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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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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5: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回 巽语度金针 大道同修 功参内外 乾焰生火宅 玄关一渡 业判仙凡
  癞姑这么一来,洞外诸人看去,光景又与前三次迥不相同。先见英琼、癞姑和诸葛警我一样,拜罢起身,也不用飞剑法宝,照直走进,好生惊讶。和二人交好的人本多,十九俱觉二人过于好胜。癞姑修道年久,尚还可说;英琼入门才得几时,如何敢以上乘功力犯此大险?个个代她悬心。另有几个气量稍浅的,见英琼得天独厚,师长格外钟爱,期以远大;本身福缘更深,到处奇遇,所获尤多。论起经历来,却比谁都浅。英琼对人,又极坦白至诚,全无城府。同门相处,虽不骄傲自矜,却是好胜贪功,闻命即行,当仁不让,从不以虚礼谦让。彼此之间,虽无嫌怨,相形之下,未免自觉减色,心中不快。见这次又是她头一个自告奋勇,并还这等走法,虽还未有幸灾乐祸之念,却也断定非遭大挫,或受险难不可。彼等方笑她不知自量,向同立诸人私议,忽见二人进才数步,忽从英琼身畔飞起一环十八团明光,晶辉朗耀,缓缓前移。比起八姑雪魂珠一团栳栳大的银光,寒辉四射,莹莹欲流,转觉宝相庄严,此胜于彼。同时二人身影全都不见。光环进不丈许,洞中忽然祥光乱闪,花雨缤纷,不时又闻水火风雷之声隐隐传出,俱为前所未有景象。那烟光花雨尽管千变万化,幻灭不休,异相杂呈,而光环依旧朗耀,前行直若无事。
  众人大出意外。有的惊喜欣慰,齐夸:“李师妹果自不凡,不枉师长期爱;癞姑功力深厚,也高出侪辈。否则以四位师兄师姊所说,二人同行一样艰难,一有不济,功力稍差,同行人转为所累,哪能有此境地?”有那关心太过,尚不明就里的,如申若兰、裘芷仙、朱文等,便向先进四人询问:“眼前所见,是否佳兆?”诸葛警我笑答:“以我所见,李师妹不特持有佛门至宝护身,便自身定力智慧,也勉强过得去。癞师妹功力自比她还高。照说早该通过,必是想借此试验自身功力,故意犯险,触动洞中禁制埋伏,所以走得如此迟缓。此事发动,必非李师妹本心,但也胆大一些。洞中布置,具有玄门无上威力。日前来此赴会的海内外各仙宾,俱是修炼多年,功力颇深的有道之士,如由此洞通行,也难全数通过。她俩能够避免抵御,或以定力坚忍,受点苦难,勉强过去,已是难得,如何故意与它相斗?这前半禁制,尚是有相之法。那出口火宅玄关,乃最紧要的所在,神妙精微,至于不可思议,如何勉强得来?即有佛门至宝,也只护住心身元灵,不为俗焰所伤而已。除非改变初念,省悟前非,使心神莹澈,反照空灵,一念不生,始能照旧通行;否则休想脱身。”说时洞中忽然涌起一座火焰莲台,焰花蜂拥,如潮而起,晃眼便将光环遮没,跟着一起隐去,全洞立成漆黑。众人不知吉凶,多半悬念关切,正向诸葛警我探询。秦紫玲听见乃妹寒萼正朝身侧新见不久、即行投契的同门师姊万珍、李文衎等笑说英琼、癞姑狂妄,不知自量,并说:“洞中从未黑过,照此情景,必已陷入火宅玄关无疑。自身功力不高,好容易得父、师之助,赐以防身之宝,已能取巧通行,得了便宜,何苦还要卖乖?这都是年幼无知、器小易盈之过。