擞凶威,向前猛扑。及见仇敌只是躲闪,并不还手,不时由身旁取些东西,往四外乱放,每一扬手,便有好些道粗细不同的光华一闪不见。又听发话,方在心动生疑,癞姑已改守为攻,那身法竟比妖狍还要灵巧敏速,端的神出鬼没,隐现无穷。也没用甚飞剑法宝,只将师门独传金刚掌向妖狍头脸打去。
  妖狍连中几下,打得头晕眼花,脑袋欲裂。虽知不妙,无如赋性凶横,从未吃亏,仍是不甘就退。后来实被打急,横心拼命,竟将口中毒焰烈火喷出。癞姑知道这便是它内丹所化,意欲全得,不愿破它,只得暗用佛法防身,仍旧乱打不休。妖狍明知敌人设有罗网,一则仇恨太深,又盼主人及同类赶来救援,只管忍痛苦挨。却不知那金刚掌不是挨过便完,初中虽然厉害,还不怎显,随后却逐渐发作。尤其像妖狍这类禀赋奇强,当时勉强能受的怪物,事后反应也愈烈。不消片刻,宛如火烧针扎,通身奇痛麻痒,百骸皆沸。正在咬牙忍受,情急暴怒,进退两难,恰巧杀星照临,二女赶到。问明情由以后,不知妖狍受伤甚重,已快不支,以为癞姑尚难迫使献出内丹,意欲相助,双双将子午线飞出。癞姑没想到二女会出手,瞥见两蓬红白二色、细如游丝的精光电雨一般飞来,方欲喝止,来势神速,已向妖狍当头罩下。同时妖狍也是疼痛难支,忽起逃生之念。它不知癞姑未出之时,早在地底设下埋伏。因见仇敌四外光华乱飞,以为地遁是它专长,敌人所说罗网即使是真,也能仗着天赋和多年修炼之功逃走。身刚往土内一沉,子午线已经飞到。妖狍性烈如火,周身炙痛欲焚之际,猛觉神光当头罩下,上半身立似被好些铁线绑住,深勒入骨。知道难逃一死,仇敌志在得它所炼内丹元珠,忿极犯性,竟拼一死,同归于尽。猛将真气一提,自将那粒有生俱来的天黄珠自行震碎,化为一团极强烈的血焰,炸破天灵飞出,一闪即灭。自身元神也自头顶飞起欲逃。气得癞姑喝道:“孽畜!还想逃么?”扬手一团雷火,将其炸成灰烟四散。随向二女笑道:“此妖名金眼狍,乃天生恶物,脑中有一粒天黄珠。一落地,便有入土之能。又经多年修炼,土中游行,愈发如鱼在水。如能得到那粒天黄珠,于我大是有用。妖狍诡诈多疑,来时已在地底设有禁制,本意怕它不献,再将它迫入土内,先使失去知觉,再行设法,不料如此烈性。心机虽是白用,总算除去一害了。”边说边走过去,将死狍全身拉起,横置地上。
  二女收回法宝,觉得自己误了人事,方在内愧,忽听身后吼啸之声。回头一看,袁星用两道剑光护住全身,且战且退。身后有两只火眼金睛,羽毛雪白,身量又比袁星要小一倍的长臂白猿,已各指挥着一道青白二色的剑光,凌空追来。袁星好似吃过苦头,抵挡不住,一面如飞倒退,口中乱喊:“妖猿厉害!沙、米二师弟快来帮我一帮。”神情甚是惶惧。仙都二女方欲上前,沙、米二人已将飞刀先放出去,袁星才得退下。癞姑笑道:“你主人何等威名,你这般大惊小怪,不丢人么?”袁星闻言,羞得毛脸通红,一溜烟逃去。二女、癞姑细看妖猿剑术,果非寻常。沙、米二人全仗所用的乃是佛门至宝,否则早已不是对手。又见妖猿一边迎敌,一边手指二小,嘴皮乱动,知要暗算,俱都有气。癞姑首先扬手放出两团雷火,朝妖猿打去。妖猿见敌人还有几个没动手,也是情虚,意欲暗使妖法,先下手为强。忽见雷火飞来,识得厉害,往空便起,端的神速已极,雷火竟未打中。
  癞姑和二女看出妖猿竟擅玄功,甚为惊奇。手中法宝正要发出,倏地眼前一暗,以为来了厉害对头。惟恐米、沙、健儿三小吃亏,赶忙飞身过去保护时,只听一声雕鸣,杂着妖猿惨叫之声,神鸠、神雕突然现身,朝二妖猿当空下击,各自抓到了一只。佛奴所抓的一只,首先脑裂而死。另一妖猿,被神鸠右爪抓住,正起左爪要击猿脑。妖猿竟欲反噬,一面奋力强挣,一面招回飞剑,朝神鸠颈间飞去。神鸠直没怎理会,剑光飞到,大口一张,便灵蛇也似一口咬住。左爪依旧下落,当时了账。佛奴随飞近前,将鸠口飞剑抓去。神鸠不似佛奴一爪抓死,立将猿尸丢落,意似想吃猿脑。铁喙一扬,待要啄下,忽似有甚警觉,横转双翼,抱着死猿,往凝碧崖一面飞去。跟着又一仙鹤飞来,和佛奴互叫两声,同往左侧一块兀立的怪石上面落下。不多一会儿,神鸠空爪飞回,朝雕、鹤又对叫两声,朝众人看了一眼,飞向地上,将死猿抱起,往东飞去。
  仙都二女知道佛奴灵异,便戏它道:“妖猿共是五只,告诉你那同伴,再来莫都弄死,留两只给我们玩玩也好。”佛奴正点首长鸣示意,二女猛瞥见远远有青白光华一闪,心想:“这些妖猿,颇有意思,何不将身形隐去,看它闹甚把戏?”忙即行法,连人带众仙禽一齐隐去。众人因有高林遮体,那青白光华不能看出,在凝碧崖左近绕飞了两转,方往峰前飞来。先只有一只妖猿,按遁光降落。看去这只功候比先死两只稍差,毛作苍色。落地后睁着一双火眼,东张西望,满处搜寻,又用鼻四下乱嗅。一会儿找向佛奴掷猿尸的所在,忽似嗅出兆头不妙,面现惊疑之色。跟着由地上拾起几根残落的猿毛,拿在鼻前闻了一闻,立即暴怒。一面引吭怒啸,一面把剑光放起护住全身,仍自张望,不住用爪搔头,竟似知道左近伏有敌人,搜查不出之兆。啸没四五声,随有一苍一白二猿各驾遁光飞来。先到的那猿便把猿毛给二猿看,又指了指地上,互啸了几声。后来的二猿也似惊急,各将剑光护身,用鼻四嗅。无如仙都二女得有谢山真传,隐形神妙,尽管妖猿五官敏锐,善于闻嗅观察,近在咫尺,竟闻不出。二女、癞姑又喜看妖猿神情惶速可笑,不肯即出。
  挨了一阵,三妖猿往来搜寻,已将那一带找遍,均无发现。内中一只白猿突然暴怒,厉啸了两声,率二苍猿,各将飞剑放出,上下四方乱飞乱射。峰侧树枝挨着一点,便即纷落如雨。二女知道妖猿同伴失踪,地有残毛血迹,断定当地伏得有人,意欲迫人出现。恐其乱放飞剑损毁林木,暗骂:“无知孽畜!死在眼前,还不自知。”刚想现身出去,忽听佛奴鸣声,回望石上,佛奴和古神鸠已经离石,双双飞起,晃眼离去隐形地带,便自无迹,由此互在空中一递一声鸣啸。二女方以为二仙禽又施故智,三猿已闻声将飞剑放出。先是苍猿的两道剑光,朝佛奴鸣处飞去。跟着神鸠又在鸣啸,白猿也将飞剑循声追去,同时行使妖法放出一片妖云。二女待要飞身直上,那三道青白光华到了空中,略微驰逐,忽分作两起停住,电闪一般掣了两掣,便即无踪。三妖猿甚是灵狡,因见仇敌不曾现形,有了戒心。一面恐敌人逃脱,循声飞剑追击;一面却另使妖法护身,没有连身追去。正指剑光施为,忽然剑光失去,不由情急拼命,竟不暇再计安危,腾身飞起,意欲追夺回来。哪知飞得快,落得也快,刚到空中,便似暗中被甚东西打了一下,纷纷怪叫,落将下来。
  二女闻得头上风声,再看石上二仙禽,已经飞回,都是单爪独立,各抓一道剑光。苍猿的剑,本是佛奴一爪抓来,落下时,意欲交给仙鹤,而仙鹤好似无此法力。同时妖猿不舍飞剑,虽然受创落下,仍然奋力回收。仙鹤稍一畏缩,差点没被遁去。剑刚离爪飞起,吃神鸠往前一探身,张口擒住。这次剑主未死,剑虽被二仙禽擒住,仍如灵蛇也似,颤动不休,看去还不能放松。谢琳脱口笑道:“我当你们不肯跟我们玩呢,原来收剑去了。”三妖猿早就觉出兆头不妙,只因同伴踪迹不见,存亡莫卜,死去二猿又是三猿的配偶亲属,先是关心寻仇,不肯就去。及至飞剑一失,知道猿长老心毒法严,对门下妖猿不稍宽假,自己芝仙没有寻到,同伴少了两个,不知下落,回去已不免于重责。况这五口飞剑,乃猿长老多年辛苦祭炼而成的奇珍,当初传授五妖猿时,曾有“剑在命在”之训。这与身相合,存亡相关之物,一旦失去,回去这罪孽如何受法?休说归路已为神驼乙休所断,癞姑又在遍设禁制,便放它们逃走,没有剑,也是不敢回去。空中打跌下来,正急得厉声啸叫,两爪向空乱招,妄想收回,抓耳挠腮,情急无奈,忽听近侧有人说话。妖猿恨毒之余,互叫了两声,表面仍装惶急暴跳,暗中却行使妖法,猛下毒手。
  二女还想看妖猿急跳好玩,一点没有觉察,癞姑恰又离去。如非佛奴精通猿语,暗告神鸠,抢前迎御,还几乎中了暗算。三妖猿原本背向二女,故作不知,一味号跳。为首白猿猛一回身,前爪一扬,便是千万根细如游丝的银针,朝二女立处打来,其疾如电,发处又近。此宝乃猿长老采炼五金之精,加上奇毒,合炼而成的飞针,只传了白猿一个。与宝相夫人白眉针,功效相差无几。除却此宝脆弱,不能与别的飞剑法宝相抗,只要先有防备,便可无害是它短处外,如出不意,被它打中,一样也能循血攻心而死。二女事出仓猝,飞针又是大片飞来,难于躲闪。百忙中,刚把剑气发出,待要抵御时,猛瞥见一道紫焰自头上射出,飞针立即不见。忙运剑气护身回顾,正是神鸠所擒飞剑,已到了另一爪上。那道紫焰已经口中收回,妖猿飞针已为它内丹所化。想不到妖猿如此刁毒,心中大怒,双双娇叱一声,一面收法现身,同时将子午神光线飞将出去。因先前隐形法未撤,妖猿看不见对方动作,以为语声相隔这么近,万无不中之理。不料飞针放出,又如石沉大海,全无动静。方在骇异,倏地眼前一花,现出大小五人和一石笋。石上立着三个仙禽。所失飞剑,也在二仙禽爪喙之下擒着。一时情急,顿忘利害,立即飞身纵起,意欲夺取回来。身才离地,二女子午神光线已化成一蓬红白二色的光线,当头罩下。妖猿想逃,已是无及,周身俱被勒紧,嵌入骨内,跌倒在地。二女手再一指,三猿便同离地飞起,被吊向路侧大杉树上。跟着癞姑飞来,说道:“我适往探妖猿来路,有无别的党羽同来,不料乙师伯已将妖猿主人引来。你俩将妖猿吊起诱敌,再妙不过。我们且回原地,等他们到来,再行出现好了。”
  二女闻言大喜,忙同回到原处,隐身相候。癞姑便将死狍也提了过来。这时妖猿已被子午神光线勒得快要闭过气去。二女想要妖人来寻,故意将咽喉间略微放松,妖猿痛极,立即惨叫起来。才叫了两声,便见两个妖人张皇寻来。众人见这两个妖人都是道童打扮,看去年纪已是不小。一个身材高瘦,相貌凶恶;一个身子矮肥,浓眉猪眼,唇厚嘴大,相貌恶俗不堪。各都腰挂革囊,背插鞭剑之类兵器。二女见这类蠢物也配修道,不禁暗笑。二妖人正是大力仙童洪大肚和鬼焰儿常鹪。还有朱赤午、召富、阳健等,尚在后面未到。
  众妖徒原随黄猛、观在等妖人装作玩景,出观妖禽怪兽动静,以备万一接应之计。正在九宫崖前眺望,先见二妖禽远远飞来,忽似有甚警觉,往南飞去。一会儿又见一只金眼狍在左近现身,似往崖前飞回,晃眼又往土内钻去。跟着又见五妖猿空中飞过,看那神气,所去之处,竟和二妖禽走的是同一方向。众妖人初来,不知哪里是凝碧崖。因见各地祥云缭绕,玉楼纷起,时有本洞主人陪引仙宾,往就馆舍。仙侣游行,往来不绝,看出内中道法高深之人甚多。妖禽等所去之处,沿途更是仙馆林立,不便公然往探。等了些时,妖禽妖兽一个也未见回转,也无踪迹。暗忖:“这里俱是强敌,枭、狍踪迹隐秘,外人当不至于看出。猿长老太过托大,手下猿竟连身也未隐,满空乱飞,敌人自无不见之理。老怪骄横,不但不能相助,反有倒戈相向之势。此时除了对付敌人,还得防他先下手将芝仙盗去,端的可恶已极。如若吃亏,原是快心之事。不过他那五猿俱精剑术,功力还在枭、狍之上,如若受挫,枭、狍自然更是不行。它们又这等公然放肆,又偏是走成一路。一与枭、狍变友为仇,既须防它们捷足先登,暗算枭、狍;又恐受它们牵累,为敌所伤。”越想越不放心,便令常鹪等众妖徒持本门隐形神符,前往探看。芝仙如真在彼,急速偷偷下手。妖猿如若作梗,或是侵害枭、狍,便拼着和老怪反目,暗中下手,除得一个是一个。如见敌人防备周密,道法高强,速率枭、狍隐形,任五猿自去犯险。如它们失陷,急速回来,另打主意。如若得手,便出不意,合力抢夺,不可令其得去。行事务要隐秘,知进知退。
  众妖徒立即依言行事。内中洪大肚粗鲁,常鹪凶横刁狡。二人偏最交厚,和别的同门俱都不和。哪知神驼乙休和凌浑、公冶黄早在对崖隐形瞭望,暗中主持。崖前景物已变,妖人有甚动作,全都看得见。五妖猿隐身法已吃公冶黄破去,成心引洪、常二妖入网。只图贪功抢先,结伴南飞,到了凝碧崖侧落下一看,东西两方已是无路,当地一片大广场,只东西疏林掩映,静悄悄的,并无人迹。暗忖:“来路仙景何等宏丽清奇,怎这里如此荒凉?适才明见枭、狍飞来未归,怎会不见?”洪大肚便要回转,或往东林探看。常鹪心细机警,觉着奇怪,居然疑心敌人所设幻景。正嘱洪大肚看清下手,不可造次,忽听朱赤午等后来诸人惊讶之声,就在左近,四顾却不见人。试低声唤了两声,也无回音,再听已无声息。本门隐形符,自己人怎会对面不见?只听一声,便无回音?知道光景不妙,心想:“来时曾见洞口佛光,此中大有能者,莫要人影未见,便入罗网。且先退回试试,便知就里。”便同飞回。
  谁知乙、凌诸人禁制神妙无穷,休想逃脱,除却去往崖东吃亏受气,便是同行的人,只要离开两丈以外,便成了两路,各不相见,不能重聚一起。二妖徒这一回头,立时觉察归路已变,只见无数山石林泉往身后倒飞过去,迥非来时景物。估量已飞行了二三百里,仍未到达,愈发断定入了埋伏,只得暂且止住。妖徒修炼多年,法力本来不弱,见状并不惊慌。心想:“自身是客,只要不露出偷盗形迹,便逃不出,也可诿之于偶然游行,误入埋伏,至多丢人,并无大害,并还可以责备主人,为何不先告知禁地?乱撞无用,且先查看出是何等禁制,再作计较。走脱出去更好,不然索性发话询问,对方定有主持行法之人,不会置之不理。便是枭、猿等因盗肉芝,触动埋伏,也可说是异类无知,背主胡为,此来便为寻它们回去。怎么都有话可说。”想到这里,索性把隐身符收起,再往前进,想去先去之处查看。这回却是快极,才一转身,便已到达。仍是先见情景,怎么细心观察,也看不出丝毫门径。
  方在惊惶,忽听妖猿惨叫之声,由东方疏林内传来。二人把灵翠峰一带真景疑成了幻景,本就想去探看,一听猿叫惨厉,料知凶多吉少,立即循声赶往。因恐禁法厉害,格外戒备。赶到一看,树上吊着三妖猿,全身却被数百十根细如发丝的红色光线绑紧。都是长舌外伸,金睛怒突,神情甚惨。见了人来,白牙森森,哑声厉嗥,意似求救。妖徒见状,正快心意。又料暗中有人主持,意欲借此撇清,故意喝道:“你们这些孽畜,背了主人,自出惹事,死也活该。那两只虎面神枭和金眼狍儿,才和你们初见,便被诱出,累我们找到如今。它们哪里去了?快说出来。”可怜三妖猿勒得头颈欲断,哪还答得上话。又知妖徒心藏奸诈,未怀好意,立即暴怒,磨牙伸舌,虎虎发威,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妖徒口里喝骂,暗中查看,当地并未设有禁制,妖猿只被法宝困住,人却始终不见,越发惊奇。方想发话,猛瞥见右侧大树后有小影子一闪,心中不免一动。忙即住口,定睛一看,果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人,穿着华美道装,藏身树后,满面笑容,探首向外偷看,见了二人,立向树后隐去。二妖掩将过去一看,树后空空,已无踪影。以为世上哪有这样小人?分明是芝仙无疑。因有妖猿前车之鉴,先还疑是敌人有意放出诱敌。及至走遍全林,仔细观察,毫无可疑之状,终于利令智昏。常鹪使眼色说道:“也许枭、狍无知,误入埋伏,和这三孽畜一样,吃主人擒去。既等不到,我们归禀师父,向主人询问,要将回来,再责罚吧。”
  说完,等了一会儿,不听应声,假装回飞,直到原处,终无动静。又疑主人事忙,这里芝仙生根之所虽有埋伏,无人主持。一时贪心大动,也不知枭、猿为何失陷,自恃法力,妄欲一试。只要能将芝仙擒到,如真冲逃不出,便就地分啖,朝尽头处行法穿山,逃了出去。于是二次隐身,重返疏林。老远便见那小人竟在妖猿面前,口中念咒,手执一面小令牌连击了三下。妖猿好似负痛已极,手脚乱颤,两三声惨叫过去,身子一挺一缩,便不再动。等到二人飞近,小人已笑嘻嘻持牌跑回原来树下不见。再看妖猿,已被光线生生勒死,头颈、四肢都只连着一点残皮,快要断落,死状奇惨。看神气,颇似妖猿轻敌,吃芝仙用法宝暗算擒杀,越以为先料不差。那面令牌必是一件厉害法主,也许连那禁法都由此宝运用。自以为看破了机密,好生欢喜。知道芝仙灵敏,令牌妙用深浅不知,还是隐伺在侧,看明之后,再行下手为是。
  等不一会儿,小人又跳蹦出现,到了猿尸面前,口中念咒,将牌一指。妖猿身上红白光线便即飞起,往牌上飞去,猿尸立即落下。二妖徒不知隐身法已在入伏以后破去,健儿受了癞姑指教,特意使妖徒自露恶迹,以便处治,分明看见妖徒,故作未见。仙都二女并还暗中随护,收回子午神光线。健儿全是做作。收到第三猿尸身上,本欲故露破绽,不全收回。恰值洪大肚心急,忍耐不住,见小人这次相隔猿尸较远,也只三丈光景,竟想乘机扑出,常鹪一把未拉住。可是小人也已惊觉,只一纵便到了树后,晃眼无迹。常鹪埋怨不该莽撞,洪大肚也埋怨不该拉他,以致延误。各自低语了几句,尚幸身形未现,或许还能再出。已知肉芝生根就在树后,便不出也有主意。只这令牌所发神光奇怪,必须查看明白,以便预防。回顾猿尸,还剩一只吊着,身上余剩的光线又细又亮。暗用飞剑一试,竟斩不断。后来还是洪大肚想起,用所炼的真火试试,居然烧断了一根。妖徒胆子更壮,正欲同往树后,小人又已出现,先用前法,收了猿尸身上余光,随即遁回,来去甚速。常鹪看他去时欣喜情景,料可计擒,便令洪大肚暂候,自去断他归路。刚到树侧,小人忽然出现,这次竟连令牌也未拿,空手欢跳而出。二人大喜,更不怠慢,忙即合围而上。常鹪更把飞剑放出,一面行使妖法,防他入土。大喝:“芝仙速急束手降伏,免遭毒手。”那小人已被夹在当中,无可逃遁,眼看到手成擒。两人四手,正一把抢扑上去,猛闻一股极熟悉的腥膻之味,眼一花,洪大肚势子最猛,一把抱个结实。同时二人也看出所抱的正是那只金眼狍,已经惨死。小人就乘着这一抱的空隙,竟由洪大肚手底,往斜刺里纵去。耳听少女嬉笑之声,身侧有人喝骂:“无知妖孽!竟敢以大凌小,无故欺我们的小师弟,今日叫你好受!”
  洪大肚手中抱尸还未放下,胖脸上叭地早中了一掌,立时顺口流血,半边紫胀起来。常鹪方喝:“你是何人?现身答话。”一言未毕,随听:“你这瘦鬼更是可恶!你自瞎眼,怪着谁来?”这次更是先打后说,手到话动,打得也更狠。尽管常鹪妖法高强,连脸骨都几被打碎。打得二人两太阳穴直冒金星,疼痛彻骨。不由又急又怒,赶紧纵起,行法护身。再看地上,横着金眼狍的死尸。对面站定一个相貌奇丑的癞头小女尼,身后两个美仙娃、两个道童和刚见那小人,正指着自己笑骂。旁边有一突立地上的云峰,上面站着一雕、一鸠、一鹤三只大鸟,形态非常威猛。知道敌人有意隐去形迹,使己上当。明知金眼狍比虎面枭厉害,既已身死,枭鸟必更无幸。但上来先受暗算,敌人欺人太甚,仇恨已深。就此退回,不特平日威名扫地,自己也太难堪,师长面前也无法交代。又以健儿这样小人,从未见过,仍误认作芝仙。心想:“敌人年纪俱轻,不见得有甚法力。适才只是心粗疏忽,骤出不意,吃她打了一下。如真动手,未必不敌。成形肉芝,千年难遇,岂可错过?只要敌人稍形见弱,便可声东击西,施展邪法摄走。”立即同声怒喝:“峨眉鼠辈,伤我金眼神狍,罪该万死,还敢暗算伤人,速将肉芝献出纳命!”随说,洪大肚左肩摇处,首先飞出一道暗绿光华,直取癞姑。跟着常鹪也放出一道青光,朝二女等飞去。二女早在跃跃欲试,各将剑气飞出,化为两道红光,恰好敌住。
  癞姑骂道:“瞎眼妖贼,连人都认不清,还敢发狂!你见人生得矮小,便当他是芝仙,真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芝仙乃千年神物,久已得道通灵。你们这些瞎眼妖贼,休说没有见它福分,便遇上,你们也奈何它不得。我们因见上好瑶榭琼楼,里面却住了好些异派妖邪,看不顺眼,知道灵翠峰故址清静,来此闲游。你们先打发些不成气候的孽畜来盗仙芝,主人自有安排,托我照看。那芝仙也不是好惹的,你们自做贼,我原本不愿多事。叵耐那些孽畜和你们一样瞎眼,都误把我们同伴当做芝仙,不由分说,上前乱抓,欺到太岁头上,自然送死。不久你们又来打接应,本不屑计较,打算隐过一旁,由你们自去,偏要自找无趣。你们不是说我们暗算人么?如今我也不用甚飞剑,只凭双手和你们打,看你们躲得过不?”随说,纵身上前,照定常鹪就是一掌。
  常鹪自恃一身妖法,方暗骂:“小癞秃这等打法,岂非送死?”扬手一团黑气打将出去。满拟敌人并无本领,只仗隐身法伤人。这黑煞之气炼成的阴雷,中上必死。不料面前人影一晃,阴雷并未下落,反往对面神鸠口里飞去,吃鸠口所喷紫焰一裹,吸入腹内,连人一齐无踪。心方一惊,叭的一声,背上又中了一拳。这一下比前打得更重,几乎心脉皆被震断。当时怒火上攻,又是情急,又是忿恨,忙喊:“师弟留神!”已是无及,耳边一声怒吼,洪大肚当胸又中了一下重的,受伤更是不轻。急得二人暴跳如雷,只得各施妖法,放出一团暗紫光华,将身护住,一面忙取法宝。癞姑又在面前笑嘻嘻出现,说道:“我本是又癞又秃,人虽丑,却不做贼,说话尤其算数。当面打你,该不是暗算了吧?自己瞎眼,怨着谁来?”常鹪猛一转念,怒喝:“贼尼贱婢,是否峨眉门下?通名受死!”癞姑笑道:“妖贼眼瞎,耳又聋么?你挨头一下时,我就对你说过,峨眉门下个个金童玉女,道骨仙风,没我这样丑怪的。你叫我癞秃么?那就是我的官称。你想打听我们名姓来历,以便现时打不过,日后告知你那妖师,好约人去寻仇么?那也做梦。我师父是屠龙师太;这两位姊姊是武夷散仙谢山道长的女儿,小寒山神尼的徒弟,金钟岛主叶缤是她姑姑。眼前便有两位在此。我们本打算代主人捉贼,一齐把你俩捉住,你这一说,倒不好意思了。你们自去商量,放哪一个回去与妖师送信?当时见个高下,免你们日后还多跋涉。你看如何?还有,你们人只两个,已有谢家姊姊和你们动手,我本不该再上,因你们不服气,特意教训一下。如今你们放心,莫怕挨打,除非再来贼党,我癞秃是不好意思动手了。”
  仙都二女和沙、米、健儿五人,见癞姑满口便宜话,神情言动无不滑稽,俱都哈哈大笑。二妖徒也被闹得急也不是,恼也不是,暗中咬牙切齿。冷不防双双扬手,又是两道暗赤光华,电一般朝癞姑射去。正值仙都二女见妖人剑光厉害,难于取胜,癞姑一双空手,反将妖人打得晕头转向,自觉不是意思,便将两柄碧蜈钩发出,恰与赤光迎个正着。二妖人见状,心正惊急,忽听癞姑笑道:“贼党寻来,免我手痒,再好不过,又该我上场了。”说时,便有两道光华飞落,来者正是朱赤午和召富。他二人也是到了凝碧崖侧入伏,寻找妖禽、妖猿不见,和常、洪二人差不多的遭遇,进退两难。后闻二人喝骂之声,遥见剑光飞舞,知遇强敌,追寻了来。
  朱赤午在黄猛门下,也是眼明手快、心毒意狠的人物,法宝又多。人未临场,先打好主意,一到更不答话,左手一扬,先发出四绝神叉。同时左肩摇处,又飞出一片彩霞,裹住一柄银光如电的三尖两刃小刀,朝众人面上飞去。同来的召富,也将剑光放出。癞姑一见后来二妖人法宝甚多,尤其那柄长才尺许的刀光有彩烟围绕,必是极毒极秽之宝。恐有疏失,来势太急,不及招呼众人小心,想用神雷挡它一下。刚扬手发出,忽听三仙禽同声鸣啸。紧跟着一片彩云带起呼呼狂风,疾逾奔马,由头上一瞥而过,神雷也已爆发。满空雷火飞舞中,敌人的青白黑绿四色叉光连同飞剑,俱被仙都二女碧蜈钩圈住,绞在一起,并未伤人。那片彩云,正是仙府独角神鹫电驰飞来,就空中一抓,将那三尖两刃小刀抓去。同时,石上古神鸠口射紫焰,将刀光四外彩雾一吸而尽。四仙禽聚立石上,除仙鹤外,各用一爪抓住适得的飞刀、飞剑,互相睇视鸣啸,得意非常,不时偏头注视妖人,大有鄙夷之色。
  众妖人见仙禽也如此厉害,方在骇异,癞姑已纵身入场,动起手来。一个人时在人丛中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得空便用大力金刚掌打上一下,端的神出鬼没,隐现无常。四妖人见二女剑气红光还在其次,那两道亮晶晶的翠虹却非寻常。本就全力相持,不敢大意,哪经得起这么一个捷逾神鬼的强敌,在身侧出没隐现。最厉害的是,任何法术法宝都伤她不了,有时反被破去,稍微疏忽,便吃一下重的。干生气着急,无可奈何。可是癞姑早和仙都二女商妥,不要敌人的命,只由二女正面迎敌,去破法宝飞剑。自己用玄功变化和本门佛光护体,抽空便给敌人一下。总算妖人见机,常鹪先自生警,妖法护身之外,并运有真气,将全身要害护住。虽不曾再受重伤,一样也是难耐,神情狼狈已极。
  正在此时,金蝉和石生恰好赶到。二人一边观战,一边听沙佘、米佘述说前事。二人只顾看得有趣,不住拍手叫好,竟忘了照玉清大师的柬帖行事。
  似这样斗了多时,四妖人疲于奔命,欲罢不能,虽有一身妖法,无暇施为。同时空中飞剑和四绝叉又吃碧蜈钩各绞断一道,余者也是勉力支持,不敢还击,大有相形见绌之势。耳听仙都二女高喊:“妖贼!急速跪地服输,由我们押往太元洞去,禀告女主人,便能免死。”自觉危机已迫,人是丢不起,除却四人合力,将本门极恶毒的妖法施展出来,拼命死中求活,更无良策。常鹪首用暗语示意,四人立即聚在一起,先将护身烟光化合为一,将全身紧紧笼罩。然后各自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去,化为亩许大小一片血光飞起,晃眼展布开来,朝众人当头罩下。
  四妖徒不施邪法,还不至于送命。这一施为,旁边沙、米二人见二女、癞姑应敌,自己不得上前,早就手痒。因癞姑先前叮嘱,这次只准拿妖人开心,专破法宝,扫其颜面,不可伤他们。先来二妖人吃二女、癞姑敌住,好容易盼到又来了两个妖人,正好出手。不料来势太快,二女应敌也快,两柄碧蜈钩已先飞出,恰好敌住,也占着上风。沙、米不便参与,方悔下手太慢。及见妖人互打手势,聚在一起;又听身边金蝉告诉石生,留意妖人要施邪法。
  于是心更跃跃欲动,惟恐金、石二人抢先,又难出手,血光一起,更不寻思,各把牟尼珠发出,脱手便是两团栲栳大的金光。二小只见众人打得热闹,想拿敌人试试法宝威力,哪知佛门至宝,妖人如何禁受。所喷血光,又是妖人元丹精气所萃,与本身息息相关。金光到处,立即震散,化为无数赤烟消灭,四妖人真气击散,立受内伤,同声怒吼,口喷鲜血,几乎晕倒。因是事出意外,初行法时还以为敌人纵能抵敌,也不过用飞剑法宝护身,自己也不求胜,先乘隙遁去,事后再打报仇主意,不料会遇到专破邪法的克星。知难活命,心中怨毒,悲忿已极。反正是死,乘着一息尚存,径将各人所有法宝全数施展出来,一时飞起十余道暗绿暗赤的烟光,朝众人打去。癞姑见状,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一搓,神雷似雨雹一般朝前打去。妖人重创之余,无术逃避,全数被雷打死。同时金、石、沙、米四人见敌人法宝太多,也各将法宝、飞剑放出。妖人已死,所放法宝、飞剑无人主持运用,哪禁得起十来道霞光异彩,电舞虹飞,略一绞结,便都了账。众人只顾有兴,等到癞姑一声喝止,已化为残萤断烟而散了。
  癞姑埋怨众人道:“妖人这些法宝虽是邪法炼成,内中颇有珍物。我们得来,稍加祭炼,便能应用。就自己不喜欢,将来送人也好。怎这等随便糟蹋?也是他们恶贯满盈,我们本心不想伤他们,偏要找死,使出这类太阴赤血神焰。我见他们真气已被佛光击散,拼被师伯叔们说上两句,结仇我又不怕,乐得成全了。妖师一个没有寻来,必被乙、凌诸位老前辈阻住,也许仙籁顶还有热闹可看呢。”金蝉闻言,也失惊道:“玉清大师交我一封柬帖,吩咐到此给妖人和解,不可多伤他们性命。因见你们打得有趣,看了高兴,忘打招呼,都除去了。不日开府,弄这许多死尸,真是惹厌。”谢琳笑道:“这个无妨。乙真人还嘱咐我们,多大乱子都有他担待。杀死妖人,想必无妨。倒是死尸惹厌。”石生道:“这有什么难处?叫佛奴它们抓出山去,丢了就是。”癞姑笑道:“只它们鬼得多,各得了一两口飞刀、飞剑,不知要送谁呢。”说时,三仙禽见妖人一死,已各将爪上刀剑光华咽入腹内,互相鸣啸,喜跃非常。金蝉笑道:“怎这么没出息?一听送人,惟恐有人要,赶忙吃了。”
  正说笑间,忽见袁星飞驰而来,对众人说道:“小师伯和诸位仙姑快看去,现在又添了好些妖人,连先有的,正和乙太师伯他们在各处斗法呢。听说元元太师伯和随侍的师伯叔们,还几乎中了妖人暗算。我去偷看了一眼,吃人赶了回来。热闹极了。”金、石二人闻言,忙令神鹫和佛奴将死尸由凝碧崖上空运走,并说:“如因仙法禁制,飞不出去,或先觅地藏好,或由我去请乙师伯暂撤禁制,放你们出去,免得污秽仙府。”众仙禽纷纷鸣叫点头。沙、米、健儿三人也要随行。金蝉道:“凝碧崖有芝仙在彼,关系重大,开府以前,不可无人防守。你们那两件法宝颇好,只可随我们崖上遥观,时刻留心老楠巢那边,不可离开,以免来了能手,袁化和众仙禽万一有甚须助之处。”二小忙答遵命。
  众人随即起身,飞到凝碧崖顶一看,乙、凌诸人和二妖女、一白须发的老妖人正斗得不可开交。原来众妖徒都是凶狡一流,尽管彼此同门,却是互相倾轧忌妒,面和心违。尤其独角金刚阳健禀性乖僻,与谁都合不来。行时见常鹪和洪大肚、朱赤午和召富互使眼色,各自结伴同行,无人理会,心中有气。心想:“随众同去,既显不出自己,遇上祸事却是有份。本领又不如人,反正有功劳也轮不上。敌人如此厉害,枭、猿一去不归,弄巧就许被敌人困住,师父尚有戒心。他们既不要我,乐得偷懒。”于是缓缓前进,试稳了步再走。飞到左侧崖下,回觑师父,已被山石遮住,便即降落。一边观看景致和过往人物,一边顺路往凝碧崖一面走去。
  也是命不该绝。阳健法力虽然不济,心思却极细密,不似那些妖猿骄狂。自到仙府,便处处留心,又喜观看美景。众妖人仙馆聚议盗取芝仙之事,复又和猿长老、龙山二女起了内讧,俱没留神外面景物,独他一到,便凭窗四望,凝碧崖一带与九宫岩相隔本近,看得尤为真切。初出时,未觉异样。这一落后,正赶上众妖徒入伏,神驼乙休施展仙法,变了原来形势。又当四仙对弈构思之际,本没把妖人师徒放在眼里,不曾防到会步行走来。阳健还没走到,便觉前面山形似与前见不同,心中奇怪。及至走近,为防师父看见,特意寻一隐僻之处立定,再往前路细一观察,越觉情形有异。暗忖:“适才分明见这里还有一条瀑布,又有山石,怎都不见?”不由生了戒心。方在寻思,忽见一丑一俊两个道装童子,突自身后危崖上降落。二童正是易鼎、易震,原为乙休送信飞落。
  阳健贴崖而立,又将身形隐去,所以当时连乙、凌诸仙俱未发现。阳健知道崖顶无人,怎会二童由上飞落?正想回头上望,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妖猿伏诛,老怪物此时必已警觉。驼子,你这棋老下不够,拿老怪物开心多好。你再不把禁法撤去,我的时候一到,就不奉陪了。”阳健闻言,知道妖猿既死,枭、狍必也凶多吉少,哪里还敢停留,飞起便逃。半路途中,又听另一人喝道:“我驼子向来不杀漏网之鱼,你既在我眼底逃过,不必惊慌。归告汝师,枭、狍已经伏诛,这都是我驼子命人做的。他那四个徒弟也难活命。如不服气,只管寻我。我和凌花子却不似主人好说话,量不宽厚,劝他及早缩头,免找晦气。”
  阳健听那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吓得心寒胆战,连头都没敢回,晃眼飞回。见黄、卓等四人正立九宫岩顶前眺,面现惊疑之色。回头一看,适来之处,崖顶老松之下,现出老少五人。内中有一身材高大的驼子,极似平日所闻神驼乙休。忙把前事说了。
  黄猛怒道:“都是你们这些孽畜,受了五台、华山两派所愚,硬说这里有芝人、芝马,内中主脑多是末学新进,只会一口飞剑,便即夜郎自大,妄开仙府,可以手到成功。我虽是觉得无此容易,以为总有几分真实,哪知上此大当。敌人不是易与,来时已经看出。想不到这压不死的驼贼和百禽道人公冶黄,也是他们羽党。那打扮像花子的,定是怪叫花凌浑无疑。还有一个和驼子对弈的少年、一个道童,想必也非常流。如照驼贼所说,不特枭、狍、五猿,连众同门也全遇害。此仇不报,如何出去见人?说不得,只好和他们一拼了。”
  恶弥勒观在一听妖狍被杀,遥望仙籁顶上,敌人现身以后,仍和没事人一般,自在下棋,神情甚是从容,越发忿怒,当时便要飞身过去,拼个死活。屠神子吴讼忙拉住道:“道兄莫忙。老怪物出现了,五猿一死,他必不甘休,我们乐得坐山观虎斗。他如胜得过敌人,索性闹他一个大的,抢些美人,仗着你我法宝遁法,冲将出去,回山受用,以报今日之仇;否则,我们也是白白吃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索性忍气到底。当时能走更好,如不能走,便忍辱负重,推说众弟子违背师命,自寻死路。既与主人无干,冤有头,债有主,事后自会寻他。我们硬挨到开府之后再离去。”
  说时,猿长老已在所居小楼台上现身,意似怒极,满头须发皆张。一出面,双手齐扬,由十根长爪上发出五青、五白十道光华,宛如十道长虹,由指尖起,直达对崖,并不离手飞起。众妖人见他情急拼命,竟把他采炼西方太乙真金,苦炼数百年,与本身真元融会,从来难得一用的太乙天罡剑气施展出来。知道非同小可,便都停手观战,相机应付。说时迟,那时快,这里青白光华飞出,乙、凌二人还未抵御,对崖观弈的道童已先笑道:“乙道友残局未终,莫为妖孽扰了清兴。我不喜伤人,且代抵挡片时,等到完局,再由诸位发放吧。”话还未了,伸手由左肩上拔出一根珊瑚短杖,往前连指,立有十团宛如初出日轮的火球,放出万道霞光,恰将那十道青白光华挡住。晶芒四射,流照崖谷,左近许多仙馆楼台,相与辉映,幻成一片异彩,耀眼生缬,好看已极。
  这时乙休正和公冶黄对局,好似全神贯注棋上,竟连理也未理。猿长老见状,越发怒极,手招处,十道青白光华倏地收回。随由身畔取出三支形如铁钉的法宝,刚扬手发放,猛觉对面崖上少了一人,心方一动,钉也同时离手。就在这一瞬之间,猛又觉眼前人影一闪,微风飒然。猿长老毕竟法力高强,应变神速,一觉有警,忙张口一喷,一道白光首先飞出,将全身护住。然后定睛看时,对崖的怪叫花凌浑突在前面出现,已用分光捉影之法,骤出不意,将三支天狼钉在手边抢去。哈哈笑道:“老怪物不要害怕,我不打你。这棺材钉,现时颇有用处,想向你借,又知你小气,不愿白费口舌,只好不告而取,暂时借我一用。如要用它给你下葬,十五日后,可去青螺峪向我讨还好了。”
  猿长老原是人与猿交合而生,修炼数百年,剑术法力俱颇高强。虽习采补之术,却知畏惧天劫。一向隐居陕西黄龙山中,专择山中有点气候的母猿,来充炉鼎。除像龙山双艳这类自甘俯就的淫女外,以前从不侵害生人。自从近来侥幸躲过了一次四九天劫,才日渐骄狂自大,遇上有根器的少女,便思染指,不过山居多年,习静已惯,难得出山。虽毁了几个女子,也是旁门左道,多半被他迷恋,出于甘心,也非强求。直到日前受了别的妖人蛊惑,才对峨眉诸女生心,以前恶迹无多。门下五妖猿,却是无恶不作。乙、凌二人觉他修为不易,尤其所习剑术乃越女正宗,并非旁门,与所习邪法不同,只此一支。意欲做戒保全,使其改邪归正,并无除他之念。可是猿长老天性好胜喜斗,几曾受过这等气。那天狼钉又是新近得到手的一件前古异宝。先见赤杖仙童法宝神奇,知道此宝妙用无穷,欲取一试。不料还未发出,便被敌人由手上夺去。到手不久,只能运用,还没到与身相合的功候,不似别的法宝,可由敌方强收过来。不由急怒交加,没等凌浑把话说完,手扬处,又是五道青光发出。凌浑也将手一扬,飞起一道金光敌住。还待往下说时,忽听对崖百禽道人公冶黄道:“天已不早,那话快应点了。凌道友还不去办正事,与这老猴精纠缠作甚?”凌浑随笑喝道:“老怪物,我本想试试你的越女剑法,无如我还受人之托,要去办事。休看我借用你的东西,还代你报杀徒夺宝之仇呢。莫把好心当做恶意。我失陪了。”说罢,人影一晃,便已无踪。
  猿长老的徒子徒孙俱是猿猴,内中只有一个大弟子是人,名叫宗德。本欲随师同来观光,猿长老因洞内有玉版天书和越女剑诀,惟恐万一有人乘虚窃夺,一干妖猿不足应付,强令留守,宗德神色甚是不快。猿长老听了凌浑之言,心中一动,暗忖:“五猿已为敌人所杀,此言决不是指五猿。莫非真个有人往盗天书,宗德遭了暗害?但是自己才来不久,敌人怎会知道?再者,宗德乃嫡传大弟子,如有不测,元神也必飞遁,来此报警。适才虽然心惊肉跳,乃是五猿被害,与此无关。宗德不但元神不见,也未行法告急。”方觉断无此事,敌人踪迹已失。再看对崖,道童已将赤玉杖插向背后,凌浑未回,乙休、公冶黄对弈自若,重又勃然暴怒。自知那赤玉杖不破,飞剑无功,敌人神情最为可气。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一面仍将十道青白光放出,手指对崖大骂,去分敌人心神;一面放起一片剑光,将身护住,以防中人暗算。暗中运用玄功变化,将元神遁出窍去,直飞对崖,猛然下击。满拟敌人狂傲托大,目中无人,自己元神已隐,骤出不意,至不济也须伤他一个。哪知到了乙休等人头上,刚化成一道青白光华,往下射去,却击了一个空,枉把崖石穿了一个大洞。如非收势得快,几乎将元神穿向山腹中去。赶忙定睛看时,敌人仍然对弈,自己还在两丈以外。知道敌人用移形换影之法,使己丢丑。隐身法竟瞒不过敌人的眼睛,好生愧忿。神光已现,再隐又无用处,只得咬牙切齿,怒冲冲就势往前冲去。这次不似头回冒失,看清下手,敌人位置也未认错,晃眼冲到。忽然面前祥光一闪,觉出厉害,忙即飞退下来一看,仍是先前所见道童,一手用赤玉杖敌住那十道剑光,一手放出一片彩霞,将自己去路挡住,笑道:“我与你无仇无怨,本不想拦你的高兴,只为我这朋友残局未终。他们除却诛戮那恶贯满盈的妖邪,另当别论,寻常对敌,不喜两打一。我已动手,只好暂时奉陪,只等乙道友残局一完,由你二人对敌,我决不插手。你的仇人还未逃走,还有你两个同伴也被我挡住,俱等乙休道友发付,稍安勿躁何如?”
  猿长老这一对面,才觉出敌人虽是道童装束,看那丰神气骨和道术法力,分明天上金仙一流人物。闻言回顾来路,刚勾搭上的龙山二女不知从何处赶来,放出四口飞刀,也吃敌人杖头上分出来的四团红光逼住,不禁大惊。事已至此,只得怒喝:“你是何人?既无仇怨,何故强行出头?”赤杖仙童笑道:“我姓阮,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说也罢。你放心,我决不和你为难。你元神虽是婴儿,却也活了好多年岁,一部古玉版五十三页火真经,俱能无师自通,悟出大半,怎会还有这么大火气?听我良言,你门下五猿孽由自作,最好就此罢手,候到开府回去,改邪归正,仍由原书自求深造。等把以水济火的妙用功候悟彻,自能成就;否则也把元婴入窍。乙道友怜你修为不易,不忍暗算。如遇别的妖人路过,趁火打劫,就难说了。”猿长老急不得,恼不得。自己修炼多年的一部玉版火真经,珍秘如命,除大弟子外,从未向人提过。只不知敌人如何连自己功候有了几成和其中窍要,俱都知道得这等详细?明知话里有因,身在虎穴,强敌环伺之下,元神出窍,终是不妥,无如输不下这口气去。
  方在进退两难,忽见两道金光夹着一道青光,由前面不远自空斜射,落到崖上,现出两个矮子、一个麻冠道人,认出来人是嵩山二老和麻冠道人司太虚。内中矮叟朱梅手一伸,已把残棋搅乱,朝乙休叫道:“适才我三人在归途中,遥见妖贼已顶了一个替身,同十多个妖徒同往后洞飞来。都是你一点不先商量,冒冒失失给主人建牌坊,使凝碧上空门户洞开。少时妖贼师徒知道后洞有佛光禁制,必由前崖云路冲逃。凌花子已经走去,你还有这个闲心下棋?这厮近已二次成道出世,如被逃走一个,异日各派同道后辈,不知要被他伤害多少。我和白矮子还找元元道友有事,这里交你。这次多亏司道友相助,又代后辈们除了一害。岳雯,你可陪司仙长往仙馆中安置。庆典日期将到,莫下棋了。”乙休推棋而起,哈哈笑道:“我头一次看朱矮子这等狂风暴雨。本来棋只剩了一着,偏要惹厌。这是赤杖仙童阮纠道友,他正代我挡驾。少时事完再谈,你自寻元元老尼去吧。”追云叟白谷逸道:“驼子你莫太狂,休说妖孽本人,便他手下妖徒逃掉一个,看你有甚颜面见人?”乙休道:“白矮子莫担心,我约的帮手还没有来,不料又会添出一个,万无一失,你们自去吧。”二老随即飞走。岳雯也领了司太虚,自就馆舍。
  百禽道人公冶黄道:“你和老怪物明说了吧,不要闹了。”乙休笑道:“他门下妖猿,是我叫人杀的,他与我有杀徒之恨,不犯讨好。我恶人向来做到底,反正来得及。凌花子借人东西,好人由他做吧。那龙山二妖妇,却容她们不得。”随说,随即起立,手指猿长老道:“老怪物,我杀你徒弟,你不服气么?这个容易,阮道友请收法宝,让他们三个狗男女都过来好了。”猿长老连元神带飞剑,俱吃阮纠宝光逼住,也不还击,只不令前进。眼看仇敌目中无人,言笑自如,正干生气着急,阮纠忽把法宝收回,不禁把一腔无明火重又勾起,顿忘厉害。把元神所化青白二色光华,连同那十道剑气,齐朝乙休飞去。龙山二女见敌人宝光只抵挡不攻,正不知是何用意。一见撤去,自恃妖法神奇,轻易未遇敌手,更精隐形之术,败也无妨,为示同仇敌忾,竟指刀光,连身飞来,夹攻乙休。以乙休法力,一举手,二女立成粉碎,只为别有一番用意,未施杀手。公冶黄见敌势太盛,乙休虽然不怕,终费手脚。方欲相助,乙休“哈哈”一笑,大袖展处,满身俱是金光,直向当空十余道青白光中冲去。那些飞刀、飞剑只一近身,便被荡开,来势越急,震退越远。乙休也不还手伤人,只是闹海金龙一般,在满空长虹交织中上下飞舞,敌人一点奈何他不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四回 地叱天鸣 剑气纵横寒敌胆 金声玉振 卿云糺缦丽鸿都
  公冶黄见乙休法力如此高强,也自惊赞不已。不过暗自寻思:“敌我强弱已分,眼前便有大事发生,怎还不早了结,多此无谓纠缠?”忽听凌浑用千里传音遥呼:“妖孽欲逃走,诸位道友留意,不可放他们逃脱。”语声才住,便见一条赤红血影电驰而至,后面紧跟着又飞来两道金光、三道白光,俱如长虹亘天,与那条血影首尾相衔,快要飞到仙籁顶上空。乙休和公冶黄闻声早已戒备。乙休首由身畔取出掌大小一叠轻纱,朝凝碧崖上空掷去,脱手化为极薄一片五色淡烟飞起,晃眼布满空中。跟着又由袖内飞出一道百十丈长的金虹,横亘天半,挡住去路。
  这时血影已经飞到,来势迅速异常,身后五道光华俱没它快。金、石、仙都二女等也已到达崖顶,中间只隔着那片彩烟。公冶黄见势在紧急,惟恐妖孽遁逃,手指处,先飞出乌油油一道光华,迎着血影,绕身而过。那条血影在太元洞侧已连经诸长老剑仙的飞剑,都是随分随合,不见损伤。不料遇到公冶黄这道不起眼的乌光,反是它的克星,当时分成两个半截,虽仍合拢,并未当时接上,不禁着急。正赶上小金女童么凤仓猝中瞥见飞来几道极厉害的剑光,未免胆怯,刚往侧一闪,正赶血影飞到,不知厉害,误以为敌人之敌,即我之友,只顾一心避敌,却没想到这条血影比敌人还要狠毒百倍,未及避开。刚一照面,便闻到一股极难闻的血腥气,血影已扑上身来,心神一迷糊,当时惨死,尸身下坠,连元神也未保住。
  细腰仙娘柳如花和童么凤同恶相济,情逾骨肉,见状大惊。一面连忙使飞刀护身,心还在打报仇主意,哪知飞刀并无用处,相隔又近,那血影是伤得一人便增一分法力,早由童么凤背后透身而过,直扑过来。柳如花闻得血腥,知道不好,欲逃无及,惨号一声,又吃血影扑上身来,透身而过,死于非命,尸身坠落。经此一来,血影重又固结。
  猿长老虽未见过,却早闻说。乍见血影飞来,二女还未身死,心方一动,忽见金光后面凌浑飞到,老远高喊:“老怪物还不省悟?速将元神归窍。你那徒弟宗德,已为妖孽所杀,火真经也被夺去。再不见机,你那元身也保不住了。”猿长老闻言,方知乙、凌、阮诸人前言,竟果应验。那火真经,已悟八九,他年成败所关。元身法体,同关重要。不禁吓了一大跳,忙往九宫岩元身飞去。总算法力较高,乙、凌诸人不曾作梗,血影伤二女又一耽搁,终于元神复体,赶紧飞身隐遁,才没遭了毒手。
  那血影真是又贪又狠,忒也胆大。自恃二次炼成出山,已近不坏之身,来去如电,不可捉摸;又恨仇人将门下妖徒一齐消灭,意欲得便伤一个是一个。因乙休不似和人真斗,竟误认作双方斗法,比剑为戏,尽管为公冶黄所伤,并无戒心。伤了二女之后,一眼瞥见九宫岩上猿长老的元身和黄、卓众妖人,立即飞扑过去。猿长老见机先遁,一面发出剑光抵御,挡得一挡,众妖人也纷纷奔避不迭。血影见人有了防备,知难得手,这才想起遁走。这些事也只瞬息之间,他快众仙也快,微一转侧,七八道各色剑光已经连成一片光墙,将他阻住。同时乙、凌二人的太乙神雷,也如雨雹一般,夹着金光雷火,朝他打去。血影虽然不畏,却冲越不过去,又吃那满天雷火打得在空中七翻八滚。总算公冶黄被阮纠止住,不再放出乌光,少吃点苦。知道这条去路已走不通,地底天空俱有禁制,一时情急无计,恐应昔年誓言,真个为火所伤。心一发狠,意欲拼受后洞佛光照体之厄,仍由来路逃出,弄巧还许遇上仇敌门下,伤他几个,以报杀徒之仇。念头一转,拨头便由雷火丛中飞起,往来路逃去。
  那追血影的,乃是凌浑、餐霞、顽石、白云四人五道光华。见他要逃,俱恐遁脱,齐声大喝,电掣追去。忽听乙休喝道:“凌花子,自有人制这妖邪,你急什么?”言还未了,忽见迎面飞来一道金光、一道红光,拦住血影去路。众人认得来者正是极乐真人李静虚,同一少年道者,这才宽心大放。血影也认得极乐真人,情知比先斗诸人神雷还要厉害,仍想乘隙冲出。忽见二人袍袖一展,立有百丈金光雷火从对面打来。正拼着受这一二雷之伤,装作被打落,由下面乘虚飞越。猛看出雷火光中,夹着几点形如火焰、青荧荧的豆大精光。方想:“另一敌人只把袍袖虚扬,未见发出宝物,难道另有诡谋,还能伤我不成?”心念微动,已被青光打中,同时又吃神雷一震,连滚了几下,方觉元气大伤,猛地心头一凉。恰巧佛光、神光已经爆发,跟着众仙赶到,各放太乙神雷,几面夹攻,竟连未一念头俱未转到,便已爆散成为无数血丝残影,四散消灭。乙休终不放心,把手一招,崖前那片轻云电驰飞来,往下一网,全数网去,悬在空中。众仙重用纯阳真火合力一烧,直到形影皆消,连血腥味都闻不到,才行住手。
  那与李静虚同来的少年,正是谢山。乙、凌、公冶三人,俱早相识,便给没见过的诸人一一引见。问起来意,极乐真人道:“我和谢道友,无心中做了一件两全其美之事,到得稍晚,差点没被老妖孽逃走。说来话长,我还要应长眉道人旧约,助齐道友代镇地轴,须与谢道友同往,会后再谈吧。”仙都二女老远望见义父,首先飞到,一一拜见。谢山道:“你姊妹此行经过,昨日我已尽知,会后即同往小寒山,不必多说了。你们和一班小道友,相聚无多,自去玩吧。”说时,金、石诸人也相继过来拜见。极乐真人指着金、石二人道:“你两个职司甚重,还不快跟我走,以免少时不能入内。”说罢,自和谢山、金蝉、石生,向众作别自去。餐霞大师等三人也自回转。
  乙休便问凌浑:“昆仑妖孽门下党徒,你都除去了么?”凌浑道:“那还用说?如非媖姆暗中相助,妖孽一到,便将他那赤血妖光破去,妙一夫人固然无妨,这次他顶了天台修士蒋诚言的肉身前来,装得极像,外表竟看不出他破绽。还有两个厉害妖徒,一个顶着华山派余孽小杀星霍合,一个顶着老怪物的徒弟宗德。也是老怪物不好,受人怂恿,存心不良,想盗芝仙,惟恐无人看家,不令宗德跟来。宗德本就心不甚愿,恰值霍合受了许飞娘之托,往探老怪物行未。这厮自己想来,却恐被人识破,知宗德脸生,异想天开,意欲冒充老怪物的徒弟,混进府来观光。宗德被他说动,相约同行。因恐玉版真经和越女剑诀放在山中有甚差池,一时小心过度,竟将其暗藏身边带来。中途遇见妖孽师徒,连话都未答一句,便已送了终。这两妖徒尚是劫后初出,并无肉体。妖孽因为日无多,五府一开,便难下手,急切间难觅好的肉体。本意只带那些附有肉体的徒党进来,令二孽徒守在外面,等成功以后,另行设法。这一来,恰巧被我们一网打尽,否则剩两个在外,又留隐患。妖孽到时,见了轮值迎宾诸弟子,本欲暗下毒手,就此闯进,逢人便害。幸亏白眉、芬陀二位在雪山顶上运用佛法遥制。他又看出洞口佛光隐现,惟恐因小失大,才暂止妄念,改以客礼求见。妖孽行踪神速,事前好些道友俱不知道。齐道友对我预告,又未详言,只知他要来报长眉真人当年之仇,来时情景,也是茫然。以为这类妖孽,老远便能闻出血腥,只到时守候,一望而知,哪知竟出意料,如非阮道友用诸天宝鉴查出他的行径,险被漏网误事。他见主人时,留有三徒在外,正欲将洞外诸弟子择肥而噬,吃我用天狼钉一钉一个,全数钉住。宗德肉体便在其内。刚把火真经、剑诀取过,他师徒已为媖姆无音神雷所伤,只剩他一条血影遁出。先还想将钉住的三妖徒救走,吃姜雪君追出,仍用无音神雷将三妖徒残余元神消灭。餐霞等诸位道友也即追出。他知后洞佛光厉害,仗着昔年熟地,想由崖前云路上冲。凶狡成性,到这一发千钧之际,仍想就便害上几人再走,终于作法自毙。也是齐道友该要发扬光大。妖孽记仇之心太甚,刚得脱劫,不等火候精纯,便想乘隙侵犯,致应昔年誓言。否则稍晚十年,气候一成,再被五台妖人结纳了去,祸害之烈,何堪设想!”
  这时猿长老已是焰威顿敛,忸怩着凑近前来,想向凌浑求告,无如适已与众成仇,羞于启齿。就此回山,又因那部火真经,自己正炼到紧要关头,为他年成败之基,如若失却,无异前功尽弃。等第二次天劫降临,轻则重堕轮回,重则形神俱灭,连兵解都无望。正在为难愁急,乙休忽笑道:“你这老猴头,威风哪里去了?可要和我驼子再斗一回?”猿长老闻言,又愧又忿,乘机慨然道:“乙真人,休再恶作剧。我自宋时得道,虽属旁门,颇知谨慎。说我多收异类,近来往往纵容,或者有之;但我本人只是性傲,不肯服人,别无过恶。只因误信人言,受此大挫,从来未有之辱,门徒好些惨死。我已知悔,从此努力虔修。彼此都是玄门中人,剑诀我已精熟,凌真人又非取自我手,收用无妨。火真经关系我修道成败,诸位如能念我修为不易,将它赐还,终生感戴。真人不允,我也无法。除非诸位今日便做成我兵解,自知不敌,也决不抵御,任凭杀戮。如若放我回去,必以全力报德,死而后已,决不反复。”凌浑笑道:“驼子逗你玩的。那血影妖孽,本是白眉真人同门休逐的师弟,比你如何?如想伤你,哪能容你兵解?连残魂剩魄都消灭了。我不愿乘人之危,你既肯洗心革面,便是朋友,没有要你东西之理。火真经自然还你;剑诀和天狼钉,仍须十五日后,你到青螺峪去取。如何?”猿长老想不到一念转移,事便如此容易,感激万分,朝着乙、凌诸人再四称谢。乙休知凌浑义结猿长老,别有用意,方欲答话,被赤杖仙童使眼色止住,只得罢了。
  公冶黄道:“如今风平浪静,我们去下完那一局残棋吧。”乙休笑道:“你已负了一子,只剩有限几着,还不肯认输么?”公冶黄笑道:“一局未完,哪能便定胜负?”乙休笑:“依你依你。”随拉阮纠、公冶黄同往崖上飞去。
  猿长老自觉当着众妖人面上无光,意欲告辞。凌浑笑道:“老猿,你又迂了,无此一着,你如何能转祸为福?一存芥蒂,又入魔道。且等会完再走,我还有好些话对你说,都彼此有益之事。能同往青螺峪长谈尤妙。如不愿往九宫岩,我引你另找同伴去。”随将玉版真经取出递与。猿长老已经心向正教,闻言点头谢了,随着凌浑,另寻馆舍安置。不提。
  仙都二女初次见到今日这等阵仗,大是惊奇。正觉得有兴,忽见易静走来,对二女、癞姑道:“仙府行即开辟,叶岛主令我来寻三位姊姊,同往相候。”二女还想听完乙、凌诸仙的话再走。癞姑笑道:“凌真人说的只是片段,我们去听全的多好。问问那血影是甚妖孽?怎会是长眉师祖同门?连我都没听说过。”易静道:“说来话长,连我也只刚听说起。现在诸位仙长都聚集在绣云涧,正谈此事,我们快走吧。”说完,同往绣云涧赶去。
  这时玉清大师和青囊仙子华瑶崧果在谈说此事,除原有二三十位仙宾外,武当山半边老尼也在座。此外还有浙江诸暨五泄山龙湫山樵柴伯恭、跛师稽一鸥,陕西秦岭石仙王关临,小南极不夜城主钱康,宜兴善卷洞修士路平遥,苏州天平山玉泉洞女仙巩霜鬟,湖北荆门山仙桃嶂女仙潘芳,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的弟子毕真真、花奇,边山红菱磴银须叟,黑蛮山铁花坞清波上人,岷山白马坡妙音寺一尘禅师,南川金佛寺知非禅师,苏州上方山镜波寺神僧无名禅师和门下天尘、西来、沤浮、未还、无明、度厄六弟子,赤身教主鸠盘婆门下弟子金姝、银姝,恒山云梗窝狮僧普化,天乾山小男,滇池伏波崖上元宫天铁大师和门下十三弟子,滇池香兰渚宁一子,武当派灵灵子和门下癞道人、诸葛英、有根禅师、沧浪羽士随心一,太行山阴绝尘崖明夷子和大呆山人,东海玄龟殿散仙易周、杨姑婆、林明淑、林芳淑、易晟、绿鬓仙娘韦青青等全家,青海教主藏灵子、熊血儿师徒,总共添了数十位长幼仙宾,十九俱是应约而来。那不请自来和一些心怀诡谋的尚有多人,不在此内。这些仙宾,有的各就馆舍;有的闻说灵峤仙府来了千年成道的上仙,纷纷来拜望。仙都二女等到时,刚刚相继辞去。玉清大师正说起头没有几句,仙都二女和癞姑便在旁静听说下去。
  原来那血影本名郑隐。当初曾与长眉真人一同学道,后犯教规,被逐出师门,怀恨忘本,投入旁门,渐渐无恶不作。后又得到一部魔教中的秘籍血神经,由此改名血神子,变本加厉,法力也日益高强。真人后奉师父遣命除他,连擒了两次,俱念同门之谊,警戒一番放却,始终怙恶不悛。最后一次,真人恐遗大患,用两仪微尘阵将他擒住,本该形神悉诛,是他苦苦哀求,免去灭神之戮,力说从此洗心革面,并还立下重誓,真人才将他和门下诸党徒,连死的带活的,一齐押往西昆仑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风窝原住妖窟以内,将洞门用水火风雷封闭,令他率领门下忏悔前孽。别时,并对他道:“你自得了魔经秘籍,炼就魔光鬼焰,广收妖徒,造下无边大孽,我屡奉师命行诛,俱念以前同门之谊,特予宽免,纵恶为害,连我也为你负过不少。现将你师徒等十余人禁此洞内,休看日受风雷之苦,实则替你减消罪孽,玉汝于成。你如真能回心向善,仍照以前师门心法,虔修三百六十五年,难满灾消,那时你应受天劫,已在洞中躲过。再出山去,将你对我所许十万善功做完,以你师徒法力根基,依然能成正果。如再怙恶不悛,人只一离此山,便有奇祸。那时我已成道多年,再想活命,就无望了。我也明知那部魔经已被你参透了十之八九,虽被我用真火焚化,你在洞中照样能够如法修为参悟,不必等到难期届满,便可用那邪法破去我的封锁,逃脱出去。但我同门师弟只你一人,几生修为,得入师门,旷世仙缘,煞非容易。以前只为一念贪嗔,致为魔女所诱,铸成大错,犯规被逐。师父本就说你夙世恶因早种,屡世修为,全系勉强。因你天资颖悟,看出恩师行藏,向道心坚,苦苦哀求,百折不回,又有诸位恩师的同道好友再三劝说,勉强收下。哪知你修为虽是极勤,恶根依然难尽,终于不出恩师所料。你入门之时,我既代你力求,后来你犯规被逐,我又力向师父求情,以为天下无不可化之人,意欲力任匡救之责。此时你稍知悔悟,早已重返师门,焉有今日?谁知后来为你费尽苦心,终难挽回。我因头次劝诫,曾对你说,此后必要逼你回头,不到我力竭智穷,决不罢休,并决不亲手杀你。所以自奉遗命诛你以来,我几乎全副精神在你身上,专在你为恶将成之时,给你破坏,甘违师命,不肯杀戮,也是为此。可是你这类极恶穷凶之人,我为私谊,留在世上,你一日不归善,一日不死,我便不能飞升。我功行已早圆满,已为你迟了一个甲子,难于再延。你虽恶贯满盈,我仍不愿有违初志,为此将你送来此地,看是放却,实则数运已尽。为想尽我最后心力,这次擒你,特早了数日,使你遭劫之期移在他年。吉凶祸福,系你一念。能听良言愧悔,自可无害;否则,你只要期前破法出山,不出三日,便应前誓,为神火所化,形神俱灭了。”说罢,封洞自去。
  血神子郑隐自习魔经,恶根日长。因知真人飞升以后,无人再能制他,口虽求恕知悔,怨毒已深,心存恶念。头两年惟恐真人试他,强自忍耐,受那风雷之苦。等第三年真人道成飞升后,立即在洞中重炼魔经,以求出困。自知天劫厉害,真人所说并无虚言,为避他年之劫,甘受绝大苦痛,将魔经中最厉害的一种邪法,昔年不舍得原身,几番踌躇欲炼又止的血影神光,重新苦炼。竟将自身人皮,生生剥去;再将全副血身炼化,成为精气凝炼的一个血影。又将随死的几个爱徒,一一如法施为。
  此法炼成以后,异日出山,无论遇见正邪各派修道之士,只消张臂扑将上去,立即透身而过,对方元神精气全被吸去;并还可以借用被害人的原身,去害他的同道。再遇第二人,仍旧脱体,化为血影扑去,只要扑中,便无幸免。多大法力的人,如若事前不知,骤出不意,也是难免受害。尤其厉害的是,水火风雷、法宝飞剑皆不能伤。因除长眉真人外,释道两教中还有几个厉害人物,仍难惟我独尊,心犹未足。除将原有诸宝重加祭炼外,又费十多年苦功,炼就十指血光与头顶上的玄阴魔焰,以为抵御敌人纯阳至宝之用。满拟真人飞升,去了对头,可以任意逆天行事,为所欲为。因为痛恨真人,便想连他门下一网打尽。
  当妖法炼成,破了禁制,脱困出洞之日,正是开府的前几天。知道开府以后,以前秘藏至宝俱要被敌人得去,将易于防身,难以加害。加以心性狠毒暴烈,报仇心切,迫不及待,才一出困,便赶了来。他手下共是十五名妖徒,炼成血影的虽只三人,余者也都各有异宝,精习魔法。因师徒四人尚无肉身,一到便被仇敌识破,有了防备,不能大肆杀害,于是四出寻觅。先是大弟子妖蛮乌萨齐,在姑婆岭左近遇见程明诚,当时用血影罩住,得了肉身。总算古正见机逃遁得快,妖徒又忙着回山,不曾追赶,得遇玉清大师,将肉身保住,兵解转劫,未被得去。妖徒行在途中,与妖师相遇,正想将程明诚的肉身让与。恰值天台修士蒋明诚受了许飞娘的怂恿,欲往峨眉觊觎芝仙,摄取有根器的少女,飞行路过。妖人师徒正在山头聚谈,蒋明诚御风飞行,既高且速,本未被他们看见。也是平日淫恶,该遭惨劫,过时瞥见下面风景清丽,涧谷幽奇,死星照命,在空中略微停顿。忽发现左近山头上有一蛮人,带了十二个相貌清秀的道童和三条血人也似的红影并立。心疑对方也是旁门中人,不知从何处摄了些童男来,竟想上前询问。他这一停,已被妖人发现,便逃都未必来得及,何况送上前去。才一照面,觉出异样,血影已扑上前去,当时送命。又值小杀星霍合同了宗德飞来,郑隐的二妖徒立即飞上前去,也是一扑即死。于是各顶着一个替身,去往峨眉求见。正遇周轻云、吴文琪、杨鲤、尉迟火四人轮值,轻云忙即入内禀明,领了进去。他们前脚入洞,极乐真人便同谢山赶到。杨鲤认得谢山,正是那年为助陆蓉波开石脱劫,中途和虞重为妖人所困,用太乙神雷解救自己脱险的绛衣少年。又与极乐真人同来,料非寻常,忙即上前拜倒,正要称谢。二人连话都未等和洞外三人说,把手一摆,便往洞内飞去。刚出飞雷径,还没飞到太元洞侧,迎头遇见叶缤、杨瑾,同了几个年幼道侣闲游仙府各地,谈笑走来。谢山喜道:“叶道友,快将那古灯檠与我,小心戒备。琳、璎二女何在?”叶缤见他神情匆迫,料已发生变故,忙将古灯檠取出递过,方答:“璎、琳二姊妹现在凝碧崖守护芝仙,古神鸠也在那里,当无他虑。”言还未了,忽见太元洞内电一般飞起一条血影,紧跟着又追出好几道光华,真人、谢山随即腾空追去。
  原来妖人掩饰极工,又是正教出身,师徒十余人外表一点不见邪气,妙一夫人等闻报时还未觉察。轻云刚出去引客,忽见姜雪君走来,朝诸仙打了一个手势。妙一夫人本听妙一真人说过,这才省悟。恐被妖孽觉察,各自会意。刚安排好,妖人已领了十二妖童走进洞来。这时随侍四弟子已各避开,室中只有餐霞大师、顽石大师、白云大师三人。妙一夫人本身也自避开,却将元神中坐,见妖人进门,故作傲岸之状,笑问:“道友何名?到此有何见教?”妖人一见室中人少,暗发号令,命众妖童寻人伤害。同时因忿夫人无礼,狞笑道:“你丈夫还想承继长眉道统,连眼前的老前辈都不知道么?”说罢,身子往后便倒,立即血腥味满室,血光四射。随着全身四肢,飞起一条赤身血影,刚要往前飞扑。同时十二妖童各由手上飞起一道血光,待向餐霞大师等三人飞去。
  就这瞬息之间,倏地满洞金光,夹着十余团碗大金星,朝妖人师徒迎去。同时金光中飞起一只大手,挡在妙一夫人前面,正迎妖人来势。四仙也各将飞剑法宝一齐施为。一片惨叫声中,十二妖童首先毙命。妖人头顶和当胸各中了一下,当时将所炼血光魔焰震散。认出中的是乾天太乙无音神雷,知道不妙,又急又怒,暗运玄功,由剑光雷火中冲逃出去。
  到了洞外一看,三妖徒也被人用法宝将命门钉住,穷神凌浑正待发手雷,越发忿恨。百忙中,还想救了爱徒同逃。不料姜雪君先在洞中见轻云引了妖人进来,尚还不知厉害,惟恐妖人发难太骤,遭了波及,忙施大挪移法,刚将轻云移入别室,妖人已经发动,恰好当先遁去。见状不顾再伤妖人,先发无音神雷,将三妖徒形神一齐爆散。妖人虽然元身炼就血影,功候精纯,与妖徒鬼魂炼就的不同,不致被无音神雷消灭,但一样也是难于禁受,急得怒吼一声,飞空遁去。
  凝碧崖原是他旧游之地,意欲由前崖上升,起初为防应神火灭身之誓,不惜受那极大楚毒,忍痛十余年,才将血身炼成精气凝结的形体。这一来,便是先天阳精丙火也俱难伤害,何况其余。以为最多再中几下太乙神雷,拼受一点零伤,并无大碍。做梦也没想到今日之局,早在长眉真人算中。凭空来了一个谢山,竟持了千年前的佛门至宝佛火心灯,并且来时受有神僧指点,全知底细;又将用法学会,已能发挥妙用,比起从前厉害得多。就这样还恐妖孽觉察,杂在极乐真人太乙神雷中,一同发出。等到妖人心头一凉,觉出有异,已经爆散,连声都未出,便即消灭了。
  二女听说义父心灯有如此威力,自是喜欢不置。听完话后,走近叶缤身侧,笑问唤她何事。叶缤道:“血影妖孽逃时,我和杨道友本欲相助除害。甘道友忽令门徒相召,才知峨眉开府大招旁门之忌。一干假名观礼的异派,因为血影子一来,十九都寒了心。按说已可无事,不料成道多年的散仙,也有来此作闹的。那人名叫余娲,乃小蓬莱西溟岛得道多年的女散仙。她和灵峤宫甘、丁二位仙姑的至友霜华仙子温良玉、瓢媪裴娥,同在一岛修炼。日前甘、丁二仙送崔五姑过流沙时,曾经便道往访,温、裴二友正在闭关入定,未得面谈。余娲得道在后,本来与甘、丁彼此不识,因听温、裴二友说过二仙来历,便延往岛上水宫之中款待留宴,甚是礼重。余娲自云,南宋末年得道,移居岛上只百多年,收有二十多个男女弟子,法力俱颇高强。二仙偶然谈到峨眉开府之事,听她口气好似不以为然,便未再提,宾主尽欢而散。二仙见她人颇自傲,又喜炫弄。她和温、裴二友岛上的各洞府,独她所居穷极华丽,罗列珍奇。意犹未足,又在岛东大湖上施展法术,逼水为墙,就着湖中碧波,建起九层水晶宫阙。四面水壁,厚达十丈,表面坚凝平滑,无殊晶玉,但只两面薄薄一层,内里却与湖水相通连。各层楼板檐瓦,都用各种金银珠翠铺建,移步换形,五光十色,一处一样。湖中原产有千百种奇鱼,时在水壁之中上下游翔,往来不绝。龟龙曼衍,千形百态,与各层珠光宝气交相掩映,光怪陆离,蔚为壮观。法力虽然高强,但是这类为逞自己私欲,长年矫揉造作,以法为戏的举动,似非修道人所宜。门下男女弟子神情也颇自满,有两三个均不似安分人物。而温、裴两至友所居,只是岛上原有石洞。说是闭关潜修,已逾百年,不特洞门封闭极严,还设有玄门潜形禁制,外人难以窥探。当甘、丁二仙还未飞落,她便飞起,假称迎接,隐有戒备之意。及至问明来意,才转惊喜之色。因她全岛也设有潜形禁制,所说是否可靠,尚在未定。二仙百年前,曾在仙府查看故人踪迹,彼时只温、裴二友在岛清修,更无他人。此次往访,因知温、裴二友外功早已圆满,专一清修,不会外出,又是忽然想到,去时并未占算。当时觉得有好些可疑,回山立即禀告赤杖真人,用宫中至宝查看。见温、裴二友果然同在一洞内入定清修,并无异状。可是岛上隐迹神妙,以真人的法力,尚费了点事,才行看出。正想运用玄功,仔细查算余娲踪迹,何以要如此隐秘,以及她师徒的来历行径,忽有两位天府金仙下降。跟着崔、凌二位道友往访,与真人匆匆一见,便即辞出。仙府众仙忙于待客欢聚,又以二友无恙,也就不甚注意,就此岔开。
  “适才阮仙长的弟子尹松云道友,因见诸葛道友领了三位仙宾往就馆舍,认出是雪浪岛散仙骑鲸客,同两个新收弟子来此观光。尹道友昔年奉命下山,引度有缘之士,在大庚岭深山之中,与骑鲸客无心相遇,助他得了一枝九叶灵芝,因而成了莫逆之交。今日故友重逢,前往看望,见面一问,他竟是受了五台妖人蛊惑,特为觊觎芝仙而来。经尹道友详说利害和主人法力,以及周密的防备,方始恍然悔悟上当。照主人的法力,来人一举一动,俱都前知。自觉留下无颜,便欲率了勾显、崔树二徒,不辞而别。尹道友力说:‘主人量大,对客尤为礼敬。你原受人愚弄,非出本心,只要不故犯,便是嘉客。未至期而去,反显痕迹,日后如何见面?’这才留住,因而谈起冷云仙子余娲。原来余娲的门下男女弟子有好几个俱与晓月禅师、司空湛、许飞娘、天痴上人等相识。虽因余娲岛宫照例不许外人登山,未能当面进谗,而她门下众弟子多半恃强好胜。一半是受人愚弄怂恿,以为峨眉派狂妄自尊,心中不服;一半也是各有私心,想乘机炫耀自己法力,于是纷向乃师述说,齐真人这次开府,海外散仙挨次请遍,独不把他师尊看在眼里,并还假造了些切中其师心痛的谗言。余娲竟被末几句话激怒。她自迁居小蓬莱,已百余年,不曾离岛一步;以前又在海外僻远之地潜修,轻易不来中土。对这里长幼诸道友,只近年才听传说,不知底细,误认作对方法力有限,不值亲来。只命男弟子陆成、毛霄,女弟子于湘竹、褚玲,持了好些法宝,来做不速之客,到后相机行事。依她本心,只是不忿齐真人等轻视,意欲当场给点厉害,使主人丢脸,略煞风景,并无过分加害之心。可是这四人已受妖邪蛊惑,必要卖弄神通,大闹一场。仙府主宾两方俱多法力高深之士,各处仙馆均有监防,绝不容他们猖狂,定找无趣。但这四人均是她门下健者,并且仙府此时另外还来好些假名赴会的仇敌。先来的,已被适才乙、凌诸位道友法力镇住,或者不致妄动。随后来的,尚不在少,他们不知厉害,仍可能冒失行事。这些人迥非你们适才所杀妖徒之比,你两姊妹又都好胜喜事,难免不乘机出手。你义父此来,一切料已前知,既未禁止,当无妨碍。但我终恐你们一不留意,便受虚惊。明日就是庚辰正日,此间昼夜如一,转眼即至。如能随我在此作壁上观,单看热闹,免致将来树敌,最为稳当;真要多事,也不拦你们,但须随时留意。
  “那四人中有一个生具异相的少女,两手两足,各分左右,一长一短,上下参差,便是有名的三湘贫女于湘竹。最是狠毒不过,和人一作上对,不死不休,永无了结。身带法宝也多,更广交游,除峨眉、武当两派,各派均有至交。你们往小寒山拜师不久,便要积修外功,如若树此强敌,要添不少麻烦。丁仙姑说,余娲所习道法,介乎邪正之间,生平只做了一件亏心事,除量小心狠,爱炫耀逞能外,并无多少罪恶。门人等虽多骄狂,也不似别的妖邪多行不义。照这样,主人和诸位仙宾决不轻易伤他们。你们如遇上,务要避开,不可轻敌。还有后来诸敌也颇有几个能手,你姊妹无论自问能敌与否,那件护身法宝必须随时备用,到时最好先放出来,再行上前,便万无一失了。”
  二女闻言,口虽应诺,心中却不愿示怯。再退向旁边,将癞姑引到别室一说。癞姑笑道:“那四肢不全的女花子于湘竹,我老听人说,还没见过。人都说她师父早已仙去,原来还有这么大靠山么?难得遇上,倒要斗她一斗,看她如何死缠不休哩。”二女一听,暗忖:“癞姑还要成心斗她,自己怎好意思退缩?凭着法宝防身,至多不胜。如结下仇,会后就去小寒山拜师,凭师父的法力,难道还怕她上门欺人不成?”一心争胜,便把叶缤所说全置度外,口头却不说出。正想借口闲游退出,半边老尼本来昂着那半边脑袋和一张怪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神色颇傲,忽唤二女近前,拉手笑问道:“我自出家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一对仙根灵秀的人物。少时有人扰闹仙府,主人早有安排,我自不便多事。你们初次出山,恰可借此历炼。我送你们一件小东西,留在身边备用吧。”随从身畔取了两根长约四五寸,两头俱尖的金针,分给二女,传了用法。又道:“此针我也取自旁人,但经过我重新祭炼,共九根。除留赐门下七女弟子外,尚余两根在此。我无甚用,你们拿去,如为邪法异宝所困,差不多可以立破哩。”
  二女先颇厌恶半边老尼貌丑,人又那么自大,想不到会赠自己法宝。见叶姑面有喜色,越发欣喜,当即拜谢领教。回顾癞姑不在,忙即谢别。追出一看,癞姑正在前面和李英琼说话,问怎不相俟同行?癞姑笑道:“这真奇怪,人家半边脑壳送你们东西,我在旁看着,算甚意思?如不先走,她还当我也想一份呢。你两个真是这里的香包,连她这向来护短薄情,除自己门徒永看外人不上的冷人,都会爱你们,真是难得。”英琼笑问:“半边大师送甚法宝?”二女把针递过,说了前事。英琼道:“我听玉清大师说,这位老前辈性情古怪,素来少所许可。但她法力甚高,武当、昆仑两派同道,对她都带三分敬畏。外人除和师父、崔五仙师交好外,轻易不与人交往。她送人的东西,决非常物,恰又在这紧急之时,内中必有深意,莫看轻了。”谢琳笑答:“我也如此想法。叶姑说,少时还有敌人扰闹,姊姊和诸位同门师兄弟姊妹,莫非还是旁观,不动手么?”
  英琼道:“到了正日,这座峨眉山腹差不多要整个翻转。虽由掌教仙尊、各位师伯叔照教祖仙示主持行法,裂地开山,我们都各派有重要职司。到时地轴便即倒转,到处都是地水火风,后洞门也暂时封闭。纵有仙宾降临,也改由凝碧崖前云路飞落,另有白、朱长老与白云、顽石四位仙师代为接待。所有本派同门,各就班列侍立。静候五府齐开,地轴还了原位,重建仙景,方与群仙盛会哩。我也是才听齐二师姊说起。当和敌人斗法之时,众同门正各按九宫八卦、五行方位,用掌教师尊所赐灵符,连同自己飞剑法宝,准备排荡水火风雷,并防妖邪扰害,好些重责。因这次乃千古神仙从来未有之盛举,忌恨的人太多,一毫大意不得。好些地方,仗着长幼两辈外来仙宾相助。自己人尚且不够用,又多和妹子一样,末学新进,哪还敢分心去和人动手呢。你们看他们不正往太元洞去么,妹子虽已得信,也须前往,一会儿师父便要传声相召。难得我们四人一见如故,开府以后,癞师姊要回岷山,二位姊姊要去小寒山。妹子也须奉命他出,大约将来和易、余二位同居依还岭幻波池,异日便道走过,务请降临。我和易姊姊行道之暇,也必去岷山、小寒山拜望。余师妹飞来,必是唤我前去。会后如能快聚,固是快事,否则前言不要忘却。”说时,二女遥望峨眉门下诸弟子果纷纷往太元洞赶去。闻言未及回答,余英男已经飞到,喊英琼道:“诸位师兄师姊俱往太元洞领命和取灵符,姊姊快去。”一言甫毕,二人便听耳边传音呼名,赶紧默应,同向三女作别飞去。
  癞姑笑道:“英琼豪爽天真,只性刚一些,没有女神婴机智有心机,但这两个人我很喜欢。英男初见,未甚交谈,想也不差。闻说幻波池艳尸崔盈气候已成,精于玄功变化。她三人此去必有不少险阻,我很想到日暗中助她们一臂。二位姊姊如若有意,此去小寒山拜师之后,你们别的先不忙学,只凭着你俩姊妹讨人喜欢的本事,硬向令师撒娇,强磨令师将那无形护身佛光传你们。加上原有的几件法宝,足能和艳尸斗一气了。到时,我必先得信,自会前往通知。令师如不应允,我也没法。反正她必爱你们,所做又是好事,不会责罚,不要害怕。”谢璎笑道:“我姊妹近日所遇这么多道友姊妹,看来数你最坏。难道你在令师门下,平日也这样?”
  癞姑把癞头麻脸一摇,舌头一吐道:“凭我这副尊容,也配跟师父撒娇?不被打扁,自己也肉麻死了。头一样,我师父严峻有威,终年沉着一张脸,没见她笑过。最可气的是,师姊眇姑瞎着半对眼睛,模样比我强不多少,神情却比师父更严。师父不开笑脸,还肯说话,她连话都不肯说。除了拼死用功,便和恶人作对,心肠又狠。异派妖邪遇上她,照例是赶尽杀绝,休想能得全尸。平日老是阴沉沉一张冷脸,又怕人,又讨厌。我平日千方百计引她开口,不是鼻子哼一声,便是拿她那半双瞎眼白我一下,仿佛多说一句话,便亏了大本似的。常吓得我寒毛根直立,老怕惹翻了她打我。我又是个话多爱热闹的人,遇上这样同门,偏生只此一位,真闷得死人。要不怎会见了你们几个,我就爱呢。”
  二女闻言,真忍不住要笑。谢琳道:“你爱说笑话,我偏不信。闻令师姊道法甚高,哪有不通人情之理?”癞姑道:“明日她和师父必来,不信你看。各有各的天性,什么怪人都有。起初她原有伤心处,日子一久,习与性成,变成冷酷神情。她又不似我想得开,人看我不顺眼,也不生气。我挖苦自己,比别人还凶呢,这还有甚说的?其实她那真心比我还热,只要和你知己,什么险阻忧危都甘代受。只是知道她的人,比我还少罢了。不遇知音,能叫她有什么话说?我这样嬉皮笑脸,她又不会,所以和她好的人就少了。”二女同道:“知音难得,匪自今始。我们如若相遇,倒真要和她结交呢。”癞姑刚说了句:“结交不得。”忽见适往太云洞的峨眉男女诸弟子,三三两两相继走出,分往各地走去,一晃眼,俱都不见。如非事前得知各按方位守候,奉有使命,乍看只当是各自结伴闲游,或往各地仙馆访友神情,行若无事,直看不出一点戒备之状。这时各派仙宾越来越多,仙馆楼台亭阁矗立如林,到处云蒸霞蔚,匝地祥光,明灯万盏,灿若繁星。更有媖姆师徒用仙法驱遣灵木化成的执役仙童手捧酒浆肴果,足驭彩云,穿梭一般穿行于山巅水涯,各处仙馆之中,都是一般高矮服饰,宛如天府仙童,各具丰神。再加上海内外群仙云集,有的就着所居碧玉楼台四下凭眺,有的结伴同行,互相往还。不是相貌清奇,风采照人,便是容光焕发,仪态万方。目光所接,不论是人是景致,都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三女先前所见,尚无如此之盛;出时又以说话分心,不曾在意。这一细看,方觉神仙也有福丽华贵之景。二女首先赞不绝口。
  癞姑笑道:“我不懂对头是甚人心,人家与他无仇无怨,偏要做那煞风景的事,自寻晦气。就说有仇有怨,或受至友之托,不得不作祟吧,也应量量自己的身份本领,然后下手。分明见主人这么高法力,府还未开,首要诸人也还未出,已有这等声势,也不想能敌与否,便敢胆大妄为。幸亏是主人宽大,今日如换我家师徒三个做主人,连那没动手的妖邪,只要存心不善的,一个也休想回去。”谢琳笑道:“都要知道利害轻重,早明邪正之分,不会身入旁门,迷途罔返了。不让他们吃苦丢人,还要狂呢。我们管他作甚?这正是好景致热闹时候,有好些新起的仙馆还未见过。李姊姊适说,开府时遍地水火风雷,宴后仙宾便各起身,再看未必还有。这些楼台亭馆仿自桂府瑶宫,难得遇上。好在都是做客,就住的是敌人,没和主人翻脸以前,遇上也无妨碍。何况总可看出几分,路道不对的不进门,只在外面看看,不去睬他好了。”谢璎道:“对头已快发作,莫要看不完就动了手。要去,我们快些去吧。”癞姑道:“你两姊妹须听我的,好歹我总比你们见得多些。我说不能惹,就口头上吃点亏,也须避开。”二女当她说笑,随口应了。癞姑又道:“你们细看,本派道友俱有职司,已各就方位,不到时,看不见人,晚一辈的外客,俱被各人师长唤到跟前,静候开府。只乙、凌、公冶、白、朱等有限的几位老前辈,专门应付他们。各位正派仙宾,俱已各归馆舍,不愿多事树敌。这一会儿,路上走的飞的越来越少,除却仙厨执役仙童,差不多都是面生可疑和不知底细,与双方无德无怨的散仙之流。请想事情多大,目前后辈就我们三人游行自在,胆尽管大,却要心细,量力而行呢。”
  二女闻言,再细看各处,果然在这片刻工夫,人少了大半,先前所见各正派中师徒,一个也难见到。依然不以为意,正在且谈且行。谢琳忽对癞姑笑道:“你快有好朋友了,还不快上前招呼去?看神气,还许不是旁门中人呢。”癞姑遥望前面花林中走来二女,一个极美,一个极丑。认得一是美魔女辣手仙娘毕真真,一是丑女花奇,俱是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的门下,忙使眼色,令二女噤声,故意顺着绣云涧往侧拐去。走过两处仙馆,知已背道而驰,才说道:“我不稀罕交这朋友。那丑女倒不是不可交,我只恨她把那心辣矫情好做作的师姊奉若神明。最可笑的是,以前问她何故如此离不开她?却说爱她师姊长得美。我生平最不喜像她师姊那样人,觉得比齐家大姊那么真是方正,并非作假的人还要难处。彼此脾气不大相投,两家师父又有交情,却偏都护短,万一有甚争执,谁吃谁亏,都是麻烦。她师姊也嫌我丑,我又爱说真话,闹得连花奇也疏远了。躲开最好,免得遇上,我嘴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又生芥蒂。”
  边谈边走,不觉绕到仙籁顶对面的锦帆峰下。二女见上面仙馆有好几座,形式极为富丽,与别处不同,便往上走。癞姑低语道:“你看峰腰第二座楼台上有一男一女,面有怒容,不似好人,这一处莫要过去。”二女所想去看的,恰是那里,闻言不以为然,悄答:“我们闪向一旁,隐身上去。能进则进,不能进只看一看便走,怕他何来?”癞姑也是好胜心性,只是暗中戒备,便不再拦,一会儿转到。这座楼台,全是一色浓绿晶明的翠玉砌成,因经灵峤诸女仙加工精制,把占地几及二亩的一所两层楼台,宛如一块整玉雕就,通体浑成,不见一丝痕迹。宝光映射,山石林木俱似染了黛色,形式又玲珑精巧,越显秀丽清雅,妙夺天工。本想绕台而过,因为爱看,不觉停了一停。
  忽听台上一女子道:“适才藏灵子说的话,真叫人生气。这三寸丁,枉为一派宗主,竟对峨眉派那等恭维。不但几个为首之人,甚至连那门下一群乳毛未干的新进,都夸得天上少有,古今难寻,真是笑话。如不念在与他们师父曾有一面之缘,我还更要使他难堪呢。”另一男子口音笑道:“藏灵子长外人志气,话固说得太过,敌人也实不可轻视。休说这里的楼台馆舍以及一切布置,不是寻常道士所能办到;便照崔海客所说,我们未来以前,所来敌人也非弱者,尤其西昆仑血神子何等厉害,尚且全数葬送,事前怎能不加小心呢?”女的冷笑道:“那几个旁门下士自非峨眉对手。至于血神子如何如何,我们从未闻见,只凭崔海客一面之词。现时敌人势正强盛,连驼鬼他们都甘为所用。焉知崔海客他们不是和驼鬼、藏灵子一样,想避道家四九重劫,异日打算借助峨眉,看出我的来意,故意张大其词,捧人臭脚?不久便要裂石开山,并非怕敌人全数出现,势众人多,是为那时水火风雷一齐发作,敌人早有准备,下手较难。意欲不等师父飞到,先行发动,给敌人一个大没趣,看看以后还敢目中无人不?”男的答道:“飞符已去多时,师父万无不来之理,师姊何必忙在片时?”女的微怒道:“我只不服他骄狂,又是我们好友的对头。受人重托,夸了大口,如若使他开府成功,气焰更盛,岂不丢人?果如藏矮子和崔海客所说,以我们数百年的功力和师父所赐法宝,至多不能全胜,他决伤我们不了。好歹也在会前给他一个重创,才可稍消心中恶气。待我们和敌人斗上,师父的接应也正来了。你不必拦,就下手吧。”男的答道:“敌人虽然这次不请我们,意存轻视。一则是素昧平生,好些借口,不便公然问罪;二则来时主人甚是谦恭,现时主要诸人俱在闭洞行法,待承又极周到,其势不能无故翻脸。”
  女的不等说完,便怒道:“你近来胆子怎越发小了?安心向他找事,随时随地俱可翻脸,有甚顾忌?今天最叫人生气的还有叶缤。昔年游小南极采取冰参,在冰原上相遇,我因见她生得秀美,法力也还不差,有心结识。及拿话一探口气,竟说她素喜清静,平时除二三知己外,轻易不与外人往返。措词虽极自谦,分明是见拒之意,我已有气。但还许是见我随有两个同伴,形迹较为放荡,她不愿招惹,因而连我一齐见拒。当时略谈分手以后,连去她金钟岛上三次,都推说人已他出。这原拿不定真假,但是礼尚往来,应该回访,我并还留有便中寻我的话。她却一直也未到我以前所居沙壶岛去。等我拜到现在师父门下,前年在武夷山左近路遇,远望明明是她,等我跟踪赶去,已经隐形避开。我正指名数她无礼,值西湖超山唐梅坞岳道友路过,极口说她委实不喜与外人交结,天性如此,决非自大;便岳道友在她好友谢山座上曾遇过两次,有时相遇,也只略一点首即去。既然自命清高,为何这次也到人门上?适才有两位先来的道友,俱曾见她同了几个面生的散仙修士一同闲游,神情甚是亲密,迥非昔年傲岸自高故态。如非对敌事重,依我脾气,当时就叫她当众丢丑了。”
  仙都二女和癞姑因身形已隐,拟暗入仙馆偷看内中是甚布置陈设。行至台下,听见上面二人问答,便不再上,倾耳静听。先只想听这两人的来历,女的是否叶缤所说的于湘竹。及听说到叶缤,二女首先有气,都在寻思:“无知贱人,你敢说我叶姑,今天先就叫你丢了丑脸试试。”相隔甚近,恐被警觉,也未和癞姑商量,俱想用癞姑隐形打人的故伎,先打那女的两下再说。念头一转,立即飞身上去。癞姑骤出不意,大吃一惊,一把没有揪住,只得跟踪飞上,以备接应。
  二女到的一刹那,忽听女的道:“你看师姊不已和敌人动手了么?我们还不快去!”二女恰也掩到身侧,见那女子宫装高髻,打扮得和图画上的天仙一样,姿色却是寻常;男的是个少年道人,相貌比女的要俊得多。二女手才扬起,还未打下,这一双男女敌人本自起身要走,倏地颜色剧变,似有觉察,同往一旁纵去,紧跟着满身都是白光环绕。女的首先怒喝:“何来鼠辈,速速现形纳命,免你仙姑费事!”随向囊中取出一件法宝出来。二女全都打空,方欲跟踪追过,癞姑已经飞到,一手紧拉一个,一言不发,便即飞起。二女看出不大好惹,料有缘故,只得随同飞起。见癞姑手朝西面一指,人却南飞,晃眼到了左近危崖边落下,悄道:“敌人已经发动,且先看这对狗男女厉害不。大敌当前,岂是凭手就可打人的?要有一位老前辈在场,乐得捡点便宜,我们先不要过去。”
  说时,那台上女子手扬处,飞起亮晶晶两尺许长一幢银光,流辉四射,急转了两转,倏地一声娇叱,与那男的双双往西南方飞去。所追原是癞姑诱敌的幻影,晃眼便被追上。这一男一女,正是余娲的弟子毛霄、褚玲二人。法力虽比于湘竹稍次,但俱各有两件极厉害的法宝。仙都二女几乎被擒,幸而癞姑看出敌人身有异宝,预存戒心,赶紧上前将二女引走,缓了一缓,才未吃亏。及至毛、褚二人追上幻影,发觉上当,不禁大怒。回头一看,见于湘竹、陆成的飞剑已被神驼乙休、穷神凌浑破去,法宝也毁了一件。不顾再追敌人,忙即飞身赶去,一指空中银光,先向凌浑当头罩下。凌浑知道此宝厉害,忙运玄功,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金光,将那一幢银光抵住。百禽道人公冶黄在仙籁顶上见添了敌人,也把自炼墨龙神剑化为一道乌油油的光华,飞出手去。一面笑向阮纠道:“对方人多,道友何妨相助一臂?”阮纠微笑不答。
  这边仙都二女和癞姑见乙、凌、公冶三人虽将于、陆两敌人飞剑法宝各破去了一两件,因这四敌人各有一片白光护身,所用法宝均极神奇,急切间仍难取胜。方在惊奇,忽见北面、西面有七八道光华,均如长虹横天,各由所居仙馆中相继飞出。看神气,好似预先相准了对头,刚一出现,左近别的仙馆中也飞出七八道光华。跟着双方现身,各自运用飞剑法宝,在空中交驰互斗。渐渐越斗越近,不谋而合,齐向仙籁顶上空聚拢。满空俱是各色光华交织,比起先前和猿长老等妖人斗剑声势还盛得多。二女、癞姑定睛一看,那先飞出的一伙敌人,只有两个头陀和一个少年道姑似是左道中人,余者俱是散仙一流,法力均颇高强,但都面生。后出诸仙,也只认得易周、易晟和绿鬓仙娘韦青青、凌虚子崔海客、步虚仙子萧十九妹、金姥姥罗紫烟、玉清大师等。先前见过的六人,有三个不认得。这一来,恰好一个对一个,有的施展法宝飞剑,有的运用玄功,大显神通。也不知是乙、凌诸仙有心相让,未下绝情,还是对方法力高强,本来势均力敌。斗了好些时,乙、凌诸仙尽管连占上风,无如敌人多半均擅玄功变化,法宝甚多,层出不穷,仍是伤他不了,并且乙、凌、公冶、罗、萧、玉清六人,虽然常占上风,易、韦、崔等六人却至多和敌人打一平手,偶然还有相形见绌之势。只见光霞灿烂,彩霞飞扬。有时法宝飞剑为对方所破,碎裂成千万点繁星,陨落如雨。各仙馆中男女仙宾俱出,凭栏观战。神光仙影,交相掩映,祥氛匝地,瑞霭飘空,顿成亘古未有之奇观,神妙至于不可思议。
  二女几番跃跃欲试,俱吃癞姑阻住,说道:“我看这些敌人,只有两三个像是路数不正,余者多是散仙中高明人物。乙、凌诸位老前辈不肯伤人,各处仙宾俱出观战,并无一个上前助阵,必是先商量好,有一定步数。初上来还互有胜负,这一会儿,已各将人掉转,强对强,弱对弱,差不多扯匀。而我们有好几位俱比敌人要强一着,依然不使杀手,显见含有深意。起初我不服那于湘竹,还想斗她一斗。这时一看,人家多年修炼,功候果然不浅,准知未必讨好,也就知难而退了。寻到我们头上,那是没法。既然各有对头,何苦惹他作甚?尤其敌人差不多俱擅玄功变化,精通道法。我们如用法宝神光护身,和他们明斗,不是不可,也不至于便受伤害。但是白费气力,要想伤害敌人,煞非容易。如用隐形暗算,只一近身,吃敌人护身神光一照,立被破去,稍微大意,便受其害。徒劳无功的事,我向不喜做。余娲少时即至,总有新奇花样,乐得在此看看热闹,还长见识,理他作甚?”