如若因此失挫,师尊立法之初,决难偏袒,去往右元洞壁穴中苦熬不说,这头次不得下山,岂不弱了三英二云的美名?”紫玲见她和万珍说时,都面带笑容,李文衎却一言不发,状如未闻,意似不满二人之言,暗忖:“妹子器量偏狭,总以为师尊和长幼同门过于爱重英琼,心中不服。即此妒忌之念,已非修道人的襟怀,况又幸人灾祸!那万珍枉在白云大师门下修炼多年,也是偏激善忌一流,寒萼偏和她一见投契,顿成莫逆。每一谈到英琼,都认她后来居上,心中不服。即以今日之事而言,少时自己也一样要走过去,不早谨慎准备,却存隔岸观火之思。照此行为,不特将来成就有限,弄巧身败名裂,均不可知。好好一个司徒平,却受了妹子的累,感恩戴德,死生以之,异日难免同膺大劫,真可慨惜!”想到这里,忍不住朝寒萼怒视了一眼。寒萼自在紫玲谷遭难以来,看出乃姊手足情重,心实无他,已经愧悔,早非昔日放纵。心虽不服英琼,也缘万珍议论英琼狂妄无知而起,并非真个愿她遇险挫败,只是顺口对答,无心之谈。见乃姊瞪她,才想起所有同门俱都在场,虽是悄声私议,未必全被人听去,但这类话到底不应出口,方悔失言,脸上一红。遥见洞中一片祥光闪过,又恢复原来无人进洞时光景。随听诸葛警我在前面高声喜道:“她二人见机真快,才一受挫,便已省悟。此时业已大功告成,到前殿拜见师尊去了。还有何人前往,请过来吧。”
  廉红药和英琼,先前一同前殿受教,已闻得机宜,只为新进,不敢居先。英琼开了个头,正合心意,忙答:“小妹也欲往见姜师,可否先行?”诸葛警我笑答:“此事无分长幼,先后一样,不论人数多少。除却结伴同行,须要功力相等,心志如一,始能收那互相扶助之功。人不宜多,哪怕所有在场同门一齐入内,也是各有各的景象,祸福全殊,决不混淆。不过通行在后的人,多少可以得到一点观摩借鉴;那功力不逮的,也可知难而退,不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少受一场险难罢了。”众人有的仍是慎重,不欲先行。有的想英琼、癞姑通行容易,系得佛门至宝相助,想再等两三拨过去,有无阻碍,再定行止。有的事前闻说火宅严关厉害,一通不过,便无幸理。左元十三限看似繁难,至多遇阻,错迷洞中片时,一经救出,便可无事。不似右元火宅,有走火入魔之险,元神耗损,事后还须苦炼多日,受上许多活罪,才能恢复,一个不巧,身成僵朽,不能行动,苦孽更大。各怀戒心,意欲看过左元十三限,再打主意。另有几个预定请行的男弟子,未及开口,因红药已经先说,不愿与女同门并进,只得暂候,闻言俱未答话。只女神婴易静,两世修为,功力深厚,久得师门真传。今入峨眉,又蒙师长看重,妙一夫人一见便授以心法,深知火宅严关奥妙。先见英琼请命通行,虽知三英、二云乃峨眉之秀,必早预定在首批下山之列,但至交关切,终是担心。方欲随往,因癞姑已先开口,此事不宜人多,有癞姑同行护持,当可熬闯过去,便未上前。及见佛家慧光飞起,不特英琼决可平安通过,连癞姑锐身友难,也反倒荫受其福,颇代二人欣慰。继见红药请命将行,易静自从七矮大闹紫云宫,和红药订交,便与交好,暗忖:“在场诸人,只她身世最为可怜,人又那等谦和可爱。她和英琼,一个天真至性,一个温柔肫挚,人又美秀如仙,都是极上等的人品。论起根骨,却比英琼不如。休看她从小出家,在媖姆门下长大,道心毅力许未必能有英琼那样灵慧坚忍,不似英琼得有至宝护身,此行艰难何止十倍。我反正是要过去,何不结伴同行,助她渡此难关,也不枉相交一场。”心念一动,忙赶过去说道:“我和红妹结个伴吧。”红药虽得姜雪君的指教,并授以防身之宝,因是凭着法力硬闯,素日谨慎,心终不敢十分拿稳。及见易静来与做伴,自是心喜,忙即谢了。