  二女虽被劝住,并未死心,暗中仍在准备发动,又看了片时,恰值自己这面有一位不知名的仙宾,是个白须老者,本和那少年道姑相斗,大约气量较狭,先本和众仙一样,只是迎敌,不愿伤人,不知怎的,一时轻敌疏忽,吃道姑用法宝暗算,当时躲避不及,受了一点微伤。立即大怒,长啸一声,改作身剑合一,化为一道白烟与敌相拼;暗中却运用玄功,将元神分化出去,猛下毒手,将道姑右臂斩断。就这样,还恐敌人将断臂夺了去,用灵药、佛法复体,紧跟着,扬手又一神雷,将那条断臂炸成粉碎,正说着便宜话。那道姑名叫王龙娥,也是海外有名望散仙。虽是旁门一流,法力颇高,与余娲师徒甚是交厚,在敌党来宾中最后到达。于湘竹等不知她也是受了奸人蛊惑而来,只当来此做客,无心相值,因见自己和人相斗,同仇敌忾,上前助战。瞥见遭人毒手,仇敌还在奚落,俱都心中忿极。内中褚玲法宝最多,和她对敌的又是凌虚子崔海客,恰是平手,可以随便抽身,忙即舍了崔海客追去。一照面便发出百零九根天芒刺,红雨一般当头罩下。那白发白须老人乃红菱嶝银须叟的同胞兄弟雪叟,知道此宝厉害,来势神速,不及抵御,忙运玄功往斜刺里遁去。
  这时众仙各有敌人,崔海客又被褚玲法宝绊住,不及追赶。二女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各在辟魔神光罩护身之下,飞起迎敌。因知来人飞剑法宝厉害,惟恐不可取胜,径将碧蜈钩、五星神钺一齐施展出去。褚玲眼看追上敌人,猛瞥见小峰上面倏地飞来一幢光华,将去路阻住,挡得一挡,前面敌人已经远扬。跟着光幢中飞出两道碧虹,一柄俱有五色光芒的神钺,迎着天芒刺神龙剪尾,只一绞便即破去,洒了半天红雨。自身也被剪了一下,觉着力量极强,护身神光差一点也吃破去。不由又惊又急,怒火上攻,一面忙使法宝飞剑迎敌,大喝:“何方鼠辈!藏头缩尾,暗使鬼蜮伎俩,怎不敢现形答话?”二女吃她一激,又因一上场便得手,自觉法宝神奇,敌人法力有限,既已对敌,隐形何用?随在光中现身,戟指同声笑骂:“你自眼瞎,看我们不见,怨着谁来?本是一对一个斗法,你偏欺软怕硬,自不是人对手;却逃下来帮助那道姑两打一,暗算人家。你才是不要脸的鬼蜮伎俩,亏你还好意思说人呢!我姊妹名叫谢璎、谢琳,我义父乃武夷山谢真人,师父是小寒山神尼,金钟岛主叶缤是我姊妹姑姑。好些法宝还未用呢,知趣的,快滚回去,朝原来那位仙长纳命;再要张狂,我姊妹一生气,你就和猴子一样活不成了。”
  褚玲见二女活似一人化身为二,年纪不大,一身仙骨仙根,所用法宝尤为神奇,说话偏是那么天真稚气,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猛一动念:“自己还没有徒弟,这么好的资质,何不就此擒去?”念头刚转,回顾那与心灵相合的一件至宝,就这瞬息之间,已被神驼乙休用身外化身,冷不防撇下对敌的于湘竹,凭空收去。崔海客正指法宝飞剑追将过来,不由大惊。明知仇敌势盛,斗了这些时候,法力并未全施,直似有心取笑。师父不知何故,迟不到来?心贪二女美质,惟恐不能得手。一面扬手飞出一片白光,迎敌崔海客;一面又把适才几番踌躇,想要使用,又怕被敌人损毁,未敢冒失出手的一件本门惟一至宝施展出来。长袖甩处,先由袖内飞出一团淡青色的微光,朝二女打去。
  二女哪知厉害,方笑这类东西也敢放出来现世,忽听癞姑在峰下高喊:“二位姊姊速退,这东西挨它不得。”说时迟,那时快,青光已与五星神钺相接,一触即化青烟,分向上下四外飞起。二女见那青光虽化淡烟裂开,但是展布甚广,又匀又快,宛如天机舒锦,平波四泻,齐向身前涌来,晃眼头上脚下俱被越过。又听癞姑连声急喊,知道有异,忙指两道碧虹,想去绞散。虹光到处,只将那烟撑开,似虚似实,既不再破裂绞散,也没觉出有甚阻力。倏地三道宝光齐被青烟逼住,身后一紧。回头四顾,全身也被青烟包没,钩、钺二宝竟撑它不动。如非神光护身,更不知是何景象。料为敌人法宝所困,急得把以前所有法宝、剑气全数施展出来,一面又运辟魔神光罩不住乱冲,终无用处。只见四外青蒙蒙一片氤氲,外面景物一点也看不出,声音也听不到。先停住不动,待了一会儿,忽然连人带宝,一齐往空飞起。估量已经离开当地,要被敌人摄走情景。心一着急,谢璎猛想起半边老尼所赠两针,因是情急心乱,只管把原有法宝悉数施为,尚忘使用,也许此宝能破。忙令谢琳一同取出,如法一放。只见一溜赤红如火的尺许梭光脱手飞起,叭叭两声极清脆的声音,身外青烟立即破碎,裂一孔洞,由小而大,往四下散裂。耳听外面人语嘈杂,光华电舞,一闪即逝。心中大喜,不等青烟散完,忙即冲出一看,凝碧崖前云路已通,自身已离出口云层不远。对面有一仙女面带怒容,正和阮纠、甘碧梧、丁嫦三仙说话,似在争执。身后便是适才所见的十多个敌人,乙、凌诸仙已经停战。众中却多了两个老尼:一个慈眉善目,相貌清癯;一个身材矮胖,凹脸突睛,面黑如漆,相貌虽丑,别具威仪。身旁还随有一个双目半眇,瘦小枯干,相貌奇丑的小女尼。
  方估量这是屠龙师太和弟子眇姑,癞姑已从对面飞到,拉着二女笑道:“适才你两人不听招呼,为混元一气球所困。跟着,余娲便冲开凝碧云路飞下,硬要将你摄去,差点没把我急死。初来时,乙、凌诸位仙长正想施展法力,和她决一胜负,恰值我师父、师姊同了优昙大师赶到,将她阻住。她仍不听良言,已经行法,待和我们拼命。后来灵峤四位仙长出头,她见这些人哪一位也不好惹,一位乙真人就够她受的,这才借风转舵,并和四仙商量,说你二人资质甚佳,劫回山去并无恶意,只是收做门人传授道法。那意思是心意已定,除非有人将她混元一气球破去,方可罢休。不料那针竟是此宝克星,一下便碎。她已说过,干看着心疼生气,还不能为此发急。三仙留她师徒会后再去,她丢了这么大的人,自是不愿。无如上方云路,乙真人已和凌真人同用法宝封闭,再上去决没下来容易。她不去还好,真如非去不可,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更找无趣了。”谢琳笑道:“你看她师徒几个不是同甘、丁二仙一齐往绣云涧去了么?”癞姑回望,果然余娲面有不快之色,也没和先斗诸仙相见修好,自随甘、丁二仙,率领门人同往绣云涧飞去。下余八个敌人,自觉无颜再留,意欲相随同行,因听三仙口气,明劝暗诫,知道上去必有阻隔,一个冲不出去,再回下来,更不是意思。想了想,表面上总算是无心遇敌,未与主人明斗,只得带着一脸愧容,各回仙馆,静候过开府再去。不提。
  癞姑随领二女拜见优昙与屠龙师徒二人,自免不了夸赞几句。二女见眇姑果是冷冰冰一张死人脸子,不禁暗笑。谢琳更是淘气,见诸仙只有一半散去,乙休、凌浑、公冶黄、阮纠仍回仙籁顶,那由云路新来的神尼优昙与屠龙师太也随乙、凌诸仙回到崖上,并未往见主人;眇姑好似初入仙府,独在崖下徘徊观赏,不熟装熟,便凑前去假亲热,口喊师兄,不住问长问短。眇姑正喜二女天真灵秀,先也有问即答。一会儿,发觉二女使眼色,老忍不住要笑神气,癞姑又紧随身后,不禁恍然大悟。朝癞姑斜视了一眼,微怒道:“你倒向外人变着法子编派我呢,回去看我饶你!”癞姑笑道:“奇怪,你自破例和人说话,怪我作甚?听玉清大师说,适才各位仙长和敌人交手前,先暗斗了好一阵,内中还有几个旧日仇人狭路相逢,才动手的。因是本来相熟,来意大同小异,动手后发觉自身力薄,不一路的也成了一路。经过情形,甚是新奇有趣,正要赶去打听。谢家姊姊因听我说你的道高,又是我的师姊,特意和你亲近。她们自有心事,哪一处算我编派?莫非你终年不说不笑,人家和你相交,也要寒着一张脸才好么?”眇姑哼了一声,又用眇目白了癞姑两眼。二女想起癞姑前言,再也忍耐不住,也都笑将起来。眇姑断定癞姑闹鬼,刚要发作,忽听屠龙师太在唤:“徒儿们快些上来,时辰快要到了。”癞姑忙催快走。
  四人一同飞上崖去一看,嵩山二老已由山外回转。四人见礼之后,朱梅笑道:“驼子,时候快到,我们方位定了没有?莫要乱了章法。事是无妨,如使外客费事出力,或是受点虚惊,也羞人呢。”乙休笑道:“朱矮子,你想日后创立教宗,多结外援,处处卖力,也不想想这点小事,还用过分操心么?我们恰好八人,到时各守一方好了,难道还有甚错?”追云叟白谷逸道:“驼子少说嘴,你哪样事都是闹着好玩,也不想事轻重。我们各人都有两个对头在此,他们不敢和我们明来,保不在要紧关头暗中使坏,哪能不先打算呢?依我说,你的屎棋不早下完了么?左右无事,我们现就把人分开,各守汛地。一则免得地水火风突然爆发,事前不看好地势,那些仙馆有一处照顾不到,便是笑话;二则原有那些灵药花木也须保全,不可遗漏;三则可以暗中观察,对头是否敢于作梗,有备无患。岂不是好?”
  乙休还未回答,众仙齐都赞妙。乙休笑道:“两矮子只是多虑。本来五六人已够,因阮道友盛意相助,又添上二位神尼,多厉害的乱子,都挡得过去。既大家都愿早点分配,我们便按八宫方位分列好了。”癞姑笑问:“弟子等可有点事做么?”朱梅笑道:“少时全山只仙籁灵泉一处不变,余者差不多暂时俱化火海。你们且到古楠巢去保护芝仙吧,一切布置运用已告袁化,只用法宝、飞剑护住芝仙,骑在佛奴身上,静候仙府重建,又得看又好玩。我这里派差事还有好多,快些去吧。”说时,众仙也议定方向,共推神尼优昙带了眇姑,在仙籁顶上运用佛法,护那左近灵泉,并照预计行事。下余七人,也各按方位自去,相度形势,如法施为。不提。
  二女、癞姑随即飞往老楠巢一看,雕、鹫、鸠、鹤四仙禽俱各守在老楠枝上;袁星同了沙佘、米佘、健儿和芝仙俱在树腹之内围坐,面色紧张,围着树根划了亩许大小一个圆圈。袁化刚由楠巢中飞落,见了三女施礼,引到树腹中去。芝仙、芝马见了二女,一点也不认生。二女尚是初见,喜爱非常,正抱起来抚弄,袁化已向癞姑问明来意,喜道:“弟子正因老楠有三千年之寿,根深十余丈,占地亩许,来宾中不少敌党,到时除将这树连根拔起,还要保护芝仙,虽仗师祖神符妙用和众同门、四仙禽相助,终恐法力浅薄,难胜重任。现有三位仙姑到此,决无一失了。”癞姑道:“那日玉洞真人岳韫,到岷山对师父说起你多年修炼,道法甚高。教祖既有法旨,决能胜任。我们只是借此观赏全洞奇景,并帮不了多少忙。你仍主持你的,我们只看看好了。”袁星道:“本定弟子主持行法,拔这楠树,免为地火所伤。芝根仍藏树腹不动,健儿也守在里面。芝仙、芝马都由袁星抱住,骑在佛奴背上。神鸠站在地上。沙、米二弟一骑神鹫,一骑仙鹤,左右护卫。现在可由三位仙姑抱住芝仙、芝马,同在雕背和两翼之上,袁化御剑殿后,别的仍照原样。弟子便可专心保护这树,比前更周密了。”三人闻言大喜。
  袁星随纵身飞起,往太元洞略微遥望,下来说道:“时辰将到,请出来准备吧。”随手一招,四仙禽立即飞落。众人依言行事,抱着二芝上了仙禽。遥望崖那边,依旧楼台亭榭,林立星罗,金碧辉煌,仙云缥缈,到处祥光瑞霭。时见仙馆中宾侣徘徊于瑶台玉槛之间,宛如无数小李将军的仙山楼阁图画,呈列眼前,奇丽无俦。仙馆外却是静悄悄地不见人行,连仙厨中执役仙童也都不见踪迹。再看下面袁化,已将头发披散,正在禹步行法,甚是紧急。树底圆圈忽自开裂,深陷下去。
  二女方问癞姑:“时辰到未?”忽听地底隐隐轻雷之声。癞姑直喊:“快看!”二女昂首前望,一声雷震过处,正对凝碧崖后,倏地飞起两朵祥云,云头大不及丈。左立石生,右立金蝉,俱穿着一身极华美的蝉翼仙衣,好看已极。金蝉面前虚悬着一口金钟,石生面前虚悬着一口玉磬,相向而立。那云由地面直升天半,相隔约有十丈,华彩缤纷,祥光万道,宛如两朵五色芙蓉,矗列天半,顿成奇观。金蝉等云停住,手执一柄一尺许长的玉棒,向钟撞了三下。各仙馆中仙宾相继出观。钟声洪亮,荡漾灵空,还未停歇,跟着又是三声极清越的玉磬,金声玉振,人耳心清。方在神往,耳听地底风雷之声,由细而洪,越发激烈。猛然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整座仙府忽然陷裂。立即山鸣地叱,石沸沙熔,万丈烈焰洪水,由地底直涌上来。一二百座仙馆楼台也在这时凭空离地飞起,虚浮于烈火狂风、惊涛迅雷之上。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五回 大地为洪炉 沸石熔沙 重开奇境 长桥横圣水 虹飞电舞 再建仙山
  且说癞姑、仙都二女、袁星、袁化、米佘、沙佘、健儿等保护着芝仙、芝马,在仙禽背上刚由凝碧崖前飞起,便听雷鸣地震之声。跟着崖对面左右两朵仙云,分拥着金蝉、石生和一钟一磬,飞升起数十丈高下,停在半空。金、石二人各将钟、磬击了三下,金声玉振,余音浮荡灵空,犹未停歇。猛然天惊地动,一声大震,眼前只见峰峦崖壁全部陷裂,晃眼之间山鸣地怒,石沸沙熔,水火风雷一齐爆发。偌大一座美景无边的仙府,除仙籁顶一处,全都化为火海,万丈洪涛由地底怒涌而上,加上呼呼轰轰的风雷之声,猛恶非常。那一二百座琼楼玉宇,仙馆台树,连同仙府原有的无数花木,也在这时突然拔地飞起,高高虚浮于狂风迅雷、烈焰惊涛之上。这一来,上面是仙云叆叇,瑞霭飘空;下面是风雷横恣,水火怒溢。各色剑光宝光,翔舞交驰,交错成亘古未有之奇景。休说沙、米、健儿三小,便是癞姑、二女、袁化等修炼多年的人,见了也由不得目眩神摇,心惊舌咋,称奇赞妙,骇诧不置。沙佘笑对米佘道:“昔年故山常有地震,几曾见过这等情景?你看那水和火,尽管作势骇人,却白是白,红是红,干干净净的好看已极。不似我们那里,一遇地震,便冒黑水污汁,臭得人老远闻了都要晕倒。”癞姑闻言笑道:“你们几个小人怎知奥妙?此是掌教真人与诸位仙师遵照长眉师祖仙示,运用玄功,以旋乾转坤的无边法力,将原有仙府重新扩大改建,与寻常地震不同。本来这里就是灵区仙域,无甚污秽,再经过水火风雷鼓铸,就有一点渣滓,也都吸入地肺化去了,如何会有臭气来?只等玉洞真人将灵翠峰请回,五座仙府便可出现。听师父说,齐师叔要把整座峨眉山腹掏空,仙府广幅大到三百余里方圆。这里好似一个绝大洪炉,正在鼓铸山峦,陶冶丘壑,那些沸汁便是资料。现在还是初起,少时声势更要猛烈怕人呢。你们且看当中漩涡,那些杂乱东西不都沉下去了么?”
  说时,水火风雷之势,已经蔓延开来,越延越广。四面八方,所到之处,无论是崖壁,是石土,是山峦溪涧,全如沸汤泼雪一般,挨上便即熔化崩陷。几句话的工夫,眼界倏地一宽,水火忽然汇合一体,火都成了熔汁,奔腾浩瀚,展开一片通红的火海,焰威逼人。尽管二女等精通道法,兀是热得难耐。尤其健儿更难禁受,通身汗流,口渴如焚,气喘不止。二女见他人小可怜,忙道:“健儿热得难受,我们却要护芝仙,不能过去。身旁有药,请癞姊姊代取出来,大家吃些避暑吧。还是芝仙道法高,一点也不热。”癞姑本在二人身后,正要答话,只见芝仙、芝马在二女怀中各睁着一双清波晶莹的双瞳,注视二女。猛触灵机,一面向二女身旁摸取丹药,故意失声叫道:“这火不比凡火,乃齐师叔熔炼全山金铁玉石的乾天纯阳真火,我们道行浅薄,如何禁受得住?我热毒已经攻心,你那丹药无甚用处,这却怎好?”二女见她说时哭丧着一张丑脸,神情甚是惶急,自己也觉热极,闻言信以为真,不禁大惊。一眼瞥见袁化由手上发出一股青气,托住那株荫被十亩,枝叶扶疏的古楠树,停身雕前。回望癞姑,正和袁星笑使眼色。心想:“二袁尚不畏热,她怎觉得如此厉害?”谢琳刚想说丹药颇有灵效,何妨试试,话未出口,怀中芝马倏地挣起,张嘴一口唾沫,朝癞姑迎面喷去。癞姑立现喜容,张口迎个正着。笑道:“谢谢你的好意。这下我不热了。谢家两姊妹不知禁得住不?”话未说完,芝仙似早有心,张口一股青气,朝谢璎脸上喷去,跟着又朝谢琳迎面喷了一口。二女原来并坐,当芝马喷沫时,闻得一股清香,又见癞姑突现喜色,刚刚省悟,芝仙已一口喷来,当时立觉清馨入脑,通体清凉,神智愈发灵明,知道得益不少,忙也相随称谢。
  癞姑随把二女丹药分给众人,忽听袁化笑道:“齐大仙姑已用天一真水祛热息焰,用不着了。恭喜三位仙姑与芝仙缘分不浅,早出一会儿便无此奇遇了。”二女等往前一看,齐灵云和秦紫玲,同在弥尘幡、云幢围拥之下,各捧着一个玉瓶,由瓶口中飞出一片濛濛水烟,在火海上面四面飞驶了两转,直往当中原出现处飞去,晃眼无踪。所到之处,炎热顿煞,烈焰也不再上腾。那烈火熔成的通红浆汁,却由四面滚滚而来,浪骇涛惊,齐向金、石二人云幢前面聚拢,激成一个十数亩大的漩涡。这时仙府全区,好似一大锅煮得极开的沸水,又似一炉烧熔了的铁汁,火星飞溅,一片通红,所有杂质,全都浮起,到了当中,随漩而下,沉入地肺之内。那些沸浆熔汁,便越来越清明,晶莹剔透,更无丝毫渣滓,渐归宁息,也不似先前汹涌。二女便问癞姑灵翠峰的来历,并说:“现时后洞已闭,云路又经真人行法禁闭,你说那玉洞真人如何进来?”癞姑道:“今天事多着呢。你们看先前两次斗法热闹么?仙府外面还有几个极厉害的仇人,想趁这时,用其法力倒翻地肺,连仙府带峨眉全山千里以内的天地生灵,齐化劫灰哩,你们说妖人心毒不毒?虽然雪山顶上,我们有人制他们,但是这些妖邪都是出了名的厉害。好鞋不沾臭狗屎,无缘无故,谁也不犯惹他们。岳师叔和齐师叔是至交,那灵翠峰乃是星宿海底万年碧珊瑚结成,经长眉师祖取来,炼成一件至宝,中藏灵丹和丹珠仙草。昔年曾设在日前玉清大师请客的丹台附近,为全山灵脉发源之所。前者突然飞去,飞经东海上空,为一水仙截住,看出内中藏有至宝奇珍,连用法术祭炼,终未得开,反损坏了两件法宝。齐师叔因开府之后,须用此宝镇山,知那水仙为人孤傲,海底潜修多年,又无过恶,如若上门索讨,难免争执,结下仇怨,不愿为此伤他。后听玄真子大师伯说起,岳师叔昔年有恩于他,托代转索。那水仙恩怨分明,久欲报恩,不得机会。岳师叔虽然手到取来,但不愿和那两个老怪结仇,特意算准时辰,等老怪败走回山,方始前来;否则,早该到了。乙真人他们必已前知,到时自会放他进来的。”说时,下面已成了数百里方圆红艳艳一片平波,漩涡也已停息,火浆渐稠,看去仍是奇热,不可向迩。
  二女等正指点谈论间,隐闻一声雷震,癞姑刚道:“来了!”忽见青井穴故址上面,一道金虹横天而过,往身后凝碧崖上空飞去。跟着飞落下一个羽衣星冠、周身金光霞彩的仙宾。癞姑忙喊:“岳师叔,怎这时才来?”二女等见这玉洞真人,生得剑眉星目,丰采照人。左手持有一件八角形的法宝,放射亩许方圆一股紫气,上面托着一座玲珑剔透、通体碧绿晶莹、四外金霞环绕的翠玉孤峰,右手掐着灵诀,指定头上。缓缓降落,神情庄严,目不旁视,看去谨慎已极。降离火海丈许,便即停住。同时优昙大师、屠龙师太也由左近仙馆后现身,迎上前去,各由手上放出一道金光,将翠峰托住。玉洞真人岳韫忙将左手宝物撤去,略微歇息,重将那八角形的金盘放出。这次改上为下,不在手内,到了空中翻转,仍发出一股紫气,与神尼优昙、屠龙师太的金光上下一合,围拥着那峰缓缓前浮,到了两朵云幢前面,轻轻落下。下沉约三数丈,地底一声雷震,便即矗立在火海之上不动。真人大师也将法宝、金盘撤去,一同飞向左近仙馆而去。跟着地底殷殷雷鸣,密如贯珠,火海中浆汁也渐凝聚,不消片时便如冻凝了的稠粥浓膏相似,火气也渐消灭。
  二女等暗忖:“本来仙景多好,经此一番地震,地面虽大出好些倍,原有的峰峦丘壑全都毁化,只花木还在,莫非这数百里方圆一片空场,只修建上五座洞府?气象虽然雄旷,哪有原来好看?”正寻思间,忽见尽前头那凝聚的火海熔浆平面上,突然拱起了五个大泡,每泡大约百亩,相隔约有一二十里,甚是整齐。跟着周围零零碎碎又起了好些大小不等的浆泡,随听金钟二次响动,左右各地棋布星罗,也有无数其形不一的浆泡,相次涌现,颜色也逐渐转变,不似先前火红。钟声响过,玉磬又响。峨眉门下男女弟子,忽然各按九宫八卦、五行方位,一齐现身。当地震初起时,众弟子各在方位上,仗着本门灵符,隐护身形,只将各人法宝、飞剑放出,排荡水火风雷,相助师长收功,满空五彩光华交织,并不见人。这时大功告成,突然出现。本来个个仙根仙骨,资禀深厚,因值开府盛典,妙一夫人又各赐了一身仙衣,冰绡雾縠,霓裳霞裙,羽衣星冠,云肩鹤中,交相辉映,越衬得容光照人,仪态万方,丰神俊逸,英姿出尘。休说峨眉两辈交好的来宾见了称赞,便是那些心藏叵测、怀仇挟忿的敌党,见了这等景象,也不由得戒心突起,诡谋潜消。有的只是知难而退,不敢再有妄动,安安分分静俟会后各散;有的竟由此一举,顿悟邪正之分,不但不敢再有仇视,反而心生向往,恨不得当时归附,以求正果。异类知道戒惧感化,暗中立誓弃邪归正的,竟占了一多半。这且不提。
  且说众门弟子一现身,神驼乙休、穷神凌浑、百禽道人公冶黄、赤杖仙童阮纠、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神尼优昙、屠龙师太等八位前辈上仙,也各自在八卦方位出现。乙、凌、白、朱四人,首用千里传音,朝众弟子传示,嘴皮微动,将手一挥。众弟子立即依言行事,八方分布,如法施为,各将灵符化去。仙府原有那些琪花瑶草,嘉木芳卉,本经众仙施展法力,连根带附着的泥土,凭空拔起,附在那一二百座仙馆台榭的平台云壁之上,一经施为,纷向下面降落。那冒起来的许多浆泡,也继长增高,越来越大,除当中最后面先起五泡,只往上长,看不出是甚形相外,余者渐现峰峦岩壑之形,地面却渐渐往下低去。有那斜长形的浆泡,长着长着,砰的一声清脆之音,突然破裂,当中立现一道溪涧,清泉怒涌,流水潺潺,跟着移形换景,现出浅岸幽岩。那些花草树木,自空下坠,全落在这些成形浆泡上面。晃眼山青水碧,花明柳暗,清丽如画。约有个把时辰过去,只眼前十里方圆一片,直达当中一个未现形象的大泡,仍是空荡荡的广场,余者已是峰峦处处,涧谷幽奇。还有四个大泡,已被高峰危崖挡住,仿佛换了一个境界。又似适才是在做梦,地皮全都凝结。当中一条晶玉甬道,犹是朱红颜色,两旁已被碧草匀铺,哪有丝毫劫后痕迹。众人见乙、凌等长幼群仙各自御剑飞行,四下回翔,每到一处,那浆沸熔结的地面,眨眼便现奇景。各仙馆中的宾客,全都凭栏眺望观赏,互相笑语指点,各现赞美容色。一会儿工夫,相继沉降,各择景物佳处,矗立其上,不再浮起。
  正在互赞神妙,矮叟朱梅忽然飞来,笑向众人道:“事情已完,仙府将开,地面已经复旧,你们还恋在空中呆望作甚?那株老楠树,可移植到仙籁顶上去。现时更无他变,树穴内有禁法封闭,灵峰飞回,此间地脉俱都通连,外人不能穿行,二芝却可任意游行自在,不足为虑。你们几个未领衣冠的,快些将树植好,赶往洞后,待众弟子行法完毕,随同排列吧。”袁化等本门弟子闻言大喜,忙拜谢领命。由袁星将芝仙要过,同了三小,扛着楠树,往仙籁顶飞去施为。不提。
  朱梅又向癞姑笑道:“你这小淘气,怎不随去?你师父打算休你哩,不趁此时热头上找个着落,留神日后无人收你。”癞姑闻言,心中一动,赶紧躬身笑问道:“矮师伯,莫拿小辈开心。师父为什么要休我?我没犯规条,说什么也不行。”一言未了,屠龙师太忽然飞来。癞姑忙喊:“师父怎不要我?”屠龙师太对朱梅道:“你是老长辈,怎这样嬉皮笑脸?”朱梅笑道:“不是你说的么?我瞧你还要她当徒弟才怪。”屠龙师太道:“你这朱矮子,向来不说好话。你请吧,我师徒还有话说呢。”朱梅笑道:“难为你们师徒三人这副尊容怎么配的,也舍得分开?小癞尼,我是为你好,你师父休你无妨,那把屠龙刀却要要过来,莫被别人得去。”屠龙师太正要答话,朱梅已经飞去。随告癞姑,说自己适见妙一夫人,得知齐师叔开读师祖玉箧仙示,内中附有赐给自己的灵丹,服后不久,功行便即圆满。因念师恩深厚,欲令眇姑承授本门衣钵。癞姑则重返师门,拜在妙一夫人门下,已经议定。命癞姑速随二袁,同由新建立的仙府入内,更了新衣,准备少时随众排班参拜。
  癞姑闻言,不禁悲喜交集。又想起朱梅所说之言,知那屠龙刀乃本门至宝,定连衣钵齐传眇姑,明索十九不与。推说师恩深厚,不舍离开,如说重返峨眉,师姊还是大弟子,怎单将弟子弃去,随说便落下泪来。屠龙师太正要晓谕劝说,眇姑忽也飞到,对癞姑道:“你不必如此,那屠龙刀我请师父赐你好了。”屠龙师太对眇姑道:“癞儿重返峨眉,不患无有奇珍。此宝你日后却少它不得哩。”眇姑稽首说道:“师恩深厚,弟子刻骨铭心。但是朱师伯既然亲为此事提醒,必与师妹他年安危有关。御魔全仗自己功力修为,不在法宝。时已不早,请师父赐给她吧。”屠龙师太微一点首,由怀中取出一把形如月牙、碧光耀目的环刀,递与癞姑。癞姑素觉眇姑面冷,不甚投契,见她慨然以至宝相让,好生内愧,坚辞不要。眇姑只看着她,也不再说。屠龙师太道:“你还不知我和你师姊的性情?既已出口,永无更改。不过她将来道高魔长,性又孤高,无甚同道;你为人随和,到处皆友,务念同门之情,不可大意。固然她内心坚定,终可无害,到底少受苦难为好。时已不早,你速去吧。”说罢,不俟答言,同了眇姑飞去。癞姑知道再推便假,只得收了。
  当二袁去时,二女、癞姑已离雕飞起,四仙禽也随往仙籁顶上飞去。屠龙师徒走后,二女向癞姑致贺。癞姑苦笑道:“我师父都不愿要我,有甚可贺之处?这一来,弄巧小寒山去不成了。先前说的话,仍请留意,就不能亲往约你们,也必以法宝通知。以后得空,再相见吧。”说罢别去。
  二女落到地上,再看场上,地底殷雷之声早住,众仙已将布置就绪,所现景物,比日前仙府还要美秀灵奇。只是地方太大,只前面小半林木繁茂,花草罗列,后半尽管泉石清幽,山容玉媚,却不见有草木花卉。两朵云幢后面的第一个大浆泡,也长到了分际,不再上涌。看去恰似一个长方形,前低后高,大约百余亩大小的罩子。本就浮光耀彩,再被无数仙馆楼台,祥氛瑞霭映射上去,越显光怪陆离,夺目生花。二女才知那是五府中的太元仙府,适才本非地震,乃是运用玄功妙法,将全景整个化去,将山石泥土与地底五金宝石融冶一炉,成了浆汁,再照原景损益增建,扩大好些倍,重又造出丘壑泉石。端的功参造化,法力无边。本来五座洞府有三座俱是玉质,只不知它们新毁了再建没有?正寻思间,见空中飞翔的诸位长老,齐往右面峰腰灵峤诸女仙所居仙馆平台上飞去。众弟子也分成两行,齐往当中晶罩之后飞去。跟着癞姑、袁星、袁化、沙佘、米佘五人相继飞过,却不见健儿在内。猛想起健儿并非峨眉门下,适才见他随众同往仙籁顶时,曾和沙佘耳语,面有忧色,许是想一同混进去,吃二袁阻住留在楠树穴内。这点小人,如此向道,实是可怜可爱。
  正想前去看望,女昆仑石玉珠忽然飞来,笑道:“二位姊姊,叶岛主唤你们呢。”二女随她来路一看,因是开府期近,乙、凌等八位长老连同灵峤诸仙,为使来宾得饱眼福,特意把这些仙馆楼台降落在两旁峰崖之上,都是举目可及。这时金钟岛主叶缤、杨瑾、半边老尼和门下五女弟子俱集在一起,凭栏观望。二女忙随石玉珠飞身赶去。叶、杨二人同笑问道:“你两姊妹真淘气,差点没被冷云仙子余娲摄走。为何你们还要多事,代人守护芝仙,别人都有事走了,还舍不得回来?”半边老尼望了二女一眼,微笑道:“她两个且乖巧呢。千年灵物,尚知报德,你看她们这双眼睛,可知没有白出力哩。”叶、杨二人闻言,仔细向二女脸上一看,果然目有灵光,神采益加焕发。叶缤首先笑问道:“芝仙给你们吃什么东西么?”二女笑答:“没有。只喷了一口气在脸上,怪香的。当时觉得头目清灵,通身舒畅。莫非这也得了益处?”随说,又双双笑道:“我们还未向武当老仙师拜谢哩,真个荒疏。如不是那法宝,差点没给贼道姑的气球装走。”说罢,双双拜了下去。半边老尼拉起笑道:“小小年纪,不可出口伤人。你们休看轻那口青气。以前芝仙未服齐道友灵丹,尚无现在功力,为感金蝉不杀之恩,只给他双目拭了一下,便能透视云雾,辨别幽隐。如今芝仙功候大进,这口青气乃它本身元精所化,常人略微沾润,便可起死回生,况你二人美质,又是当面喷来。别的益处不说,单这一双神目,便不是妖烟邪雾所能隐蔽了。如非你们缘福深厚,哪有这等奇遇呢?”
  二女闻言,好生欣喜。便问叶姑、杨姑怎不和灵峤诸女仙一起?仙府开时,是什么情状?怎地布置已完,迟不开出?叶缤道:“看你们问这一大串,我懒得说,自问杨姑去吧。”二女又问杨瑾。杨瑾朝半边老尼看了一眼,笑道:“因为半边大师不喜人多,所以我们陪同来此。你当仙府容易开建的么?休说景物,还有好些没有增建齐全,便是当中那座太元仙府,一切陈设布置,也还有不少事做。本来辰正起始,要到次日午正,才是正经宴会仙宾之时。只为此是千古未有之奇,不论何方道友,俱欲目睹盛况,主人又是门户广大,一体接待,所以都是在期前赶来。经过详情,千头万绪,也说他不完。按说此时已可开放,因妖人猖獗,暗下毒手,尽管防范周密,内外俱有能者,仍不免被他用法宝将地底灵脉毁了一处。为了一劳永逸,不得不运用仙法修复。现在自掌教真人以下,俱在里面合力施为。你们只要见灵翠峰上放出异香,第三次敲钟击磬,便是仙府开放了。不过还须本门中人首先行礼参拜,事完才得众宾客赴会呢。你义父也在里面,你忙什么?适才闲中推算,你二人少时又启杀机。可是仙府连日应有阻难纠葛,俱已过去,似不应有事发生。叶姊姊怕是今日肇因,事却应在将来。你姊妹一双两好,容易惹人注目。今日外客中有不少异教人物,均是能者,你姊妹不日便去小寒山,至多三年,便要下山行道,何苦树敌,多结仇怨?恰值半边老尼想看你们,为此将你二人唤来。最好就随我们在此,静候少时,一同观礼吧。”半边大师接口说道:“道友虽然知机,贫尼却不如此看法。她二人缘福根基俱都深厚,眉间虽隐有杀气,但于她们本身无害。适才灵峤甘、丁二位道友和崔五姑商量,开府以前,还有好些新鲜花样。休看他三人学道多年,只恐童心比小徒们还盛。初次出山,难得遇到了这样空前盛况,我看就由她们去吧。当真将来有甚纠葛,贫尼师徒决不置身事外好了。”
  叶、杨二人原因半边老尼未来以前,便有人告知,二女不久要树强敌,敌人恰与半边老尼有点渊源,知道老尼难惹,难得对二女格外垂青,当赠二女法宝之时,便打算将计就计。后来二女走后,偏巧郑颠仙因老尼神情傲兀,语气中隐含讥讽。叶、杨二人看老尼不爱理人,恐生嫌隙,借词将她师徒约了过来,就势唤回二女。哪知事有定数,禁阻无用,本心就是引她吐口,不料才一开端,老尼便揽了过去,心中暗喜,立命二女拜谢。二女自得法宝脱难,对老尼已经大改初念,起了敬意,闻言会意,早不等招呼,双双拜将下去。其实半边老尼道法高深,精于前知,对于二女也是别有用心。只当时这一着,因是爱重二女过甚,以为自己向不需人相助,将来即有用人之处,自应施惠于先,以便到时出诸自愿,免受对头讥笑,因而脱口包揽下来,等日后发觉,才知上套,无奈话已出口,说不上不算了。此是后话不提。老尼当即笑将二女拉起,慰勉了几句。
  半边老尼的五女弟子,本就喜欢二女,意欲结纳;又见师父破例,对外人加恩,情知必非无故;二女又极喜交友,更爱五女个个生得灵秀美貌。因此答完了话,便凑向一起说笑,亲近起来,互谈近况和适才癞姑应敌时的许多笑话。正在兴头上,照胆碧张锦雯忽道:“二位姊姊快看,诸位老前辈刚由下面行法部署完毕,怎又飞落场中,连灵峤仙府诸位女仙也在一起,莫不是如师父所说,再出甚新鲜花样吧?”众人回望前面广场上,神驼乙休、怪叫花凌浑、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神尼优昙、屠龙师太、百禽道人公冶黄、玉洞真人岳韫、白发龙女崔五姑、青囊仙子华瑶崧、玉清师太、郑颠仙,还有天蓬山灵峤仙府赤杖仙童阮纠、甘碧梧、丁嫦、尹松云、管青衣、陈文玑、赵蕙等师徒男女七位地仙,正同向广场当中飞落,看神气似已议定有甚举动。落地之后,众仙便各自立定观望,只乙休一人向前走去,紧跟着两边峰崖各仙馆中又飞落了好几十位仙宾。二女好些俱未见过,经石玉珠、张锦雯一一指说,才知那后飞落的乃是海外散仙易周全家、凌虚子崔海客、滇池香兰渚宁一子、苏州天平山女仙巩霜鬟、南海磨球岛离朱宫少阳神君、青海派教祖藏灵子。此外只有最后飞落的两人,同穿着一身黄麻布的短衣,看去只是中年,却生着三络黄须,面如纸白,最奇的是也和二女一样,是孪生兄弟,不但相貌如一,连举止动作俱都一样,似是快地震以前赶到,众人都不认得。只摩云翼孔凌霄想起十年前路过大庾岭时,曾见这两人在一山僻小村之内,纠合七八个村人在织渔网,也因见二人孪生异相,看了两眼,彼时只当是两个寻常村人。后虽想起,二人生就一双金黄色眼睛,暗无光泽,所结的网广被数亩,还未结完,觉得奇怪,想过也就丢开,不曾在意,不料竟是有道之士。这两位黄衣人,由斜对面一所小亭舍飞落,也不与众合流,单独立在一边旁观。藏灵子好似对他俩有留意神情。石玉珠最是好奇喜事,因两位黄衣人凭空飞堕,随身不见云光,又不带有邪气,看不出是何路数,正想去向师父请问,忽听空中一声雷震。赶紧回看,满空光霞潋滟中,金、石二人立身的朵云前面,突现出一座红玉牌坊,长约三十六丈,高约长的一半,共分五个门楼,一色朱红,晶明莹澈,通体浑成,宛如一块天生整玉,巧夺天工,不见丝毫雕琢接样痕印。当中门楼之下,有一横额,上镌着“玄灵仙境”四个大约丈许的古篆字,字作金色。一时朱霞丽霄,金光映地,衬得仙府分外庄严堂皇。
  仙都二女见众仙俱集,底下新奇之事还多,忙向叶、杨等三人说了,约同张锦雯、孔凌霄、林绿华、石明珠、石玉珠五人一同赶去。石玉珠等因先时师父不令离开,不料二女一说便允,二女又只顾走快,不暇再问,匆匆同往场中飞落。这时各仙馆中长幼外宾又飞落了二三十位。地既宽大,来去相隔又远,多半俱在四下围观。站在当中的仍是先来乙、凌诸仙与后添的易周和宁一子。众人知道那红玉牌坊,未开府前乙休便带了来,为显神通,故作惊人之笔,也没和妙一真人商量,一到便将凝碧崖前的上空云路开通,连上洞均整个掀去,展开了十来里方圆云空。另用七层云带将上下遮断。等到将红玉牌坊建好,因仙府诸长老说起五府未辟前数日,正是多难之期,兹事体大,不可大意,敌人厉害,中间又须发动水火风雷,重新鼓铸峰峦,陶冶丘壑。就算道术神妙,防备周密,可以无害,但妖人刁狡无耻,败时甚事做不出?这等稀世奇珍,当初海国水仙采万年红珊瑚熔铸此宝时,和本府灵翠峰一样,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你道友也用至宝换来,得之不易。万一妖人情急时有甚残毁,不特可惜,反负道友这番盛情美意。最好先行收起,开府时再行建立。乙休先还恃强,不肯撤去,力说自己早已算就,来敌中只一血神子扎手,但已约了极乐童子到时赶来,用先天太乙神雷合力除他,决可无害。自己既代了主人,洞开门户,自然身任其难,不令妖人妄越雷池一步。后来还是妙一真人知他性情古怪,这等劝说无用,笑说:“此时仙府景物虽也都不差,终嫌地太逼窄,不称此宝。与其先立在此,使外人笑我受了厚礼,立即卖弄,倒不如等到五府宏开,当众出现,既可使他们见识道友法力高深,又为新居生色,岂非绝妙?”乙休明知众人说得极是,只为与白、朱二老斗口已惯,不愿输口,故意执拗。等妙一真人一劝,立即乘机应诺撤去。这么大一座坚硬之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声雷震,万道霞光,突然建立,适才又有水火风雷之劫,先前不知隐藏何处,说现便现,远近群仙目睹的,十有八九竟没有看出它的来路。就那看出的几位,如神尼优昙、屠龙师太、白、朱、凌、崔以及灵峤诸仙、宁一、藏灵等二十余位仙人,见这等神速灵妙,也都赞佩不置。
  众仙宾正观赏称道间,凌浑回顾藏灵子和少阳神君并立一处谈说,忙喊道:“藏矮子,刚才灵峤诸位道友说这里新建出来,地方大,景致少,想给主人添点东西,由这广场到后面,看少什么,添什么。你看驼子多人前露脸,你当教祖多年,不似我这穷叫花,才当了三天半花子头,休说送人,连自己衣食还顾不过来呢。你打算送什么?快说吧,这不比世人新屋落成宴客,须等主人亲出招呼。莫非你非见了主人才献不成?”藏灵子道:“凌花子,你已创立教宗,还是改不了这张贫嘴,一点修道人的气度身份都没有。真可谓是甘居下流,不顾旁人齿冷。无怪峨眉发扬光大,你看齐道友,无论平日今时,哪一样不叫人佩服?岂似你们这样,连说话都惹厌的?”朱梅道:“藏矮子,我如不和凌花子站在一处,也不多心。你说他,我不管,为什么要加‘们’字?”藏灵子微笑道:“这话还便宜你呢。凌花子不过说话讨厌,人还可交;不似你和白矮子,又讨厌,又阴坏。你知道驼子吃激,故意将他,往铜椰岛去惹祸,自己却三面充好人。我听说日内痴老儿便要往白犀潭赴约,驼子夫妻败固是败不了,就胜也有后患。看你将来怎对得起朋友?”朱梅方说:“这个不用你多心,凭驼子决吃不了人的亏,当是你么?”凌浑道:“两个矮子休要斗嘴,你们倒是有东西送主人没有?谁要拿不出新鲜物事,把我这根打狗棒借他。”藏灵子冷笑道:“你不用巧说将我。我知两矮子在紫云宫混水捞鱼,得了好些沙子。那本是峨眉门下弟子之物,你们还要给人,有什么稀罕?齐道友千古盛举,又承他以谦礼相邀,我早备有微意,已将孔雀河三道圣泉带了一道来,总比你们这些慷他人之慨的有点诚心吧?”这句话一出口,众仙俱知那一道圣泉,藏灵子看得极重,他和峨眉又无深交,并且门人还有杀徒之恨,就说前仇已经乙、凌二人上次化解,妙一真人优礼延请,藏灵子素来性傲不肯服人,怎会如此割爱厚赠?除已知用意的有限几人,俱都惊诧。凌浑笑了一笑,方要答话,乙休忽道:“你耍贫嘴有甚意思?还不快看灵峤诸仙妙法。”说时,阮、甘、丁三仙已按预计,命陈文玑、管青衣、赵蕙三女弟子如法施为。三女领命回身,立时足下云生,同时飞起,各将肩挑花篮取持手内,分成三路,由红玉牌坊前起始,沿着各处峰崖溪涧上空,缓缓飞去。花篮中的花籽,便似微雨轻尘一般,不时向下飞落。
  当地震时,除仙籁顶一处兀立火海之中,不曾崩陷外,裘芷仙、章南姑、米明娘等所掌仙厨石洞,因是存储款待仙宾酒食之所,也由米明娘为首,用妙一真人灵符,将全洞室拔地飞起,等地皮略微凝结,复了原状,便移往绣云涧故址东面。新建危崖之后,姜雪君带来的那些化身执役仙童的花木之灵,气候浅薄,禁不住那么大阵仗,也都藏身在内,静俟后命。陈文玑等三仙眼看快要绕遍全境,飞到尽头,这些执役仙童倏都出现,往五府后面的山上飞去。三女看出用意,没到后山,便自飞回。神尼优昙笑道:“想不到媖姆师徒也如此凑趣。这些已成气候的花木果树,我们稍微助力,每株俱能化身千百。仙府前面,本多嘉木美树,瑶草琪花,只嫌地方太大,仓猝之间,不够点缀。如从别处移植,当时又来不及。今有许多天府仙花异种,再加上许多珍奇通灵的花木果树,越发锦上添花,十全十美了。贫尼对齐道友无可为赠,且送少许甘露,聊充催花使者吧。”藏灵子闻言走过,正要答话,先是陈文玑、管青衣、赵蕙三女仙赶回,向师复命。跟着姜雪君由后山前现身飞来,见面便向优昙大师行礼,笑道:“那些花木之精,本在东洞庭生根。后辈起初可怜它们只采日月风露精华,向不害人,小有气候,颇不容易。又值齐真人开府盛典,初意它们俱有几分灵气,种植在此,既可点缀仙山,权当微礼;又可使它们免去许多灾害,一举两得。本来为数甚多,因料仙府花木必多,恐难容纳,特选带了一少半。适见仙域广大,颇有空隙,为期全盛,只得令其各凭功力,化身培植,但此事自必戕其元气。虽然仙府地气灵腴,易于成长复原,只是暂时受创,终且大益。但是家师和妙一夫人适才谈起,它们区区草木之灵,尚知自爱,连日服役仙宾,也颇勤勉称职,事后无赏,转使有所凋残,未免辜负。知道大师玉瓶中藏有甘露灵浆,青海教祖此来携有灵河圣泉,欲请加恩,赐以膏露,俾得即时复原荣茂,于开府之时,略增风华。不知尊意如何?”
  优昙大师知道媖姆师徒是因自己玉瓶中甘露所带无多,遍洒全山花木难足敷用,终不如悉数灌注在这些灵木身上,可使得到大益,惟恐兼作催花之用,林木沾润无多。而那些灵峤仙花的种子,如无灵泉滋润,又难顷刻开花,终年不谢。恰巧藏灵子心感三仙前斩绿袍老妖时许多留情关注之处,久未得报;又以大劫将临,非有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妇等峨眉长老出力相助,难于脱免。平日性傲,耻于下人,路数不同,正苦将来无法求助。不料妙一真人竟命门人亲往送柬,延请观礼,词章更是谦虚,不禁又感又佩又喜,正合心意。竟把守了多年的三道地脉灵泉,用极大法力,带了一道前来,惜以结纳,并为他年万一之备。优昙大师既知藏灵子的心意,自己身带灵丹又多,正好挹彼注兹。所以一听姜雪君如此说法,便笑答道:“这些灵木,原本不应辜负。时已不早,就烦道友大显神通,以灵泉浇灌那些仙府奇花。贫尼去至后山,助那些花木果树成长,就便令它们结点果实,与诸位仙宾尝新吧。”藏灵子道:“孔雀河灵泉,不与本源相接,固然可用,终不如源远流长的好。但是仙府全境山峦溪涧,均经仙法重新鼓铸陶冶,地脉暗藏禁制妙用,与凡土不同,不是外人可能穿通接引。适闻李、谢二位道友镇压地肺,不知事完与否?来时泉源已由荒山引到山外,只限雷池之隔。可请李、谢二位指一泉路,与外通连,一劳永逸,行法时也方便些。”姜雪君知他用意,笑道:“李、谢二位真人已早毕事,现正在中元仙府以内,与齐真人等相聚。家师与妙一夫人等,仍在太元仙府聚谈。来时,妙一夫人曾说,教祖盛情可感,已将数千里泉脉贯穿,不特源远流长,无须竭泽而渔,异日双方音声如对,尤为绝妙。特令转告,本府地脉中枢便在灵翠峰下,已由极乐真人留有泉脉,通向府外飞瀑之下,与教祖所穿泉路相连。而此峰又是长眉真人镇山至宝,中藏无数妙用。道友只须将泉母由峰西角离地九丈三尺的第五洞眼之中灌入,内里自会发生妙用,内外通连。用时再向东方斜对第三穴中行法,便可随意施为了。”
  藏灵子一听,这等天机玄秘,最难推算的未来之事,分明又被识透,越发愧服,旁立人多,恐被听出,略微称赞了两句,便依言行事。走向灵翠峰前,仔细一看,果然仙法神妙,不可思议。随照所说,把身后背的一个金葫芦取下,手掐灵诀,施展法力,朝峰孔中一指。立有一股银流,其疾如箭,由葫芦口内飞出,射向峰眼中去。众人见那葫芦长才一尺二三,泉母未射出时,看去似并不重。及到银泉飞射,立时洪洪怒响,长虹一般,接连不断往外发射,藏灵子那么大法力,双手捧持竟似十分吃力,一点不敢松懈。凌浑在旁笑道:“藏灵子,真亏你,大老远把这么多水背了来。要差一点,赔了自己一份家私,还得把背压折,去给乙驼子当徒子徒孙,才冤枉呢。仙府都快开了,种的仙花连叶还没见一片,静等浇水,你不会留点,少时再往峰里倒么?”藏灵子冷笑道:“凌花子,你知道什么?随便胡说。”说时场上诸仙都已有一多半随了优昙大师,越过当中三座仙府,往后山飞去。二女等觉着藏灵子水老放不完,也都赶往。
  姑射仙林绿华生平最爱梅花,见众木精仍是仙童打扮,一个个疏落落,分立山上下,见众仙到来,纷纷拜倒叩谢,却不开口。玉清大师恰在身旁,笑问:“哪几个是梅花?”
  二女也俱有爱梅花癖,也抢着指问。玉清大师道:“你们看,那穿碧罗衫和茜红衫的女童,便是绿萼梅与红梅。”谢琳笑问:“那肩披鲛绡云肩,身穿白色衣,长得最为美秀出尘的,想必是白梅了?”谢璎又问:“有墨梅异种没有?”玉清大师道:“怎么没有?不过只有一株,那和两株荔枝邻近的便是。除却穿紫云罗,腰系墨绿丝绦,是增城挂绿外,凡是女装的,都是林道友的华宗,处士的眷属。有人惹厌,不必问了,看姜道友和家师行法吧。”二女闻言,也未留意身后有人走来,只见姜雪君朝男女诸仙童把右手一挥,左手一扬,立有一片五色烟云,把全山笼罩。优昙大师随由身上取出一个玉瓶,手指瓶口,清香起处,飞出一团白影,到了空中,化为灵雨霏霏,从上飞洒。约有盏茶光景,雨住烟消。再看山上下,男女仙童全都不见,前立之处,各生出一株树秧,新绿青葱,土润如膏,看去生意欣荣,十分鲜嫩。孔凌霄笑告林绿华:“如非仙家法力,似这一点嫩芽,间隔又稀,要等成林开花结实,不知要等几多年哩。”谢琳道:“就这样,恐怕也只开花结果,要想一株株长成大树,也恐不容易吧?”一言甫毕,眼看那些树渐渐发枝抽条,越长越大,转瞬便有四五尺高下,枝叶繁茂,翠润欲流。姜雪君道:“这样慢长,等得多么气闷。我再助它们一臂吧。”随说,正要掐诀施为,优昙大师笑说:“无须。这里地气灵腴,便无甘露滋润,法力助长,也能速成。此是灵木感恩,欲求极茂,加意矜待所致。好在为时有余,藏道友尚未施为,少时与各地仙葩一齐开放,一新眼目,也是好的。我们回去吧。”说完,众仙便往回飞。
  二女和林绿华俱因爱梅,心想相隔前面过远,少时只能遥观,这梅花中有好些俱是异种,商量看到树大结萼,差不多到了时候再走。张锦雯、孔凌霄与石氏双姝,同有爱花之癖,见三女不走,也同留下。那些梅树也似知道有人特为看它们,故意卖弄精神,比别的荔枝、枇杷、杨梅、玉兰之类长得更快。晃眼树身便已合抱,一会儿越长越大,绿叶并不凋落,忽变繁枝。众人知道树叶已尽,花蕊将生,又喜又赞,在花前来回绕行,指说赞妙不绝。二女更喜得直许愿心:“花若能快开几朵好的大的出来,让我们观看,日后我们如成道,必对你们有大好处。”张、孔、林、石五女见二女稚气憨态,纯然天真,又笑又爱。
  正在说得高兴,忽然身后怪声同说道:“你们如此爱梅,可惜所见不广。这有限数百株寻常梅花,有甚稀罕?西昆仑山顶银赡湖两孤岛,有万顷荷花,四万七千余株寒梅,其大如碗,四时香雪,花开不断,为人天交界奇景。你们会后可去那里一饱眼福便了。”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先前那两个不相识的黄衣人,尚在旁观,还未走去。这一对面,越看出一对孪生怪人相貌异样,声如狼嗥刺耳,面上白生生通无一点血色,眼珠如死,竟无光泽,板滞异常,胡须却如金针也似,长有尺许,根根见肉,又黄又亮。穿的黄色短衣,非丝非麻,隐隐有光。神态更傲兀可厌。二女先见他们随众同来,二人单立一处默无一言,也无人去睬他们,心本鄙薄。这时听他们突在身后发话,武当五女见多识广,虽也厌恶,却知不是庸流,未便得罪。姑射仙林绿华正想婉言回绝,谢琳已先抢口答道:“谁曾和你们说话来?梅花清高,就因它铁干繁花,凌寒独秀,暗香疏影,清绝人间,不与凡花俗草竞艳一时,所以清雅高节,冠冕群芳。如要以大争长,牡丹、芍药才大呢。若把它们开在这梅花树上,成了无数纤弱柔软的花朵,乱糟糟挤满这一树,看是甚丑样儿?真看梅花,要看它的冰雪精神,珠玉容光,目游神外,心领妙香,不在大小多少。哪怕树上只开一朵,自有无限天机,不尽情趣。如真讲大,牛才大呢。”谢璎也插口笑道:“你两个枉是修道人,既在此做客,不论是人请是自来,修道人总该明理,打扮像个乡下人,衣冠不整,便来赴会。我们素昧平生,要请我们看花,应该先问姓名,不该在人背后随便乱说,说得还不客气,又是假话。你们既没问我们的姓名,我们也懒得问你们。只是一样,你家既有好多的花,为何还和我们一样,守在这里等开花结蕊?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你二人这一身,也许不是释道门中弟子,所以随便说诳。你们莫看凌真人,穿得破,一则人家游戏三昧,自来隐迹风尘,故意如此;二则他是一派宗祖。你们何能和他比?再说人家虽穿得破,也是长衣服,不像你们短打扮呀。怪不得一直没人理你们哩。”谢琳又道:“按说彼此都来做客,我姊妹至多不理你们,不应如此说法。但我们也是为好,想你二人能够守到开府,福缘实在不小,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应该从此向上,免得叫人轻视。你们要学好人,仙府眼面前多少位上仙,哪个不比你们高强?如肯虚心求教,要得多少益处呢!至少也和我姊妹一样,交下多少朋友,岂不是好?你们这一身打扮跟脸上神气,先就叫人讨厌,还要说人所见不广。连梅花都要生气,不肯先开,使我姊妹都看不成了,多糟!”
  武当五女见二女你一言,我一语,毫没遮拦,信口数说,两黄衣人仍是不言不笑,默然难测。知道不妙,连和二女使眼色,全不肯住。正在暗中悬心戒备,忽见两黄衣人把死脸子一沉,朝二女刚说得“娃娃”两字,忽然回身便走,也没有见用遁光飞行,眨眼工夫,便到了十里广场之上,竟没看出他们怎么到的。料知不是好相识,二女已经惹事,看神气要变脸。只不知他们何故突然收锋,反似受惊遁走,俱觉奇怪。回望那数百株梅花树,已经大有数抱,长到分际,枝头繁蕊如珠,含苞欲吐,姹紫嫣红,妃红俪白,间以数株翠绿金墨,五色缤纷,幽香细细。同时别的花树也俱长成,结蕊虽不似梅花,别有芳华,清标独上,却也粉艳红香,各具姿妍。
  方在赞赏夸妙,猛听连声雷震,瞥见来路广场上水光浩淼,一幢五色光霞正由平地上升霄汉,矗立空中,倒将下来。连忙一同飞身,赶将过去观看。原来藏灵子圣泉已经放完,屠龙师太又施展法力,将灵翠峰前十里方圆地面陷一湖荡,即将藏灵子圣泉之水,由灵翠峰底泉脉通至湖心,涌将上来,已快将全湖布满。百禽道人公冶黄笑道:“这湖正在红玉坊与仙府当中,将正路隔断,出入均须绕湖而行。再搭上一座长桥,直达仙府之前,气象就更好了。这该是嵩山二道友的事吧?”追云叟白谷逸笑对矮叟朱梅道:“紫云神砂,为数太多,正想不出有多少用处,尽建造些楼台高阁,也没意思。屠龙师太辟此一湖,实是再好不过。”随即和朱梅各由身畔取出一枚朱环,隔湖而立。白谷逸首先左手托环,右手掐着灵诀,朝环一指,立有一幢五色光华,自环涌起,上升天半,渐渐越长越大。二女等七人到时,倏地长虹飞击,往对岸倒去。同时这一头也脱环而出,恰巧搭向两岸,横卧平波之上,成了一座长桥。易周在旁笑道:“这桥还是做半月形拱起好些。”矮叟朱梅道:“后半截是我的事,不与白矮子相干。”随说,飞身到了桥中心,双手一搓,抓起彩虹,喝一声:“疾!”那条笔也似直的彩虹,便由当中随手而起,渐渐离开水面约有四五丈。公冶黄道:“够了,够了!湖长十里,两头离水二丈,当中离水只高四五丈,形势既极玲珑,日后众弟子们可以荡舟为乐,不致将两边隔断,两头看去,还不怎显,宛如一道虹卧在水上,太好看了。”朱梅道:“鸟道人,你说好,偏不依你。”手指处,彩虹忽断为二,各往两头缩退十多丈,悬在空中,当中空出一段水面。朱梅照样手托朱环,掐着灵诀,往下一指,彩霞又自环中飞泻,落向水面,晃眼展布开来。朱梅在空中直喊:“白矮子快帮点忙!我一人顾不过来,这东西一凝聚,再弄它就费事了。”说时白谷逸已应声飞起,到了湖心上空,一同行法施为。不消顷刻,朱环收去,当中彩霞随手指处,先现出一片彩光灿烂的二三十丈方圆的平地。跟着彩光涌处,地上又现出一座七层楼阁,四面各有三丈空地,两边彩虹随往下落,搭在上面。朱、白二老分向两面飞去,到了两桥中心,用手一提,各拱出水面三丈高下。然后分赴两头,各掐灵诀行法施为,对面驰去,仍到阁中会合,再同往众人立处飞来。这一来,一桥化而为二,每道长约四里余,宽约十丈,中间矗立着一所玲珑华美的楼阁,两边俱有二丈高的雕栏。乍成时,远望还似气体。等到二老飞回,便成了实质,直似长有十里一条具备五彩奇光的整块宝玉雕琢而成,通体光霞灿烂,富丽堂皇,无与伦比。
  众仙正纷纷赞美,意欲由桥上走将过去,观赏一回,藏灵子道:“后山灵木俱已结蕊,各处峰崖上的仙府琪花,还不成长,莫为矮子卖弄手法,误了催花之责。”凌浑笑道:“湖里有的是水,谁都能够运用,并非你不可。”藏灵子冷笑道:“凌花子,你知道什么?我那圣泉岂是这样随便糟蹋的?湖中之水,虽也有少许圣泉在内,大体仍是飞雷崖上那道飞瀑,不过仙府泉脉只此一条,借我圣泉引导来此罢了。为想使湖水亘古长清,甘芳可用,日后养些水族在内,易于成长通灵,掺入了些。如说全是,休说急切间没有这么多,便是灌满全湖,圣泉比飞雷瀑布山泉重二十七倍,水中生物怎能在内生息游动?灵翠峰奥妙我已尽知,少时自会用我圣泉为仙府添一小景,并备日后众弟子炼丹之用足矣。”凌浑笑道:“如此说来,你那点河水并没舍得全数送人,不过带了些来做样子罢了。怪不得,我刚才想你怎会有这么大法力呢!”藏灵子道:“你又说外行话了。这万年灵石玉乳与千载岩青,只有轻重之分,一则遇风即化了,一则离了本原,日久便即坚凝成玉。我起初原想竭泽而渔,全数相赠,只不过主人要以法力养它,甚是费事,齐道友特意留下泉脉,使其两地相通,不特省事,而且互有益处。当我吝啬,就看错了。”凌浑笑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么?再往下说,你非情急不可。算我不懂,你自行法如何?”藏灵子知他再说必无好话,便不再还言。嗔道:“血儿,持我红欲袋汲水灌花,不可迟缓。”熊血儿随从身后走来。朱梅笑道:“我听你这法宝名字,准不是什么好东西。莫要污了灵峤仙花,你没办法交还人家。”藏灵子方欲答话,神驼乙休已先接口说道:“你们三个欺负藏矮子,我不服气。你们不知此宝来历,就随便乱说。”藏灵子笑道:“到底驼子高明识货,不像你们随口胡言乱说,全无是处。”追云叟笑道:“朱矮子成心怄你哩,谁还不知氤氲化育之理?此宝用以浇花,实是合用。不过仙葩遭劫,多少沾点浊气,比起人间用那猪血、油汁浇花,总强些罢了。”乙休道:“你既明此理,还说什么?藏灵子,彼众口利,孤嘴难鸣,不要理他们,催完了花,白、朱二矮还有事呢。”
  那灵翠峰自从灵泉灌入,泉路开通之后,峰腰便挂起两条瀑布,相隔两三丈,下面各有一原生洞穴承住,并不外流。乙休说时,血儿早走过去,由法宝囊内取出一个尺许长的血红色皮袋,接住泉流。约有半盏茶时,飞起空中,将袋往空中一掷,立即长大亩许,由下望上,绝似一朵红色云霞。血儿紧跟在后,手掐灵诀一指,适接圣泉便化为濛濛细雨,四下飞落,沿着各处峰峦溪涧,遍地洒将过去。雨云飞驶甚速,顷刻之间,便将适才仙葩布种之处,一齐洒到,水也恰巧用完,血儿收宝归来复命。藏灵子正要行法催花,赤杖仙童阮纠笑道:“这些小草琪花,得道友灵泉滋润,当益茂盛,道友不必多劳吧。”藏灵子知道灵峤诸仙法力高强,照此说法,必早在暗中行法,便无滴水,也能花开顷刻,不便再为卖弄,便停了手。
  易周笑道:“后山花木,已全结蕊绽开,远望一片繁霞。道友何不使仙府奇芳略现色相,使我们先饱眼福呢?”阮纠笑答得一声:“遵命。”晃眼之间,适才千百布种之处,突然一齐现出三尺许高的花枝,都是翠叶金茎,其大如拳,万紫千红,含芳欲吐。有的地方还现出一丛丛的九叶灵芝。除灵峰、平湖、甬道、通路、广场外,一切峰峦岩石,溪涧坡陀,全被布满,繁茂已极。宁一子道:“贫道无多长物,只带了千本幽兰来,不料仙府名葩开遍全境。一则此间无处培植;二则幽谷小草,性本孤僻,也须另为觅地。适见那溪谷满布乔松,贫道所携,有一半是寄生兰,本该寄生老木古树之上。仙府将开,微礼尚未奉诸主人,乙道友烦往同行,了此小事如何?”阮纠笑道:“我适闻到幽兰芬芳,由道友袖间飞出,我早已料到。空谷孤芳,不同俗类,已暗命弟子留有一处幽谷,就在绣云涧后。诸位道友何妨同去,一赏芳华?”众人俱称愿往。宁一子逊谢了两句,便由朱、白二老前导,往仙府左侧横岭转将过去。
  一路之上,只见洞壑灵奇,清溪映带。原有的瑶草奇花,本是四时不谢,八节如春,名目繁多,千形万态。又经仙法重新改建之后,景物越显清丽。众仙顺着绣云涧,到了鸣玉峡尽头。循崖左行,面前忽现出一片松径,松柏森森,大都数抱以上,疏疏森立,枝叶繁茂,一片苍碧,宛如翠幕,连亘不断。左边一片陂塘,水由仙籁顶发源,中途与绣云涧汇合,到此平衍,广而不深,溪流潺潺,澄清见底,水中蔓草牵引,绿发丝丝。树声泉声,备极清娱。宁一子笑道:“这里便好,且把寄生兰植上吧。”随说长袖举处,便有细长如指的万千翠带一般,往沿途老松翠柏的枝丫之上飞去。立时幽香芬馥,令人闻之心清意远。定睛一看,那寄生兰叶,俱在二三丈之间,附生树上,条条下垂。每枝俱有三五花茎,兰花大如酒杯,素馨紫瓣,藤花一般,每茎各有十余朵,累如贯珠,香沁心脾。乙休道:“仙兰渚上奇兰,异种名葩,何止千百,此是其中之一。虽是人间嘉卉,但经过宁一道友仙法培植,休说常人无法觅得,只恐各地名山仙府中,也未必能有这样齐全呢。”阮纠笑道:“丁师妹最喜兰花,灵峤宫中还植有数十种,除朱兰一种得诸灵空仙界外,余者多是常种。道友奇种甚多,不知还肯割爱数本么?”宁一子道:“丁道友见赏,敢不拜命。袖中尚剩五百余本,约百余种,真属罕见的不过十之一二。荒居所植,除朱兰只有一本,未舍送人外,稍可入目的,每种都分了些来。请丁道友指示出来,不俟会毕,便可奉赠。”丁嫦笑道:“阮师兄饶舌,重辱嘉惠,无以为报。小徒篮中花种尚有少许,即当投桃之报如何?”陈文玑随取花种奉上。宁一子喜谢收下。
  话说众仙走完松径,转入一个幽谷。宁一子见左边危崖排云,右边是一大壑,对岸又是一片连峰。一条极雄壮的瀑布,由远远发源之处,像玉龙一般蜿蜒奔腾而来,到了上流半里,突然一落数丈,水势忽然展开,化为平缓。遥闻水声淙淙,山光如黛,时有好鸟嘤鸣于两岸花树之间,见人不惊,意甚恬适,衬得景物愈发幽静。仙都二女笑问玉清大师道:“这么多禽鸟,适才地震怎禁得起?莫不又是法力幻化的吧?”大师道:“这事还亏我呢。仙府本无鱼鸟,这些都是申、李、金、石等四人闲中无事搜罗了来。琼妹手下又有雕、猿门人,为讨师父好,每出一次门,便四处物色。袁星格外巴结,竟骑了神雕,远去莽苍山中寻找异种,以致越养越多,什么样都有。直到那日,由幻波池归来,路遇贤姊妹回来,闻说地震之事,才着了慌,又不舍得放出去,一齐托我想法子。我因数目太多,尤其水中鱼类难弄,费了不少事,才把这些禽鱼做为几处,摄向空中,专心经管。直到仙府重建,才把它们散放各处。你是没去鱼乐潭和朱桐岭两处,不特小鸟小鱼,连凤凰、孔雀都有呢。”正说之间,宁一子已将五百余本幽兰植向岩谷之间。果然幽芳殊色,百态千形,俱是人间不见的异种,名贵非常。宁一子请众少待,行法施为,每种花上俱有三五果实坠落,一齐收集下来,交与丁嫦。丁嫦笑命管青衣收入花篮。
  乙休回顾,见嵩山二老和两黄衣人不曾跟来,笑道:“白、朱二矮,今日跑里跑外,大卖力气,不曾同来,想必又有花样。只奇怪地缺、天残两个怪物自己不来,却命他两个门人出来现世。适才见他们忽从后山遁回,我未留意观看,料又和两老怪物一样,打算卖弄,吃哪一位道友给吓了回去呢。”姜雪君笑道:“适才这两人遁回时,曾见家师现了一现,定是不安好心。家师不容他们作怪,总算见机,没吃到苦。家师又在做客,没有穷追,亏他们老脸,不缩回宾馆中去,还在场上旁观。不过这一来,家师和我又多两个对头了。”凌浑道:“两老怪还在令师和道友心上么?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两小怪物竟生得一般相貌神气,真讨人嫌!一样孪生,便有天渊之别,我竟不曾见过,看去倒颇似有点门道。如非乙驼子说,只恐知他们来历的还不多呢。”
  二女不知地缺、天残是甚人物,武当五女却所深悉,听说黄衣人是他们弟子,不由大惊,好生代二女担心。正要向众仙述说前事,丁嫦一眼瞥见二女憨憨地听众仙说话,好生爱怜,便从身畔解下两枚玉玦,递给二女道:“适才乙道友所说二人,异日在外行道,难免相遇。他们有两件奇怪法宝,此乃古地皇氏所佩辟魔符玦,带在身上,就不怕他们了。”二女本最慕灵峤诸仙,忙即拜谢。也想述说前事,还未开口,忽听撞钟击磬,金声玉振,远远自仙府来路传来。众仙说声:“仙府开了!”纷纷飞起。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六回 熊血儿喜得阴雷珠 小仙童初涉人天界
  二女等也追随着,同往红玉坊前飞去。晃眼落到桥上,仙府也还未开,只见飞桥两面湖波中,又由嵩山二老用紫云神砂建立起四座金碧楼台,一边两座,恰与楼当中飞阁成为五朵梅花形对峙,紫霞点点,金碧辉煌,越发壮观。仙府后侧,各处峰崖上,也有二三十处各式大小亭台楼阁,隐隐出现。这次云幢上,共是一百零八下金钟,四十九敲玉磬,众仙到时,尚还未住。眼看湖两岸各处山峦上仙葩和后山许多花树,越显精神,含苞欲放。忽听湖水哗哗作响,碧波溶溶中突冒起满湖水泡,跟着一片极清脆的啪啪之声密如贯珠。每一水泡开裂,便有一株莲芽冒出水面,晃眼伸长,碧叶由卷而开,叶舒瓣展,满湖青白二色莲花一齐开放,翠盖平擎,花大如斗。这时金钟、玉磬已将要到尾声,众仙方讶平湖新辟,刚刚离开不久,适才并无人想到往湖中行法植莲,顷刻工夫,这佛国灵花西方青莲怎会突在湖中开放?眼前倏地又是一亮,再看四外前后的天府仙花,连同后山千百株花树,忽然同时开放,仙府前半,立时成了一片花海。青翠浮空,繁霞匝地,香光百里,灿若锦云。再加仙馆银灯,玉石虹桥,飞阁流丹,彩虹凝紫,祥光万道,瑞霭千重,汇成亘古未有之奇。尤妙是境地壮阔,尽管花光宝气,光怪陆离,依旧水碧山青,全境光明,了不相混,全不带一毫人间富贵之气。休说凡人到此,便是这一班老少群仙置身其中,也禁不住踌躇满志,神采飞扬,仙家富贵,叹为观止。
  观赏赞叹了一会儿,钟、磬声终,隐闻仙乐之声,起自当中仙府以内,琼管瑶笙,云萧锦瑟,交相互奏。众仙侧耳一听,正是广寒仙府云和之曲。赤杖仙童阮纠笑对神驼乙休道:“主人正在传授门人道法,只等此曲奏罢,仙府即时宏开,我们方可入内,也只看得谢恩典礼了。”说时,各仙馆中来宾知已到时,主人开府宴客之后,便须相率归去,不便再留,各自纷纷飞落桥亭等处静等观礼。甘碧梧笑对阮纠道:“大师兄,仙府景物宏丽,仙宾会后,愿留者已另辟建居室。我们这些小摆设,命众弟子收去了吧。”阮纠含笑点头。陈文玑、管青衣、赵蕙三女弟子立持花篮,分途往各远近仙馆楼阁飞去,所到之处,只见祥光一闪,原有楼台亭阁,便即无影无踪,现出本来面目。不过刻许工夫,全都收尽,陈、管、赵三女仙飞回复命。丁嫦笑道:“只顾我们收拾零碎,却忘了客馆下面具是空地。如今遍地繁花,独空出一二百处空地,岂非美中不足?诸位道友法力高深,又不便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主人正传道法,还来得及,仍把花种撒上些如何?”甘碧梧笑道:“嫦妹不必多虑,你看满湖青莲,此间大有能者,正不必我们多事呢。”话才出口,忽见仙府后面飞起千万缕祥光,宛如虹雨飞射,分往各仙馆原址飞去,落在空地之上。紧跟着各有数十百株娑婆、旃檀等宝树,由地下突突往上冒起,晃眼成林,郁郁葱葱,宝相庄严,隐闻异香。比起适才众仙植花种树,又是不同。直似数千株整树,自地涌现,迅速异常。姜雪君在旁,惊问朱梅道:“芬陀大师、白眉禅师均在雪山顶上防魔未来,优昙大师适才同在一起观赏幽兰,不曾离开。此与满湖青莲同一路数,眼前何人有此法力?莫非白眉师伯大弟子采薇僧朱由穆师兄又出山来了么?他在石虎山闭关以来,多年未见,已说静参正果,不再出头,怎得到此?”
  矮叟朱梅笑道:“谁说不是他?别了多年,还是当年那种脾气。他来时,我和白矮子正用紫云砂在湖中建这四处楼阁,他由云路飞降红玉坊前,迎头遇见天残、地缺老怪门下两个业障。恰巧没有别人在侧,也不知他是否看两业障长得不顺眼,安心怄气,拿话引逗,这两业障天生不是人的性情,向来不爱答理,适才后山观花,又吃令师一吓,正没好气。见来人是个相貌清秀、唇红齿白的小和尚,通没一点气派,误认作来此寻找师父,就便看热闹的小徒弟,竟想拿他出气。一口怨气没将人吹倒,跟着又想用大擒拿法将人赶回来路。哪知来人神通广大,笑嘻嘻连老带小,一顿挖苦,把两业障跌了个晕头转向。末了才说:‘这里群仙盛会,冠裳如云,主人决不会请你们师徒这样怪物。你们瞒着师父,混进府来观礼,既然衣履不周,连长衣服都不备一件,就该悄没声打个树窟窿或土洞钻将进去躲起来,偷看完了热闹,一走才是,偏不知趣,要在人前走动。我想景致你们已看过,本来不知礼貌,那开府典礼看它作甚?又不合冲撞了我。本意还想惩治一番,儆戒下次,念在主人今日盛典,不便给人家做没趣的事。好在少时开府,你们这样神气,也没法和别位仙宾并列,趁早给我滚回山去,免得当众丢丑!’话才说完,一手一个,只空抓了一下,往上一甩,手并没有沾身,两业障便似泥块一般,被人抓起,身不由己,跌跌翻翻,往云路上空飞去。看那情势,虽不至真个甩回山去,这佛家大金刚须弥手法,怕不把他们甩出三五百里外去。他同朱道友和我二人见面没谈几句,便向湖中撒下两把莲子,往仙府飞去,他师弟李道友正由后面绕出迎接,同往后面飞去了。他和东海苦行头陀最是莫逆。以前我们都是好友,因正手忙,还没过去看望,打算会后再作长谈。好在他既已出山,就不愁见不到了。道友与他也是昔年旧雨,现齐道友正在中元仙府以内,宣读长眉道祖遗留的仙示,并传门下男女弟子道法,事完方始正式开府,率领本门长幼三辈同门,当众焚烧奏乐,向教祖所居灵宫仙界通诚遥拜,行那谢恩之礼。那时一班知好,除我们有限几人受有重托在外,俱已齐集中元仙府。道友无事,何不前往叙谈呢?”姜雪君闻言,略一寻思道:“我自转劫以来,已不愿再与此人相见了。”朱梅道:“本是三生良友,相见何妨?姜道友此言,岂不又着相了?”说时,优昙大师和屠龙师太一同走来,笑道:“采薇大师今又出山,难得良晤。姜道友三生旧雨,更与我们情分不同,为何还呆在这里?”姜雪君笑道:“我先不料朱道友会来,正向朱真人打听呢。那就去吧。”说罢,随同飞去。不提。
  仙都二女和武当五姊妹,俱留意那两黄衣人,此时四顾不见,仙馆已收,无可存身,都在奇怪。闻言才知被一前辈神僧用大法力逐出府去,好生称快。石玉珠见二女高兴,悄告:“两怪人之师天残、地缺,有名难惹,得道多年,行辈既高,又并非妖邪一流人物,所炼法宝最为厉害,正派群仙,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愿和他们生嫌结仇。姊姊适才不合随口讥嘲,结下仇怨。朱老前辈想必知此二人姓名深浅,何不先问出个底细,日后遇上也好准备。”二女本没有把黄衣人看在眼里,因石玉珠说得十分慎重,朋友好心,未便违拂,便凑过去向朱梅请问道:“朱老前辈,可知那两黄衣人姓名本领么?”追云叟白谷逸在旁接口笑道:“这两孪生怪人,二百多年中,共只出山四次,还连今天一起在内。我倒遇过三次,所以知道得比较别位清楚。以他师徒性情,各有各的乖谬。两业障每出山一次,必闹许多笑话,害上不少的人。这次不知又是受甚妖人蛊惑,想来此见景生情,出点花样。因见兆头不佳,没敢下手,打算老着脸皮,赴完了宴再走。不料被小和尚跑来,将他们赶去。论本领,倒还没甚出奇之处,只是二人各秉师传,炼有几件独门法宝,专一摄取人的心灵,道行稍差的人往往为他们所算。时已无暇详说,此去小寒山拜师之后,只把今日之事一说,令师必有破法,至不济也能用佛门定力抵御,不为所惑,无足为虑。”
  二女刚谢完了指教,钟、磬声已住,长桥对面当中头一座仙府上面,形似大泡的晶罩,突化云光流动,缓缓升起,将仙府全形现出。跟着左右一边一座的晶罩,也各由峰崖后面化为五色云光上升。到了中央,渐渐缩小,会合成一片丈许大小的彩云,停在当中。第一座仙府前面,众仙见那当中仙府高约三十六丈,广约七八十亩,四面俱有平台走廊,离地约有三丈六尺。前面平台特别宽大,占地几及全址三分之二。四角各有一大石鼎,四面雕栏环绕,正面两侧设有三十六级台阶。竖立着一座大殿,上刻“中元仙府”四个古篆金字,广约十亩。当中设着一个宝座,两旁各有许多个座位,前面大小九座丹炉。大殿通体浑成,无梁无柱,宛如整块美玉,经过鬼斧神工挖空建造,气象雄伟,庄严已极。这时峨眉门下众男女弟子,各持仙乐仪仗,提炉捧花,分作两行,正由殿中端肃款步走出,排列在平台两旁。玄真子为司仪,手捧玉匣前导,引着掌教妙一真人和长一辈同门,到了台中央立定,仍由妙一真人居中,众仙稍后,依次雁行排列。玄真子随喝:“弟子齐漱溟等敬承大命,即遵恩师玉匣仙示,谨畏施行,连日斋戒通诚,虔修绛牒,恭附缴奉天府玉匣之便,百拜闻上,伏乞慈恩鉴察,不胜受命惶悚感激之至!”说罢,将手一招,空中卿云便即飞降。玄真子恭捧玉匣,往空一举,玉匣便被卿云托住,冉冉上升。玄真子随命奏乐焚燎,齐漱溟率众门人弟子百拜。拜罢,仙乐重又奏起。那司燎的后辈四弟子,便把备就粗如人臂的沉檀香木,装向四角石鼎之内,发火燃将起来。妙一真人随率众仙望空遥拜。玄真子站在妙一真人的前侧面,也是随众拜倒。这时众仙均换了一身新法服,羽衣星冠,云裳霞裙,加上仙景奇丽,仙乐悠扬,宛如到了兜率仙宫,通明宝殿。众仙朝贺,同咏霓裳,端的盛极。
  一会儿,拜罢礼成。妙一真人等始命奏乐迎宾,亲自下阶往长桥上,向众仙宾行礼,拜谢临贶,迎接入殿。同时媖姆师徒、极乐真人李静虚、谢山、采薇僧朱由穆、李宁等相助妙一真人等在内里行法部署。诸位仙宾也由宝座玉石屏风后面相继转出,纷向妙一真人等致贺不迭。妙一真人等请众落座,众仙坚请真人往居中宝座就位,真人力说:“此是众同门及弟子参拜学道之地,本非延客之所。只为仙宾众多,五府中只此殿最大,今日又承诸位道友大显神通,添了不少异景,变成全境最胜所在,殿外石台又面临平湖,遍地仙葩,正好观赏。为此适和诸位前辈道友商议,将宴客之所,移来此地。起初因左元洞一带,景物最为幽胜,数百株桂树,均为女弟子申若兰由福仙潭带来的千年桂实,栽植而成,大都数抱以上,以为宴客相宜。没想到众仙嘉惠,法力如此神妙,众弟子已经布置就绪,仓猝改计。礼成以前,又无法走进,急切间难于就绪,为此才请诸位前辈道友来此小住。尊客在前,并有诸老前辈,怎敢僭妄无礼?”众仙见真人坚持不肯,只得罢了。便把中座空下,各自归座。随来众弟子,各随师长侍侧。妙一真人等众主人,各就下首分别陪坐。
  仙都二女见那采薇僧朱由穆果是小和尚,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着一身鹅黄僧衣,甚是整洁。相貌尤其温文儒雅,气度高华。正看之间,忽听神驼乙休问妙一真人道:“齐道友,为何先不开府,直到缴还玉匣道经,拜章谢恩,才行开放?与预定不符。”妙一真人道:“玉匣中恩谕如此,不敢不遵。”穷神凌浑道:“众弟子法宝已传授了么?怎如此快法?”妙一真人道:“众弟子法宝,俱多能用。只女弟子李英琼等得有几件,尚不会用。家师所赐真经,传授之后,照此修炼,不久均能应用。幻波池所得法宝虽多,而圣姑所赐目录小册,均载宝名用法,极为省事,所以无多耽延。”
  随又起立对众仙道:“众弟子正式行礼,拜师传道,本拟宴客之后,在此殿内当众举行。只为日前在青井穴,闭关开读家师所留玉匣仙示,对传道一节,不许炫露。而九天元经,本是天府秘笈,一开府便须拜章缴奉,飞送天上。因此临时变计,改在大师兄监临之下,以及各位前辈道友相助,先将元经仙籍虔心参悟通晓,等将全境改建,开府时辰已经将至,只得遵奉师命,谬承道统,正了师位。事前因时匆迫,除本门弟子外,各方道友荐引门人甚多,彼时正值闭关之际,内外隔绝,来人师徒均未见面。如今事后,补行入门之礼,又觉不甚慎重。幸而家师玉匣中留有新旧门弟子名册,应收录的俱写在内。除青城朱道友引进的纪登以下诸人,因家师仙示,青城一派在朱道友与姜道友主持之下,日后门户还要发扬光大,不应收录,未便传集,有负盛意外,余者凡在名单中人,又经本人师长有意引进之士,全数命人召集到太元洞内,更换家师留赐的法衣,同集大殿,与旧同门同行大礼,传授初步道法,各赐法宝一二件,并将旧有法宝飞剑,各为指示用法。仍由大师兄监导,率同长幼三辈门人,将修就的绛牒附入玉匣之内,焚燎告天,拜表通诚,拜谢师恩。尚幸没误缴还仙籍的时刻,仰叨各位前辈、各位道友福庇,鼎力相助,于极危难中平安度过,居然勉成基业。又承嘉惠勤勤,无美不备,小弟等及门下诸弟子,永拜嘉惠,感谢何可言喻。此后惟有督率门人,勉力潜修,以符厚期。区区愚诚,敬乞垂鉴。还有荐引门人的诸位道友,适才恐误事机,不揣冒昧,一时权宜,未得面奉清筋,便即仰体盛意,先自收录,擅专之罪,尚望原恕。”众仙纷说:“道友太谦,本来如此,何须客气!”
  妙一真人未及答话,矮叟朱梅笑道:“齐道友,你这次大开法门,甚人都收,我荐的人却一个不留。分明嫌他们不堪造就,却说好听的话。我和白矮子都喜清闲,不耐烦学凌花子好端端创甚门户,做甚教祖。”妙一真人道:“道兄,话不是如此说法。青城、峨眉殊途同归。贵派自从昔年天都、明河两位长老为了一句戏言,互相推让,各自闭户清修,不再收徒以后,不久相继道成飞升,今只道兄和姜道友二位延续道统。不客气说,道友如若独善其身,姜道友虽然有志光大,未免孤掌难鸣。家师遗示也言及此。并且转劫之人不久便要出世,贵派十九高足,多半投在道友门下,如若置身事外,非但那十九人多半无所依归,一个不巧,被异派中人网罗了去,误人尚小,造孽事大。还望道兄三思。”凌浑接口道:“齐道友,朱矮子口是心非,莫听他的。他的心事,我全知道。无非他和老姜知道,日后正教固是昌明,道高魔头也高,本是相对,妖邪也更猖獗。他把门徒全引到你门下,分明是畏难……”话未说完,朱梅把小眼睛一翻,正要还口,神驼乙休插口道:“你两人,大哥莫说二哥,两家差不多,谁也不用激谁笑谁。你家这教祖也不怎好当,我驼子反正闲得没事,又不想修甚天仙。你们各当各的教祖,有人为难,都由我驼子和齐道友出头如何?”白谷逸笑道:“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来日大难,道家四九重劫还未应典,倒惹下不少麻烦,哪一样都够你办的,还要代人拍胸脯么?”乙休笑道:“白矮子,说你也未必信,到时自见分晓,看我挡得住不?”
  妙一真人知这几位仙人交情甚深,又都滑稽成性,每喜互嘲谚笑。但是乙休性情古怪,往往一句戏言,便要认真,恐又激出事来,忙道:“诸位道兄,不必说了。未来之事,家师已早留示:道家四九重劫,临场的共十一人,只有一人应劫,恐难避免。乙、凌二位道友,金身不坏,不必说了。青城派的发扬光大,并不须甚人助力,更是出人意表呢。其实四九天劫,到时应劫的那一位,道行法力,并不在诸位道友以下,只为纵容门徒,造孽太重,终于误在门人手上。那抵御太阳真火之物,本分邪正两派,别人都有,他具备的功力独欠,致受了点伤,到了最后关头,终为魔袭。如非有人怜他修为不易,几于转劫凡人,再去苦修七世,重入玄门,均所不能,说来也甚可怜。他所需之物,今日新收女弟子便有一人无心获得,他却不知,性又骄狂,不肯俯就。小弟因事关定数,未便公然明告相赠,只索到时赶去,相机行事吧。”乙、凌二人,日常忧虑的便是这件事,大劫不特厉害,魔头神妙,尤其不可思议。一任运用玄功,虔心推算,仅算出应劫时日而止,未来成败休咎,全算不出。除了多备法宝和有道力的至交好友相助,一半再凭自己根行功力硬碰外,别无良策。一听真人指名相告,预泄先机,知道无害,好生欣幸,本都良友,也就不再争嘲。
  这旁边却苦了一位藏灵子,自知门下良莠不齐,平日又爱护短,惟恐所说遭劫的人应在自己身上。偏生素来恃强好胜,有意拿话探询,又恐乙、凌、白、朱等人讥笑嘲讽。只得和妙一真人结纳,以他为人,到时决不至于袖手。终以事关成败,微一失足,万劫不复,心正忧疑,听真人说,那抵御太阳真火之物,新收女弟子便持得有,心中微喜。侧顾殿外平台之上,众男女弟子已将仪仗竖好,乐器放置。除岳雯、诸葛警我、严人英、林寒、周淳、司徒平、施林、邱林等八人早入殿内随侍外,余人都在齐灵云、霞儿姊妹二人指挥之下,正在安排筵宴,将从左元仙府、灵桂仙馆运来的玉几玉墩,一一布置陈设,已将完竣。忙又运用玄功慧眼,朝那面生年幼的女弟子身旁新赐的法宝囊中查看。这时,来宾中后辈也多齐集平台之上,人数虽多,藏灵子十有八九不曾见过。但是开府大典,众男女弟子各按年纪长幼,只有两种装束,每种俱是一色新着仙衣,又在做事,极易分辨。只李英琼、余英男是熟脸,到时先已见过,知是旧有外,只云紫绡和向芳淑年纪最轻。头一个入眼的是云紫绡,根骨之好自不必说,法宝囊中剑气透出,并无异处,又看了几下,俱觉不像。正留神查看间,瞥见在最后面闪过一个相貌奇丑、满头癞疤的胖女子,身后随定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看神气,似一同做完事,抽空去寻同道闲话。心中暗笑,一美一丑,相去天渊。正用慧眼查看,忽见丑女向鸠盘婆弟子金银二姝招手,凑将过去。美的一个,随由囊中取了一把大如豌豆的紫色晶珠出来,与二姝观看。这二女正是癞姑和向芳淑。
  芳淑因承极乐真人指教,本想在拜师时节将所得阴雷珠在人前现出,引逗那抵御四九天劫的前辈诸仙得点好处。不料教祖遗命,在开府以前拜师传道,失了炫露机会。芳淑灵慧,随众设置筵宴,正和癞姑一处,便向她请教,并说师长宴客,礼仪尊严,其势不能无故现出,问她有何高见?癞姑道:“这有何难,这些位老前辈神目如电,殿又宏敞,一目了然,只合他用,自会寻你。快把事情做完,你只装呆,听我调度好了。”芳淑笑诺,赶快将应做的事做完。癞姑悄道:“我们未送人,先向行家打听个行市,免得便宜了人。”说完,便拉了芳淑,遥对殿门走过。一边招呼金银二姝,令芳淑取出阴雷珠,问此宝有何妙用?二姝惊道:“此是黑青阴雷,厉害非常。除家师外,天下只三人炼有此功力,俱非寻常人物。此宝一放便完,无坚不摧,专御真火神雷,为魔教中有名法宝。多大神通,也难在发出后收取。外人如在事前盗去,非但不能使用,宝主人心灵一动,立即爆炸,反为所害。不怕二位见怪,就比二位姊姊道力还高的也禁不住。向姊姊由何处得来?”癞姑抢口答道:“乃是极乐真人赐给师妹的,已经重炼过了。”话刚说完,便听殿内妙一夫人传呼向芳淑。芳淑应声赶入。夫人笑道:“后山佳果,俱已结实,你另约四五同门,速往采摘,以备少时宴客之用。”芳淑领命自去。
  藏灵子一见,便认出那是阴雷,正合抵御天劫之用。又听妙一真人口气,分明示意自行索取,否则早命门人取赠,必不如此说法。方想设词出外,暗中跟去,凌浑已先起身说道:“后山洞庭枇杷、杨梅,芳腴隽永,远胜荔枝,我生平最是喜爱。愚夫妇少时宴后,须送灵峤诸仙一程,暂时无暇再来,意欲暂借一枝,带回山去,主人肯否?”妙一夫人笑道:“焉有不肯之理。门人采取,恐违尊意,烦劳亲往后山,选取如何?”凌浑说声:“多谢!”便自起身走出,一晃追去。藏灵子知凌浑也认出此宝,借故往索,自己一持重,晚了一步。如若全被得去,凌花子为人,虽可找他分润,却非输口不可;就此赶去,又恐被人看破,向小辈要东西,有失尊严。
  心正难过,忽听赤杖仙童阮纠笑道:“佳会不常,美景难逢。此时外间天甫酉初,月还未上到中天。如以法力大放光明,使一轮明月映照碧波,未始不可,终嫌造景不如天然风景清妙。仙府新境初建,美景尚多,均未游览。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繁花,更有平湖清波,飞瀑鸣泉,虹桥卧波,琼楼交峙。始若候到月上中天,略借法力,由凝碧崖前将皓月清辉引将下来,照彻全境,上下天光,岂不又是一番清趣?贤主嘉宾,良宵美景,稀有之盛。诸位道友,如无甚事,何妨稍留鹤驾,暂息云车,索性多留半日,请主人将盛筵暂缓,先将全境游遍,归来正好月上,然后对月开樽,临波赌酒,岂不倍增佳趣?”说完,谢山、叶缤、岳韫、乙休、朱梅、白谷逸诸仙首先赞妙,余人也都附和。这时凌浑已满面笑容走回。妙一真人笑道:“凝碧崖旧有十八景,今番改建之后,只灵桂仙馆一处新设。余景除经仙师洞图命名外,好些多未定名。本意诸位前辈道友来时,正值闭洞习法,未暇一一陪侍,诸多失礼,欲借杯酒,先申歉诚,略尽主礼。会后再陪同游玩,分别赐以佳名。既承先施之惠,敢不应命。”说罢,立即传知众门下弟子,只留下岳雯、郑八姑、秦紫玲、齐灵云男女四弟子在殿台轮值,余者无论主客,俱都同行。
  妙一夫人说:“仙府左侧一带松径涧谷,适才众仙同宁一子往植幽兰,已经去过,只左元仙府不曾走到。便请众仙由殿对面长桥越过圣泉湖,绕灵翠峰出红玉坊右桥,转由右面一带山峦中通行,到右元仙府少憩。再绕行到少元仙府后面,适才种植花果的后山一带赏花。再经后山绕行东面一带山径,经过右元仙府,绕到适才众仙植兰的涧谷尽头。由此通向中路的山径折回,到中央太元仙府,顺广场正路,由中元仙府后门归还原处。这样差不多可把全境游遍。”青囊仙子华瑶崧道:“我们人数太多,同在一起,他们小一辈的见师长在前,难免拘束,不能尽兴。我想主人、各位道友、老前辈同做一路。众高足难得聚首,最好由他们自结友伴,不限定人数道路,随意游行。愿随侍各人师长的听便。诸位以为如何?”藏灵子首先说好,众仙也随点头。于是把长幼分作两起。行时,藏灵子用本门心语,对熊血儿传命。
  血儿自来仙府,便随侍师父,不曾离开一步,一个知好没有,势最孤单。知道峨眉门下这些女弟子都不好说话,身是异派,素不相识,冒昧凑近前,一个误会,便遭无趣。
  出殿以后,见长一辈的众仙已由主人陪同,下了平台,往长桥对崖走去,波光仙影,冠裳如云。小一辈群仙,也三三五五,命恃啸侣,笑语如珠,各寻途径,往四外散去。鬓影衣香,云裳霞裙,个个仙风道骨,丰神绝世。加上眼前景物,百里香光,这幅仙山图画,便小李将军、郭汾阳等古名画家复生,也无处着笔。正在呆看,打不起主意,如何下手,忽见诸葛警我由长桥上走回。
  诸葛警我和司徒平、林寒、庄易,还有三英中的严人英,俱极谨饬。虽奉师长之命随意游行,终恐师长万一有甚使命,身侧无人,传声相召固可立至,终不如随侍在侧的好,并且还可长点见识。五人退下来一商量,便跟上去。这时不知何故,诸葛警我忽然折回,碰到血儿,朝他点首笑道:“熊道友,为何不去游玩,没有伴么?”血儿猛想起来时正是此人接待,引入仙馆。师父背后还说此人功力深醇,人又谨厚温柔,不露圭角,异日必成正果。和自己虽然谈未多时,却极投机,有问必答,甚是诚恳。不似别的正派中新进门人,多半心存歧视,气味不投。闻言立即乘机答道:“小弟与贵派同门俱是初见,无多交谈,仙府路又不熟。本想追随各位尊长,无奈先前已经禀告家师,自行游玩。好在此地虹桥碧水,花光如海,气象万千,一样可以领略,意欲在此暂憩,还没想到如何云游哩。”诸葛敬我笑道:“道友嫌无伴侣,这个无妨。小弟本随师长同行,中途想起有几句话,忘向轮值诸同门交代。请在此小候,小弟交代完了,就来奉陪如何?”血儿暗喜,忙即谢了。
  诸葛警我随去殿内,和岳雯等说了几句,便返了回来,问血儿,愿往何处游玩。血儿道:“适才种植幽兰之处,风景绝佳,那些兰花都是异种,尤为可爱。道友适才有事,必还未去过,我们往那边走如何?”诸葛警我知道那是往绣云涧后仙厨去的路径,众仙行时,向芳淑等五女同门正采了些枇杷、杨梅、荔枝、李子、醉仙桃等佳果回来,癞姑迎上前去,告以游山之讯,商议将果物送到仙厨,即由当地起始游览。血儿师徒刚巧走出,定被听去。果然华仙姑料中,不禁暗笑:“我就陪你同往,看你遇上时,如何下手?”故作不知。恰好血儿心急,因芳淑已去了一会儿,大家都是步行,不能飞往,欲把脚步加快。诸葛警我偏成心怄他,假装玩景,不住指点泉石,领略风光,随地停留。血儿始而非常愁急,继一想:“师父说遇上那穿藕荷色短衣,女童打扮,姓向的女子,可以便宜行事,但能明索或以宝物交换最好。看对方情势,非特长一辈的高人甚多,便这些后辈新进,也都不弱,一个弄不好,既误大事,还要丢人。明夺决不可为,暗取也极艰难。素昧平生,如何开口和人商说?”又想起荡妻施龙姑可恨:“她如不犯淫邪,前番不同一干妖人来犯峨眉,今日岂不正好同来?以她资质美貌,言谈机智,和对方一拍便合,本身得上好些便宜,交上许多正经同道,还替师父也办了事,这有多好!偏生天生淫贱,甘居下流。如不为了师门恩重,忍辱含垢,早已杀却。”方在寻思,气苦发急,人已走到绣云涧侧。一眼瞥见向芳淑同了四个女伴,由仙厨前面,一路花花柳柳,说笑走来,径由斜刺里走过,转向对面许多仙禽翔集的岭腰上而去,恰与植兰的涧谷相反。这时,只朝诸葛警我一同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师兄,正眼也未朝自己一看。如无诸葛警我同行,就不能上前答话,也可设法,暗中隐身尾随,相机行事。这一来,反多了一个大阻碍,正暗中叫不迭的苦。忽听诸葛警我笑问道:“道友有甚心事么?只管出神作甚?”血儿生怕被他看破,暗忖:“他是峨眉大弟子,道行法力必高,要想背他行事,决不可能。此人甚是长厚,莫若舍个脸实言相告,也许能代自己手到要来,不向别人传扬。”便向诸葛警我苦笑道:“明人面前不便说谎。小弟现有一事奉求相助,不知可否?”诸葛警我笑道:“你我两辈同道之交,有话只管明言,但可为力,决无推辞。”血儿看他意诚,喜道:“道友真个至诚君子。实不相瞒,小弟将来有一大劫难,非得魔教中阴雷不能解救。这类人物,家师虽认得两个:一是所炼阴雷,威力不足;另一个本恶人,近来忽要改行向善,闭门多年,不肯见人,所炼阴雷虽多,却一枚也不舍送人。家师又不喜无故求人,时时为此愁急。适见贵派一女同门,得有此宝不少,意欲求取三粒,由小弟赠她一件宝物,以当投桃之报。只为素昧平生,不便上前。正在殿台为难,恰值道友盛意约游,早欲奉托,羞于启齿。适见那位向道友便有此宝。现时仙府内觊觎此宝的尚还有人。此宝贵派并无用处,而小弟却是关系他年成败,惟恐他人捷足先登,好生忧虑。今承垂问,如蒙鼎力相助,请向道友转让,感德非浅。”随由囊中取了两粒大如龙眼,光芒夺目的宝珠出来。正要递过往下说时,诸葛警我早受了青囊仙子华瑶崧指教而来,本意只防藏灵子不好意思明说,暗令门人相机求取,而血儿性急如火,向芳淑又看他不起,万一情急下手,明夺暗盗,把本来两各有益的一件好事无心铸错,生出嫌怨,岂不更糟?闻言本想点破,继见血儿满脸惭惶之状,想起他师徒学道多年,能有今日,也非容易。既要求人,自身理应向主人明说,偏要好高,顾全教祖身份,却令门人鬼祟行事。一个闹穿,丢人岂不更大?血儿身世处境最为可怜,已经有心成人之美,何必揭穿,使他难堪?便不去说破,接口笑道:“向师妹年幼,稚气未脱,不知由何处得来此物,本无用处,奉赠道友就急,再好没有。既是同道,又非世俗交游,讲甚报酬?小弟也决不令她告人。宝珠请即收起,再提投赠便俗。请稍等候,小弟必为道友取来便了。”
  血儿总以为双方道路不同,虽不似别的异派,如同冰炭,不能两立,终不免貌合神离,就肯应诺,也还有些拿捏。没想到如此顺利,并还守口,不以告人,真是感激万分。由此连藏灵子也对峨眉派有了极好情感,遇上事便出死力相助。对诸葛警我、向芳淑二人,尤为尽力,双方遂成至交,互相助益不提。
  血儿还在极口称谢,诸葛警我已匆匆飞去,不一会儿,便持了五粒豌豆大小、晶莹碧绿的阴雷珠飞回,说道:“向师妹此物,得有颇多。说是九烈神君所炼,恐三粒万一不够应用,又多赠了两粒。”血儿一听是九烈神君之物,越发惊喜交集,暗忖:“峨眉这些门下,真是奇怪,入门想都不久,连得道多年的人,本领俱无他们大。九烈阴雷,不亚轩辕老怪所炼阴煞之宝,威力极大,尤能与他心灵相通,外人拿在手上,他心念一动,立化劫灰,炸成粉碎。再说也无法到手。此女小小年纪,根骨固好,并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竟能收下许多,怎不令人佩服?本门教祖不禁婚嫁,似这里许多天仙化人,自己竟无福遇合,却娶了施龙姑这个淫妇,真乃终身大恨。”诸葛警我见他口不住称谢,面上神情似喜似怒,笑问:“道友还有甚心事么?”血儿忙答道:“心愿已了,还有甚事?只道友与向道友大德,无以为报。又想贵派门下,怎有这么多异人?无论各派中人,俱都望尘莫及哩。”
  说时,正要转向东北去看幽兰,忽见昆仑门下小仙童虞孝、铁鼓吏狄鸣岐面带愁容,由后走来。诸葛警我先在殿内看过师祖玉匣中的名单,知道二人不久也是本门中人,便转身迎问:“二位道友,意欲何往?如若无事,何妨结伴同游?”血儿也随声附和。二人原认得熊血儿,暗忖:“他乃藏灵子传衣钵的爱徒,素来忠心于乃师,不与外人交往。怎会背了师父,独个儿和峨眉门下大弟子在此无人之处密谈?并还面有喜色,双方神情也甚亲密,直似多年知交,决非初见,与他平日为人,大是不类。看起来,峨眉派真易使人归向,连他这样人也受了引诱。”反正闲游,便想探个虚实。互相看了一眼,一同点首应诺,并在一起,往前走去。一会儿走完松径兰谷,越过涧上游的危崖,又经过了好几处仙景,便到右元仙府。三人都未到过,先以为五府同开,右元仙府必也一样富丽辉煌,气象万千,左近景物尚且如此清丽灵奇,何况本洞。哪知到后一看,大出意料。原来那左元仙府附近景物,尽管优美繁多,正洞只是一座百十丈高的孤峰危壁,洞在峰腰,约有方丈大小,看去阴森森的。全峰笔立如削,由上到下辟有一二百个大小洞穴。最大的洞穴,高不过五尺,宽仅二尺,约有二丈来深,至多可以容得一人在内趺坐。小的大人直容不下,也只二三岁幼童,可以勉强容纳。有的浅不过尺,坐处并还向外倾斜,形势不一,各有难处。环峰四外,俱是松杉之类古木,大都一抱以上,参天蔽日,衬得景物越发阴晦。绕向峰后一看,正对前洞,还有一个后洞,洞门上横刻着“心门意户”四个朱书古篆和些符偈。
  三人见了,很觉奇怪,料知左元洞内必有玄妙设施,想到洞中探看。小仙童虞孝刚开口一笑,诸葛警我笑道:“此是本府左元洞十三限入口,平日为众弟子修炼入定之所。以后除奉掌教师尊特命外,众同门自问修炼到了年限火候,必须先由这心门意户通行,越过内中十三道大限,经由前洞口飞出,然后去至中元殿内禀进师尊,始得下山修积。从此往来自如,并可在外另辟洞府,任意修为。便是回山,也另有景物享受和无不优美的清修之所,无庸再来此洞受苦了。如若修炼未到功候,或是自信不过,休说游行自在,便连本府偌大一片仙景,也休想能够游涉。只可在少元洞内炼到能够服气辟谷,或是师恩准其速成,赐了辟谷灵丹,然后仍须常年在这峰壁小洞穴中潜修。除却每日有一定时,可以随意在峰侧一带和峰左青溪坪、古辉阁两处,与众同门互相比剑观摩外,余者都好比千仞宫墙,人天界隔,可望而不可即,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至于各位师尊,也只偶然来此指点传授,此外难得见面。本派同门新进者多,颇有几个修道年限功候全都不到,便自告奋勇,下山历练,使内功外行同时并进的也可禀明师长,甘冒奇险,径由左元十三限,或是右元洞内火宅严关,硬冲出去。这十几位同门师兄弟,大都仙缘福泽至厚,根行坚固,又都持有两件极灵异的法宝飞剑,凭着以身殉道的勇气,方始侥幸成功。右元火宅关口只有一道,看似没有左元十三限繁难,但凶险更大。这两处地方,到时一个把握不住,轻则走火入魔,像以前百禽道长、郑八姑等一样,不能行动,须要多年虔修,受尽苦楚,培养心头活火,凝炼元神,重生肌骨,复了原体之后,二次重度难关。稍一不慎,仍是重蹈前辙。转不如循序渐进,现时虽然艰苦,年久水到渠成。那重的,不是五官四肢残废一两处,永难恢复,便是寿命转劫,甚或形神全消,都在意中。虽然师恩深厚,暗中必有极大法力护持,丧生灭神尚不至于,便是走火入魔,也非人所能堪了。这里你们只看到孤峰陋洞,还不怎样,那由少元洞转来峰上洞穴中修炼的,中间尚须绕行左元洞许多险境,才能到此呢。”
  铁鼓吏狄鸣岐问:“在火宅、十三限之外,还有何险?”诸葛警我道:“左元洞位于地底,上面凡是危峰峭壁,鸟道羊肠,遍布蛇兽水火等各色各样的危机险境。入口之处,名为小人天界,所历景物甚多。人行其中,只要心志不纯,立时地棘天荆,寸步难行。可以使经历的人,在那暗无天日、地狱一般的危境中,逃窜上三五个月走不出来。必须凭着定力灵慧,才可从容脱出。这是将来连闯十三限的初基,虽无这里凶险,早晚终可脱出,但那定力不坚的人走了进去,稍微疏忽,那苦难也够受了。现今这两处仙法尚未发动,左元洞那些危峰峭壁,鸟道羊肠,俱是实境,尚可一观。此洞虽设有十三层难关大限,全洞长大不过十余丈,此时内中空空,有甚意思?”熊血儿暗忖:“以前常觉旁门灾难太多,尤其天劫厉害,正宗玄门得天独厚。今到峨眉赴会,见这些末学新进,为日不久,竟有好深功力,令人妒羡。哪知他们也还有这么多难处,无一容易得来。人家先难后易,早把根基打好,不畏魔扰,所以天劫也不去寻他了。”方想如何到这两处洞中见识,尽管仙法不曾发动,也可增长阅历。虞孝和铁鼓吏狄鸣岐已向诸葛警我商请,引入洞中见识。正要从旁随声附和,诸葛警我已笑对二人道:“二位道兄,此时还不是进洞的时候。再者两洞均非延宾之地,洞口已经封禁,来客只在附近游玩,无进洞者。既是二位道兄必欲先往一观,我略微担点责任,连熊道友一起同往好了。”虞、狄二人听他语气称谓,好似含有深意,心中一动。诸葛警我已引三人转到前峰,说声:“请稍等待。”连忙飞身直上。
  三人见他抢先引导,料知洞中必有一些现在外面的机密布置,不欲外人看见。装作不解,不等招呼,跟着飞上。到了洞中一看,由前洞口直望后洞口,空无一物。就这慢得一步的工夫,诸葛警我已不见踪迹。洞与外观孤峰一般大小,比起两边洞门却高得多,地也凹下,洞壁仿佛甚薄,看去不似石土凝成。用手微叩,渊渊作金铁声。心想:“后洞门外,壁有符箓,诸葛警我也许故弄狡猾,由此穿出。”心中寻思,同往后洞门走去。刚往前走不到两丈,三人相继回顾洞中,只剩了自己一个,同行二人不知何往,唤也不应,心中一惊,方觉奇怪。再看前后洞门,俱已隐去,神志也似有点迷糊,思潮全集。熊血儿道力较高,觉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听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强乱闯,触动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师门面子难看。赶紧宁静心神,高呼:“诸葛道友何往?请即现身。”脚便停住,不再前进。这一来,果然好些,虽仍进退两难,尚未现出别的幻象。铁鼓吏狄鸣岐人较平和,发觉身侧二人忽然失踪,现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对方禁制之内,事前原嘱少待,不能怪来人卖弄神通为难。心想:“此洞既是峨眉门下弟子成败关头,定必玄妙莫测,凭自己这点法力,万冲不出。既是来客,主人不能坐看出丑,久置不问。”于是也不再前进,强摄心神,停在当地,静候主人解救,和熊血儿一样,也未见甚异处。
  惟独小仙童虞孝,生性好胜。前在白阳山妖尸墓穴受挫之后,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眉,心中先存敌意。见状认作诸葛警我故弄玄虚,心中大怒,暗忖:“此洞共只三数十丈方圆,洞壁甚薄,眼前无非幻景,估量方向不曾走错,何不给他一个硬冲。冲出固好,即使破壁飞出,主人自己不在此接待,有意卖弄家私,隐在一旁,发动埋伏欺人,先失礼貌,也难怪我,怕他何来?”心虽这么想,毕竟久闻峨眉威名,终是有点内怯。为防万一,特意放出飞剑,护住全身,并将身畔法宝取出备用,驾起遁光,朝前急驶。满拟飞行迅速,这数十丈之隔,眨眼即至,否则便该埋伏发动,有了阻挡。哪知飞行了一阵,别无迹兆,不特前后洞口和两同伴不见,而且四顾空空,上不见天,下不见地,身在其中,加紧飞驶,渺无涯际。又急又恨之下,一发狠,便将师传至宝风雷錾取将出来,欲将洞壁震破。平日此宝一发,便是一道火光,挟着风雷之声飞出,无坚不摧,声势甚是猛烈。及至这时扬手飞出,仅止一溜火光,朝前飞去,略闪即隐,声影皆无。知道不好,赶紧收宝,已收不回,心中一惊。猛觉身落实地,定睛一看,护身飞剑也没了踪迹。当时天旋地转,神志渐昏,似要晕倒。正惊急害怕间,猛觉眼前一花,金霞乱闪,照眼生辉,突现出十余个朱书古篆,大约径丈,都是光华四射,飘忽如电,一个接一个,连是甚字也未认清,一闪即灭,字尽光消。诸葛警我忽在前面现身,前面洞口也自现出,回了原状。再看熊血儿和狄鸣岐,也在身侧站定,和适才同行情形一样。回顾前洞,就在身后,直似做了一场幻梦,根本不曾前进。飞剑法宝已失,心中愁急。暗察熊、狄二人,神情却似泰然,若无其事。不禁惊疑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诸葛警我说道:“虞道友,法宝飞剑怎不收起,放在地上作甚?”虞孝赶紧随手指处一看,果然一宝一剑,俱似未用时原形,遗放在身侧地上,忙即收起,羞了个面红过耳。忍不住向狄鸣岐问道:“适才狄师兄可曾见我么?”熊血儿见他惶愧情景,猜知就里,笑道:“我们自己性急,不听诸葛道友的招呼,冒失先上。如非主人手下留情,正不知如何献丑呢!”诸葛警我忙道:“道友想错了。小弟因此洞禁制虽未全设,规模已是初具。自身法力浅薄,惟恐忤犯嘉客,侥幸事前随侍家师,得蒙指点秘奥,意欲先将禁法止住,再请入观。哪知三位道友心急先上,埋伏一经触动,收起来便稍费事,为此略微耽延,也只盏茶工夫。掌教师尊所设禁制,尚无十分之一,入伏人只要心略定,不再作前行敌视之想,立可无事。小弟虽然无状,焉有忤犯尊客之理?”三人自觉被困时久,少说也有半日,一听只有盏茶工夫,又听所设禁法不足十一,已有如此神妙,如果全设,威力可想。好生敬佩,各自拿话探询此中玄妙。诸葛警我只答此与佛门中殊途同归,一切景象身受,皆由心念引发,只要明心见性,神智澄明,不为七情六欲所扰,便可通行无阻。自己不过适逢机会,随侍在侧,略窥皮毛。如待全设,自知薄质浅学,本身尚难通行,如何告人?三人料他不肯详说,只得罢了。随同走遍全洞,仍是空无迹象可寻。适见霞光古篆,竟查不出一丝迹兆,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如此厉害,端的神妙无穷,令人莫测。无可流连,只得退了下来。虞孝对于峨眉,先是又嫉又畏,经此一来,更知万不如人,由不得生了敬服之意。狄鸣岐更是早已心服口服,都只为师门恩厚,不肯向往外人,舍旧投新罢了。
  四人下来之后,正商议往右元洞去,观赏景物,并窥火宅妙用。忽见朱鸾面容悲忿,同了癞姑、向芳淑、申若兰并肩密语,由侧走过,四人也不做理会。跟着路上又遇见东海鲛人岛散仙巫启明的门人神风使者项纪,他和熊血儿原是熟人。见了血儿,唤至一旁,问可知道前行三美一丑四女来历姓名与否。血儿答道:“内有三个,俱是主人门下,难道你看不出服饰?问她们作甚?”项纪不知血儿现时已和乃师一样,与峨眉成了一气,便答:“峨眉三人我知道,只问那穿杏黄云肩的一个,还有那外来的一个。”血儿心性刚直,有德必报。知他师徒虽然得道多年,仍是旁门故态,这次来做不速之客,就许受了许飞娘等人怂恿,未必安甚好心,适才未曾出手,定是自觉无力,知难而退。这时打听二女,不知又想出甚花样?想起向芳淑赠阴雷珠恩惠,便向他道:“这两个,一名向芳淑;一个似是金钟岛主门下,不知姓名。你尾随她们何意?”项纪答道:“这是她们自己不好,鬼鬼祟祟。四个贱人,随在师父身后窥探,一同指着师父咒骂,好似有仇神气。当时师父正离了主人,和几位同道闲立谈说,她们以为隔远,可以任性咒骂。不知师父早已留心,故意离开主人,便为暗查她们动静。刚听出一点,便被丑女觉察,一同走开。师父疑心内有仇人之女,命我来探。正要隐身追近,便遇见你。我因那金钟岛来的一个和穿杏黄云肩的长得最美,故此朝你打听。你往日不也恨她们?何不助我一臂,日后得便,弄她一个快活,岂不是好?”血儿知他素来冒失,乃师法力也确实不弱,惟恐向芳淑吃亏,便先告诫道:“这几个少女虽是年轻,一个也不好惹,莫要自寻无趣。”项纪哪知血儿心意,笑答:“谁还不知此时身在虎穴,只不过先探一点虚实,到底谁是师父仇人,等离开这里再作打算。你这样胆小作甚?”说罢自去。
  诸葛警我同了虞、狄二人在前缓行相俟,早看出项纪说话神色不正。血儿说完,追上三人,并不隐瞒,照实一说。诸葛警我知道向芳淑乃金姥姥罗紫烟的晚亲至戚,幼无父母,怀抱之中便被度上衡山白雀洞去抚养。因她灵慧异常,最得师尊欢喜,欲使深造,不令外出。本人又知勤奋用功,毫不务外,不像何玫、崔绮两师姊时常离山他出。直到近日,因奉师命,要转投峨眉门下;欲立功自见,方始下山修积,在外行道。为日无多,决不会与海外奇门之士结怨。真有大仇在身,乃师金姥姥先就出头,何至谋及外人?癞姑虽是后辈,一则自身法力颇高,乃师屠龙师太生性疾恶,又最护犊,巫启明如若有仇,也早不俟今日。申若兰前在红花姥姥门下,向不和外人来往。自投本门,从未离群独行,人又和善,更无仇怨相结。内中只有朱鸾较似,但是她居金钟岛,偏在南极,鲛人岛在东海尽头,虽然同是海外,两下相去,比起中土还要遥远。乃师又向不与同道往还,正邪各派中人,连知道她姓名行藏的人,都无几个。再看朱鸾来时神情口气,分明拜师以来,初次离岛他出。乃师与师门至交,谢山、杨瑾俱住在此,如是仇敌,怎会不去禀告,却在背地约了新交的几个同道姊妹,去招惹这样强敌?
  诸葛警我正感奇怪,忽听矮叟朱梅在耳旁说道:“朱鸾与妖道巫启明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因我和杨道友商谈,被那小癞尼听去,一时好事,不等我们嘱咐朱鸾,暗中先去告知;同时自告奋勇,引了朱鸾、向芳淑、申若兰,想认准妖道师徒面貌,为日后相助朱鸾,合力报仇之计。不料行踪不秘,反吃识破。妖道真是胆大,竟敢暗叫妖徒尾随下来,用他那面摄心镜,先将四女真形摄去。以为这样做法,当时四女毫不觉察。他回岛以后,只须探明四女一离本山,便可对镜行使妖法,将神形一齐摄去。却不知在令师和我们这些人眼底,因他先还安分,远来是客,任其列席,自是格外宽厚,如何能容妖道猖狂作祟?因此改了初计,意欲等他师徒一离本山,便给他们一个厉害。我便暗跟下来,掩在四女身前,妖徒只摄去了四个幻影,真形并未摄去。我料朱鸾该报亲仇,妖道以前积恶,近虽轻易不施故伎,假充好人,已难掩盖,气数将尽。但他炼就三尸化身之法,又擅灵光遁法,人更机警,稍觉不妙,便要遁走。再去寻他,便要费事。朱鸾必须手刃亲仇,本身法力却非其敌。我们日后忙碌,又无余暇空闲。如要除他,斩却三尸化身,只用红欲袋,以毒攻心,较为省事。血儿和妖徒相识,并无深交,却极感向芳淑赠他师父阴雷之德。我已嘱咐四女,乘着会后,两辈主人同出送客,可以各按私交随意远近。这半日之暇,先去姑婆岭埋伏相候,由朱鸾当先明报父仇,三女在旁相助。妖道必被激怒,意欲就势摄走。你到时借送血儿为名,同往姑婆岭,作为无心相遇。他见向芳淑有难,必要上前劝解,妖道必恃强不听。等到双方破脸,血儿势成骑虎,不能与妖道并立,我和杨、叶二道友也相继出现。那时不仅妖道,就连今日心蓄诡谋,临场胆怯,假做来客,不敢动手的一些妖孽,均可一网打尽,免得日后又去为害世人了。”说罢寂然。
  血儿等三人不知有人用千里传声,向诸葛警我耳边说了这一大套。见他从容缓步,一言不发,笑问:“道友有甚心事?”诸葛警我乘机试探血儿道:“向芳淑师妹性情和善,根基甚厚,最得师长钟爱。只因年少好强,容易树敌。适才见她眉间煞气,颇有晦色,日内必有灾厄。那项纪之师巫启明十分厉害,以前积恶如山,近数十年虽闻业已改悔,仍免不了故态复萌,既与为仇,实是可虑。道友与他师徒可交厚么?”血儿道:“项纪为人,心粗性暴,只仗师传法宝,自身法力不高。前在东海采药,偶游鲛人岛,是他无故恃强欺人,打将起来。适值他师父不在,他敌我不过,逃往宫内,妄用乃师所炼镇山之宝,被我用玄功变化,强夺了去。因奉师命,不许在外伤人树敌,原是逼而成敌,没想伤他,见已力绌技穷,本欲带了宝物走去。这厮也真脸老,看出我无甚恶意,知道至宝已失,师父厉害,回山便是死数,竟向我求饶,说了许多好话。因已服低,未与计较,便将法宝还他,由此相识。他岛上种了不少灵芝,以后又去过一次,承他款待甚殷,我却看他不起。乃师也只闻名,未曾见过。后来家师闻说此事,不令与他师徒亲近,便没再去。可是他每一见我,必要周旋。我不愿使人难堪,虚相酬对,实则无甚深交。他偏当是打出的交情,几次要引我见他师父,我均婉拒。适才他奉师命,在仙府长老群仙之前闹鬼,何等机密丑事,竟会当着道友,将我唤向一旁,吐露真情。心粗浅陋,可想而知。听说乃师只是法力高强,心性也和他差不多少,真可谓难师难徒了。至于向道友与他师父结仇一层,他师徒虽是一向冒失,但贵派各位前辈仙师,道妙通玄,决不容他猖狂,何必多虑?少时得便,我再向这厮探询真情,究为何事结仇,意欲何为?就此警告他几句,能够无事最好,如真生心害人,与向道友寻仇,小弟虽然道力浅薄,独对他师徒,却有制他之策。或是先期预防,或是探明时地,到时往援,定当略效绵力,以报适才赠珠之德便了。”诸葛警我见他豪爽热诚,甚是欣慰,随口谢了。
  且谈且行,沿途又见了好些美景。遥望长老群仙同了众仙宾,正由灵峤仙馆一带全仙府景最清丽之区游赏,不便迎去。便由中段改道,绕行捷径,经由前元仙府之后,去至右元仙府。诸葛警我为想暗中点化虞、狄二人,特地引向右元仙府前面,新入门弟子必须通行的入口之处走进,以便周历全景。那入口是一条极深险的峡谷,上有“小人天界”四字题额。四人正往里走,血儿忽接乃师藏灵子传音相唤,命即前往灵桂仙馆相见。血儿料是师父见已久未复命,关心向芳淑的阴雷珠不知到手没有,唤往相询,便向三人告辞说:“家师传音相唤,不知何事,不暇奉陪。”说罢自去。虞、狄二人初进谷口时,见谷径狭小,全崖只有数十丈高下,危壁之上满布羊肠窄径。内中景物,分别看去虽似奇险,仿佛和人家园林中盆景假山一样,层峦叠障,幽谷危崖,名色虽多,但无一样不是具体而微,不切实用。心中暗笑:“这类布置,尽管鬼斧神工,穷极工巧,曲折盘旋,形势生动,无如地势不广,共只数里方圆,不过比人工布置的假山大些,还不如一座小山。景又大繁,几步便换。最高最险之处,高远相隔不过三丈。休说道术之士,便寻常稍习武艺轻功的人,都可随意攀援上下。来时曾见一个僬侥小人,如说为他们而设,还差不多。偏说得那等难法,并还是无论何人,入门均非经此不可。即便暗藏五行生克,如八阵图般布置,可使身入其中的人视蹄涔为沧海,培为山岳,那也只能混凡人耳目。以峨眉今日的势派,那道行法力俱有根底,闻风向往,自行投到的人,以后想必不在少数,这点障眼法儿,决瞒不过。明明可以随意通行,却仍要使其由此经历,岂非儿戏?真要藏有法术禁制,那从未学道,只根骨特厚,初次入门,连武功都未练过,又万过不去。既有火宅严关和左元十三限为出山行道的试金石,何须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二人心思差不多,而虞孝轻视讥笑之念最甚。
  正各寻思,诸葛警我见二人自入小人天界,一路观望,互递眼色,口角带笑,知有轻视之意。故意笑道:“家师曾说火宅十三限,为有法力道力门人而设,尚不为难。独这小人天界,因为来人初次入门,功力不济,甚或是个连武功都没有的文弱幼童,所以不问他本身功力,只要是根骨深厚的有缘之士,便可通行;否则,任是多大神通,也通不过。即或有了福缘,应是本门弟子,而心意不坚;或是上来看得太容易,不甚诚信者,虽然末了省悟,仍可脱出,所受苦难却多。故此颇费一番心力呢。”虞孝暗忖:“如说峨眉各长老法力,照近来所闻所见,确是高出别派之上。便门下弟子,也无一庸流。至于这小人天界之设,分明想使新进门人加增本门信仰,使不会法术的人容易通过。等那道术之士通过,却在暗中行法作梗,以示神奇。反正可以推说我二人是外客,不便请试;或是推说师长所设,未到用时,故可通行无阻。我偏给你点破,看你如何说法?”遂故意问道:“少时客去,新进门人便须由此通行。听道友口气,令仙师既费心力,想已设备齐全了?”诸葛警我道:“那个自然。”虞孝又道:“怎我等也能附骥游行,其中并无阻滞?除却崖谷幽奇,景物险阻,有似人家假山盆景,想见昨晚陶冶丘壑,匠心神工,法力无边外,并未觉出如何艰难。莫非因有道友引导,方故而不显?或是外人不堪造就,因而任其通行么?”诸葛警我暗笑:“我如不叫你尝尝滋味,你也不知本门威力。”便笑答道:“这里新入门的通行难易,视各人心志定力如何。至于外人,更是休想妄入一步呢。这里地势虽小,一切布置有类人家园林或假山盆景,内中实具无限妙用。如换别位师弟,也不敢引客人游。只为小弟不才,入门年久,昨奉师命,吞为门人之长,而这小人天界,便归小弟掌管,颇知内中门径。而二位道友此时以外客来游,入门便走的是应行之路,虽不免沿着两崖上下的鸟道羊肠,峰崖幽谷,攀援绕越,多费一点跋涉升降,却和寻常游览一样,毫无异状。生人到此,如若心志坚纯,具大定力智慧,也可履险如夷,从容通过。如无人引,或是中道自行退出,误入歧途,立即被困在内,非到末了省悟,恐难脱出呢。”
  虞孝心终不信,便向狄鸣岐道:“此间如此精微神妙,反正地方不大,时间尚早,我和师兄何不勉为其难,试看配入峨眉门墙否,以博诸葛道友一笑呢?”狄鸣岐听诸葛警我口气,也误作八阵图之类。这类五行生克、九宫八卦禁制之术,原是昆仑派专长。只为近日闻见经历,深知对方法力无边,神妙莫测,向虽不甚信服,犹存戒心,不敢轻举妄动。但因虞孝生死至交,知他性强,说了必做,自己不听,便要独行,拦劝无用。心想:“对方是主,为人又好,决不至于使客过于难堪。一人势孤,二人合力,到底好些。”为留少时地步,笑答道:“乘此千载一时,增长见识,自是佳事。但我二人法力浅薄,如真失陷阵内,无法脱出,还在其次;如因时久,误了盛会,岂不可惜?到时还望诸葛道友格外留情呢。”诸葛警我听他先打招呼,便答道:“话须言明在先,此间阵法乃家师所设,小弟只奉命掌管引人入内,略加告诫,一切妙用早经设定,到时只把门户开放,任其通行,并不中途行法变幻颠倒,向来不作梗,一切听之。人陷在内,除却家师看他不堪造就,亲来送他出门,也无法去援引相助,全仗本人心志定力如何。二位道友到时,必能通过,决不致错过夜间盛会,却可断言。小弟现由应行之路绕出去,至那边出口相候。此外何途,皆可通行,只是不易而已。二位道友,能记准小弟所行途径,也可就此走出,难易全在自己。说起玄妙,实则又无甚奇异呢。”虞孝早已不耐,答说:“既是皆可通行,道友请便,弟等勉为其难好了。”
  诸葛警我微笑,道声:“前途相候。”往前飞驰不过四五丈,忽又飞升危崖上面的羊肠小道,折转回来,再往前进。似这样忽上忽下,忽进忽退,只见遁光飞驰,往复盘旋于危峰峭壁,鸟道悬崖之间,宛如孤星跳掷,晃眼不见。狄鸣岐比较谨慎仔细,先颇留意观看,想作万一打算。因被虞孝一拦,不令详看示怯,且对方飞驰既速,所经上下途径又是错综反复,曲折交岔,宛如蛛网,稍失一瞬,便难认出,记也委实艰难,总想主人不会使客过于难堪,只得罢了。虞孝虽不令狄鸣岐记认对方所行途径,却极留意对方有无动作。嗣见诸葛警我一晃飞出,并无行法之迹。行前又曾说,设施早定,来人有无法力,一样身经,决不在中途行法,向人作梗。越认定是八阵图之类。二人商量,偏不照对方所行途径,因为负气,要由谷中通行。初上来并未过于骄敌,先把五行生克,八卦方位,生门死户,一一辨明。自觉观察所得,与所料不差,对方所设,无不与己所学符合。然后并肩前行,始而贴着地皮,上下低飞了一阵。渐觉两边危崖高耸参天,一切景物均长了不知多少倍,迥与入谷时形似假山,具体而微,大不相同。心方一动,忽然悲风四起,蛇蝎载途,猛禽恶兽,怒吼驰逐,俱都凶睛闪闪,红光焰焰,磨牙吮舌,似要攫人而噬。谷中本就阴气森森,天光早看不见,这一来,更衬得景物越发凄厉。先还自恃法力,以为此类蛇兽乃主人所设,不好意思杀它们,已是留情,未足为害。又飞行了一阵,见前途茫茫,山重水复,直似置身大山之中。
  狄鸣岐首先警觉情形不妙,唤住虞孝,说总共没多远的路,怎会飞行了半日仍未走完?而山高却增加无数倍,莫非真个中了道儿?哪知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虞孝立时发急,略微计议,便同往空飞起。又往上飞了好一阵,那两边危崖,也没见继长增高,只是一任向上高飞,老过不去,二人在急了一身冷汗,终究飞不过去,只得降下。重又细查门户方位,另觅生门出路。不知怎的,这一落地,等到二次上路,法术竟全失去效用。二人也忘了御剑飞行,只见山岭重重,道路崎岖,不是危峰峭壁,便是悬崖绝涧,再不就是森林插天,荆棘满地。瞻前顾后,无可通行。就有途径,也是鸟道羊肠,横空孤寄,背倚危,下临无地,加以毒蟒当前,恶兽在后,步步皆成奇险,由不得使人眩目惊心,惊悸失次。似这样辛苦跋涉,上下攀援,约计过了两三天,连经过好些难关,中间有十几次极凶险的,都是性命呼吸,死生系于一发。二人合力抵御,费尽心力,才得仅免于死,人已累得精疲力竭,遍体创伤。因神志早昏,竟不知此来何事,怎会到这暗无天日的险恶之地?只是一味前行,寻觅出山之路。直到最后,由一处奇险之地,勉强挣扎逃出,一同委顿在地。这地方是乱山顶上,一片突出的危崖,下面是无底深渊,来路是蛇兽成群。本是毒口余生,逃到当地,前进偏是无路,加以饥渴交加,滴水难求,而身后蛇影虎吼,又越逼越近。二人自忖必死,不禁抱头痛哭起来。哭了一阵,心想与其死于蛇虎爪牙,还不如坠崖一死,保得全尸。正呜咽计议间,狄鸣岐忽然悔恨道:“我兄弟二人,怎会死在这等所在?”话刚出口,渐渐想起以前投师学道之事,忙把心神强自安定,追忆过去。虞孝见对面不远,已有两条成围毒蟒,遍体纹绣,鳞光闪闪,张开血盆大口,吐着火一般的信子,往崖上游来。虞孝见狄鸣岐还在沉吟,当他怕死,心意未决,便拉他道:“生有处,死有地,我二人今已到了绝路,再不滚将下去自尽,莫非临死还要受这毒蛇咀嚼之惨么?”狄鸣岐自从心念一动,神志渐复,忙摇手道:“死在蛇口也是定数。此事奇怪,先不要忙死,等我仔细想想,我二人为了何事到此?以前也曾学道练剑,怎适才连只老虎都斗不过?”虞孝闻言,也渐明白过来,急切间仍未想起怎么来的。还是狄鸣岐发觉较早,想起自己原是道术之士,不应如此。反正寸步难移,一切命定,便把生死置之度外,索性闭了二目,澄神定虑,追溯本原,苦思了一阵。居然想到随师峨眉赴会之事,当时警觉,把前事一起想到,猛然大悟,绝处逢生,精神为之一振。刚刚睁眼大叫:“此乃凝碧仙府,小人天界幻境。我们自己狂妄无知,受此活罪,还不省悟服低,早些脱困出去。”话未说完,那两条毒蛇本在危崖来路边际,盘旋欲上,倏地双双身子一躬一伸,长虹飞射般一前一后对面冲来。二人生死至交,连日遇到凶险,都是合力同心,各重义气,相扶相依,争先锐身急难。这时虞孝也正想到开府观礼之事,还没想到恃强轻敌,妄欲通行小人天界一节,闻言心方警悟,二毒蟒已冲到身前。二人同坐地上,虽想到身有飞剑,可以抵御,却忘了四肢疲乏不堪。二蛇来势迅速若电,狄鸣岐见前蛇直扑虞孝,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孽畜!”左手把虞孝一拉,待要纵起飞剑出去,猛觉彩光耀眼,奇腥扑鼻,身子绵软,竟纵不起来。一时惊遽情急之下,又忘了身后绝壑和松去左手,慌不迭就地一滚,竟连虞孝拖着同往崖下坠落下去。初坠落时,二人一般心思,以为这样缓慢来势,可驾遁光飞起,或升或降,均可无事。哪知身在仙阵之内,精神早已耗散,剑遁也早失去效用,一任奋力施为,竟飞不起,只是眼花缭乱,身如弹丸,飞堕不测之渊。崖壁上怪石像潮水一般,迎面往上飞起。斜视下面,无数大小石笋森列,宛如剑林矛树,锐锋根根向上,落将下去,便是洞腹穿胸,死于非命。才想起此中幻境,竟是真的,而自己的飞剑法宝,到此却在不知不觉中受了禁制,一无用处。
  这时小仙童虞孝首先觉得,只有服低告饶,或许还有生路。急喊:“弟子狂妄知罪,教祖原宥!”狄鸣岐早对峨眉向往,只为师门恩重,不忍二心。近来更知峨眉派道法高深,颇不以虞孝此举为然。一则同门交厚,知他性刚,如若劝阻,必要独行。与其结局更糟,还不如同任其难,到时或有转机。又以主人和易,自身是客,至多找个没趣,绝无大凶,才与同行。适才省悟之后,心已服低,只未出口,听虞孝一告饶,也在心里默默求告。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落处相去下面还远,二人求告未终,忽坠势迅速,眼看地底千百成群剑锋一般的石笋,迎面向上涌来,断头折胸,万难躲闪,心寒胆悸。二人四目一闭,只等身受。隔了一会儿,尚未落到乱石丛中,头既不似初坠时昏晕,身子也似在实地上,不曾往下翻堕。心疑降至中途,被甚东西接住。睁眼一看,身竟坐在地上,面前景物忽然变小,仍是初入小人天界时景象,空中所见石笋林,也在身侧不远,和盆景相似,每根最高不过尺许。上边危崖削壁,遇险时所经景物,无不历历可数,只是一切俱都具体而微,由下到上,高才丈许。休说二人,便一个寻常人,失足坠落,也不至于就会送命。再看坐处,比起原发脚处,只前行了丈许。说是幻境,周身又是酸痛疲乏,不能起立,算计全境,未行百之一二,竟闹得出死入生,精力交敝,技穷智竭,法术无功,如非省悟服输,还不知再受多少罪孽。是真是幻,尚是莫测。再如前行,休说力竭难行,便能行,也无此胆勇。后退也成了惊弓之乌,不知能否。最可惜是在谷中白受了三天大罪,开府盛会,必已过去。师父当已回山,自己丢此大脸,见面还要责罚。正在相对愧悔,愁思无计,莫决进退,忽见前面危峰削壁之间,有一人影顺着上下纵横数不清的羊肠鸟道,飞驰而来,定睛一看,正是主人诸葛警我。二人大喜,急喊:“道兄快来接引,我二人知过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七回 弹指悟夙因 普渡金轮辉宝相 闻钟参妙谛 一泓寒月证禅心
  诸葛警我也已看见二人,答道:“道兄受惊,筵宴将设。左元洞全境暂时已难遍游,只好等二位旧地重游了。”听去声音极细,仿佛相隔甚远。二人一听盛筵未开,才知三日光阴仅只片时,所遇险难却不止百数,不由惊佩交集,喜出望外。一会儿,诸葛警我走近,见面先抱歉道:“适才因知二兄如欲通行全境,由后山谷走出,尚须时刻。值有一事未向家师复命,抽暇前往,又和熊道友相见,谈了片时。二兄尚未走出,料是途中行法飞行,致触禁制,被困在此。二兄最终虽仍可由此中走出,终非待客之道。而小弟奉命掌管,因家师禁法神妙,可幻可真,一切均早设就,身入其中,只有心向本门,才可通过。而资禀缘福太浅,定力不坚,强由外人接引来此侥幸一试的,到时悔心一生,不愿再入本门,始得中途被摄脱险,摄向山外。否则,便须家师自行停止禁制。此外便是小弟,也须循着一定门户途向出入,不乱飞越。此间看似具体而微,实则景特繁多,包罗万有,可大可小,与佛家须弥芥子之喻,殊途同归。别时匆匆,未及回视,不知二兄触犯哪路禁制,误入何门。仙法微妙,景中人虽不像沧海藏珠那等细微,如不知一定地方,却也千头万绪,找起来甚是艰难。偏偏又有几位贵客降临,中有两位神僧,带来一个幼童李洪,说与掌教师尊,前有多世因缘,他又是九世修为,该为佛门弟子,更有巨大善缘未了,非有带修师父不可。而圣僧功行,不久圆满,不再收徒。凑巧谢真人和金钟岛主叶仙姑也同受了圣僧点化,皈依佛门。掌教师尊和家师正把李洪引进到谢真人门下,宾主商谈正密,未敢渎请,方在为难,意欲亲来一看。走到路上,忽接家师传音相告,说二位误入震宫,因已自己省悟,而能进出小人天界者,均是本门弟子,此时不便任其通行,已在暗中撤禁,使二位仍返原地。连忙赶来,二兄已果然在此。家师已怪小弟行事冒失,难再引路通行。为时无久,圣僧一去,便须开宴。此时长幼仙宾,均返中元前殿。右元火宅之游,只好俟之异日。稍往太元洞一带游览,也到时候了。”二人已心服口服,自然无不惟命,诸葛警我便向前引路。
  这时二人虽然勉强起立,身上疲苦仍在,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发愁,因为受了禁制,所以如此,出去后还不知如何。诸葛警我已经觉察,便向二人道:“二兄适才想多劳顿,这个无妨。小弟身带家师所炼灵丹,服后立可复原。至于飞剑法力,也可恢复如初,只不过元气消耗,暂缓片时,出谷之后,始可随意施为罢了。”随取两丸灵丹递过。二人才知此中并不全是幻境,那火宅乾焰,想必更是玄妙莫测。随将丹药接过,称谢服下,仍由原路退出。诸葛警我笑道:“异日通行小人天界的,虽不免因定力信心不坚,不能走完,便被逐出的,毕竟十不逢一。既能来此,终是有缘。照二兄后来情景,并非不可通行。只因盛筵将开,不得不引二兄退出。日后如有机缘,或是暇时想起,何妨再续前游呢?以二兄之道力根骨,再来必举重若轻,从容通行,不致阻滞横生了。”二人闻言,想起诸葛警我几次所说,俱都含有深意,暗忖:“峨眉派近奉长老遗命,光大门户,到处网罗有根器的门人,正邪各派新投入门者,日有增加。对方之言,分明是有为而发。峨眉玄门正宗,法力高深,开府以后,愈发隆盛,能投到他们门下,仙业容易成就,自是幸事。无如师门恩重,万无舍此就彼之理。并且所学也是殊途同归,虽然比较艰难,成就迟缓,只要自己努力虔修内外功行,也不患不能求得正果,不是一定非遭兵解。此时见异思迁,非但背师负义,便是峨眉诸长老见了这样人,也决不会看中,弄巧还许摒诸门外。明明不行的事,对方偏三番两次示意引诱,是何缘故?”俱觉不解。虞孝最是口直心快,心想莫叫旁人看轻,便答道:“贵派玄门正宗,又当最盛之际,光焰万丈,能得列入门墙,神仙位业指顾有期,委实令人钦仰羡慕。只惜愚师兄弟二人,从小便蒙家师度上山去,抚养传授,以至今日,师恩深厚。而敝派修为,又是循序渐进,不比贵派易于成就。近年奉命下山行道,内外功同时并进,更无暇晷。日后对此无边仙景,有贤主人殷勤延款,无此福缘享受,旧地重游,料已无望,只好空自神往罢了。”诸葛警我明白二人心意,又知他们不久大难将临,笑答道:“我也明知二兄师门恩重,为副师长厚期,勤于修为,无暇重来。但是未来之事难料,即使诸位法力高深,长于前知的前辈,到自身头上,也当不免有千虑之失。此中消长,实关定数。适才所说,并非想二兄即日来游,只想二兄到了机缘凑巧,或有甚事见教之时,勿忘今日之言。俾得良友重逢,再续今日之游而已。”二人闻言,心又一动。当时也未往下深说,已一同走出谷口。
  三人遥望中元殿前平湖上面,已现出一片晴天,皓月已被引来,照得全景清澈如画。各地仙馆,明灯齐放,光华灿若繁星。灵翠峰、仙籁顶两处飞瀑流泉,一个激射起数十百丈擎天水柱,一个如玉龙飞舞,白练高挂,给那十里虹桥与仙府前面红玉牌坊所发出来的宝光一映,千寻水雾,齐化冰纨,映月流辉。那凝碧崖前和远近山峦上,那些参天矗立,合抱不交的松杉乔木,桫椤宝树,映着宝光月华,格外精神。苍润欲流之中,更浮着一层宝光。并有雕鹫鸠鹤,五色鹦鹉之类,翔舞其上,猿虎麋鹿以及各种异兽,往来游行,出没不绝。而两崖上下的万行花树,百里香光,竞芳吐艳,灿若云霞。湖中青白莲花,芳丛疏整,并不占满全湖,共只十来片,每片二三亩不等,疏密相间,各依地势,亭亭静植在平匀如镜的碧波之中,碧茎翠叶,花大如斗,香远益清,沁人心脾,神志为旺。偶然一阵微风过处,湖面上闪动起千万片金鳞,花影离披,已散还圆,倍益精妙。加上数百仙侣徘徊其中,天空澄霁,更无纤云,当头明月格外光明,与这些花光宝气,瑶岛仙真,上下辉映,越觉景物清丽,境域灵奇。便天上仙宫,也不过如斯。虞、狄二人,先虽见仙府景物之胜,已是暗中叫绝惊奇,想不到新灯上后,明月引来,更增添无限风光,又是一番景象。极欲前往观赏,哪还舍得往别处走。狄鸣岐便说:“盛筵将开,道兄恐还有事,仙府后面,不去也罢。”
  诸葛警我人最长厚,因来时玄真子曾说起二人未来之事,二人异日对头现在前面,此去难免遇上。恰好自己职司已完,未来同门师弟,能助他们去一难,岂不是好?本意想引二人到后山闲游,等听奏乐,再去入席。那时人多席众,两个宗派各殊,不在一起,席散自去,无甚交接,两不留意,日后相遇,或可无事。一见二人为前殿平湖奇景所动,极欲赶往,知道师父所说,定数难免,只得听之。暗中留神他们所遇的人是谁,以便再为打算。这时只有掌教妙一真人夫妇和谢山、叶缤,还有三五长老陪着新来的这几位仙宾,在殿中坐谈。余下众仙宾,也刚由各处游玩回来,由白、朱、乙、凌以及本门两辈师徒,三三五五,分别陪伴,在虹桥水阁、玉坊平湖之间,闲游观景。虞、狄二人想往飞虹桥上,赏玩湖中青莲,对诸葛警我道:“我二人此时已渐复原,这里各方道友甚多,自会找伴。道兄是贵派同门之长,必还有事,请自便吧。”
  诸葛警我口里答应,分手之后,见岳雯、严人英、林寒、庄易、司徒平等十来人俱在平台之上凭栏望月,低声谈笑,齐朝自己招手。到了上面,不愿和众人说话。回头一看,见虞、狄二人走到桥上,迎头先遇见熊血儿同一新交道侣,知道不是。嗣见四人会合说笑,旁有二人走过,面有怒容,朝四人身后恶狠狠看了一眼,沿湖走去。认出那便是朱鸾的仇人巫启明师徒。因四人语声甚低,隔远不曾听见,看神气并未觉察有人怀恨,不知因何成仇,便暗记在心。岳雯笑道:“师兄看什么?那两个未来同门,心意如何?”诸葛警我道:“那两个不肯忘本,堪与我辈为伍。此时只是敬服,尚无入门之意呢。”随问起谢、叶二仙客归入佛门之事。岳雯道:“林师弟在侧随侍,比我知道得详细。”林寒接口道:“小弟也只知道前半。现在如何,因师命退出,就不知道了。”诸葛警我道:“神僧来时,我正有事离开。秦师妹语焉不详。我只问天蒙老禅师和谢真人、叶岛主到底是何因果?可曾申说么?”林寒道:“这倒未说,只说前事。”
  原来妙一真人夫妇、玄真子等峨眉派长老以及乙休、凌浑,白、朱二老,陪同海内外仙宾,往游仙府全景,兼为新设诸仙景题名。除左元、右元二洞因是门人修炼之所,只在附近转了转,没有进去外,余者仙府全景俱都游览殆遍。末了众仙宾因仙府前殿、虹桥平湖、玉坊飞阁气象万千,自不必说。此外以灵桂仙馆一带最为清丽,尤其那数百株桂树,都是月殿灵根,千年桂实,经用仙法灵泉栽植,每株大约数抱以上,占地亩许,茂枝密叶,繁花盛开,奇香馥郁,宛如金粟世界,令人心醉神怡,徘徊花下,不舍离去。盛会不常,日后难得再来,见时尚早,多想游完全景,再往小坐,流连片时,候到月上中天,始去前殿赴宴。妙一夫人笑道:“本来定在灵桂仙馆外,金粟坪桂花树下,布筵款客。因在开府以前,群魔合力来犯,意欲施展邪法,崩山坏岳,倒塌峨眉全山,使此间全洞齐化劫灰。多蒙白眉禅师、芬陀大师请来当今第一位神僧天蒙老禅师,去至雪山顶上,施展无边佛法,大显神通,遥遥坐镇,方得消厄于无形,将晓月师兄勾引来的魔头、南疆长狄洞老怪哈哈老祖的元神化身惊走。妖法无功,晓月师兄本可幸免,他偏复仇心甚,不知自量。恰巧轩辕老怪有一妖徒,前与谢道友的义女、仙都二姊妹结怨,意欲乘她姊妹来此,途中加害,不料又被小寒山神尼忍大师以佛法暗助脱险。妖徒追到此,后洞轮值诸弟子自不容他猖狂,又用媖姆大师所赐修罗刀,予以重创。妖徒遁回山去,向师诉苦。老怪平日自尊自大已久,心里虽怯,不敢硬来,终觉扫了他的威望,大为忿恨。自身不敢轻易尝试,表面痛骂门人,怪他咎由自取,不为做主,暗中点醒,使其另约一厉害妖人,合力来犯。另外故意把几件厉害法宝显露出来,使妖徒来乘隙偷去应用。
  “所约妖人,便是二百年前被家师长眉真人飞剑削去半臂,声言此仇必报,说完大话,又将家师所削小半身子索去的妖僧穿心和尚。当时家师明知他是用激将法,一则妖僧数限未尽,二则所习虽是不正,却和九烈等妖人一样,虽有恶行,尚能敬畏天命。除却刚强好胜,专与正人为仇外,不如他的人,明是仇敌,他也不肯加害。同门师兄弟,颇有几个不知他厉害的和他对敌,至多说上几句难听的话,总是放脱,并未伤过一人。
  “因此家师听了他的话,只付之一笑,便即放却。但妖僧从此便在大行山阴,用法力在千寻山腹之中辟一石洞,苦修炼宝,以为报仇之计。去时曾经立誓,如他法力不胜家师,决不出世。嗣闻家师飞升,又急又气,为了昔年誓言,一直在太行山腹内,隐居了二百余年。不但未再见外人,连门下百八十名女妖徒,也都在入山以前遣散,不曾留下一个。这次许是静极思动,大劫将临,竟被人将他怂恿出来,与我们为仇。如论妖僧法力,实不在哈哈、轩辕老怪之下。走到路上,晓月恰与相遇,妖僧本还想约两个同道商量,谋定再动。只因晓月与妖徒都是复仇之心太切,晓月更嫉今日开府之举,必欲加以扰害。而天蒙老禅师又用佛法迷踪,隐蔽神光,颠倒阴阳,连妖僧妖徒都误算雪山上三个强敌,事完各自回山,以为正好乘隙下手,即便不能全胜,人也莫我奈何。哪知还未到达,便被困入天蒙禅师大须弥障中。总算天蒙老禅师网开一面,妖僧妖徒各被白眉禅师打了一禅杖逃走。芬陀大师却将晓月禅师擒住,欲送来此间,照家师玉匣仙示处治。本已快到,因天蒙禅师在途中遇一旧友,略谈些时,又同去引度一人,故此小有耽延。
  “前殿承诸位道友前辈施展仙法,点缀景物宏丽,迎接三位前辈神僧,较为庄重。故特将筵席改设在彼,并命门人等择那风景佳处设席,并不限定殿前平台一处。现已一切齐备,只等引来明月,便请入座。三位神僧神尼,大约不久即降,全体同门尚需恭出迎候。诸位欲往灵桂仙馆,只管随意,恕不奉陪了。
  “那天蒙禅师,乃东汉时神僧转世,东汉季年已功行圆满,早应飞升极乐。只为成道之初,曾与同门师兄弟共发宏愿,互相扶持,无论内中何人有甚魔扰,或是中途信心不坚,致昧前因,任转千百劫也必须尽力引度,必使同成正果。当发愿时,双方都是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修为又极勤苦,本来极好的根器。无如入门年浅,求进太急,又以前生各有夙孽情累,遂致为魔所乘。禅师道心坚定,又只有一点夙孽,到时尚能强自镇摄心神,渡过难关。而那同门,却被魔头幻出前生爱宠,少年情葛,凡心一动,立堕魔障,等到省悟色空,已是无及,并加上一个夙仇相迫,重又转劫入世。虽仗根骨福慧生有自来,又得老禅师累世相随,救度扶持。每次转劫,多是高僧行道,但那一段情缘未了,一直未得成为佛门正果。累得这位老禅师也迟却千余年飞升,中间助他超劫脱难,造成无心之过,并还转劫三生。不过老禅师智慧神通早到功候,虽为良友减削前孽,转动再世,却是生而神明灵异,迥异恒流,与寻常有道之士转劫不同罢了。直到北宋季年,老禅师方始隐居在西藏大雪山阴乱山之中,由此虔修佛法,不轻管人闲事。近年听说不久便要成正果。那同门料他情缘早了,重归佛门,将与老禅师一同飞升。只这位高僧是谁,却访问不出。禅师得道千余年,每次转世,法力只有精进,与白眉和尚齐名,为方今二位有道神僧,法力之高,不可思议。这次居然肯为峨眉出力,岂非异数?有一芬陀大师,群魔已非对手,况又加上这两位神僧,暗以绝大法力相助,自然举重若轻,群邪皆靡了。”
  妙一夫人这一番话,对那与峨眉交厚,早知底细的,还不怎样,那外来诸客,却大出意料之外。一听三位神僧神尼还要亲降,并还擒了晓月禅师同来,皆欲瞻仰,更不再做灵桂仙馆之游,一齐愿去至前殿相候。玄真子微运玄功推算,向妙一真人道:“三位神僧神尼已将恩师遗旨所说的婴儿度引同来。留宴大约无望,事完即同飞锡。现已快由李善人家起身,我们速率众弟子,去到凝碧崖上空迎候吧。”妙一真人随传法旨,命众弟子奏乐,手捧香花,排班出迎。一面转请百禽道人公冶黄、极乐真人李静虚、青囊仙子华瑶崧、媖姆师徒暂时代做主人,陪伴男女仙宾。在座仙宾凡是佛门中人,如神尼优昙、屠龙师太、南川金佛寺知非禅师、苏州上方山镜波寺无名禅师师徒等,或与三位神僧神尼同道相识,或是末学后辈,衷心敬仰,连同外道中高僧如虎头禅师之类,俱都随出迎接。那各派仙宾以及海外散仙,虽不一同出行,也多齐集殿前平台之上,恭候禅驾。
  谢山、叶缤在旁,忽然灵机一动,见杨瑾正要随众飞起,叶缤首先赶过去说道:“来时令师对我曾示玄机,惜乎我是钝根,未能领悟。我想随同主人出迎,不知可否?”杨瑾笑道:“这个有何不可?”说时,众门人已香花奏乐先行。
  妙一真人夫妇同了玄真子等一干长老,正由殿中步出。谢山见叶缤已和杨瑾商定,同出迎接,正想开口,妙一真人已先笑道:“谢道友,也想同走么?”谢山笑应:“白眉老禅师原本见过,这位天蒙老禅师却是闻名已久,想求他指点迷津,因见诸位道友俱在殿台恭候,所以踌躇。同往迎接,正是心愿。”妙一真人低声笑道:“天蒙老禅师不为道友,今日还未必肯降临呢。一同去吧。”谢山闻言,心中又是一动。见妙一真人说完这句话,便和本派同辈群仙以及嵩山二老等,还有与白眉、芬陀交厚的仙师,相次由平台上起身,各驾遁光,越过虹桥平湖,往红玉坊外凝碧崖前上空飞去。杨瑾、叶缤二人,并立一处,也快随后起身,谢山赶忙过去笑道:“日前李道友同我往见白眉,曾示玄机,并有不日再见之言,难得老禅师同降,意欲往迎,就便请教。主人已走,和二位道友做一路吧。”杨、叶二人含笑点头,三人随同飞起,到了凝碧崖上空。
  斜阳初沉,明月未升,半天红霞,灿如翠绮,正是黄昏以前光景。妙一真人率了两辈同门弟子,各驾云光,雁行排列,停空恭候。此时谢山遥望前面神僧来路,尚无动静。俯视峨眉,就在脚底,满山云雾迷茫,远近峰峦浮沉在云雾之中,如海中岛屿一般,仅仅露出一点角尖。再看云层以下,各庙宇人家,已上灯光,宛如疏星罗列,梵呗之声,隐隐交作。不时传来几声疏钟,数声清磬,越显山谷幽静,佛地庄严,令人意远。知道此时半山以下正下大雨,天色阴晦,所以月还未出,便上灯光。本山为佛门重地,普贤曾现化身,灵迹甚多,古刹林立。不禁想起佛家法力不可思议,一经觉迷回头,大彻大悟,立可超凡入圣。谢山回想自己根骨本厚,从小便喜斋僧拜庙,时有出家之想。记得当时还遇一位老僧点化,只为夙世情缘,割舍不下。后经变故,三生情侣,化作劳燕分飞,一时生离,竟成死别,心灰厌世之余,幸蒙恩师接引,始入玄门,侥幸修到散仙地位。因爱妻也是夙根深厚,只要寻到再生踪迹,便可引度,同修仙业。道成以后,也曾费尽心力,遍寻宇内,竟是鸿飞冥冥,找不到一点踪影。在苒数百年,随时都在留心,直到日前,才发现她早已皈依佛门,得证上乘正果,比起成就,要比自己高得多。不似自己每隔数百年,便要预防一次道家重劫,稍一不慎,便堕凡孽。这多年来,占算寻访,俱无下落,分明爱妻法力高深,恐留情孽相寻,隐迹潜形,不令知闻。近日功行将完,方始略露行藏,令往一见。想不到苦修多年,成就反不如她。
  谢山还想到幼年所遇高僧,也曾说过自己原是佛门弟子。自入玄门,修炼多年,每值静中参悟,不是不能推算过去未来。惟独对于过去诸生,只记得仿佛做过和尚,也做过道流,详情因果竟是茫然。以自己的法力玄机,直是万无此理,每一想起,便觉奇怪。以为前生必犯了教规,逐出佛门,一经堕劫,便昧夙因,忘却本来,所以别的都能前知,独此不能。事隔多年,忽于武夷山中石洞以内,发掘到古高僧锦囊偈语,方若有悟。同时好友叶缤,恰在海底珊瑚林内水穴之中,发现一具坐化千年的枯佛,得到一个古灯檠,与锦囊偈语诸多吻合。事后虔心参详,那海底枯佛分明是自己汉时遗体,为躲仇家和保持那古灯檠,留待今生遇合,物归原主。但今生偏又是玄门中人,殊觉离奇。新近为了此事,特请极乐真人李静虚引见白眉禅师,初意自己已成散仙,不会再皈依佛门,只不过请其指示前因,到底为了何事堕劫而舍释入道?如说过去有甚罪恶,见弃佛门,仙佛一体,殊途同归,一样都是根深福厚始能成就,能为仙即能为佛。何况前生又是佛门弟子,本有夙世因缘,岂非难于索解?此外还要请教的,便是海底佛火心灯的用途,以及和叶缤的夙世渊源。哪知白眉禅师只将心灯来历用法指示,对于所问各节,只示机锋,语甚简略。枉自学道多年,智慧灵明,当时只觉他日成就,决不止此,急切之间,仍难参悟。因有“峨眉再见,回首即是归路”之语,料定必有深意存焉,时还未至,便不多说。今日一听说天蒙禅师将临,忽然灵机连动。现在峨眉上空,忽听下方僧寺疏钟清磬,禅唱梵音,又似有甚醒觉。此为近三百年来未有之景象,甚是奇怪。莫非将来仍要归依佛门,还我本来面目不成?
  谢山念头一转,侧顾叶缤,站在近侧,也在低眉沉思,容甚庄肃。居中站在众门徒前面的妙一真人和玄真子,正在对谈。因人数众多,随同迎候的外客,不肯悟越主人,多立在左右两侧,相隔较远,语声甚低。仿佛听玄真子道:“此子居然如此道心坚定,转动多年,一灵不昧,却也难得。人都羡慕师弟有今日成就,哪知福缘善因,早在千年以前种下呢。”白云大师元敬在旁插口道:“此子既不应在我门中,年纪偏又是个三岁童婴,禅门中几位至交,不是衣钵早有传人,便是功行将行圆满,不能待他成就。此子发愿又宏,将来外道强敌不知多少,如不得一法力高强的禅师为师,任他生有自来,根器多厚,也难应付。师弟,你这前生慈父,作何打算呢?”妙一真人道:“这一层我早想好了,少时自知分晓。”餐霞大师问道:“此子之师,可是谢道友么?”妙一真人点了点头。白云大师笑道:“这个果然再好没有。我真非善知识,已经拜读玉匣仙示,只差把话写明,竟未想到,岂非可笑?”
  先前众仙所谈,谢、叶二人俱未留意。后头是一段问答,全听得逼真。尤其谢山闻言,惊喜交集。照此说法,分明长眉玉匣仙示,早已注明,自己果然还要返本还原,重入佛门。方在推详,忽听白谷逸道:“佛光现了,本来是在金顶,怎会如此高法?必是三位神僧神尼要显神通度人吧?”峨眉金顶,每值云雾一起,常有佛光隐现。现时只是一圈彩虹,将人影映入其中,与画上菩萨的脑后圆圈相似,并无甚强烈光芒。亘古迄今,游山人往往见此奇景。信的人说是菩萨显灵,不信的人多说是山高多云,日华回光,由云层中反射所致。但是宇内尽多高山,任是云雾多密,均无此现象。尤其是身经其境的,那轮佛光总是环在人影的脑后,和佛像一般无二,绝不偏倚,此与峨眉夜中神灯,同是宝景奇迹。千百年来,信与不信,聚讼纷纭,始终各是其是,并无一人说出一个确切不移之理。这在众仙眼里,原无足奇,可是当夜所见佛光,却与往常大不相同。众仙停处本在高空,脚底尽管云雾迷茫,上面却是碧霄万里,澄净如洗,并无纤云。那佛光比众仙立处还要高些,恰在青天白云之中突然出现。先也和峨眉金顶佛光相仿,只大得多,七色彩光也较强些,宛如一圈极大彩虹,孤悬天际,看去相隔颇远。及至众仙纷运慧目注视,晃眼之间,彩光忽射金光,化作一道金轮,光芒强烈,上映天衢,相隔似近在咫尺之间。可是光中空空,并无人影。众正惊顾,忽听身侧不远的知非禅师和无名禅师同声赞道:“西方普度金轮,忽宣宝相,定有我佛门中弟子劫后皈依,重返本来。如非累世修积,福缘深厚,引度人焉肯以身试验,施展这等无边法力?此时局中人应早明白,还不上前领受佛光度化么?”
  这时谢、叶二人瞥见当中迎候的众仙,自妙一真人、玄真子以次,全都肃立躬身,神态异常诚敬,似要拜倒。一闻此言,猛然警觉,福至心灵,不谋而合,更不暇再看旁人动作,双双抢向前头,刚合掌膜拜,口宣佛号,跪将下去,便觉那轮佛光已将全身罩住,智慧倏地空灵,宛如甘露沃顶,心地清凉,所有累劫经历,俱如石火电光,在心头一瞥而过,一切前因后果,全都了了。当时大彻大悟,一同只高呼了一声:“我佛慈悲。”金轮便已不见。事后,二人也仍立原处未动,只是弹指之间,各自换了一副面目,从此皈依佛门,仍还本来罢了。不过佛法神妙,不可思议,这些情景,由谢、叶二人动念起,直到悟彻前因,重返佛门,在场众仙除妙一真人、玄真子、优昙、餐霞、白云等十余位仙人,及外客中的知非禅师、侠僧轶凡、屠龙师太、无名禅师师徒等,总共不到三十人深知此中微妙,此外余人只见佛光,略现即隐,既未看见罩向谁的身上,也未看出有人上前受了度化。便有道行稍高的十来位,也只知道佛家普度神光的来历,专为接引夙根深厚的有缘人之用。能运用这等佛法的,已参上乘功果,行与菩萨罗汉一流。这类佛法,关系自身成败,轻易不肯施为,那金轮乃行法人的元灵慧珠,行法之时,必须觅地入定,功力稍微不到火候,固易为魔侵扰。这类佛法接引,又无异舍身度人,事前须发宏愿。而所接引的人,如非孽重魔高,前生早已成道,也不至于转劫。尤其是根骨越厚,前生道行越高的人,今生的陷入也更深,其或背佛叛道,往往最难回头,即或不然,仗着前生善根,未怎为恶,并还知道摆脱世缘,出家修道,有了成就,但也是个外教中人,决非佛门弟子。已经弃佛归道,身在玄门,将成仙业,对于佛家,纵不鄙薄,令他舍旧从新,也是难事。而这类事,又须全出自愿,进退取舍,系于一念,丝毫不能勉强。一个不领好意,或是到时夙因早昧,视如无关,不肯动念皈依,行法人虽不为此败道,也要为此多修积数百年功果,惹出许多烦恼,末了还须随定此人,终于将他引度入门,完了愿心,方得功行圆满,飞升极乐。中间只管千方百计,费尽心力,仍须对方自己回头,不特依旧不能勉强,连当面明言以告前因后果,剖陈得失利害,使早省悟,均所不能。所以如非交厚缘深,誓愿在先,便是佛门广大,佛法慈悲,也无人敢轻于尝试。主人既出接三位神僧神尼,行法人当然是其中之一。虽断定众中必有有缘人,在等接引度化,看佛光隐得这等快法,被引度人十九皈依,暂时却看不出来是谁。
  这些人方在相互悬揣,谢、叶二人经此佛光一照,已是心神莹澈,一粒智珠活泼泼的,安然闲立,一念不生。佛光隐后,随听遥远空中,隐隐几声佛号,声到人到,紧接着一阵旃檀异香自空吹堕。众仙知道神僧将降,妙一真人方令奏乐礼拜。面前人影一闪,一个庞眉皓首、怀抱婴儿的枯瘦长身瞿昙,一个白眉白须、身材高大的和尚,一个相貌清奇的中年比丘,身后还随定一个相貌古拙、面带忿怒之色的老和尚,已在当前出现。四位僧、尼到来,也未见有遁光云气,只是凌虚而立。众仙十九认得,第二人起是白眉和尚、芬陀神尼和晓月禅师。那领头一个,自是久已闻名的千岁神僧天蒙禅师无疑。忙即一同顶礼下拜不迭。三位神僧、神尼也各合掌答谢道:“贫僧、贫尼等,有劳诸位道友远迎,罪过,罪过!”妙一真人道:“弟子等恭奉师命,开辟洞府,发扬正教。弟子德薄才鲜,道浅魔高,群邪见嫉,欲以毒计颠覆全山。如彼凶谋得逞,不特弟子等有负恩师天命,罪不可道,便这千百里内生灵,也同膺浩劫,齐化劫灰。多蒙二位老禅师与芬陀大师大发慈悲,以无边法力暗中相助,遍戮邪魔,尽扫妖氛,转危为安,使滔天祸劫消弭无形,功德无量。而弟子等实身受之,感德未已。复荷莲座飞降,弥增光宠。大德何敢言报!敬随玄真子大师兄,率领同门师兄弟以及门下众弟子,谨以香花礼乐,恭迎临贶。伏乞指示迷津,加以教诲,俾克无负师命,免于陨越,不胜幸甚!”天蒙禅师微笑答道:“真人太谦。今日之来,原是贫僧自了心愿。你我所为,同是分内之事,说它作甚?且去仙府说话。”妙一真人等躬身应诺,随向侧立,恭让先行。三位僧、尼道声有潜,便自前行,凌虚徐降,往下面凝碧崖前云层中落去,众仙和众仙宾各驾遁光紧随在后。一时钟声悠扬,仙韵齐奏,祥氛散漫,香烟缭绕,甚是庄严。
  众仙飞降极速,依然三僧、尼先到一步。平台上早有多人仰候,见了三位僧、尼,也都纷纷礼拜。媖姆和极乐真人李静虚及灵峤诸仙,也相继出见。妙一真人随请殿中落座。众仙因这三位僧、尼行辈甚尊,道行法力之高不可思议;尤以天蒙禅师为最,此次先在雪山顶上为开府护法,扫荡邪魔,事后又生擒晓月禅师,一同降临,还有机密话说,得见一面已是缘法,不便冒昧忝列。外客除却灵峤男女四仙、屠龙师太、李宁、杨瑾、神尼优昙、半边老尼、媖姆师徒、采薇僧朱由穆、极乐真人李静虚、百禽道人公冶黄、谢山、半边大师、郑颠仙、知非禅师、易周、侠僧轶凡、无名师徒和乙休、凌浑、嵩山二老等二十余位,余者多自知分际,见两为首主人不曾指名相让,反倒分出人来陪客,料知有事,俱都不曾随入。便是主人这边,也只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妇、白云大师、元元大师和四个随侍轮值的弟子在内,余人俱在殿外陪客,不曾同进。那晓月禅师却始终垂头丧气,如醉如痴,随在芬陀大师身侧,行止坐立,无不由人指点,直似元神已丧,心灵已失主驭之状。休说知非禅师见了慨叹,便是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一干旧日同门,也都代他惋惜不置。宾主就座,随侍四弟子献上玉乳琼浆,天蒙禅师等合掌谢领。
  玄真子因妙一真人适迎神僧时,曾向晓月禅师行礼,不曾理睬,看出他屡遭挫败,不特怙过不悛,故态依然,反倒因此羞恼成怒,愈发变本加厉,心蕴怨毒,誓不两立,故意借受佛法禁制,假装痴呆。似此叛道忘本,执迷不悟的败类,师命尊严,即念同门之情,也是爱莫能救,不便再与多言。见天蒙、白眉就座,略微接谈,各自低眉端坐,宝相庄严,意若有事,便向芬陀大师请问经过。大师答道:“此人真不可救药。叛师背道,罪已难逭。近去南疆,为报前仇,竟炼了极恶毒的邪法,并勾结番僧哈哈和一些邪魔妖道,来与诸位道友为仇,被白眉师兄佛法所制。我因念在以前曾有数面之缘,念他到令师门下苦心修为,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以为他也是有道之士,怎便为了一念贪嗔,甘趋下流,不知顺逆利害,到了力竭势穷,行遭惨劫之际,还不回头觉醒?于是力向白眉师兄缓颊,略加劝诫,便即放走。他刚一走,天蒙师兄便用佛法隐晦神光,移形幻相。我问何故,二位师兄齐说,此人近来入邪日深,为魔所制,为逞一己之私,多行不义,已是丧心病狂,无法挽救,行即反恩为仇,不久仍要约请厉害妖邪,前来报复为祟。依他本意,颠覆峨眉以后,我们三人中,只我似乎好欺。适我放他,为的是免被白眉师兄押送此间,多受一场屈辱,并还免受那玉匣飞刀斩首之劫。他不但不知感恩,反想仗着邪魔之力,乘我门人不在,孤身入定之时,突然发难,前往暗算。事成固是称心,如若被我发觉,来的妖徒自难免于诛戮,正好就此激引轩辕老怪等为首邪魔,全力寻我三人作对。我听二位师兄之言,还以为他纵然悖谬,还不致如此胆大昏愚。及至默运玄机,细一参详,居然半点不差。到了今日傍午,他果约了几个比较伎俩多一点的妖邪回来,因为佛法所迷,虚实两皆误认,自投罗网。同来妖党,只两个数限未到的见机遁走,余者均被我除去。他也受了佛法禁制,被我擒来。此乃是白眉师兄为践昔年对令师的前约,有意假手于我。至于如何处治,乃是贵派家法与令师遗命,悉听尊便,不与我三人相干了。”
  话刚说完,忽听玱然鸣玉之声。那藏飞刀的玉匣,本奉长眉真人遗命,在开府以后,藏在中元殿顶一个壁凹以内,这时突自开裂,飞出一柄飞刀。那刀只有尺许长,一道光华,寒光闪闪,冷气森森,耀眼侵肌。先由殿顶飞出,疾逾电掣,绕殿一周之后,略停了停,然后忽沉忽浮,缓缓往晓月禅师立处飞去。晓月禅师本是面带愧忿,垂首低眉,经妙一真人揖让,坐在三位僧尼左侧,虽为佛法所禁,不能自脱,到底在正邪两派俱都修炼多年,有了极深造诣,法力高强。本派中人,苦行头陀已经成道,深知天蒙、白眉二位神僧,决不会亲手杀他;芬陀大师也只将人交到为止,谅必不肯加害。此外能致自己死命的,只有玄真子和妙一真人二人。余者连白、朱、乙、凌诸仙宾都算上,不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便是至多法力较高,要想伤害自己元神,仍是极难。这些仇敌都有声望,自视甚高,不肯众人合力对付一人。这个僭当教主的仇人,即便不念以前同门之谊,当着开府盛典,各方仙宾云集之际,也必要假仁假义,决不肯于当众加害。只有偏心薄情的前师所留玉匣飞刀,厉害无比。能抵挡此宝的,只有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万年寒晶融合淬炼的断玉钩。此钩现在身上,随心动念,便可飞出迎御。仇人既不肯当众下手,芬陀又只将己禁住,不令逃遁,法力仍在。来时,听白眉口气,好似自己还有后文,不致便遭劫数。便照形势情理来断,这些新旧仇敌,万不至于因见飞刀无效,重又合力下手,置己于死地。断定此来不过受些屈辱,并无凶险。本来早遭劫兵解,凭自己道行法力,转世修为,一样速成,并还可以不必再转人生,当时寻一好庐舍,立可重生修炼。不过仇敌法力功候太高,再行转劫,功力相差,更难追步,此仇越发难报。再者本身修为,煞非容易,现己脱胎换骨,炼就元婴,只为一朝之忿,误入歧途。因前在南疆,与哈哈老祖斗法不胜,拜在他的门下,妄以为可以成仙,报仇雪恨,自为教祖,偿那平日心愿。一步走错,便以错就错到底,渐致仇怨日深,江河日下,无法再返本来。如若当年不动贪嗔,独自虔修,本可炼到天仙地位。就是现在忘本趋邪,只不过不能飞升灵空仙界,又多了道家一次四九重劫,仙业仍然有望。这原来肉体怎舍弃去,为此只有忍辱含垢,等自己脱身以后,准备再用多年薪胆之功,一拼死活。
  晓月心虽如此想法,而对前师法力素所深知,自己的悖逆颠倒,多行不义,也不是不知其非。尽管受了哈哈妖师魔法暗制,当紧要关头,知道本门法规尊严,言必应验,因而也是有点心惊胆怯,不敢十分自信。昔年长眉真人所留玉匣飞刀家法,以及另外一些简箧遗示,多半俱当众弟子的面,封存收藏,尽管到时始得出现拜观,不知内容,形式全都见过。入殿落座,暗中留神观察,俱无影迹。玄真子只向芬陀大师问询前情,好似事前尚不知悉,否则玉匣早已请出,陈列殿中相待,哪有如此从容暇逸?照此情形,分明因为吉日灵辰,盛会当前,不愿以旧日同门来开杀戒,乐得假充好人。并还想到,叛教的人被外人擒送到此,如不经过处治,任其从容而去,决无此理,至少也要经过一番做作才是。也许仇敌心狠狡诈,既不便当众下手,为盛会杀风景;又好不容易擒到,不舍放脱为以后大患。表面假仁假义,已将玉匣取出,假作顾念前情,仗着外人法力禁制,不能脱身,留此解劝,或是稍微拘禁,便自悔悟。等到会后人去,再将玉匣飞刀请出,能杀便推在师父遗留的家法威力;不能,再行合力加害,必欲杀己为快,以免飞刀为断玉钩所破,有损长眉威严,并还放走仇敌,留下未来心腹之患。主意真个再毒没有。转不如拿话给他叫破,免中暗算。
  晓月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飞刀突在殿顶出现,他自是识货,觉出以前亲见封刀入匣时,虽觉神物灵异,并无如此威力。枉自费尽心力,炼成一柄断玉钩,自信十分能敌。这时两两相较,分明仅能勉强阻挡,不特结局只能缓死须臾,并非敌手,甚至连元神婴儿也为所斩,无能幸免。心胆立寒,不禁悔恨交集。见飞刀电掣,转了一圈,朝己飞来。尺许长一道银光,精芒四射,直似一泓秋水,悬在空中。前面若有极大阻力,其行绝缓。忧惧危疑中,一眼瞥见妙一真人夫妇目注飞刀,面有笑容,大有得意快心之状。
  中座天蒙禅师,正在低眉入定。连他所抱三岁童婴,也在他怀中闭目合睛,端容危坐,相随入定,迥不似初入仙府,青瞳灼灼,东张西望,活泼天真之状。晓月心中恶毒至极,无从发泄。在座诸人法力高强,一击不中,徒自取辱。因来时天蒙、白眉中途忽离去了好一会儿,回来便抱个婴儿。听他三人对谈,此子竟是仇人前九世的亲生之子,与天蒙极深渊源。初世便在佛门,因受父母三十九年钟爱,父母年已八十,忽遇天蒙禅师度化出家。后来功行精进,万缘皆空,只有亲恩难报,不能断念,为此誓发宏愿,欲凭自己多生修积,助父母修成仙佛,方成佛门正果。由此苦行八世,俱是从小出家。那前生父母,便是仇人夫妇。因是本身好善,积德累功,终于归入玄门,成就今日仙业。此子虽算完了心愿,但是过去诸生,除头一世在天蒙禅师门下外,余均苦行修持,寿终圆寂,并无多高法力。又以时缘未至,终未见到父母一面。直到现今九世,投生在一个多子的善人家中,名叫李洪。天蒙禅师才去那家,暗地度化而来,一为使他父子重逢,二为自己功行圆满,几桩心愿已了,不日飞升。而此子此生,须将以前诸生所发宏愿一齐修积完满,并还随时助他父母光大门户,直到飞升灵空仙界,始能证果。当此异派云起之际,非有一位法力高强的佛家师父不可,故此带了回来。看他这时入定神气,晓月误以为天蒙禅师正用佛法度此婴儿,使他元神坚凝,日后易于成道,暗忖:“仇人真个阴毒可恶。本是同门至交,因夺了我教主之位,才致今日惨状。现我狼狈至此,毫无动念,反以速死为快。听老秃驴说,此子日后于他发扬光大,大有助益。反正难免兵解,倒不如趁此时机,将此子杀死,就势拼着原法身不要,再去投生转世。一面用断玉钩敌住飞刀,不使刀光照顶,先用飞剑自行兵解,好歹出一点怨气。仇敌虽多高明,此举突然发动,又当自己势迫危临之际,人所不防,只要下手神速,未必便达不到;即或无成,仍是兵解,也无别的害处。”想到这里,恶念顿生。说时迟,那时快,晓月念头一转,默运玄功,心念所向,身旁断玉钩便化成两钩金红色极强烈的光华,互相交尾飞出,直朝婴儿飞去。其势比电还疾,法宝又极厉害,相隔又这么近,似此突然发难,便有大法力的人遇上,多半惊惶失措,难于抵御。在座诸仙宾,多半不知此中底细,俱觉此举太狠,激于义愤,知道救已无及,好几位都在厉声呼叱,待要下手。口刚一开,忽见钩光到处,婴儿顶门上突升起一朵金莲花,竟将钩光托住。婴儿一双漆黑有光的炯炯双瞳,也自睁开,一点也不害怕,反伸出一双赛雪似霜的小胖手,不住向上作势连招,似想将钩取下,却不敢之状。天蒙禅师随睁眼喝道:“洪儿,你将来防身御魔,尚无利器。适才怜你年幼,已将你多生修积功力还原,并赐你我佛门中的大金刚愿力。你既想在证果以前借用此宝,便即取下,何必迟疑?”婴儿答声:“弟子遵命,敬谢恩师。”随说,小手一抓,宝光立化为一柄非金非玉、形制奇古、长约二尺的连柄双钩,落到手里。
  婴儿这时已经天蒙禅师点化,洞彻夙因。钩取到手以后,立即纵身下地,直朝妙一真人夫妇奔去,眼蕴泪珠,喜滋滋跪在地上,叩头不止。真人夫妇早知来因,随命起立,等到事完,再向诸道长礼拜。妙一夫人随手便抱了起来。
  且不提多生再遇的母子亲爱。只说那晓月禅师一见婴儿头顶现出金莲,法宝无功,大吃一惊。忙运玄功收回,已被天蒙禅师施展无边佛法,相助婴儿收去,再也收它不回。本就难于幸免,此举残忍,更犯众怒。如不早自打点,就许形神皆灭,再转人生,俱都无望。万分惶急中,欲放飞刀自行兵解时,哪知天蒙禅师话还未和婴儿说完,就这一睁眼的工夫,那柄飞刀本是飞来极缓,这时竟比初现时飞得还快,连放飞剑自杀都来不及。晓月这里断玉钩没有收回来,刚试得一试,飞刀已电掣而至,到了离头丈许,倏地展开,化为一片三丈方圆光幕,将全身罩住,外圈渐有下垂之势。知道厉害,刀光只要往下一围,不特通体立即粉碎,化为一股白烟消灭,连血肉都不会有残余,便自身婴儿元神,也同时化为乌有。想要自裁兵解,势已不能。晓月禅师枉自修炼功深,饶有神通变化,平日妄自狂傲,不肯低首下心向人,到此存亡绝续,危机瞬息的境地,也是心寒体颤,六神皆震。情知长眉真人仙法神奇,在座诸仙谁也解它不得。便是乞怜求饶,也无用处。情急之下,顿生悔心。这时只恨孽由己作,用尽心机,先期百计防范,到头来依然难逃显戮。料定不免于难,便把双目闭上,暗运玄功,打算死中求活,将元神缩小,静俟飞刀上身时,乘隙将元神遁走,作那万一之想。同时默求师父,恩施格外,特赐原宥,只使身受诛戮,不要伤及元神,便是万幸。本心元神不敢即出,战战兢兢,潜伏待机。满拟刀光四外一合,便即了账。但有丝毫空隙,无论何处,均可变化逃走。正在忧惊颤抖,不知如何是好,等了一会儿,不见飞刀近身,耳听众仙求情之声。虽然自觉许有生机,惟恐一时疏神,刀光突然合拢,元神不及遁逃,形神皆灭。存心戒惧,认作一发千钧,仍持前念,不敢骤然睁目,分了心神,并遭仇敌耻笑。暗将飞剑紧护元神,潜伏左臂腋下,准备刀光透体时,奋力一挡,略微冲荡开一丝缝隙,飞剑虽未必能保,元神或可幸免。
  晓月准备停当,仍无动静,方始略微分心静听,果是玄真子、妙一真人诸旧同门师兄弟,在那里代向长眉真人求恩原恕。大意说他叛道背师,投身邪教,忘恩反复,多行不义,该正家法,予以显戮。但他当初只是一念之差,并未为恶。后受邪魔诱迫,迷途不返,日趋堕落,不能自拔,并非出自本心。加之贪嗔之念太重,遭受挫折,有激而发。虽彼执迷不悟,一半也由于弟子等德薄能鲜,不知善处,感化无方,以至今日,为此引咎,情愿分任其责。敬乞恩师大发鸿慈,并看在三位老禅师面上,念他相随多年,能到今日,大非容易。前在本门,实无大过。特降殊恩,姑且原宥,暂免刑诛,予以最后一条自新之路。晓月禅师听出语气纯诚,并非卖好做作。又知此刀乃师留本门家法,便几个道行最高的旧同门,如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三数人犯了教规,一样受刑,无力避免。先还当前古至宝断玉钩专破飞剑飞刀,可以抵御。谁知师父法力仙机神妙莫测,一经相对,仍是相形见绌,万非其敌。照飞刀的神异威力,谁也阻它不住。按说在眨眼之间,早已应劫上身,怎会虚悬?只觉寒气森森,逼人肌发,尚未下合,不是数限未到,便是师父允了众人求恩原宥之请;即或不然,也好趁这将落未落之际,查看一条出路。似此闭目等死,岂非胆小太过,弄巧反倒误事,更是冤枉。
  晓月念头一转,忙即睁眼一看,一干旧同门俱朝飞刀跪下,求告将终。随侍四弟子俱未在侧。在座一二十位仙宾,除白眉、芬陀、媖姆、优昙、李静虚在座前站立外,俱都回避旁立。只天蒙禅师一人仍坐原位,右手外向,五指上各放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金光,将飞刀化成的光罩,似提一口钟般凌空抓住,不令再往下落,面容端庄。等妙一真人等求告完毕,忽朝自己微笑道:“可惜,可惜!一误何堪再误?长眉真人已允门下诸道友之请,缓却今日惩处,你自去吧。”说时,奋臂一提,刀光便似一团丝般应手而起,被那五道金光握住,绞揉了几下,金光银光同时敛去。禅师手上却多了一把长约七寸、银光如电的匕首。同时玄真子等也纷纷叩谢师恩起立,走到禅师面前。由妙一真人躬身将那飞刀接过,恭恭敬敬拜至殿的中心,双手捧着往上一举,仍化一道银光,飞向殿顶原出现处。又是一声鸣玉般响声,便自回匣,不见一点痕迹。晓月禅师死中得活,想不到如此容易,一时心情竟是恍惚,也不知是喜是忧,是愧是悔,呆在那里。媖姆喝道:“你已幸逃显戮,还不革面洗心,自去二次为人,呆在这里有何益处?”晓月禅师这才想起惊悸过甚,逃生出于意外,竟忘了叩谢师恩,还有对方适才此举,不能说是无德于己。侧顾座中,惟有旧友知非禅师,正朝自己摇头叹息,颇似关切,授意自己,此是洗心革面之机,休再执拗。无如对方俱是仇敌,平日势不两立,忽然腼颜向仇人致谢,未免难堪。尤其媖姆和屠龙师太,尚在怒目相视,状甚鄙夷。师恩自是应谢,别的仇人实放不下这个颜面,暗忖:“今只幸免一时,将来如何,仍视自己行径如何而定,也不在此几句虚言。此时方寸已乱,心志未决,受制前师,与受制仇人不同,何必多此一举,留人话柄?”匆匆一想,便朝殿外礼拜,谢了师父不杀之恩。随又起立,也没向众说话,只朝中座天蒙禅师合掌说道:“多蒙老禅师佛法相救,免我大劫。但我罪孽深重,势已至此,或是从此销声隐退,闭门思过;或是重蹈前辙,再犯刑诛。此时尚还难说。敬谢大德,贫僧去也。”
  屠龙师太最是疾恶,前在峨眉门下,便与晓月不和。今见他已是日暮途穷,一干旧同门对他如此恩厚,依然不能感化,刚愎倔强,不肯回头,听那行时口气,仍要卷土重来,为仇到底,不禁忿怒,大喝:“无知叛师孽徒慢走!你以为只有师父家法始能制你?限你三日之内,如无悔过誓言,我便寻你做个了断!”晓月禅师见她阻拦发话,不禁恼羞成怒,连适才愧悔之念也一扫而光,便厉声喝道:“无耻泼尼!你也是被逐之徒,腼颜来此,也配口发狂言,仗势欺人,还逞什么威风?”话还未完,忽听天蒙禅师道:“屠龙休得多此嗔念。他自有个去处,管他作甚?晓月,你还不到地头,何不快走?”听到“走”字,好似声如巨雷,震撼心魄,大吃一惊,又好似着了当头棒喝,心中有些省悟,身不由己,驾起遁光,便往殿外飞去。只是飞遁迅速,殿外长桥卧波,玉坊耀彩,灵峰耸秀,飞瀑鸣玉,到处祥氛瑞气,花光岚影,仙府丽景,已是二度映入眼底。由不得魔头暗制,妒羡交集,贪嗔之念重生,仇恨倍增。当时没有停留,径直飞去。屠龙师太听他辱骂,并未在意,又经禅师唤住,便即归座。
  白眉禅师叹道:“此人根骨原本不差,否则当初长眉真人怎肯收录?只因过去一生中夙孽太重,以致一念之差,误投邪教,为魔力所暗制。他在黄山紫金溪隐居时,虽己入了旁门,仍然时常警惕,并未常与妖师亲近。不合妄用机智,自信道力过深,欲巧借妖师之力,觊觎教祖之位。并还想俟妖师数尽以后,将他门下妖党一齐度到峨眉门下,使其改邪归正,自为教祖,光大门户,为千秋万世玄门宗祖。起念虽由贪嗔,用心设想也未始没有他的道理。即使对现今峨眉诸道友,也不过想到时迫令降伏,屈居其下,并无伤害之心。却不知哈哈老妖得道七八百年,为南疆邪教宗祖,尽管走火入魔,暂时身同木石,元神仍能飞行变化,运用自如。并且入魔不久,苦心虔修,所炼害人害己的阴魔,重又被他的法力智慧降伏。晓月禅师与之斗法,尚且不胜,如何能落在他暗算之中?又不合为一孽徒,妄信妖妇许飞娘的蛊惑,慈云寺斗时,误用妖师秘传十二都天神煞,为苦行道友佛法所破。害人未成,阴魔反制。由南川金佛寺回醒以后,心中忿激太甚,竟不听良友箴规,不辞而别,赶往南疆,从妖师习练妖法。由此越为阴魔暗制,倒行逆施,日趋堕落。实则灵性早迷,明知是害,不计灭亡。平日法力,只能用以济恶,对于本身全无补益。我三人带他到来,原为践我昔年与长眉真人之约,在他大劫未临以前,先给他一个警戒,就便由天蒙师兄用佛法试为其难,看他能否及早回头,以免毁去那数百年修炼之功。飞刀为长眉真人昔年初成道时,降魔镇山之宝,早已通灵变化,神妙无比。除我外,诸位道友中只一两位见他用过。本来绕殿一周之后,他便遭了劫数。因被天蒙师兄用佛法阻住,来势甚缓。他如真能悔悟,一声祝告,刀便飞回。他偏昏昧无知,见难泄忿,意欲暗算婴儿,下手狠毒。那断玉钩乃前古异宝,也非常物。天蒙师兄因为婴儿尚无合用防身之宝,便加以收取。飞刀无了阻挡,立即如电飞来,本是难免。因他当时已生悔心,刀未下合,略微一缓。天蒙师兄又以佛家金刚手,将刀抓住。后经诸道友求情,方免于难。如非入魔太深,我等三人不愿强施佛法,逆数而行,致生别的枝节。只再费点心力,便可强他省悟。好在他道基颇厚,数应遭此一劫,再经一世修为,始能成就,孽满劫临,自能省悟。只好略尽心力,稍微警惕。成败祸福,仍然视他一念转移,且由他去。屠龙道友近已功力精进,此中消长不应不知,为何也要与他计较?”屠龙师太笑答道:“弟子生性疾恶,见不得这等忘恩背德、狂悖乖谬的行径,意欲加以告诫。听二位老师父法谕,现在想起也觉多事。”
  妙一夫人见双方话完,便把婴儿李洪放下,引导他朝众仙宾分别拜见,略说前生因缘。众仙见李洪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目如朗星,根骨特异,禀赋尤厚。适又经过天蒙禅师佛法启迪,使其神完气旺,髓纯骨坚。小小童婴,顿悟夙因,具大智慧。相貌又是那等俊美,宛如明珠宝玉。内蕴外宣,精神自然流照,无不称奇爱赞。灵峤三仙更极喜爱,等过来拜见时,甘碧梧首先揽至膝前,奖勉了几句,由身边取出一块古玉辟邪,给他佩在颈间,说道:“适闻诸道友说,你再有六七年,便须出外行道。目前诸邪猖獗,你又将晓月禅师的断玉钩强借了来,异日难保不狭路相逢。此宝虽无多大威力,却能防御左道中的阴雷魔火诸邪不侵,用以防身,不无小助。客中无以为赠,聊以将意。异日有暇,望在便中过我灵峤荒居,或能有所补益呢。”李洪此时已经恢复前生灵智,迥非来时之比。闻言忙即合掌拜倒,领谢起身。赤杖仙童阮纠同了丁嫦,也各取了一件宝物相赠:一是碧犀球,用以行水,能使万丈洪波化为坦途;一是三枚如意金连环,也是专破左道白骨箭类阴毒邪法之宝。李洪一一拜谢受领,学了用法,去至下首妙一真人面前侍立。
  妙一真人这才手指李洪,转向谢山道:“日前拜读家师玉匣留示,才知此子本是佛门弟子。现今几位前辈神僧,功行俱将圆满,不及携带。而此子以前诸生,发愿甚宏,须历年时始得圆满。方今群邪猖狂,此子冲年在外积修善功,不免到处都有左道妖邪与他为仇。非得一位具有极大法力的禅门师父,传以降魔本领,随时照护不可。道友适才皈依佛门,也须有番修积,门下又无弟子,虽有两位令爱,不久便去小寒山忍大师门下清修,不得随侍在侧,将来衣钵,也无传人。如今此子拜在道友门下,实是一举两得,不知道友心意如何?”谢山一听,自己的事,妙一真人竟早前知,好生佩服。便笑答道:“小弟为了一些世缘,转劫多生,终无成就。今生枉自修炼多年,对于过去一切因果,竟是茫然。适才出迎三位禅门大师,幸蒙老禅师大发慈悲,宏宣宝相,金轮普度,佛法无边,方始如梦初醒,悟彻夙因。现虽立志皈依佛门,寻求正果,但是自来所学不纯,法力浅薄。贤郎多生智慧,根骨深厚,现虽年幼,不消数年,必能精进,不可思议。小弟初入佛门,尚在学步,如何配做他的师父呢?”芬陀大师接口笑道:“道友过谦了。休说此子本你前生师侄,夙有因缘,谢道友又何尝不是修积释道两门,殊途同归,无异一体。我佛门中法,说难便难,说易便易。道友新近皈依,仅自彻悟,还未修为,心存客气,自然患为人师。”
  谢山原极爱重李洪,只因初悟夙因,匆匆与前世师兄相晤,有好些话尚未询问,自身尚无师承,如何便收弟子?为此谦辞。及听芬陀大师这等说法,妙一真人只是含笑不语,情知真人言不虚发,事已定局,便起身答道:“谨谢大师教益。但后辈自身尚无师父,如何收徒?齐道兄之嘱,不敢不遵,只请暂缓,容我拜师受戒之后如何?”边说边往天蒙禅师座前走去。本意近前跪倒拜师,请求收为弟子。哪知刚一跪将下去,天蒙禅师本在低眉默坐,忽然伸手向谢山顶上一拍,喝道:“你适才已明白,怎又糊涂起来?本有师父,不去问你自己,却来寻我,是何缘故?”谢山吃普度佛光一照,仅只悟彻夙因,以佛法素重传授,未来如何修为,尚须禅师指示。况他又是前生师兄,为了自己,迟却千年证果,受恩深重,觉着拜师万无不允。偏生对付晓月,好些耽搁,不便越众前请。此念横亘于胸,尽管智慧灵明,竟未往深处推求。及被天蒙禅师拍顶一喝,猛地吃了一惊,当时惊醒,神智愈发空灵。立即膜拜在地道:“多谢师兄慈悲普度,指点迷津。”禅师微笑道:“怎见得?”谢山起身,手朝殿外一指。众人随手指处一看,原来灵峤三仙适在禅师等未降以前,施展仙法接引的明月,已应时而至,照将下来。凝碧崖前七层云雾,连同由平湖后半直连正殿平台那么宽大高深的洞顶,也被用移山法缩向后去。这时殿外正是万花如笑,齐吐香光,祥氛潋滟,彩影缤纷。当空碧天澄霁,更无纤云。虹桥两边湖中明波如镜,全湖数层青白莲花万蕾全舒,花大如斗,亭亭静植,妙香微送。那一轮寒月,正照波心。红玉坊前,迎接神僧的一百零八响钟声,已是尾音。清景难绘,幽绝仙凡。众仙方在暗中赞美瞻顾间,忽又听天蒙禅师问谢山道:“你且说来。”谢山恭答:“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禅师喝道:“咄!本来真如,作甚还你?寒月是你,理会得么?”谢山道:“寒月是我,理会得来。”禅师笑道:“好,好!且去,且去!莫再缠我。”谢山也含笑合掌道:“你去,你去!好,好!”
  白眉禅师、芬陀大师随即起立,同向妙一真人道:“天蒙师兄与寒月师弟因缘已了,我三人尚有一事未办,还须先行,要告辞了。”叶缤也和谢山一样,有许多话要请教,并欲拜芬陀为师,一见要走,忙即赶前跪下。被芬陀大师含笑拉起道:“道友心意,我已尽知,但贫尼与你缘分止此。行得匆忙,无暇多谈。你和谢道友一样,从此礼佛虔修,自能解脱。一切适才想已知悉,何庸多说?”叶缤原已悟彻,便笑答道:“弟子已知无缘,只请和老禅师一样,略示禅机,赐与法名如何?”说时,殿外云幢上,钟声正打到未一响上。大师笑问道:“你既虚心下问,可知殿外钟声共是多少声音?”叶缤躬身答道:“钟声一百零八杵,只有一音。”大师又道:“钟已停撞,此音仍还在否?”叶缤又答道:“本未停歇,为何不在?如是不在,撞它作甚?”大师笑道:“你既明白,为何还来向我?小寒山有人相待,问她去吧。”叶缤会意大悟,含笑躬立于侧,不再发问。
  李宁和采薇僧朱由穆、杨瑾三人,见师父将行,各自趋前请命。白眉、芬陀笑道:“自照你们心意做去。随时相助齐道友,发扬光大。行止归去,均在于己。有事自会传谕留示。助己助人,勉力潜修好了。”说罢,三位神僧、尼便往外走。妙一真人等知难挽留,只得恭送出去。众弟子把香花礼乐早已准备。天蒙禅师笑道:“何必如此?”三人各自合掌当胸,向众辞行,便自平地上升,仍和来时一样,只是易下为上,没有来时云层洞顶阻挡曲折,去势更是神速。妙一真人等忙率两辈同门和先前出接的诸仙宾飞身恭送时,三人身已直上云霄,只见祥光略闪,微闻旃檀异香,便不见踪影。众仙礼送回来,又向谢、叶二仙分别称贺。由此二人便入了佛门,一个改名寒月,一个改名一音。只等小寒山一行,便各回山虔修不提。
  众仙到了殿内,妙一真人便令婴童李洪行那拜师之礼。谢山自然不再推辞。行礼之后,谢山见晓月禅师所炼断玉钩连同灵峤三仙所赐三宝,由妙一夫人分别给李洪佩戴,钩插在左肩之上。那钩形制古茂,上面满刻奇书古篆符引之类,宝光内蕴,灵异非凡。便对李洪道:“灵峤三位仙长所说,务须留意。此钩不特前古异宝,并经现藏宝主人费了若干心血祭炼,原意用以抵御长眉师祖玉匣飞刀,可知厉害。如非天蒙老禅师佛法无边,只恐谁也用它不了,即便到手,也早晚必被原主夺回。看来晓月对于此宝,必定珍惜非常,一旦受制佛法,为一幼童所得,必不甘心。虽然老禅师佛法高深,既肯取以转授,又将它灵性隔断,使为你用,不致被他收回,到将来也不致有甚危害,但还是小心才好。你初拜我为师,本应传授一两件防身御魔之宝。一则我本玄门中人,刚悟前因,还我初服,尚未十分修为;二则我所有法宝,除一心灯外,无甚奇处。好在你已有此神物,更蒙灵峤三仙赠你三宝。此时到底年纪太轻,尚须随我小寒山一行,回山修炼。且等我将法宝重用佛法祭炼,到你他年下山之时,再行传授吧。”
  李洪拜谢,领命起立,仍去妙一夫人身前立侍,甚是依恋。妙一真人笑道:“痴儿,你已转劫九世,前后千年修为,怎还如此依依难舍?”李洪跪禀道:“儿子自蒙恩师佛法警悟,想起以前诸生之事,父母慈恩深厚,好容易违颜千载,今始重逢,少时又要随师还山,怎叫儿子能舍?”谢山道:“你与令尊千年父子,今始重逢,煞非容易。我为全你孝思,并得多受贤父母教诲,此后许你每年一次归省便了。”李洪闻言,自是欣慰。妙一夫人道:“今日开府,各位仙宾所赠法宝珍物甚多,前又得了紫云宫、幻波池许多法宝,本可赐你两件。也为年纪太轻,尚非用时,且等将来省亲时,我择那佛门弟子合用之宝,赐你好了。”殿外众仙闻知谢山收徒,又是妙一真人夫妇前九世的爱子,纷纷入贺。
  诸葛警我等来时,正值神僧、神尼去后,李洪在殿中拜师行礼。略听完了经过,见齐灵云、周轻云、秦紫玲在殿右一角聚谈,知三人奉命设置盛筵,正想过去询问众仙席次,齐霞儿已点手相招。近前一问,霞儿笑道:“大师兄奉命引度那两人怎么样了?”诸葛警我道:“师父原说他二人师父劫运未到,入我门中,尚非其时。不过二人不久便有大难,此时先给他们稍微点醒便了。这两人资质禀性都好,我看他们已有警觉,只为师门恩重,不肯弃彼就此。到了时机,必来无疑。我为奉命代熊血儿问向芳淑师妹索取阴雷珠,并点化虞、狄二人,竟偷了懒,三位师妹安排筵宴,想已齐备了?”齐霞儿道:“起初本是不论交情亲疏,所有筵席齐设在平台之上。游园时,灵峤三仙、公冶道长和家师等诸位尊长相继提议,说殿前仙景各有妙处,而到会仙宾各有友好,门人弟子也多偕来,行辈不齐,如在一处,盛会固较庄严,一则有等次,不免拘束,难求尽欢;二则席次也费安排。最好除平台上原设的五席外,余者择那风景佳处,分别设席,听凭到会长幼仙宾自约同道友好,各任心喜,随意入座。”诸葛警我为众门人之长,久与机密,知道此事早在掌教师尊算中。为免一些不相干的外客和旁门中人挑剔厚薄,故令一体设宴平台。却由别的仙宾以观景尽欢为名,除主要五席外,余者分设各处,不论上下各等,俱可随意入座。实则功行深薄,行辈高低,以及道路各有不同,绝不肯掺和在一起。经此一来,既免鱼龙混杂,又免因此生出别的枝节。齐霞儿当然也知此中深意,彼此相视一笑,更不再说。
  那殿台上的五席,俱是一律两丈四长,一丈二宽的青玉案。仙家筵席,不同俗世,又值开府盛典。每席共坐十二人。当中列有主位,做一字横列,入席者有玄真子与妙一真人等四位,余均本派同辈。两旁做八字形,各有两席相连。只席座均比主席高约半桌,以示尊敬。每边各有二十四位。列坐的,为媖姆、优昙、极乐真人李静虚、百禽道人公冶黄、灵峤三仙、易周、白朱二老、乙休、凌浑等本派至交,以及半边老尼、藏灵子、少阳神君、无名禅师、知非禅师、侠僧轶凡等仙宾,不是前辈真仙,便是各派宗主、神僧、神尼之类。那些不速之客以及旁门中人,见此盛况,主人尽管以礼揖让,也都自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并列了。五席之外,如湖堤、桥亭、灵峰、水阁等各处所设筵席,俱和殿台一样形式陈设,只地方不同,人数多寡也各听随意邀约。外来一干后辈,席设水阁之内。本门弟子,只诸葛警我、岳雯、黄玄极、悟修、齐霞儿、易静、癞姑、郑八姑男女八弟子,在湖心阁以内做主人,陪伴后辈,得以与宴。余者有的司乐,有的司厨,有的在侧侍宴,各有职司。只等会后仙宾散去,师长赐宴之后,经过二次传授,或是奉有专命,或是自行呈请,分别由左元十三限,或由右元火宅玄关通行一次。能通过的,三四日内拜师下山行道。自信功行不济、志在虔修的,也不勉强,在仙府内与去留诸同门欢聚畅游三日,便去右元洞壁崖穴之中苦修,到了火候,再行请命。有那本身功力不够,并未奉有特命准予先积外功,随时在外修为,而又妄想一试的,侥幸通过这两处难关之一,自可如愿;如通不过,在师恩卵翼之下,虽还不致有败道丧生,走火入魔的凶险,但也元气大伤,去至右元洞窟,日夕熬炼,多受好些苦难,始得复原。
  自从妙一真人按照长眉玉敕遗命,订下规条功课,门下弟子虽居住在这仙山福地,将来也必能成就仙业,但是成道以前,修为至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功力根骨所限,分毫也勉强不得。如非真个道心坚定,精诚不渝,休得列入门墙。上来根基先自扎稳,所学又是玄门正宗,上乘功课,所以后来峨眉派日益发扬光大,为各派北斗宗盟,门下弟子到头来咸列仙班。即或向道心坚,修为勤奋,而福缘不够,强请入门;或是夙孽太重,无可解脱,入门修炼,此生虽不免于兵解,而转世之后,因有前生修为,道基坚固,再有师长同门垂怜接引,成就自速。至不济也是地仙散仙一流。至于中道为邪魔所诱,叛师背教,或犯严规,误入歧途,以致堕落的,只有一人。此人也并非不知自爱,只为夙世冤孽太重,心又急于建功,不到功候,便强欲下山,仗着灵警智慧,居然通行火宅,走向前殿。偏生教祖他出,代掌仙府的正是此人所拜师父髯仙李元化,见他竟是如此精进,通行火宅,以为可以无虑,未加告诫,反予奖勉。以致下山不久,便遇夙孽纠缠,对方恰是一个厉害邪魔之女,双方苦斗三日,终于受了诱惑,堕了色戒,坏去道基,不敢回山,又迷恋上妖女美色,迫不得已与之同流合污,做了邪魔爱婿。由此行恶日多,终为李英琼飞剑所杀,连转劫重修俱属无望。峨眉派因此取材愈严,门人出处,越发慎重,更无一人再步前辙。此是后话不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八回 胜会集冠裳 无限清光 为有仙姬延月姊 同仇消芥蒂 难忘故剑 还将驼叟斗痴翁
  隔不片刻,一轮皓月已列中天。因有仙法排云,碧天万里,澄霁如洗,更无纤翳,显得月华皎洁,分外清明。大殿中李洪业已行完拜师之礼,待不一会儿,先听殿中传呼赴宴。红玉坊前,两云幢上的金蝉、石生二人,重又鸣钟击鼓。跟着司乐众弟子鼓瑟吹笙,箫韶交奏。仙乐声中,殿中众仙款步而出。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主人,先趋平台前侧站立,重又向众仙宾致谢临贶厚意,肃客入席。众仙宾早已各自约好同道伴侣相待,纷向主人谦谢几句,另有仙宾及诸弟子陪同各人选中的席次,分别入座。那在平台入席的诸仙宾,十九都是主人飞柬专使专诚恭请而来的前辈仙尊,各派宗主,或是同道至交,自有玄真子、妙一真人等肃客就座,主人一律揖让。虽无世俗客套,都各知分际行辈,得道先后,除两边首座略互谦让外,也自就座,序列适合,无稍差池。众仙宾中,赤杖仙童阮纠、甘碧梧、丁嫦已得道千余年,又是初次相见,自然推居东席上座。第四位以次,便是易周、杨姑婆、一真大师、宁一子、少阳神君、天乾山小男、藏灵子、半边老尼、无名禅师、知非禅师、钟先生、铁钟道人、游龙子韦少少、灵灵子、玉洞真人岳韫、梅花仙子林素娥、侠僧轶凡。此外还有随灵峤三仙同来的四位男女地仙尹松云、陈文玑、管青衣、赵蕙,虽是三仙弟子,但是得道年久,已成地仙,论功行,便长一辈的群仙也多不如,自不应去至水阁与一班后辈、新进门人同列,经妙一真人夫妇向三仙力请,同在平台入宴。本来席次尚高,因有师长在前,只得屈诸末座。算起来,恰好一列两席相连,共是二十四位仙宾。西席这面,首座极乐真人李静虚,以次为媖姆、神尼优昙、神驼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黄、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西藏派教祖凌浑、屠龙师太、金姥姥罗紫烟、青囊仙子华瑶崧、步虚仙子萧十九妹、伏魔真人姜庶、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寒月禅师、一音大师、杨瑾、采薇僧朱由穆、李宁、姜雪君、林明淑、林芳淑、玉清大师、素因大师,也是二十四位。当中主座是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妇、醉道人、髯仙李元化、万里飞虹佟元奇、餐霞大师、元觉禅师、元元大师、坎离真人许元通、顽石大师。因峨眉长一辈的十三同门中,苦行头陀已证佛门正果,飞升极乐;风火道人吴元智,前在慈云寺遇难兵解,转劫再生,年尚幼小,未曾引度佛门。所以主座十二,却只坐十一人。余下虽奉请柬,或是情深,或以道行浅薄自谦,不敢与诸位前辈真仙并列,俱去别处入席的,如昆仑派中后进剑仙小髯客向善、长沙谷王峰铁蓑道人等;新近归正的异派散仙麻冠道人司太虚,恒山云梗窝狮僧普化,滇池伏波崖上元宫天铁大师,黄肿道人,凌虚子崔海客,大行山绝层崖明夷子、大呆山人,北海冰洋岛五散仙仇生明、夏寅、吉永、卫寒樵、令狐畹兰,岷山白马坡妙音寺一尘禅师,浙江诸暨五泄山龙湫山樵柴伯恭,岷山飞虹涧女仙董天孙,苏州天平山玉泉洞女仙巩霜鬟,湖北荆门山女仙潘芳,陕西秦岭石仙王关临、跛师稽一鸥,小南极不夜城主钱康,边山红菱嶝银须叟,宜兴善卷洞长生修士路平遥;辈分介乎长幼之间的,如北海陷空岛大弟子灵威叟,黑蛮山铁花坞清波上人,南海散仙骑鲸客,苏州上方山镜波寺无名禅师座下天尘、西来、沤浮、天还、无明、度厄六子。此外尚有释道两家的神僧、剑仙,闻风而来的不速之客,众仙客随带来的门人弟子,总共不下八百余众,因无关紧要,在这里从略了。
  当下两辈侍宴的本门弟子捧上仙酒肴果,八百仙人对月开搏,临波把酒。此时仙乐悠扬,万花怒放,香光如海,霞彩缤纷,端的仙景无边,令人五官应接不暇。神仙佳话,千古流传,决非寻常所能梦见。饮到中间,妙一真人命随侍男女弟子严人英、司徒平、徐祥鹅、施林、郁芳蘅、李文衎、吴文琪、周轻云,将先备就赐给随众仙宾赴会的诸后辈的锦囊取来,即席颁赐。囊中之物,也有法宝,也有珍玩,也有灵药仙果,品类不一。俱装在妙一夫人用东海鲛绡织成的大锦囊内,外用旗檀木为架,悬在席前。由上述男女八弟子随手探取,各凭福缘厚薄给与,凡在水阁入席的俱都有份。众后辈仙宾一一领收拜谢,无不欣喜非常。一会儿颁赠完毕。灵峤三仙中的丁嫦笑指云幢上面金蝉、石生二人道:“今日主人开府盛典,仙宾又极众多,门下高足俱极劳苦,尤以云幢上司钟、磬的两仙童为最。资质又都极好。贵派规法至严,未便唤他下来,且借主人仙厨美肴,略当慰劳,不知可否?”妙一真人知有用意,当着众人不便明言,便笑答道:“小徒只在上面司乐,并无微劳。既承道友怜爱,敢不拜命,唤他们下来拜受好了。”丁嫦道:“那倒无须。一则,当此大典盛会,原定仪礼,岂容率易更张;二则,此时玉坊虹桥,碧榭银灯,花光霞彩,月明星辉,多此两幢撑空朵云,也生色不少。为此一杯酒,何须升降周折,飞觞赠饮好了。”
  金、石二人司乐之余,闲中无事,本在随时留意下面仙宾言谈动作。丁嫦是借题送礼,语声虽是不宏,金、石二人却听了个逼真,不等妙一真人招呼,便在云上行礼致谢。心想:“灵峤三仙,道行法力何等高深,人又极好。这酒是主人的,岂不知客去以后,我二人便可享受,何必多此一举?况又有慰劳的话。”方疑此举藏有别的美意,一转念间,丁嫦己要过甘碧梧面前杯子,连同自己杯子,持在手内,往上一扬,便有尺许方圆两朵祥云,托着两只玉杯,分向二人云幢上飞到。二人连忙跪接过去,酒只半杯,方要举饮,猛觉杯底有物落到手上。低头一看,金蝉所得乃是一只玉虎,大才两寸,通体红如丹砂,一对蓝睛闪闪隐射奇光,玉虎口内青烟隐隐的似要喷出,神态生动,宛然如活;石生所得,乃是一块五角形的金牌,也只三寸大小,上面符箓重叠交错,竟分不清有多少层数。二人原本一样机智心灵,知非凡物,必是当着多人不便明赐,假作赐酒为名,暗中赐与。偷觑平台之上,玉清大师和姜雪君,正朝自己注视微笑。在座诸仙,除了乙、凌、白、朱和峨眉交深情厚的几位,只朝上看了一眼,便各和邻座言笑,仿佛明知,故作不解。余人多似不曾觉察。心中欢喜会意,悄悄藏起,如无其事。见那祥云尚在,只朝丁嫦略微跪谢,把酒杯仍放云上,任其托了往下飞去。
  丁嫦接过放下,笑道:“乐不可极,广寒仙子何能久羁?我们已经饱饫仙厨,应该告行了吧?”说罢,灵峤三仙首先谢别,跟着众仙也纷起告辞。当下除神驼乙休、白朱二老、玉清大师五六位有事暂留外,所有在会长幼群仙,俱都起身。玄真子、妙一真人仍率众弟子,香花礼乐恭送。仙法均撤,明月隐去,凝碧崖前,仍是七层云雾封蔽,回复原状。由灵峤三仙、极乐真人以次,相继由平台、虹桥等地,各驾祥云遁光向空飞起,到了凝碧崖上空,纷向主人举手作别飞去。这时月影沉西,天已快亮。只见千百道金光霞彩,祥云紫气,挟着破空之声,在峨眉后山绝顶上空,四下飞舞,电闪星驰,晃眼全都飞去,不知去向。
  玄真子、妙一真人等回到正殿,收去两朵云幢,命众弟子自去择地饮宴,欢聚三日。然后再看各人功力深浅,或是下山行道,或是留守修炼。随与乙休、白、朱、玉清诸仙,商谈未来之事。因而谈起李洪,将来成就虽是远大,但是道高魔头也高。照着长眉真人玉敕遗命,李洪年甫十岁,便须下山修为,开头便遇到一个极厉害的强敌,非有一件旁门至宝,不能收功。还有李英琼,再往幻波池取宝,也有不少周折。事在李洪之前,不久便到,务请众仙随时相助。白谷逸笑道:“齐道友日来开府事忙,我和朱矮子替你办了一件事,还没有对诸位道友说。此宝虽不是玉敕所说异宝,功效却也差不多。有了此宝,将来李英琼、李洪可以省事多了。”说罢,手中递过一物。妙一真人接过,和众仙同看,乃是一个形如穿山甲,前面有一风车的铁梭,长仅尺许,遍体俱是活瓣密鳞,蓝光闪闪。
  餐霞大师见了惊道:“此乃当年红花鬼母七宝之一,名为碧磷冲,威力不在玄龟殿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之下,只是不能像神梭一样载人。用时长约丈许,前面七叶风车电转飙飞,密鳞一起展动,宛如一条绿色火龙,发出数十丈碧焰寒磷,专一穿行山地。无论石土金铁,被这碧焰阴火挨着,无不熔化成浆,陷成十丈以内的陷洞。宝主人便随在后面前进,暗中侵害人家。尤妙是动起来时一点声息全无,不似神梭还挟有风雷之音,老远便能听出,端的阴毒非常。我昔年初成道时,鬼母尚未遭劫,偶因采药,误入滇南蛮境,曾经亲见此宝妙用。侥幸鬼母以大劫将临,不愿无故与本派结仇,又知我是无心深入,看出他门人的行踪诡秘,一时好奇,暗中尾随窥伺,因而发现我非有心作对,只在我发现此宝之时突然出现,好言劝我离去,并未加害,反送了好些灵药。我自知不敌,也未再去。闻说鬼母遭劫之时,说门下诸弟子俱非善类,她在世还能强制,她死以后定必造孽无穷,为她再生添上许多孽累。本欲一齐迫令兵解,随即转世,再同修为,结果只有六人兵解。第二弟子何焕奉命有事在外,人更机警,早听出乃师平日语气,算计劫临,定必不免。又知乃师法令如山,难于抗拒,时刻都在留心。回山时,借故推迟,落在诸同门后面,隔老远窥探前行。这时鬼母已经中了极乐真人飞剑,只为想迫门人同行,免贻后患,而手下七弟子恰有一半在外,勉强行法忍苦强挨。不过运用元神,强支躯壳,只可缓死须臾,不能持久。内中又有三个桀骛不驯,反与对敌的,经她手刃处死,愈发耗了心神。等何焕回时,说完话,人已不支。何焕知她体力已不能再杀自己,跪在地下哀声哭求,说自己从此闭洞清修,决不出外为恶。鬼母此时已制他不了,又见他平日心性较为和善,便要他立下永不为恶的重誓。然后说道:‘我虽邪教,只是天性乖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知警惕,向不轻易为恶。所以这次大劫虽然不免,还得对头容让,不将我元神斩去,使我仍得再行转世修为,以求正果。不意以前一时偏见,收下你师兄弟七人,心性无一善良,我去以后,定必造孽多端,自遭大劫,结果还要累我,因此才想将你七人一齐带走,使为再世师徒。既免后患,还可再生,同求正果。内有三个心存叵测,意欲叛我的,我已除去,连再转世也都无望。你虽较他们心性好些,到底容易受人引诱,自取灭亡。本意令你同行,你偏昧于轻重,再四苦求,不愿兵解,我门下七人,一个不留,你们不知就里,显我太无师徒情分。所不放心者,只恐你日后以我所传法术害人害己。现既立下重誓,我也不强迫,但那本门七宝,暂时却不能授与,须守我诫,闭洞清修四十九年,到时七宝自会出现。到手以后,必须善用。须知誓愿已发,只要背反,稍存恶念,或受同道蛊惑,去与众人为难,立即报应,遭那杀身之祸。务要谨谨遵守。’说罢,便去洞内,久等不出。入内一看,已是化去。何焕葬师以后,正遍向同道朋友辞别,说他奉命闭洞参修,不再参与各事,特此辞别。以后便未再听说起。此宝既然出现,必是这厮静极思动,受人怂恿愚弄,欲借此宝,由地底冲入仙府扰害,致为白、朱二位道友夺来。可是么?”
  白谷逸道:“照此说法,定是这厮无疑。我二人先并不知有外贼由地底来犯。乃是朱矮子以前熟人麻冠道人司太虚,近年忽然觉悟,改邪归正,因知四九重劫将临,只有齐道友许能助他脱难。无如道路不对,无法干求,本意乘着庆贺开府,来此结纳。不料走到路上,又遇上许飞娘这一妖狐,与一妖人在崖后密谈。他欲立功自见,仗着隐形神妙,老远发现妖狐遁光,便尾随下去,暗中查探。闻妖狐日前在边山中勾结了一个向不出山的异人,欲用此宝暗入峨眉,先盗取肉芝,再用邪法乘机扰害。自己也知非敌,略微得手,仍由地下逃去。说得甚是厉害,只未提说那人是谁。司太虚因听异人已由边山起身,当夜便到本山,立即赶来送信。与我二人见面一说,立即商妥,将计就计。起初只想诛敌,并无夺取此宝之意。因来的妖人精于地遁,我们三人到了上面,又用千里传音,命岳雯将甄艮、甄兑唤去。许飞娘明知我们防备森严,还敢令妖人由地底入犯,必有几分自信。司太虚匆匆一听,对方姓名来历一点不知,又是个多年不曾出山的人。时机已迫,无暇虔心推算。当年边蛮四凶本有两个在极乐童子飞剑之下逃生的,此后便没有下落,恐是漏网二凶之一。凭我三人,虽然可操胜算,到底这两人邪法高强,比别的妖人不同;加以匿迹多年,忽然出现,知他这些年潜居苦炼,闹甚花样?惟防万一挡他不住,除将上洞离地十丈以下用法术禁制,使其坚逾精钢,并用移形迷踪之法,颠倒途向,免被冲破禁制,闯入仙府,为外人所笑。一面又令甄艮、甄兑持我三人法宝,在地底埋伏相候。起初料他必是到了上洞左近,再行入土。我三人远出数十里,分成三面,隐身空中相待,准备堵截。能在未到正洞以前将他打发,岂不更妙?
  “哪知这厮行事十分诡秘,仗着法宝神妙,竟不嫌费事,在相隔峨眉二百里以外便入了土。如换道行稍差一点的人与之相对,地底再没有甄艮、甄兑这两个精通地遁的人埋伏,单靠那喝土成钢的禁制,非被冲进不可。尽管仙府能手甚多,他一露面,也必送死,决讨不了便宜。我和朱矮子混了这多年,事前还有人报信,如被这样一个后辈妖人瞒过,冲入重地,这人怎丢得起?这厮也真有点伎俩,运用妖法,穿山裂石,通行数百里,竟没一点声息异状。我们人在上面,留神查看,竟会看他不出。后来我们见所说时候已到,杳无踪影,空中时有各方道友飞过,俱是由后山飞雷径来此赴会的。试运玄机推详,才知敌人已到前山,正和甄氏兄弟在地底苦斗。甄氏兄弟本来不是妖人敌手,幸我先设禁制,这厮来路深在地底,几达百丈以下,一到便被禁制挡住,前面坚如精钢。因未发现敌人和别的异状,甄氏兄弟埋伏之地在上,不知妖人已在下面。敌人又未发动移形之法,自以为法宝能破禁制,便运用妖法炼化那比铁还坚的石土,打算只穿通一条容人之径便可入内,这一来未免耽误了些时候。
  “事有凑巧,周云从、商风子日前来投时,在路上无心中得了一面宝镜,乃前古禹王治水搜除水土中潜伏邪魔的至宝。镜光到处,地底三百六十五丈以上,明如观水,纤微毕现。我和岳雯唤他二人上来时,正与商风子在一起。商、周二人因不知镜名、来历、用法,到后又听诸仙同说众弟子自己所得法宝,须在开府传授法术法宝时一齐呈献,听命指点应用。初来觉着师长威严,不敢冒昧求问,只不时向众同门私下打听。甄艮一想,同门中飞剑法宝比他兄弟强的颇多,我二人既指名唤他兄弟,踪迹又要隐秘,须到指定之处相见,料想要知地遁之术。一时心灵,随手将宝镜借来,带在身旁,以备万一之需。先在地底埋伏,已经照看过了两遍,觉着在地底用镜搜查,格外清晰,看得也较远些。妖人只要近前在三四百丈以内,万无不见之理,便极留心。先没料到妖人由远道而来,入土又是这样。后来久等不见到来,便向禁地一带环绕巡视,不时取镜查看。巡视时由左而右,起脚在妖人头上,当时忽略过去。等到由右侧绕将回来,算计时候将过,格外仔细。宝镜不曾离手,一到原处,果然发现妖人已到,正用碧磷冲发出百十丈的阴火碧焰,飙轮电转,朝下猛钻。那么坚硬的地底,居然被他穿通了好几丈。如非所有的土皆坚,定被破土而入了。有此两层耽延,双方动手较晚,甄氏兄弟又长于地遁,如鱼行水,不似妖人不用法宝,只用飞遁,行动便缓,不能随意通行。刚现危机,待要发动移形之法,乘机遁走,甄氏兄弟想分出一人上来求援,我三人已经警觉赶到,合力下手,才未为妖人所伤。
  “妖人见势不佳,赶忙运用法宝,返身遁去。我三人看了此宝有用,便分开来:由朱矮子驾遁光,和甄艮一起,在地底穷追;我和甄兑、司太虚持了宝镜,在上空追逐。后追出本山,到了枣花崖一带无甚寺观人迹的荒山,然后拦在妖人前面,用宝镜照准他的来路,用太乙神雷裂开一个大地穴。等他一到,再用紫云宫所得神砂,困住了他的法宝,朱矮子又在地底连发太乙神雷,一路乱打。妖人本另有护身法宝,急切间神雷也伤他不了,又长于隐形飞遁之法,逃也容易,只敌不住而已。此时情势,收了法宝,再舍地底死路,由上空遁走,并非没有指望。不知为何那样胆小,除尽量防身外,身边还带有好几件厉害法宝,竟是一件未取出来还手,一味惊惶,循着原来途径逃窜。追着追着,快要到了上下夹攻之处,忽然哀号道:‘诸位仙长,容我献宝赎命。’边说边由身边取出一件法宝。舍了这件用以穿行地底之宝不要,任其照旧朝前猛冲。只见他倏地连宝带人,发动阴雷,将所行之处百十丈厚的地面,爆裂一个大洞,化为一条细如游丝的碧光,破土上升,直射云空,一闪不见。我们上下五人,事出仓猝,同时朱矮子见此宝虽无人驾驭,仍在前驶,又急于收取,我又在前,只远远看见地裂雷震,人化碧光,隐形遁走,俱不及追擒。正想罢手,因见下面此宝仍发碧火飞驶,已由脚底过去。司太虚也说此宝难得,异日大有用处,我们虽不知用法,也可体会得出,或者重炼再用,均无不可。便由上空追去,其行绝速,如用禁制,竟来不及。又追出百余里,仍用前法,以太乙神雷、破土神砂阻挡,才得制住。费了好些手脚,几乎将它毁去,才勉强收下。虽已强制缩小,阴火碧焰依然强烈不敛,只一疏忽松手,仍要飞去。但又不似原宝主在暗中行法收回,乃是此宝灵异,不知收用之法,便是如此。任其入土,无论投向何方,也是一味前冲,永无止境,非到穿入地肺,被元磁真气吸住,年久化炼,成为灰烬不可。自来收取旁门法宝无此收法,正好笑我二人枉自修炼多年,得一旁门之宝,还须回来向诸位高明之士请教。那地方原是枣花崖的前山阴,就在妖妇的巢穴邻近。司太虚前遇妖妇和一妖人对谈,便在左侧危崖之下,并曾见有一高大石洞。那妖人也是一个向未见过的生脸,估量妖妇妖党,也许还有诡谋。见为时尚早,先在空中了望。前山几个妖人,欲用那前已破去的摄心铃捣鬼,已为元元大师、醉道友与诸位道友所斩;另一妖人正与天狐宝相苦斗,也被诸位道友事完赶去诛戮。反正归来还有余暇,乐得顺便查看。相隔只五六里,便同隐身前往,沿途查看,飞得甚低。
  “走在路上,忽见山坡下有一相貌丑怪的道姑,旁有一男二女三个徒弟侍立。被迫妖人便跪在道姑面前,只听她对妖人说:‘以前你欺我已遭兵解,假意求恩免死,实则存了恶念。彼时我如坚持,你必反抗。我想你既不知好歹,而我又无力强制,念在多年师徒情分,姑使你立下重誓,允你请求,免去兵解。日后如能遵守,到了年份,你取了法宝,不背师言犯誓,那时我已转劫修成,再重归我门下,也无不可。我门下弟子,因有叛师之行,已被我杀死三个。你虽存心叵测,叛迹尚未昭著。人情到了紧急时,保不住铤而走险。总算你和我,脸还未撕破,人孰无过,如能洗心革面,不忘我的训示,多年师徒情分,乐得成全。也使你们知道,我杀三徒,不是为师的情薄心毒。这多年来,我时常都在暗中查看你的行踪,本来早要见你,也许没有今日。只因我兵解之后,你虽不曾为恶,但是心喜侥幸,以为可以承受我的法宝,此后重行邪教。所以遍辞同道,说要闭关修炼,不出见人,再晤须在四十九年以后。你那些同道交往,无一善类,如听为师临终训诫,如真去恶向善,避之惟恐不及,再见作甚?此等居心,已不可问。及至四十九年期满,我禁制失效,法宝出现。你这么长岁月,一心只在盘算将来如何广收门人,创立教宗,始终没有追念师恩,我那埋骨之处,你从未前往凭吊留恋。宝物一到手,立即遍访旧日同党,意欲重新结纳,以增声势。及至连访了好几处同党,就在这四十九年之中,已为各正教中人诛戮殆尽。这才知道一点悔悟,扫兴回山。可是你只知身是旁门,须照旁门行径去做,却不知旁门中人,如不以邪术济恶,不论转劫与否,一样可以求得正果。便是我当初,虽不免做过两件恶事,终因知道善恶是非,有能补过之处,尽管任性偏激,人如犯我,我必不容,但是人不犯我,我也决不犯人。又能到处与人方便,更能约束门人,不稍纵容姑息,直到兵解身死,仍决不肯留一遗孽,为害人间,算起来还是功大于过。你看当时不违我命,甘心从死的这三人,不是今日都随我改邪归正,有了成就?你偏执迷不悟,虽不时常妄出为恶,却未照你誓言行事。平日鱼肉各洞边蛮,遇有左道中人,便行结纳。可见你当时叛我之念发诸天性,并非畏死所逼,此已罪无可逭。故此我只暗中留意,不想与你再见,静俟你犯了大恶,违背前誓,与正教为敌,意图大举之时,再行处治,使你应誓,收回我的法宝。果然你终日畏首畏尾,一旦遇见妖妇,用一淫女向你蛊惑,便为所动,竟敢仗恃我这几件法宝,欲入峨眉盗取肉芝,妄冀仙业。也不寻思,既有这等好事,妖妇也非庸凡之辈,怎不自取,却送便宜与你?如你自寻死路,更无话说,速照当初所立誓言自杀,身虽惨死,你曾修炼多年,只要元灵未耗,此去转世,如能不昧夙因,谨记今日之事,时刻惊心,未始不可投入正教门下,寻求正果;即或不然,再入旁门修炼,未来祸福也是难料。此是你昔年反迹未彰,我已转世,故此宽容。如照我前生性行,只斩你元灵,使你能投人身,已是万幸。求饶无用,如再迟延,只有大害。’妖人自知无望,只得满面悲忿,将身边法宝递过。并说:‘碧磷冲已在来路失去,料为敌人所得。弟子今日悔已无及,望乞师父不念前恶,特赐宏恩,来生仍赐接引,免又遭劫堕落。那妖妇许飞娘遣来蛊惑弟子的淫女,已被弟子来时识破,只因贪心欲得肉芝,仍照所言行事。因为信她不过,已将她元神暗中禁制。弟子因她而死,决不容她独生。’道姑忙说:‘此事万不可行。’话未说完,妖人说到末句,已用邪教中尸解之法,脸朝上,凭空横跃丈许,落在地上,手足四肢立即脱体,自行断落,死于非命。
  “我三人隐形在侧,见道姑人颇正派,只听说话,未见施为。正查看她的道力深浅,是甚路道,道姑一面命随侍门人掩埋尸骨,忽然侧顾笑道:‘孽徒所失之宝,忽在近侧隐藏,不知何方道友在此?何不请现法身,使领教益?’我们才知她的自炼之宝,不易隐藏,被她看出,所以如此说话。我便摇手示意,叫朱矮子他们仍自隐身,只我一人待宝出去,看她还能觉察与否,果然她并不知人数。及至互问姓名,她却知道我的来历。对于自己以往姓名行迹,竟不肯说,只说前生之事,不愿再提。今世入道不满百年,姓苗名楚芳,生自荆门世家。前因未昧,法力尚在。年甫十二,便拜别父母出家,寻到一同转动的三个徒弟,就在荆门山中出家。前生的事,从未向人说过,便是今日到会的荆门女散仙潘芳和她交好,也不知她的底细。多少年来,只在人世上积修外功,以补前过。相貌既丑,又随时更换姓名。所行善功,向不使局外人知,对身受者又力诫泄露。行藏最隐,向不与外人交往。潘芳也只近四五年相交,因此,无人知她来历。适才处治孽徒,发觉此宝,知有人隐身在侧,料是正派中高明之士,故请一见。当初此宝为恶徒夺去,本心不想索还。再见归我,索性做人情,将收用之法以及本质,一齐告知,免我又去费事。这一大方,我反不好意思要人东西,还她又坚辞不收,只得说暂借,并将朱矮子等唤出相见。她本因宝及人,如无此宝在手,我二人的隐身法并看不出。她见朱矮子等现身,忽然叹道:‘我只说今生又苦炼了多年,已具不少神通,兼有正邪两派之长。不料见了两位道友,仍是小巫大巫,相差尚远。经此一会,我又警悟不少。此后心愿完满,便须另觅名山,闭户虔修,永不再用法术与人争长了。’我三人劝她师徒来此赴会,她再三辞谢,说与我们交游,现尚自惭往迹,不堪强附朋友之列。我们所寻妖人,她也知道。那轩辕老怪的门人,此时并无来犯的胆子,连雪山之行俱不敢参与。既和妖妇交好,早晚也必落她套中,此时虽恨我们,却不敢来。人也不住当地,石洞污秽,也无人居。说罢,便自分别。边山四凶,我只见过一个,所以不知底细。没想到她为极乐童子所斩,竟会回头。可见上天与人为善,休说她为人有善有恶,瑕瑜互见,如非偏激任气,伤了李真人好友,照她的前生为人,我们也不会寻她晦气。便是真有过恶,只要勇于迁善,在大劫将临之前觉悟,一样回头是岸,转祸为福。
  “令高足们,个个根骨至厚,缘福深巨,所以仙缘随时遇合,所得法宝最多,比起别派门下修炼多年,想求一口好剑而不可得的,相去真有天渊之别。此宝既有不少用处,适才席上我见灵峤三仙中丁道友又借赐酒为名,暗中赐与金蝉、石生每人一件东西,想来也决非常物,况且幻波池还有不少异宝待取,以后无论遇见何等妖邪,哪还有难办的事么?”
  妙一真人笑谢道:“众弟子有何德能,还不是诸位前辈和诸至交好友,福庇玉成,始能有此。因见他们成道一切无不得之太易,惟恐不知惜福自爱,不知艰难,故此严定规章,禀承家师敕命,设下左右两洞火宅、十三限等难关,并在左元洞壁之上辟下洞穴,为留居弟子苦修之所。以考验他们功行,坚其心志,稳扎根基,免致失堕,为师蒙羞,且负诸位前辈诸良友成全的苦心。”乙休方要插口,忽见杨瑾去而复转,直降殿前。妙一真人迎问:“道友有何见教?”杨瑾入殿,即对乙休说道:“我因和叶道友交好,她和谢道友带了仙都二女和新收弟子李洪,前往小寒山去访忍大师。值我有事雪山,便道相送,归途遇见韩仙子和乙老前辈的两位女弟子毕真真和花奇,满面忧惶,在空中徘徊,似在等人。见我路过,忙迎上来,约同降到下面,忽然跪地,哭求相助。问其何故,才知毕真真生相太美,心却极冷,她在这里赴会时,遇见聚萍岛散仙凌虚子崔海客的大弟子虞重,想是见她美貌,不知这位姑娘是有名的美魔女辣手仙娘,专一含笑杀人,妄思亲近。照花奇说,也并非有甚邪念,许是前世冤孽,该遭此劫。入席时,本是众弟子随意落座,不知怎的,虞重后进来,对桌有三空位不坐,恰巧毕真真身后虚了一席,他不和相熟知交同坐,却绕过来,坐在毕真真的身旁。席间虞重并无甚轻薄言行,对于毕真真,只是赞佩了几句,毕真真却多了心。其实虞重自知法力功行不如在座诸人,又见他师弟杨鲤自投入峨眉门下,功力大进,欣羡异常。听那口气,对谁都愿倾心相结。毕真真当时如不理他,也就罢了,只因误解对方不是玄门正宗,居心不正,意欲惩处,明明恨恶,却故意假以辞色。花奇知她师姊性情心意,看出不妙,连拿话点醒。虞重一点也不警觉,反倒受宠若惊,误把杀星当做福神,以为从此可以订交来往,问毕、花二女是否也在白犀潭居住,还是另有洞府?并说日后专诚拜访。毕真真只对他说,白犀潭外人不能涉足,自己也不在彼,住在岷山天音峡里,虽未许其前往,也不拒绝。本想日后虞重如真前往访她,再行惩治,羞辱他一顿便罢。
  “也是虞重死星照命。他和南海散仙骑鲸客的弟子勾显、崔树,从拜师起便相识交好,往还极密,时常笑谑,无话不谈。这时恰巧同席,恰被崔、勾二人看在眼里。三人的师规都不禁婚嫁,崔海客便是夫妻同修,乃妻兵解转劫才十余年。骑鲸客更是成道以后,才娶一女散仙为妻。他们这一类散仙,不似我们除却嫁娶在先,以后同勘世缘,合璧双修,成道之后便不会再有婚嫁。神仙眷属,认为常事,只不过在成道以后,遇有夙缘,情投意合,双方结为仙侣,在一处修炼,互相扶助,共驻长生,不似左道妖邪,以淫欲为事罢了。勾、崔二人见毕真真貌既美艳,人又洒脱不羁,对待虞重,好似格外垂青,以为双方有缘,心中默契。当时恐当着众人取笑,女的羞恼,坏了朋友好事,还在装呆,一言未发。等众仙宾辞散各去,三人都是随师多年,行动自如,只和乃师禀说别处访友,便可不必一同回山。虞重本想对方既没有叫去,尚欲自重,日后得便再行登门往访,暂时自先回山。勾、崔二人却想为他促成良缘,以为机不可失,尾随在虞重身后。才离本山,便说有事相烦,各和师长一说,便朝岷山赶去。如赶不上,也许不致遭那杀身之祸。恰巧毕、花二女和荆门女散仙潘芳一见投缘,宛如宿友,行时不舍,执意送她还山。因此反是三人先寻到岷山天音峡,二女未回。守洞神兽丁零,甚是猛恶,几为所伤,扫兴之余,见当地风景甚好,便一路游览回走。我想这时,韩仙子定必神游在外,否则早已传音警戒,何致出这乱子。偏是这般凑巧,劫数临身,无由避免。
  “三人刚把岷山走完,到了江边,快要飞起,二女也正赶回,因在空中下望,见一白木船过滩遇难失事,动了善念,下来从水中将人救起,正遇三人走来。毕真真越认为对方存心轻薄,妄欲勾引。当着所救船家不便发作,那地方离白犀潭师父又近,便令三人仍返原路,在姑婆岭山中觅一僻静之处相候,以作长谈。这一来,休说勾、崔二人,便虞重也不免动了点非分之想,喜出望外,一同依言去往等死。一会儿工夫,二女赶来。先是花奇看出师姊要动杀机,心想对方师父既是峨眉邀请而来,必非妖邪一流。苦劝不听,乘着毕真真救人之际,意欲抢在头里,警戒三人休存妄念找死。一面又想察听背后之言,究竟对方是否轻薄淫邪之士。这时,正值虞重在和勾、崔二人争辩,力说:‘自往峨眉,见了开府盛况和各派高足,便自惭形秽,此番回山,决意立志清修,不再时出闲游,致荒功业。对于这位毕道友,虽是前缘,承命垂青,假以辞色,一则她法力道行均比己高,自问不堪匹配;二则虽然对她十分敬爱,终嫌遇合太易,她平日人品尚不深知。韩仙子道术虽高,也和我们一样,不是玄门正宗。自问一无所长,此女忽然垂青,何取于我?既欲做一千秋佳侣,同驻长生,又非世俗儿女,家室之好,不能不慎之于始。我先在江岸相遇,承她约来这里密谈,未始不做神仙眷属之想。此时忽然心跳神惊,觉非佳兆,前念已是冰消。我们都是修道之士,少时二女来时,务须自重。暂时只可结一忘形之交,等到日久,看明她心地为人,是否可以长处,还须互出自愿,然后再作打算,丝毫不可相强。我们交厚,当着二女,切不可和平日你我三人相对时那么随意笑谑。’勾、崔二人均笑他迂而不情,这等天仙化人,能够垂青,岂非夙世缘福,还要如此矫情。她如无心于你,必早见拒,也不会约来相会了。
  “花奇听出虞重人品不恶,忙即现身警告时,毕真真已蓄怒飞来,见面不容分说,开口大骂:‘无知妖孽,瞎眼看人,自寻死路!’三人俱都好胜,觉着是你先示好意,如何出尔反尔?这等辱骂不堪,欺人太甚。立即反唇相讥,报以恶声。双方便动起手来。既成仇敌,毕真真又逼人太甚,双方自然不会有好话说。虞重不合说她冶容勾引,卖弄风情,这时来假充正经。似你这等无耻贱婢,便再转一世嫁我,也必不要。话既难听,三人本也不是弱手,又想合力将对方擒住,羞辱一场,于是愈发激动杀机。毕真真见自己一人敌三,难于取胜,竟将师传遇急始用,不许妄发的防身至宝火月叉和西神剑,同时施为,猛下毒手。三人见势不佳想要逃时,已是无及,虞重首先遇害;勾、崔二人仗着精于分身代替之法,各断一手臂以做替身,借遁逃走。当动手时,花奇在旁,大声疾呼,力说三人俱非妖邪,尤其虞重是个端庄人。叵耐毕真真认定花奇怕事,一句不信。直到三人一死两伤,花奇急得和她起誓,才自相信。虽觉事情做错,以为师父素爱自己,又喜护徒,以前常犯杀戒,不过数说几句,至多受点小责;如有强敌寻来,师父还代出头做主。听花奇埋怨絮聒,还在怪她胆小,先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正想回去,忽遇乃师近年惟一不时往还的好友杨姑婆,由这里回山,已快到岛,因为发现一事折回来,往白犀潭去和乃师商谈,途中正遇勾、崔二人因受了西神剑伤,虽得化身逃走,元气损耗太甚,已难往前飞行,快要不支降落。杨姑婆原与三人之师相识,唤落救治,问起前情。杨姑婆人极和善,最恶强横,平日见毕真真动辄便起杀机,嫌她心狠手毒,已向韩仙子说过两次,令其严加管教,不可如此,想不到今又做出此事。而凌虚子崔海客,曾以百年之功,费尽心力,采取三千七百余种灵药和万年灵玉精髓,炼成亘古神仙未有的灵药九转还金丹和六阳换骨琼浆,凡是修道人,无论兵解尸解,元神炼到年限,只要法体仍在,便可用以复体重生。崔海客二药极为珍秘,向不轻易示人。杨姑婆和韩仙子交厚,知此二药于她将来有极大用处,可少去六甲子苦修,还是本来法体。乃子易晟和崔海客恰是莫逆至交,曾令往求,居然慨允相赠。如何将她爱徒无辜杀死,好生气忿。虞重元神为火月叉所伤,也是损耗太甚,竟不能自飞,勉强附在崔树身上,欲待回山哭诉,求师报仇。不料勾、崔二人也几难自保,眼看色殆,幸遇救星。杨姑婆一面行法,医了勾、崔二人的伤,令其回山;一面护住虞重元神,赶来见了二女,便是一顿大骂。说毕真真这等行为,即便她师父护犊偏心,能恕她罪,杨姑婆也不容。并说:‘不久他三人师父便来向你师父要人,看你何以自解?’说罢拂袖飞去。
  “二女知道师父患难至交,只此一人,每年必往白犀潭看望一两次,每来师父必有益处,情分既深,又极敬服。她如为对方做主,已是不了,何况又是与师父脱劫成道、有极大关系的人。起初听杨姑婆和师父说:元神只管凝炼,到了功候,终不如肉身成圣的好。原有仙骨法体,修炼多年,弃去可惜,并还要多费好几百年苦功,才能修成地仙。长子易晟有一至交散仙,炼有灵药,已嘱求赠,如能得到,时至便可以原体成道。当时未听说起姓名,不料竟是适才误杀人的师长。再一细想:‘自己行为委实也有许多过错,师父平素虽然钟爱,法令却是极严。前为自己好杀,已曾加告诫,再如不悛,便处严刑。所杀的人,十九都是罪有应得。似此存心诱人为恶,妄肆杀戮,并还不是情真罪当,又不听花奇劝告,不管善恶是非,任性孤行,如何还能容恕?’想起师父翻脸时情景,不寒而栗。杨姑婆去后,吓得面目失色,无计可施。见我路过迎住,求我绕道来此,告知乙老前辈和妙一夫人,急速设法救她。此时二人也不敢回白犀潭,要去成都朋友处暂避。等乙老前辈与妙一夫人为她转圜,免去堕劫之惨,再行见师请罪。行时并说了杨姑婆和乃师商量的事:乃是天痴上人因上次乙真人在铜椰岛救他两个孙儿,致天痴当众丢脸,面子难堪;彼时又曾有天痴订有白犀潭再见的话,因此怀恨。他知白犀潭之行,多半占不了便宜,特意先期赶往赴约,一面又在岛上设下极厉害埋伏,准备此来不利,转激乙老前辈自投罗网。已定日内岛上阵法布置完竣,命门人往白犀潭投柬定约,跟着便率领门人前往,与乙老前辈斗法了。”
  乙休笑道:“痴老儿要寻我报复铜椰岛火焚磁峰,强救易氏兄弟之耻,早已在我算中。他平生从没吃过人亏,所以把上次的事认作奇耻大辱。这次向我蛮缠,非叫他丢个大脸,挫挫他的气焰不可。本来这里会后就应该走,只因齐道友三日后要考验门下高足功行,以定去留。那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两处难关,寻常修炼多年的有道之士尚且难过,他偏拿来考验这些新进门人。固然法良意美,门下诸弟子美质良材甚多,修为虽浅而道心坚定,不患无人通过,终觉出题太难。再者,此番如通不过,不特将来更难,非下十分苦功,朝夕勤修,不能有望,并还要在左元崖穴中,受上多年活罪。别人与我无关,只有司徒平、秦寒萼二人,当初因我不愿失信于藏灵子,令他夫妻往紫玲谷赴约,虽明知二人该有这场劫数,但我以为一切算就,照此行事,便可免难。哪知阴差阳错,仍为藏矮子所算,虽是二人道心不甚坚定,又以行时负气,诸多自误,总是我当老前辈的预谋不佳所致。我曾答应他们,始终维护,必使成道而后已。这次出山修积外功,关系将来成就非小。二人本身真元已失,要想这次通行火宅、十三限,十有九通不过去,弄巧还许白吃一场大亏,多受许多年艰苦。我为此暂留数日,欲助他二人渡过难关再走。偏生天痴老儿寻我麻烦,也在日内。他虽没奈我何,到底来者不善,也须先为防备,才能稳操胜着。我和齐道友虽是患难至交,但贵派正当开山鼎盛之时,其势不能为我一人有所偏私,便请齐道友徇情坏法。如今我只好走,但我既已许他夫妻,终要成全。好在白、朱二道友在此,请齐道友看我薄面,对于二人格外加恩成全。虽仍照教规使其通行,不令独异,但请令二人由火宅通行,不经左元十三限。同时并请白、朱二道友暗中鼎力相助,我少时再赐二人两道灵符,以做守护心神,防身之用。这样冲过,固然勉强,但我既请齐道友法外成全,此后他二人的事,便和我的事一样,如遇奇险,无论乱子多大,相隔多远,我必赶往相助,决不能使他们因为功力不够,贻羞师门,也免使别的弟子援此恶例。不知三位道友肯酌情推爱,予以成全否?”
  妙一真人笑道:“日前开读家师玉敕,门弟子功力不够,而此时必须下山行道的,何止他二人?这些内外功行同时修积,都由火宅通行。司徒平、秦寒萼原在其内,只不过各有各的福缘遇合。如无大力相助,凭诸弟子功力,仍难通行罢了。道友道法高深,法力无边,每喜人定胜天。实则道友之助二人,也早在数中。此时众弟子正在欢聚,道友又是起身在即,所赐灵符,请交小弟,到时转授好了。”乙休随将灵符取出,交与妙一真人,笑道:“天下事,各有因缘,不能勉强。令高足司徒平,自从初见,我便心喜。近见他向道既极坚诚,修为又复精进,心地为人无不淳厚,越发期重。我虽喜逆数而行,究无把握。他迟早成道,自不必说,只不知他将来能否因我之助,能免去他夫妻这一场兵解么?”朱梅接口笑道:“驼子,你总是放着好好神仙岁月不过,终日无事找事。既肯为外人操这许多闲心,你那两女高足误杀了崔海客弟子虞重,又把骑鲸客的勾、崔二弟子手臂断去,虽说事出误会,到底说不过去。令正夫人那样脾气,定必严惩无疑。二女资质既高,又在令正夫人门下修炼多年,寻常海外那些散仙,都未必及得上她们。万一令正夫人盛怒之下,将她们杀以抵命,岂不可惜?她二人知你恩宽慈爱,求杨道友前来乞恩,怎么给她们设法转圜?一字不提,置若罔闻,是何缘故?”
  乙休笑道:“你哪里知道,我那山荆素来护犊,较我尤甚。丑女花奇,为人忠厚尚可,惟独毕真真这个孽徒,被山荆惯得简直不成话了。你听她这‘美魔女辣手仙娘’的外号,岂是修道人的称谓?如在峨眉门下,就此七字,也早逐出门墙了吧?以前因她所杀多是左道旁门中人,虽不免于偏激,有的罪不至死,还有个说辞。似此口蜜腹剑,深机诱杀,焉有姑息之理?休看山荆平日纵容,一旦犯了大过,只一变脸,毫不容情,谁也说不来。这孽徒太以疾恶好杀,昔游终南,与华山派几个小妖孽闹法,一日之间,连用山荆所传法宝,杀了十一人。中有两个,并非邪恶,因与妖徒为友,偶然同坐,也遭了波及,全数杀光,一个未留。那两人师长恰是山荆旧交,查出根由,前往白犀潭诉苦。她本已该受责罚,偏是胆大妄为,惟恐来人告发,竟敢乘山荆神游之际,欺那两人自从山荆遭难,从不登门,交情泛常,妄自发动潭底埋伏,将来告状的人擒住,凌辱强迫人家罢休,永远不许登门,并立重誓为凭,才行放走。那来人也是成道二三百年的散仙,当时被她制得死活皆难,没奈何,终于屈服回去,连愧忿带冤,几欲自裁。最终仍是恨极,因孽徒曾说,如有本领,可自寻她报仇。自知此仇难报,竟不惜辛苦艰危,欲费百年苦功,祭炼法宝,来寻山荆孽徒报仇雪恨。由此树下两个强敌。不久被山荆闻知,盛怒之下,便欲追去魂魄,使受九年寒潭浸骨之苦。只因她修炼功深,一面哀告乞恩,一面守住心神,拼命相抗。山荆又不忍使她真个堕劫,下那毒手,才得苟延残喘,已经吊打了三日夜。花奇拼命犯险逃出,向我哭求解免。上次我遣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简,一半因为我夫妻将来之事,一半也是为了这个孽徒。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此去劝自然劝。山荆知我能不惜费事,使虞重再生,早日成道,或是另寻一好庐舍;并把左道中人的臂膀寻两条来,再向陷空岛讨些万年续断,与勾、崔二人接续还原。听我一说人情,也必以此要挟,我也自然答应。但业障罪大,处罚仍照预定,决不因我而免。只不过山荆借此收科,说因我劝,方没废却她多年功行,诛魂戮魄,永世沉沦之苦罢了。”
  追云叟白谷逸笑道:“诸位道友,休听他自壮门面的话。驼子和他夫人,先也和齐道友一样,是累劫近千年的患难夫妻,只是不能历久。最后一劫,他竟忘前好,不讲情谊,以致韩道友饮恨至今,平日非但不与他见面,连送封信去都须转托别人。上次驼子命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简,便是想试探他夫人是否年久恨消,回心转意。不料这一试探,果有一线转机。他觉得司徒平不畏艰危,幸完使命,大是有功于他,所以对他夫妻情分独厚。跟着得寸进尺,知他夫人素来好胜,自己不论多么薄情,名分上总是丈夫,决不容外人上门欺凌,借着铜椰岛救人放火之事,把痴老儿引上门去,以图与他夫人言归于好。我想韩道友出头,夫妻合力,使痴老儿吃点苦头,自是无疑。可是韩道友心中仍未必无所介介,再似昔日夫妻同心,谁说的话都能算数,怎能办到?只恐驼子不开口讲这人情还好,如若开口,弄巧人情不准,还要加重责罚,那才糟呢。”乙休正要答话,朱梅也插口道:“这话并不尽然,再不好总是夫妻。毕、花二女日侍韩道友身侧,乃师近来心意必已窥知,如知不行,必不肯苦求杨道友请驼子为她们设法。开府时,二女我都见过,资质虽是不差,似是好杀,固应儆戒。万一韩仙子果然动了真怒,毁去真真的道力,迫使转劫,又太可惜。虞重死得虽冤,物腐虫生,并非无因。座中同辈甚多,为何单对此女殷勤?本身也有不对之处,不能专怪一人,此事是夙孽。驼子既有起死回生之力,正好施为,一体成全,对此女也略加惩处,做其将来,庶几情法两尽。韩道友决不忘情故剑,驼子所说罚已前定的话,极为有理。但是此罚必重,非所能堪。最妙是得妙一夫人再为从旁关说,就不致有大罪受了。”
  乙休笑道:“当初山荆若不遵前誓遭那劫数,在白犀潭寒泉眼里受这些年苦楚,哪有今日成就?恐连这次道家四九重劫都等不到,就堕轮回了吧。她因劫难已过,不特四九之劫可以无虑,而且她多年苦修结果,现在已成地仙,何况不久仍要原体复生呢。因祸得福,早已明白过来。只是昔年忿激之下,话太坚决,当初我也实在疾恶太甚,不为她少徇情面。恰值痴老儿自找无趣,正好借此引她出来,只要见面,便无事了。孽徒自恃山荆所传末技,妄肆杀戮,本应从重责罚,追去法宝道力,逐出门墙,才是正理。只为念她平日功大于过,品行尚端,除性情刚激外,并无大过。在愚夫妻门下,修为这么多年,也煞非容易。又重杨道友情面,不为太甚罢了。假使山荆真个护短,便我也容她不得,焉有轻易赦免之理?你只顾孽徒将来可以为你门人之助,便阿私所好,知道山荆敬佩妙一夫人,必能一言九鼎。却不知我们修道人,最易为门徒所误。我因性好胜护短,现决不肯收徒,便是为此。齐道友夫妇为一派宗主,群伦敬仰,自己立法尚恐不严,如何别人孽徒犯了大过,反倒强他们前往说情?日后众高足如若有过,见有前例,势必也去求了师门至交前来说情,那时何以自解?现在峨眉门下诸弟子如有似孽徒这等行径的,严刑酷罚,虽未必使其身受,但追还法宝,飞剑斩首,永不收录,则定然不移。似愚夫妻这等爱才姑息,只受些折磨,仍留门下,必还以为其罚太轻,如何还肯讲这人情,为日后门人犯罪张目,你不是白说么?”
  朱梅吃他抢白,笑道:“驼子说得有理。想不到你近来居然改了脾气,可喜可贺。反正是你夫妻爱徒,与我们外人何干?自由你夫妻一个好人,一个恶人,去做过场吧。”妙一真人道:“乙道友既说预为戒备,怎还不走?早到岷山与尊夫人先见,商谈应对,岂不省事一些?”乙休道:“山荆自上次我令司徒平投简,晓以利害,并把道友助我脱困时所说的话告知,虽已省悟,但她因我杀她家人,不稍留情,终是有点介介,如先见面,不免争论。我素厌人絮聒,答话不免切直,过伤她心,未免有违初意。她已苦难多年,只有等到痴老儿登门,她耐不住出来,同仇御侮之时,再行相见。她既先出头,便不致再有违言,彼此默契,我再拿话一点,就此不提前事,岂不省去多少啰唆?至于我所说的准备,自从铜椰岛回来,早已备就,极为容易。我算计痴老儿还有三日才到,再停片时起身,沿途埋伏了去。他一意孤行,必不知我设伏相待。我等他由头上飞过,已与山荆交手,我再赶去,时候足有余裕。只不能在此等候诸位道友传授众弟子道法,派遣下山行道了。”
  妙一真人道:“天痴道友修炼多年,虽然夜郎自大,但教规甚严,师徒多人并无过恶。道友此去,保不住予以难堪。偏是小弟等暂时无暇分身,为双方化解。最好还是请贤夫妇适可而止,勿为太甚吧。”乙休笑道:“他今来意,大是不良,我不伤他,他必伤我。管他铜椰岛天罗地网,我先去占一点上风,日后再说。”妙一夫人道:“好在二仙谁也不能致谁死命。不过他随来门徒俱极忠心,如有忤犯,却不可与之计较。”乙休道:“那是当然,谁耐烦与这些无知小辈一般见识。”玄真子道:“道友修道多年,道行法力无不高出吾辈,只是微嫌尚气。天痴道友一败,必然言语相激,最好期以异日,大家从长计议。并非是说道友前往失陷,所可虑者,不是道友不济,反是道友法力太强。万一不幸,双方操切偏激,各走极端,惹出滔天大祸,亘古不遇的浩劫,休说二位道友,便我等已早虑到,却不能医救预防的,也造孽无限,百劫难赎了。”乙休笑道:“诸位道友放心,此事决不至于。我早一时走也好。”白、朱二老道:“痴老儿对我二人,也早存有敌意,如往观场解劝,适是逢彼之怒,只好静等捷音,暂且失陪了。”乙休笑道:“我和山荆已是两人,他带的人虽多,总是些无用后辈。你两个如去,更当我倚众凌寡,欺负他了。倒是此时我不能先往岷山,那里也须有个布置,而峨眉诸弟子待命将发,也在日内,不便遣往。此时最好能得一人代我前往,我还须另外物色呢。”说罢,便即起身。众人送出平台,乙休力阻勿送,道声:“再见。”满地红光照耀,便自飞走。
  玄真子道:“此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如非天生特性,便是天仙,何尝无望?”白谷逸道:“此人可爱,也在他这性情上。他和天痴老儿,俱是炼就不死之身,便道家四九天劫,也只不过使他略知谨慎,仍奈何他不得。如此双方仇怨相寻,不知何时是了?”妙一真人道:“此事已和大师兄熟计,此时谁也不肯听劝,且等到了不可开交之日再想法吧。”朱梅见杨瑾含笑不语,便问道:“驼子适才分明希望道友助他先往岷山一行,他素不愿求人,居然示意,可知重要。道友为何只做不解?”杨瑾道:“此事原奉家师之命,有事于此,就便为凌云凤稍效绵力。毕、花二女之托,乃是附带。大方真人将天痴上人师徒困禁白犀潭寒泉眼里七日夜,再行放他们回岛,家师先已嘱咐,如何可以助他?朱由穆、姜雪君素喜三位道友,还要回来,也是为了大方、天痴二位这场争斗。他们须在途中等待一人,不然也早来了。”正说到此,忽闻旃檀异香,杨瑾、玉清大师齐说:“三位道友到了。”话言未了,随着香风,一片祥光飞堕殿台之上,果是白眉门下弟子采薇僧朱由穆、李宁,同了媖姆惟一爱徒姜雪君。互相略微礼叙,便说起神驼乙休和天痴上人斗法之事。下文便是天痴上人与乙休、韩仙子白犀潭斗法;乙休大闹铜椰岛,被压在元磁神峰之下,几惹千古未有的浩劫;妙一真人、玄真子率领两辈同门前往解围;易静、李英琼三上依还岭、开府幻波池;金蝉、石生等七小斗颠师,另辟小仙府;齐灵云、周轻云、秦紫玲重返紫云宫等热闹情节,至为繁多,不及备述,均俟慢慢分解。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一九回 弭祸无形 采薇僧岷山施佛法 除恶务尽 朱矮叟灌口显神通
  峨眉开府以后,妙一真人等送走赴会群仙。先是杨瑾飞来,说送谢山、叶缤、仙都二女和李洪五人往小寒山去见忍大师,中途先遇师父神尼芬陀,奉命折转。归途又遇岷山白犀潭女仙韩仙子门人美魔女毕真真、丑女花奇,言说二人误杀了南海聚萍岛散仙凌虚子崔海客的门徒虞重,又误伤了骑鲸客的爱徒勾、崔,恐受乃师的重责,苦求杨瑾到凝碧仙府,转求神驼乙休和妙一夫人,代向乃师乞恩,并说起铜椰岛天痴上人,日内将往白犀潭寻乙休夫妻践约报仇等话。乙休听完,全未在意,和众人说笑了一阵,便自飞去。众仙正在谈论,跟着便是白眉和尚衣钵传人采薇僧朱由穆,同了李宁和媖姆的爱徒姜雪君,一同飞进殿来。互相礼见落座之后,众仙因杨瑾先已说过三人要来,中途又有芬陀之命,都是分手不久去而复转,料知事情必关重大。矮叟朱梅首先问道:“杨道友,此次峨眉开府,内里虽然灿烂,盛极一时,驱除异派,出力的人也实不少。但最主要的,仍是仗着令师和二位前辈神僧的无边佛法,始能弭患无形,少费许多手脚。后来三位同降,其中二位神僧,至今仍是佛律谨严,行辈又高,不肯入席,自在意中。令师却较随和,又与峨眉两辈交亲,和优昙大师一样,按说可以入座,不料却走得那么匆促,并说有事。我知令师早已功行圆满,万缘将尽,如非为了道友未来之事有所部署,便是哪里还有甚麻烦的事,为践当初与长眉真人诺言,前往料理。果然四位道友俱都去而复转。我想峨眉开府以后,尽管日益发扬光大,但都是三英二云等及众弟子之事。长一辈的道友,只是居山督责,传授心法。除却二次峨眉是个总账,所有长幼三辈同门,均须出马而外,对于诛戮异派妖邪,一切委之门人,非到真正危难,性命交关,轻易不肯出援,务使门人无所仰仗,能够自当大任。便众弟子此后出山,也非昔比,不特法宝厉害,飞剑神奇,高出诸异派之上,便道行法力,也都各有一点根底,十九都能自了。就遇上危险艰难之局,同辈声息相通,人多势众,互相策应,即有挫败,也是暂时,终将群策群力,转败为胜,克奏肤功。之所以如此,关键在于他们能够奉命下山,先非容易,所以出去以后,也不致遇到过分不了的事,用不着师长时刻操心。诸位此来,偏是如此亟亟,并还一同到此。照玉箧仙示,好似暂时诸道友都应在山静修,众弟子事情虽多,也都还有些日才得应验。为日最近的,是李英琼、易静等的南疆之行与幻波池取宝。金蝉、石生等另开别府,尚在以后。驼子和天痴老儿的事结局如何,我们已早料定。至于众弟子,他们师长要想加以磨砺,我和乙、白、凌、公冶、玉清,还有罗、叶诸位道友,也都爱极这些良材美质,已经约好,决不愿他们受人欺凌。令师和媖姆的心意,想也如此。难道红发老祖、轩辕老怪两家之外,还有甚别的大枝节么?”
  杨瑾笑道:“此来,本心只助一人过关,与众弟子无涉。倒是乙真人与天痴上人,俱都法力高强,两雄相斗,各不甘伏,如非数中该有化解,就这样寻仇不已,终也不免两败俱伤。白眉师伯与峨眉交厚,又与长眉师伯有约在先,与天蒙老禅师不同,不肯入席,便自先行,一半也是为了此事。说来话长,好在事情还正开始,少时请朱、李、姜三位道友细谈吧。我为助凌云凤过那火宅,便无家师之命,到了小寒山后,也要回转,但没这么快。中道折回,乃是路遇家师,奉命助一孝女报仇脱难,此女并非峨眉门下。来时家师还说,朱真人答应过她,怎忘却了?”矮叟朱梅笑道:“杨道友,此女与我颇有渊源,怎会忘却?不过我尚嫌她从小便受杨道友和叶道友的恩遇,仙缘遇合既巧,而她生长仙山,从未出外,峨眉寻师赴会,尚是初次远出,从来未有修积;又以得师怜爱,未免骄纵;这次不奉师命,徒以同门戏言相激,擅自离山,也属不合。为想使她异日成就,免使有恃无恐,见事太易,不知善恶利害之分,日后误交佥壬,有损仙业,故意假手敌人,去磨炼她一二日,所以迟迟其行,否则我已去了。此事原有安排,只她仇人邪法厉害,又极狡猾知机,除他也非容易,我虽有成算,尚拿不定。令师既令道友相助,妖道师徒伏诛无疑了。”
  杨瑾笑道:“此女资质委实令人怜爱,只为叶道友故人情重,又极钟爱,遇事不忍谴责,平日多所容恕,尽管从小锻炼,得有玄门真传,依然不明事体,一味天真,以致易受人愚。家师并非说朱真人须我相助,胜是必胜,此次也只虚惊,决没凶险。但妖道师徒却是恶贯满盈,此次赴会,本来心存叵测,及见群邪纷纷伤亡挫败,如薄冰之投洪炉,方始心寒胆怯,不敢妄动。仗着机智狡诈,阴谋未露马脚,主人又极宽厚,明知不间,这厮腆颜列席也就罢了,最可恶是凶心未敛,竟用元灵摄影之法,在众仙宾起身,主人送客之际,冷不防将女弟子的真形收摄了几个,然后从容飞去。此时宾主叙别,人多忙乱,他那妖法将人形摄到以后,不到四九日期,妖法祭炼成功,当时毫无感觉。并且行法时日,久暂由心,随时想起所摄的人,均可如法施为,甚或远在数年以后。反正被摄的人已经落他阱中,一到时限,便为所害。休说被摄的人已经奉命下山,便在仙府修炼,也可预先探查,等到那人下山行道,到了人单势孤之地,然后发难,不特称他心愿,并还可以祭炼到时限将近,故意延不收功。好在不到功候,仍和往日一样,法力俱在,毫无朕兆。他却暗中窥伺,等那人遇上异派妖邪动手,正急之际,突然发难,以便假祸于人。他得了手,还置身事外。那人师长就在当场,也必当是当场动手的敌人所为,容易受愚。端的阴毒险狠,无迹可寻。尽管掌教真人和诸前辈道友已早看破,被摄的几人大都道心坚定,根基至厚,就事前无人知悉,真神不易被他摄走,稍有异兆,立向师门请示,无论相隔万千里外,立可得到救援,至多只头一个被摄的人受场虚惊,终无大害。不似别派弟子,相隔一远,便难向师长求救。然而留着妖道师徒,到底造孽,遗害无穷。为恐妖道见机先遁,特命我赶来约会朱真人,乘众弟子叙别欢宴余暇,带上九疑鼎,赶往灌山口,将妖道师徒一齐除去,免使留在世上害人,照家师所说,此时二女已与妖道相遇,凭仗有人相助,一二日光阴足能支持。不过看在叶道友分上,还以早些解救为是。”
  朱梅笑道:“此女原是我远房族曾孙女,资质尚可,只是嫌她太不更事,此次所结之伴,虽非宵小,何尝又是上品?如说天真,峨眉诸女弟子,天真者占多一半,学道年数俱比她浅得多,哪一个不是聪明机智,岂是几句好话便谬托知己的?本意令她多受些折磨,再往解救,既道友如此说法,又承令师雅命,早去早回也好。”说罢,向众仙作别。杨瑾因师父不久飞升,奉命日后寄居峨眉,那九疑鼎便存放在太元洞内,随请朱梅少候,径去太元洞取来九疑鼎,然后辞别众仙,随了矮叟朱梅一同飞走。后文另有交代不提。
  朱、杨二人走后,众仙重向朱、李、姜三人询问前事。采薇僧朱由穆笑道:“我因来时,在红玉坊前将天残、地缺的两个孽徒逐走,料定老怪必不甘服,与其等他寻我,莫如我去寻他。又以多年枯坐,不曾出山走动,未免犯了童心。恰值我三人目前均无甚事,闲得难受。雪姊从旁怂恿,言说老怪现在西崆峒访友,他那莫逆之交,便是那惯说大话的牛清玄。她想寻他作耍,正好同往,事完回来,再到这里看诸位道友传授高足。哪知才走出没有多远,先遇见昔年一个同道至交,约到他的洞中坐了一会儿。出来遇见家师,说起乙道友夫妇与天痴老儿这段事情。因天痴老儿修到今日,颇非容易,平日又无甚过恶,这次虽是志在诱敌,未求必胜。但他那用意,早为乙道友窥破,立意要他惨败。一位韩仙子已是够受,又在他回去路上,设下二十六处厉害埋伏,玄功奥妙,变化机密,天痴老儿定测不透。来时不过受点阻滞,吃点小亏。等到白犀潭挫败回去,所有埋伏挨次发动,后面又有强敌追赶,如何抵挡?到了急时,天痴老儿至多受伤,还能脱身,随行弟子一个也休想逃了回去。此事太狠,天痴老儿量小,仇怨加深,日后谁也难于化解,迟早闹出滔天大祸。如若明劝,乙道友性情不是不听,便是另下辣手。还有天痴老儿也须使他略知厉害。为此令我三人隐形潜伺,用家师所传佛法,由岷山起始,沿途暗中布置,使到时天痴师徒不致受害。我和乙道友颇为交好,恐他日后见怪,未免为难。家师说是无妨,我们并不破他的法,只不过给天痴上人一个面子。并且师弟阿童也奉师命将到,因他年来虽说精进,功候还差,还须我先为布置,令其坐守,始能如法施为;否则易被乙道友看破,反而不妙。师父并说,两老怪已经回山,此时无须回去,等布置完竣,小师弟一到,指示完了机宜,由他去向天痴老儿买好,我可径来此间与诸位道友相聚。同时把那年家师所赐牟尼珠用法传授英琼,以助她通行火宅。静等三日过去,众弟子分别传授完了法术,通行火宅、十三限之后,阿童到来告知乙道友和天痴师徒斗法如何情形,再行相机行事好了。”
  妙一真人大喜道:“此次我因乙道友与天痴老儿有隙,不曾往铜椰岛下请柬。家师仙敕虽有力双方和解之命,但是双方都是古怪脾气。乙道友和我交厚,或能曲从;天痴的话,却是难说,既要挟持得住,又要对彼有恩。他那阵法玄妙无穷,到时至少须有十三位法力高强的人,表面设词谦恭,一上去就必须先将他那九宫阵位把住,使知厉害,若不听劝告,徒自受辱。然后再动以情面,方能迫使就范。但他虽是散仙,修炼了这多年已近不死之身。此事只暗中点到为止,处处须要给他留地步,一毫鲁莽不得。表面要若无其事,越从容越好。想来想去,愚夫妇和大师兄以及白、朱、玉清三位道友,还有元元、餐霞、白云、佟、李五位师兄弟,可以各当一面。中央三元阵位尚无人制,连同杨道友,还差两人。三位道友来得再好没有,这样正好匀出我来,可去向天痴道友从容答话,岂非妙极?我等虽有准备,这事却迟不得,何况又是应有之劫,全凭人力挽救。如非传授弟子道法,另有时日,不敢改动,真想现在便开始传授,只等小神僧一到,立即起身赶往,方算万全呢。”妙一夫人道:“昔年恩师为免此亘古未有浩劫,曾拜绿章,通诚默祷,哀告苍灵四十九日,并为三辈门人许下三千万善功宏愿。如非你精诚感格,自发宏誓,代肩重任,也许恩师飞升,还须多延好些年岁。日前拜读仙敕,分明业已感格天心,将此未有凶灾化为祥和,还要多虑作甚?”妙一真人道:“话虽如此,毕竟事关重大。浩劫虽然十九可免,照玉敕语气,到时仍要应典。成功与否,全在当时应变措施如何,稍失机宜,不堪设想。如不等双方发动,事前消弭,虽然暂时无事,迟早仍是巨灾,非把人力尽到一发千钧,不能算数。不特本派兴衰,系此一举,还有无量数生灵在内,哪能不自警惕谨慎呢!假使不是这样,以我们全体同门师兄弟以及诸位道友的法力和乙道友的交情,预为弭祸之谋,并不是办不到,何必要费此大事,战战兢兢,如临如履呢!只因那地底万年郁积阴火,不经乙道友冒险深入,运用玄功,给它泄去一半,异日终是祸根。所以非要事前算准,到得恰是时候不可。”
  元元大师笑道:“这场浩劫已在数中,却能避免,固由于恩师精诚感召,天心仁爱,也于此可以窥见。只是乙道友和天痴上人各以一朝之忿,不惜酿此空前无边浩劫,功过该如何说呢?”玄真子道:“他二人为应劫而生,自然与之同尽。即凭本身法力,当时能够脱难,他年末劫临头,孽重者,魔头愈重,受报也更烈。但到紧要关头,居然弃嫌捐恨,放下屠刀。二人均是修道之士,本不应动此嗔念。虽不一定有功,罪过总可抵消。一定要问是否因此转祸为福,那就要看乙道友彼时心意如何了。”妙一真人素爱英琼,见李宁到来,便要传声相唤。李宁道:“小女点点年纪,蒙大师厚恩收录,又蒙诸位师长前辈逾格垂青,机缘遇合,般般凑巧,得有今日,已是非分之获。此次过那火宅严关,以她道力,本难渡过,又蒙恩师大发慈悲,命大师兄来此传授佛门定珠至宝,予以成全。小女年幼无知,那晓天高地厚,如使前知,异日难免过恃师恩,遇事率易。贫僧意欲到时再行唤来,使她稍知戒惧。夫人以为如何?”妙一夫人还未答言,采薇僧朱由穆笑道:“师弟太不知其女之美了。可知三教门下,俱重忠孝。久闻令爱至性过人,即此一端,已足置身仙域。何况又是生有自来,质禀缘福,般般深厚,所以到处都得前辈师长怜爱提携。你当她那许多仙缘遇合,俱都由于幸致的么?昨日我来,便想见她,因值开府事忙,众弟子各有职司,只远远在众人丛中看了一眼三英二云,果然以她独秀。至于煞气稍重,此是群邪劫数该终,上天假手诛戮,与她何干?路上你和我说,防她成就不易,日后骄妄,意欲先不与见,俟她过关之时,和我暗随身后,使她多受苦难,不到真正紧要关头,不传授定珠用法。我已和你说过无须,少年人不免矜夸自大,我初成道时,还在恩师门下,尚且如此,何况此女。你如以为此女定力坚固,想借此一关,试她功行,尚还可以,否则大可不必。峨眉教规初创之际,不宜自我作俑,使别的弟子看出师长偏私。况且此女至孝,与其借着火宅一关去磨炼她,转不如你以慈父之诚,多加训勉,使其听从。否则爱女性情刚烈,单凭这一关磨折,保不住事过境迁,置诸脑后。你在用心思,还令爱女多受活罪,这是何苦?至于你因恩师行时之言,心存戒惧,这个无妨。好在我已向恩师服输下山,尚有数十年的耽搁。侄女的事,全有我做后援,一遇凶危,我必赶到,决不使你操心,有扰静修如何?”李宁素最敬服师兄,不敢再说,欣谢领命。
  妙一夫人也说:“左右二元两洞设施,俱是恩师遗留,经大师兄和外子如法布置,通行非易。并且洞中千年瞬息,变幻无穷,临时传授,万一遗误,有负老禅师厚望,还是先传为好。”朱由穆道:“那牟尼珠乃恩师昔年炼来降魔的佛门定珠,传授容易,只有六字真言和两个偈印,当时一学就会,倒不至于误事。我们暗中随行,却是不便。”姜雪君笑道:“乙真人之事,本没有我,被你和李道友强约了来。适逢其会,也是想借此暗助一人。你这一说,把我来意也打消了。不知此珠能借别人一用么?”朱由穆道:“虽然未始不可,但和英琼交厚的同门必多,此端一开,难保不效尤,岂不为难?”姜雪君微愠道:“这两处严关,就如此难过么?”朱由穆哈哈笑道:“雪妹,你已转劫的人,不久便要飞升灵空仙域,怎还是昔年你我相对时故态?此人是谁?不假定珠之力,你我保她过去,俱非难事。只是这里众弟子何人该当首次下山,匣中玉敕早有前定,勉强不得,并非任性的事,还是先问掌教主人一声,免得爱之,适以误之。”姜雪君笑答:“这层我早晓得,不劳费心。”妙一夫人知道姜雪君说的是廉红药,接口笑道:“廉红药久在令师门下,又承道友时加教益,根器功力俱是上等,便道友不为之助,也在下山之列。现连英琼与她一齐唤来,即请三位道友赐教好了。”随即传声呼唤二女。姜雪君笑答道:“我因此女身世可怜,志行高洁,只惜她根骨比英、云诸弟子稍逊,惟恐异日成就艰难,意欲代向掌教乞恩,准其下山修积,侥幸名列仙敕,赐恩培植,幸何如之!”
  一干小辈同门,为了殿前风景虽好,离师长坐处太近,诸多畏敬,尽管赐宴欢聚,不敢高声谈笑。又以会短离长,分别在即,此番下山,不知还能与谁相见,都想各寻友好话别,并订日后相晤之约。觉得灵桂仙馆景物清丽,地又偏僻,诸葛警我、岳雯、郑八姑、齐灵云等为首四人,俱主暂时交情虽不免有厚薄,同门谊重,日久仍是一样,大家又无避人的话,不要分开,便把筵宴设在灵桂仙馆,连二袁、雕、鸠、鹫、鹤、芝等灵物,也都召集一起,开怀畅饮,互叙离衷。李、廉二女忽听师长传声相唤,不知何事,忙即赶来。进殿一看,所来三人俱都喜出望外。当向在座尊长,一一拜见。妙一夫人便把前事一说。先由朱由穆指示通行火宅事宜,传了定珠用法。跟着姜雪君也把红药唤近身旁,笑道:“定力与修道年限无关,全仗自身夙慧与心灵主掌。此中要诀,已由采薇大师说过,牢牢谨记,自无危害。但我终不放心,我无佛门至宝传授,只好蛮来。为防万一,除借你法宝外,另赐你三粒无音神雷。到时能够不用最好,就用,至多也只一二粒,你且留以备用。闻众弟子中颇有几个从容通行,若无其事的。你虽无此道力,但有此防身,当可无患。如若未用,也无须还我,留备异日对付强敌也好。”李、廉二女分别叩谢起立,随侍在侧。朱由穆笑令二女回灵桂仙馆,仍与同门欢聚。二女不舍,躬身辞谢。李宁知爱女孺慕心切,笑说:“来时听白眉师祖之言,以后父女相见日长,异日我还常去幻波池与你相聚,无须恋恋。”姜雪君也说:“此后下山,师长轻易不出,全仗同门互助。我在尘世上也还有些年耽延,相聚不在此一日。”二女方始拜谢辞别。英琼来时,众人要她乘机把玉清大师请去。英琼在外,任事任人不怕,独对师长谨畏胆小,不似金蝉、石生惯于涎脸。但面皮又薄,不肯拂逆同门之意,随口应诺。见了诸尊长,却不敢向玉清大师开口,只偷看了两眼。这时拜别要走,又朝玉清大师看了一眼,想是不敢,正待退出。玉清大师已经明白,笑问:“他们又想找我么?”英琼恭答:“正是。”玉清大师笑道:“此时无事,我也正想寻他们凑热闹去呢。”随向众仙略说,和二女同往灵桂仙馆走去。
  姜雪君道:“玉清道友出身旁门,如今功力竟这么深厚。尤其她为人谦恭和善,蔼然可亲,不论长幼,没一个和她处不来的,真是难得。”妙一夫人道:“她因霞儿也在优昙大师门下,谦恭自持,执意和众弟子论平辈。至今成了各交各,介乎长幼两辈之间。人又热心仗义,随时出力助人,以致众弟子个个和她亲近,得她助力实也不少。她每每自憾出身旁门,恐不免再转劫,又不舍本来法身,因此修为甚勤,日前开读恩师玉敕,知日后大师兄与外子竟能助她以肉身成道。可见上天乐与人为善,真乃可喜之事,还未得和她细说呢。”姜雪君道:“不但是她,便是女殃神郑八姑,昔年为人何等骄妄。犹忆前生,和她在北天山绝顶斗法,连经七日七夜,若非采薇兄得信赶来相助,还几乎制她不住。就这样,只将她两个同党诛戮,她本人仍然遁走。想不到雪山劫火后回头,居然会投到正教门下。前日留心看她,竟是一身道气,造诣甚深,真出人意料。照此看来,无论什么旁门邪恶,只要在大劫未临以前能够回头,便可转祸为福,一样成就的了。”
  妙一夫人道:“这倒也不尽然。上天虽许人以自新之路,但也要看他以往行为如何。对于积恶太重的人,尽管许其回头改悔,以前恶孽仍须偿完,并非就此一律免罚,只不过轻重不同罢了。郑八姑以前虽然身在旁门,夙根慧业却极深厚,因为身世枨触,习于性情乖谬,到处结怨,真正恶迹并无多少。尤其是那么出名美貌的人,又在邪教中,能守身如玉,未有一次淫荡之行;继因所爱的人未能如愿双栖,竟自灰心,毁容断念,一意修为。以她初意,只是眷念恩师,不肯改投正教,欲以旁门道法,寻求正果。虽然这类修为至难成就,其志亦未可厚非。复在雪山走火入魔,身同木石,依然凝炼元神,苦志虔修,终于悟彻玄门秘奥,顿悟以前失计。时机一到,立即应劫重生。虽然一半仗着玉清道友同门义重,慨出死力,助她脱难,仙缘遇合也巧,但一半仍要仗她本身修为,始有今日。照着家师玉敕,她以旁门多年修为之功,与雪山枯坐的多年参悟,已参玄门正宗要旨。如论功力,在本门诸女弟子中,实为首列。这次通行火宅、十三限难关的,众女弟子中便是头一个。不特毫无困阻,便将来成就,也不在英、云以下。如非在旁门时尚知自爱,至多免去未劫,能得转世重修,已是幸事,哪能到此地步呢!”朱由穆道:“妙一夫人所言极是。当初我和雪妹,因她太狂谬,心中厌恶犹存私见,仿佛罪在不赦,必欲杀之为快。现在回忆当时,委实也想不起她有什么大过恶。佛门号称广大,虽然回头便登彼岸,但究竟还是只有夙根智慧的人,到时才能大彻大悟,放下那把屠刀,去登乐土。真要罪孽深重,灵智全丧,任你苦口婆心,舌敝唇焦,用尽方法,劝诱晓解,就能警惕省悟,也只暂时,过后依然昏愚,甚或变本加厉,陷溺愈深,非堕无边地狱,不知利害。真要是恶人都可度化,以我佛之慈悲与佛法之高深广大,恶人早已绝迹于世,佛也不说那‘众生好度人难度’的话了。”
  众仙谈说了一阵,不觉已是第二日午后。朱梅、杨瑾带了九疑鼎,携同金钟岛主叶缤的女弟子朱鸾,一同飞回,言说赶往灌口山,朱鸾已为妖道师徒所困。照着矮叟朱梅开府时的本意是想乘着会后送客,众弟子可以随意伴送同辈至交这半日余闲,即令癞姑、向芳淑、申若兰陪了朱鸾,先去姑婆岭要路埋伏,由朱鸾当先,明报父仇,三女助战。同时暗令诸葛警我借送熊血儿为名,赶去撞上,血儿心感向芳淑赠阴雷珠之德,必要上前劝阻。妖道师徒生性刚愎,血儿性如烈火,必要闹翻,双方势成骑虎,不能并立,血儿必用红欲袋。朱梅再暗约杨瑾、叶缤赶去,便能一网打尽。哪知刚用千里传音嘱咐完了诸葛警我,待和杨、叶二人商议时,极乐真人李静虚因见妖徒神风使者项纪奉了妖师巫启明之命,暗随四女身后,要用妖法摄形。矮叟朱梅又在暗中隐形,尾随下去,默运玄机,算知就里。等朱梅一回来,李静虚暗中招向一旁,告以妖道近来邪法厉害,血儿红欲袋已难擒他,弄巧还许两败,仍被妖道漏网。此宝将来有用,此时不可损坏。叶、杨二人会后即往小寒山,也无此空闲。杨瑾不久虽仍回来,姑婆岭之行仍赶不上,留她未始不可,却有别的枝节。众弟子会后送客,虽可随意,但在不曾奉命下山以前,不宜与人争斗。妖人师徒此去要往灌口山访友,朱鸾半途也要折往,必定相遇,虽有虚惊,却有解救,毫无妨害。如往除妖道,三日以内,均赶得上。
  朱梅生性疾恶,一见妖道师徒闹鬼,便自追去,全以己意行事,也未细加推算。听了李静虚之言,立即传声,告知诸葛警我变计行事。及至杨瑾到来,一同赶往,见朱鸾同一少年被困妖云之中。少年为救朱鸾,身已负伤,仗着护身法宝神妙,急切间妖道尚奈何这一双男女不得,双方正在相持。朱、杨二人事先商定,惟恐妖人漏网,早算计好下手方略,暗施禁法,将妖道师徒逃路隔断,安置九疑鼎,然后和杨瑾一同现身。上来先用飞剑和法华金轮,将妖徒神风使者项纪消灭。妖道自恃邪法,更不知九疑鼎埋伏空中,自己所用法宝飞刀,全被朱、杨二人毁坏,或是收去。见势不佳,把心一横,施展玄功变化,行使恶毒妖法,拼着耗损真元,意欲暗算杨瑾、朱鸾和那少年。不料杨瑾师传佛门四宝,神妙无穷;又得矮叟朱梅预告,当双方斗法正激之际,早已留神戒备,法华金轮始终不曾离身。一见妖道神态有异,立即回转金轮宝光,连朱鸾一齐护住,势速如电。妖道不但没有伤着,反被杨瑾将计就计,故作不知,用飞剑敌住妖道化身,暗中运用般若刀断去妖道半条左膀。同时朱梅见妖道分化元神,又放出碧血神网,惟恐朱鸾和那少年骤不及防,遭了毒手,忙放连珠太乙神雷,两下夹攻,妖道受伤又是不轻。妖道先是不知朱、杨二人为了成全朱鸾多年来的孝思,使其手刃父仇,一味破法收宝,削弱他的法力,迟不下那杀手。心疼至宝,又怀杀徒之恨,情切报仇,总想杀死一两个,稍微泄忿,只管恋战不退。及至妖法无功,力竭势穷,连受重创之际,才知再若迟延,必难幸免。便急用断臂化为替身,欲用血光遁法遁走,却已无及,刚一飞起空中,便被九疑鼎所化大口阻住去路。妖道情急之下,将所有残余法宝,一齐施为,俱被收去。加上朱梅埋伏发动,身后左右又有幻象追逐堵截,无可逃遁。微一疏神,朱鸾受了矮叟朱梅之教,由幻影掩护,飞近身来,暗运飞剑,将他腰斩。
  妖道虽然身首异处,但还自恃炼就三尸,可以另寻庐舍,再作报仇之计。起初被困,只为不舍原身法体,吃了许多的亏,本就打算舍身遁走。原身一斩,无可顾忌,方以为这样更易逃遁,任怎不济,也保得两个元神。谁知恶贯已盈,该遭恶报。敌人早有准备,等的就是这一步,来势急逾雷电,他那里念头才动,腰斩残身还未坠落地上,迎面九疑鼎所化大口已早喷出千条瑞气,夹着万点金星,电射而来。身后矮叟朱梅连放太乙神雷,连同杨瑾的法华金轮宝光,朱鸾与那少年的飞剑法宝,上下四外合成一片,电雷光霞,潮涌而至。妖道神志已昏,觉着身后上下左右,雷火剑光法宝繁密如网,敌势大盛,危机四伏。但三尸元神稍有丝毫空隙现出,便可逃走。以为分开遁走,必不能全保,并且其力较弱,原身已失,如被敌人伤却一个元神,再要修炼,须要三十六年苦功。见对面大口虽然神妙,专一迎头堵截,为体大只数丈,大口以外,尽有空隙,只要避开正面,便可逃走。误认三尸元神不比法宝飞剑易被收去,飞遁又极神速。但心中怯敌,非但没有避开正面九疑鼎,反欲由口边空处掠过。却没有想到,他那三尸元神,修炼功深,如往后逃,太乙神雷和那些飞剑、法华金轮必将他困住,不过元神受震,真气耗损。朱鸾和那少年功力不济,防备不密,忍苦强挨下去,仍可伺隙逃遁。如将三尸元神分开,不求保全,只逃脱一两个,更是有望。这一胆怯畏难,又思保全,不舍伤损,时机稍纵即逝,恰中了敌人的道儿。那九疑鼎虽然虚悬空中,宝物不大,四外全是空处,避开正面仿佛容易,可是此乃前古至宝,有无上威力,神妙无穷,能随主人意念运用,其应如响。何况此时鼎中混元真气已经喷出,急往后逃,尚且无及,如何反迎上去,岂不自投罗网?妖道三尸元神遁得固快,此鼎更为神速,明明悬在迎面,妖道元神所化三条相连的影子电也似疾,往左上方斜飞过去,那大口竟似早有知觉,如影随形一般,随着妖道逃处,不先不后,同时往左上方一斜仰,口中混元真气便将妖道三尸元神一齐吸住,卷了进去。杨瑾忙即赶向对面高峰悬鼎之处,撤去禁法,招回大口,九疑鼎回了原形。然后照着师传口诀,如法施为,手指处,鼎中一连水火风雷之声过去,妖道元神立即消灭在内。于是持鼎重回原处。
  杨瑾持鼎回到原处,朱鸾已先在彼,正用宝剑穿了妖道心肺,捏土为香,望空拜祝,祭告先灵。那少年也站在旁边,左手捧着一条受伤的右手,正朝朱梅行礼,见杨瑾来,忙又礼拜。杨瑾见那少年虽非峨眉诸大弟子之比,却也英姿俊秀,颇有道气。一问才知姓商名建初,乃北海土木岛主商梧之子。因闻峨眉开府,志切观光,欲寻一与峨眉门下知交的同道,代为先容,前往参与盛会。及至寻到一问,那同道已离山他出。只遇见一个同修的道友,一问,才知那同道只认得两个峨眉后辈:一个是灵和居士徐祥鹅,一个是七星手施林。原来他俩辈分不够,自己想往峨眉观光尚且不敢冒昧,怎可为人先容。商建初闻此言,自是扫兴。心仍不死,以为还有些日,才是会期,如能寻见本人商量,也许能有机缘。知那同道入川访友,便即寻去。寻到灌口山左近的天掌崖遇上,两人一谈前事,越发绝望,不但那同道自身不能引进,并还说起乃翁商梧、乃叔商栗,以前与东海三仙有过嫌隙,道路又是不同,如何去得?商建初这才息了前念,两人盘桓几天。这日商建初告辞先行,路过当地,瞥见妖雾弥漫,朱鸾为妖人师徒所困,自恃家传法宝,上前相助。不料妖人厉害,朱鸾虽暂得救,他却中了妖道的碧灵刀,如非修炼多年,识得厉害,赶紧将右臂关穴闭住,几遭不测。法力虽非妖道之敌,幸有乃父采五金之精所炼异宝六甲金光幛,连朱鸾一齐护住,直到遇救脱险,才没有遭毒手。他对朱鸾颇有情愫。朱鸾因他为己受伤,也极关切。因那伤处虽由朱梅给了一粒灵丹嚼碎敷治,但只能止痛,如免残废,必须往陷空岛求得灵玉膏,才可痊愈。刀毒甚重,不宜延迟。商建初明知由此可与峨眉交往,并和朱鸾时常亲近,但因伤重,必须速治。况且老父性情甚暴,前与东海三仙结怨,平日并无闻知,那同道之友又不肯细说,不知为了何事,出时老父正在入定,也不曾说起。此行是往峨眉,万一仇怨甚深,冒昧前往,就算对方不计较,回岛也受斥责。想了又想,无可奈何,只得朝朱、杨三人辞别飞去。
  杨瑾见人已飞去,朱鸾还在凝望,知道二人情根已种,难于解开。虽代朱鸾可惜,但这类事,夙缘前定,非真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之人,无法解脱,也就听之。因朱鸾元气耗损,也受了点伤,好友门下,又是自己前生引进,大难虽过,面上晦色犹未尽退。生怕她海天万里,孤身飞行,万一再有波折,事出仓猝,无法往援。好在日内便往铜椰岛,正好顺路带送回去,就便还可令她在峨眉养息二三日,增长一些见识,便令随同回来。见过众仙之后,略谈前事。妙一夫人便把灵云唤来,命将朱鸾领去,与诸弟子一齐相聚,觅地安置,以待后日同行。灵云应命领去。不提。
  众仙言笑宴饮,光阴易过,不觉到了第三日午后。妙一真人唤来诸葛警我,命传谕门下男女诸弟子,当晚亥末子初,齐集前殿候命,分往左右二元洞内,通行火宅、十三限两处难关,以验各人道力,以便加授本门心法,下山行道。诸葛警我领命去讫。
  一会儿到了时候,众弟子因下山在即,十分谨畏。男的由诸葛警我、岳雯为首,女的由女殃神郑八姑、齐灵云为首,老早便齐集殿前平台之上,分班侍立,恭候传呼。到了亥时将尽,妙一真人先请玄真子升座。玄真子道:“师弟不必太谦,此乃恩师天命,异日本门发扬光大,责重事繁,他人不克胜此重任,非你不可。前已言明,我再迟数十年飞升,必定助你完成大业好了。”妙一真人又朝在座诸同门谦谢,敬请随时匡益,同完大业。然后居中端肃升座,上首玄真子,下首妙一夫人,其余同门诸仙,各依次第顺序列坐;嵩山二老、采薇僧朱由穆、姜雪君、李宁、杨瑾、玉清大师等外客,另在两旁设有宾位,分别就座。这时早有值班弟子灵和居士徐祥鹅、沙弥悟修、李文衎、吴文琪四人先入殿中,侍立听命。
  妙一真人命传众弟子进殿。徐祥鹅领命,去到殿门外面,一声传呼。众男女弟子立时整肃衣裳,肃恭而进,到了众仙座前,一同参拜。妙一真人吩咐起立,男左女右,侍立两侧。温语谕道:“日前仙府宏开,尔众弟子曾经拜读长眉师祖恩谕,晓示尔等为完师祖和我当年宏愿,日内必须分遣尔等众弟子下山行道,修积外功。此虽修道人应有的功果,只是目前异派蜂起,群邪狡猖。尔众弟子多半入门年浅,功力不济,所赖根骨深厚,缘福遇合,得有今日。本身法力虽弱,而遭逢异数,际遇良多,各人所得法宝飞剑,十九异宝奇珍,遇合之奇,所获之厚,远胜前修。用以护身御敌,遇见稍差一点的邪魔外道,未始不能以之取胜;即或遇见强敌,尔等群策群力,同心御敌,复有各位师长前辈随时救助,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毕竟修业太浅,各异派妖人邪术厉害,稍一不慎,为所诱惑,难保不身败名裂,玷辱师门。法力深浅还在其次,只要能知奋勉,行道之暇,随时勤修苦炼,同样可以与日精进,道心之坚定与否,却是最关紧要。本来众弟子何人可在此时下山,师祖仙敕已多示及。一则借此磨,使尔等知道成败所关,以资警惕;二则留山修炼,操行艰苦,虽然迟早成就一样,但人多好胜,大都羞为人后。如不经此一试,尔等表面功力多半相等,未必心悦诚服。为此当众晓谕:不论何人,凡志愿首次下山行道者,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严关,任择其一,通行无阻,始可重来前殿,与下山诸同门会集,听我传授口诀,铜椰岛事完,分别就道。否则暂时便不能再至前殿,可以前往左元洞外崖壁上,自择可以容身的小洞,闭关潜修,由各位师长时往传授指点;修到功候,二次仍要通行以上两洞关口,方得下山。这两洞所设,为修道人成败关头,虽然通行过去,无异获得异日成道之券,但是奥妙无穷,厉害非常。稍一不慎,轻则灵元耗损,身心两伤;重则走火入魔,身僵如同木石,须受多年苦难,还须坚忍强毅,奋志勤修,始得复原;再重一些,便须重堕轮回,转劫能否再来,俱不一定。关系尔等本身吉凶,实非小可。如若自审道力不济,尽可言明,知难而退,不必勉强。虽仍须往左元洞壁苦修,但不经以上两洞险难,人却可以好好的,免受一番损耗忧危,修为起来,也较好些。此次为师等不作主张,任凭尔等自择。大弟子诸葛警我和岳雯、郑八姑等男女数弟子,功力较深,尚可通行无阻,现令先往通行,尔等随同前往。此时禁制发动,两洞出入途径,均已现出,与先前大不相同。到了那里,如觉有此勇气,无须再来禀告,可俟诸葛警我等通行过去,由他领导指点,循径而入。能通行的,自来此地相见;不能的,备就崖洞修炼。使尔等目睹难易,自定去留,免致后悔。愿留山者,告知诸葛警我,他自会开放门户,引往坐关之所。此事全仗自身定力智慧,受害也视此为轻重。一切身经,也因人而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无须向过来人多事探询,徒乱人意,于事无补,心有成见,反倒不妥。到时如觉难于自制,务把元关要穴牢牢守住,丝毫松懈不得。尔众弟子,勉力自爱,可自去吧。”
  众弟子随同叩谢师恩,由诸葛警我等为首四弟子率领,先往少元洞走去。那去右元洞的道路,原有两途:一是日前小仙童虞孝、铁鼓吏狄鸣岐没走完的一条道路,乃以后初次入门弟子必由之径;一是不经下面峡谷,经由崖顶通行。到了尽头,崖势忽然降低十余丈,在三面危崖环绕之中,现出一片形如圆盂的盆地。当中有一座十丈方圆的石崖,石质如玉,正中一洞,门额上有“灵虚可接”四个朱书古篆,此是右元洞的出口。那入口尚在崖后。众弟子先到少元洞前会齐。
  到时,亥正将过,诸葛警我令众暂停。说道:“今日之举,关系我等成败。适才掌教师尊恩谕已经言明,诸位师弟师妹当已谨记在心,毋庸多说了。我和岳师弟与郑、齐二位师妹奉命领众,往左右两洞通行,照说在此问明各人心意所择,便可分途领往。但据我所知,这两处难关神妙精微虽是一样,内中却有一点分别。火宅严关看似最难最险,但是关口只有一处,只要内火不生,外火不煎,道心坚定,能将元神守住,不为情欲杂念所扰,说过便过,脱险极快,难也难到极处,容易起来也极容易。性情强毅坚忍的人,比较相宜。心性柔弱,易受摇动,克制功夫稍差的人,却万去不得,一有失足,立即走火入魔,后悔无及了。左元洞难关,虽有十三道之多,过完一道又是一道,六贼七害,动念即至,防不胜防,但是势较柔和,为害较轻。尤可侥幸的是哪怕身入困境,只要聪明灵慧,能知警觉,便可化险为夷。再往前进,只要能连耐过十三次魔头侵扰,哪怕定力稍次,但能悬崖勒马,临机省悟,仍可勉强通过。即或不然,最厉害也不过元气耗损,晕倒在内,修炼些日,即可复原。不似右元火宅,一经沉溺,便身受大害,不可收拾。心念虽不坚强,而性情温和,聪明善悟的人,均可一试。心性急躁,没有耐性的人,去了却易偾事。师尊虽以我等四人或是入门时久,或是修道年多,令作引导。但我等四人也是初试,能否从容通行,虽难自信,听师尊所说,料不致有甚凶险。诸位师弟师妹修为较浅,却真大意不得。好在师尊并未指定分途前往,为此我想稍微取点巧,暂不分路,一同先去右元洞,由我四人先各通行一次,如觉胜任,再往左元洞十三限,也过上一回。师尊虽说身经景象不同,多所询问徒乱人意,于事无补,但以我四人同经两处难关,互相参考,为大家分辨出点难易,总还可以办到的。”众人俱知诸葛警我人最长厚,对于同门师弟妹,更是无分先后进,一体爱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能为力,无不尽心,任劳任过,均非所计。岳雯、郑八姑、齐灵云三人,也和他大致相同,表率群伦。闻言知为众同门犯险尽力,好生欣喜,无不应命,便随诸葛警我取路前往。
  到后一看,那右元洞三面危崖环峙,独崖后正洞入口一面,是条白玉甬路,由少元洞右一片茂林和十来处楼台亭馆绕来,沿途景物备极清丽。快到洞前,忽然一水前横,宽约三丈,将路隔断。对岸设着一个悬桥,众人到时,刚刚自行落下,桥侧也无盘索之类。过去方是元洞入口,洞门上刻“火宅严关”四个朱书古篆,两旁另有好些符箓。门颇高大,整洁异常。诸葛警我等四人中,只灵云一人在开府创设左右二元洞时,另有使命离开,不曾随侍,虽然见到一些,未知底细。方觉与那次所见景物形势都不一样,及问八姑,才知两洞禁制重重,神妙无穷,休说洞中火宅严关,便是外景也可变易。那日因为不少异派中人假名观光,随同游历全府,居心多不可问,始而想乘隙扰害,暗中闹鬼;及见出手的妖人纷纷伏诛挫败,不敢妄动,表面敛迹,仍在逐处留心,一半学乖,一半窥探底细,以为日后重来之计。掌教真人表面故作不知,实则防备甚严。尤其这左右两洞关系重地,多用仙法变易,当时所见,多非实境。休说那些异派妖人,便自己这面好些位得道多年的仙人,也多半被瞒过去,事后方始知悉。
  八姑说完,诸葛警我已将众人领至门前分列,说道:“本来师尊之命,入洞的人,通行火宅之后,便由前门出去,沿着崖上路径,去往前殿,无须来此。洞中遇险,被困在内,也另有师长恩施格外,前往救援,由我四人送往左元洞壁穴中修炼。通过与否,隔着洞门,均可看出。上下四外,均有禁制,循径前行,一步也错不得。只我四人,那日拜读祖师仙敕,并各赐有一道灵符,可以随意前后往来,是个例外。郑师妹较我修为年岁尤久,我和岳师弟本不应占先,无如师命难违,既然忝列众同门之长,只好僭妄一试了。”说罢,便朝洞门恭谨参拜起立,令众留意。然后沉稳心神,运用玄功,从容往内走进。众人隔洞遥窥,见诸葛警我安然步入,先前并无异状。进约丈许,忽见洞中云烟变幻,晃眼仍复原状,人已无踪。跟着又见一片极淡薄祥光,一闪而灭。岳雯喜道:“今日才见大师兄的功力,果自高深,这么快便出险了。”众人闻言,有的尚在思忖,觉着太易,诸葛警我已驾遁光,越崖飞来。众人笑问:“洞中经历如何?”诸葛警我答道:“这火宅通行,真非容易。我起初以为,只要道心坚定,神智灵明,便可无碍,不为魔邪所扰。哪知即此一念,已落下乘。前半尚可,到了紧要关头,忽生异相,如非发觉尚早,赶紧湛定神思,返虚生明,就这样几微之间,纵不致为所败,要想从容过去,却也费事呢。愚兄本意,先勉为其难,略徇私情,将洞中虚实,一得之见,告知诸位同门,以资参证,俾到时稍有补益。照此看来,只好各凭福缘,自然应付,别人是爱莫能助了。”有的自加谨畏,别具会心;有的仍是将信将疑,俱觉全洞前后十来丈远近,御剑飞行,瞬息过完,只要到时按定心思,不起杂念,当无败理。各有各的打算,正在寻思。
  底下该当岳雯进去。岳雯也是照样朝洞通诚礼拜,然后走进。却不似诸葛警我那样安步而入,一起步便身剑合一,化成一道金光,飞将进去。那景象也大不相同,刚飞入内,满洞忽起祥氛,遥望烟云变幻,霞辉急漩如潮,将金光卷去不见,电转云飞,待了好一会儿,尚未停歇,也未见人回转。众人见状,方在惊疑,诸葛警我笑说:“无妨。岳师弟功力不在我以下,只比我少了东海十九年面壁之功。又听我那般说法,心有警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宁费一点心力,拼却艰难困苦,不肯步我后尘,以本身法力和坚忍强毅,战胜魔头。似此守定一心,虽然不免身受一点苦难,却较我的走法稳妥。此时他已十九完功,决无败理,稍待一会儿,也就来了。”语声才住,一道金光自空飞堕,岳雯现身,说道:“好险!”众人问他经历,岳雯答说:“我无大师兄的道力,不能以玄门上乘功夫从容通行,只用飞剑法宝护身,守定心神,以下乘功夫冒险闯过,阻碍有所不免。但这种走法,与后去诸位同门多半相同,而身经决不一样。先有成见,易添魔扰,故而不能详说。去时,最好把心灵守定,不起杂念,虽在飞行,仍照日常入定,偶遇功力精进,魔头来袭时光景,任何磨折艰难不去睬它,至多受点幻景中苦痛,只要道力坚定,便能熬过去了。”
  当岳雯未出之时,郑八姑对齐灵云说:“我二人道力,俱不如二位师兄,通行两处难关,实非易事。我二人又忝居女同门之长,如有失陷,殊难为情。师妹年龄虽小,一入门便是玄门正宗,根基先就扎好,尚可无碍。我虽再劫之身,修为年久,可惜以前走错了路,自荷师恩收录,传以心法,顿悟昨非,豁然省悟,论起法术,比师妹自不逞多让;如论道力,恐以始基之外,修道年久反倒吃亏。幸而有这粒雪魂珠,占了不少便宜。我二人如学大师兄那样,以上乘功力通行,恐怕求荣反辱。还是照岳师兄那等走法,略受一点魔难,却是稳妥。最好我二人联为一体,我用雪魂珠变化元神,将你护持,却用你的道基定力,助我过去。这样相辅而行,万无一失。也许连内中磨折,还可少受许多。师妹以为如何?”灵云对八姑甚是敬服,知她用雪魂珠化身,决能通过,但以劫后余身,心存谨畏。深悉火宅玄关微妙,惟恐万一有失,欲使二人合为一体,彼此相助,实为万全。闻言喜诺,便和众人说了。诸葛警我笑道:“火宅玄机微妙,纵千百人进去,到了里面,如非同一功力心境,有一人稍有动念,便自分开,一切身经,迥不相同。郑师妹有雪魂珠化身,齐师妹年来道力又极精进,这等走法,自是有利无害。别位少时学步无妨,但须谨记,到了紧要关头,稍遇异兆,便须守定自己,不可再顾同行之人。看似自私自利,实则彼此如若同一心思,转难两全。否则魔头已经侵入,明明境中人已经分开,却因念头一动,又把魔头幻象误认作了同伴,再想安然通过,不为所乘,却是难了。”说罢,八姑、灵云行礼起立,八姑首先化成一团冷莹莹的银光飞起,罩向灵云头上;灵云立即身剑合一,化成一道彩光,与空悬的银光会合,电驰星飞,往洞中飞去。
  那右元洞深只十丈,前后洞门相对,中间并无一物阻隔。由外望内,却冥冥蒙蒙,无底无限,不能透视过去。八姑、灵云飞入光景,又自不同。先和诸葛警我一样,一径飞入,毫无异状,只是银光护着彩光,比初进时要小却十倍以上,恍如一点带着彩霞的寒星,朝前飞驶,越飞越远。照情理说,这一会儿至少也至百里以外,却还未见出洞。众方诧异,岳雯叹道:“想不到郑、齐二位师妹竟有如此功力。虽仗着雪魂珠分化元神之功,有些取巧,难得两心如一,道力如此坚定,真令人可佩了。”李英琼笑问:“既然如此,为何还未能过来?”诸葛警我答道:“这便是魔。许是二人谨畏稍过,偏仗自制之功,心情坚毅,分明是用下乘功力通行,却能返照空灵。魔头无奈其何,只能以此为难,欲乘二人飞时一久,忽然动念时,将她俩分开,再加侵害。这个齐师妹绝不上当,郑师妹又与她合为一体,更有此珠功力,即便心念稍歧,也分不开,再不致为魔所侵,至多受点不相干的阻碍,终归平安脱出。看这情形,也许就快飞回也未可知。”话还未完,忽然祥光一瞥而过。再看洞中空空,依然原状,银光、剑光俱无踪影。紧跟着便见二人由洞顶越崖飞回,降落下来。一问经历,果如诸葛所言。因久飞不到,忽悟玄机,心智愈发空灵,晃眼飞出,别无所遇。众人纷纷赞佩。八姑、灵云自然推说,全仗雪魂珠取巧,才能有此。
  互相略谈几句,诸葛警我便问:“是否等我四人将左元十三限过完,再行选择?”众人觉着右元火宅似难实易,不似左元十三限繁难,关口太多,稍一不慎,全功尽弃。又都自恃道心尚还坚定,不畏苦难,便无法力,也能通过,何况还有飞剑法宝护身。内中更有急于赶往前殿去见师父的,如李英琼、廉红药等,多半俱愿就地一试。另一半意存观望,看人行事,再定去取。诸葛警我知道内有几人,必须由火宅通行。事由前定,话先说明,同门之谊,已经尽到,便不再作主张,径问何人先往。英琼性直,孺慕情殷,急于往见慈父。只为班行在后,未便抢先,立候一旁。见众人互相谦让,诸葛警我又说:“以下只凭个人心志,不按班次。”她便向众人说道:“家父尚在前殿,妹子极欲往见,既是诸位师兄师姊谦让,妹子只好告罪僭先了。”众中有好几个,因此一关是成败所系,未免存有戒心,能得一年力较浅的人去试头阵,就便判断自己能否学步,有无成功之望,自然甚好。却不知英琼先前蒙召,传授定珠,得了佛家至宝护身,可以通行无虑,如何比得上。
  英琼说完,正要通诚向前行礼。众中癞姑表面随和滑稽,人却侠肠刚直。又久在屠龙师太门下,颇悉佛、道两门奥妙。事前又听屠龙师太和眇姑暗中详示两洞微妙,以及通行之法,预有师承,成竹在胸。比诸葛警我等为首四人,功力或有未逮,专说这左右二洞的玄机精微,却更明白得多。因和英琼私交至厚,当时见众谦退,多半意在观望,却令英琼这样道浅年幼的人当先,去试头阵。虽说想下山行道的人,谁都必须经此一关,英琼名列三英,料必早有预定。但是下山的人,师长并未明说,到底难知。众人任她上前,未免有点自私,心中不服。忙抢过去说道:“师尊既未禁人同行,我也想早到前殿,奉陪师妹同行如何?”英琼日前已听她暗中泄机,知她法力高深。传授定珠时,父亲又曾告诫说:“此洞门要关,便修道多年的人,也未必容易过去。你虽得天独厚,到时务要谨记适才朱师伯的教训,不可疏忽,以免自误。”再见先行四人,说得那么难法。平生好强自恃的人,这时福至心灵,虽然抢前,却比谁都要谨畏。本来就有戒心,一听癞姑自愿做伴同行,料定知己交厚,有心相助,自是欣慰。二人随同参拜,起身入洞。
  英琼因自己经历太浅,格外谨慎,老早打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尽管近来修为勤奋,功力精进,毫不似前轻率自恃。一入洞门,便将佛家至宝定珠放出。癞姑不知她能用此宝,本意随同护持,就己所知,分任艰难,竭尽智力,代为抵御。不料反而得了她的扶助,到了紧要关头,免却了许多繁难魔扰,无须再坚忍毅力,拼受苦痛。先见英琼才一进洞,便伸手来拉,还当她临场胆小害怕,方想:“真糟!平日看她学道虽然年浅,功力尚是不凡,日前并还再三指点,告以机宜,怎上来便如此胆怯?”此念一动,魔头便自袭来,幸有英琼,能以法力道心和魔头硬对,又是洞口,未到玄关要地。于是赶紧运用玄功和师传法力,准备防护。猛瞥见英琼手掐佛家大金刚降魔诀,脸色甚是庄严,一点不显慌张畏缩之状,方料有甚作为。随见十八团慧光,宝相明辉,朗若日星,飞向空中,成一大圈,静静地环绕在二人头上。才知早有准备,不禁大为喜慰。癞姑毕竟喜事,一见有佛家至宝护身,英琼得了高明指教,智珠内莹,决无他虞,有恃无恐,便想借这火宅严关,一试自己定力和法力高下,竟傍着英琼向魔头挑战,故意触动沿途禁制埋伏,往前走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