  易静平素虽然性傲好胜,毕竟累世修为,见闻广博,遇到这种紧要关头,却是深知利害轻重。未曾入洞,先将红药唤住,说道:“通行火宅玄关,心灵实为主宰,否则虽凭法宝护身,得知洞中玄妙,能为趋避,依然不免苦难,甚或遇险失陷,俱不一定。以我二人用上乘功力通行,自不可能,还是拼受一点磨折,将红妹的飞剑法宝,连同愚姊师传七宝,联合一体,先将身子护住,然后守定心神,往前闯过。到了玄关重地,一任何等身受,不去睬它,全以毅力应付。由我主持进退,你只澄神定虑,藏身宝光之中,和往日入定一般,连我一起忘却,不为幻象摇惑,便无害了。”红药当着众人,不便说出早在前殿领会机宜。知她好意,借着谢教,答道:“前听雪师指点,也与易师姊所说一样。今承教益,又蒙携带同行,当可托庇无忧了。”易静何等机警,知道红药虽在媖姆门下,因是性情谦退,自知末学后进,对于姜雪君,也尊以师礼,称以雪师,不敢齿于雁序。日前师尊特命她和英琼进见,归来说起雪君在座,英琼既能运用定珠,红药谅必也得了雪君传授,立即省悟,便不再深说,笑答:“红妹如已知悉此中机宜,自然更好,我们就走吧。”说罢,二人一同拜祷起立,各人先将飞剑法宝放出,联合化成一个霞光万道的光幢,将身笼罩在内,往洞中飞去。只见光幢飞行甚疾,所到之处,烟云弥漫,光焰四起,变幻不休。晃眼飞到出口左近,火焰莲台又复涌出。这次与前不同,只现得一现,便有祥光一闪,光幢、莲台同时不见,洞中又复原状。
  诸葛警我、岳雯同声喜道:“适才李师妹等妄将火宅乾焰引发,却被易、廉二位学了乖去,稍受磨折,便过去了。”金蝉在旁,问道:“莲台出现,只眨眼的工夫,怎的还说易、廉二位受挫?”郑八姑笑道:“右元火宅神妙非常,一切相由心生,石火电光,瞬息之间,便可现出百年身世,比起邯郸、黄粱梦境经历还长得多。我们旁观者清,只见眨眼之事;如问幻境中人,正不知有多少喜乐悲欢,苦难磨折,够他受呢!”金蝉随拉石生道:“原来如此。我们也走走去。”诸葛警我方嘱小心,易鼎、易震和南海双童甄艮、甄兑,也同声应和。男弟子中严人英、石奇、徐祥鹅、庄易,女弟子中的朱文、周轻云、凌云凤、余英男、申若兰等人,俱在英琼过去以后,便欲起身,见六个小师弟纷纷争先,人数已多,不便再说,只得退下。诸葛警我便问金蝉等六人,是否各走各的?金蝉答说:“我们分开力弱,已经说好一起。”灵云插口道:“蝉弟胡说!此行关系非小,岂可视同儿戏?两人结伴已非容易,你和石生尚还勉强,如何强拉别位?万一误人误己,如何是好?”金蝉道:“姊姊你不要管,我们本还不止六人,因商风子舍不得周云从师弟,情愿与他一同进退,还少了一个呢。玄关厉害,我们已经知道底细,包你没事。”灵云道:“万无此理。”诸葛警我、岳雯也说金、石二人年纪虽轻,如论道心坚定,智慧空灵,却不在别人以下,本身决过得去,并还无甚阻碍。如若同了多人,到了紧要关头,心志不一,实难保全两不误,仍以分开为是。石生笑道:“大师兄不说多少人均可同时通行么?我们不过交情太深,意欲成败与共罢了。既恐两误,那我们分作两人一队,只做同路,各不相干。倘能一同通过,岂不也好?”
  于是,六人分作三起。诸葛警我重又告诫:“你们六人,或凭根骨,或凭功候,俱非不能通过。但是各人基禀功力,不能相等,如何强使一路?”六人俱都含笑唯诺。灵云见状生疑,再三叮嘱,欲令先后继进,不要一路。旁立诸同门也多劝说。六人坚持不允,答说:“既是各走各,我们只想一同走出,有何不可?”易氏弟兄更说:“师姊如不放心,可令蝉、石弟分开,他一人单做一起好了。同进同出,却是议定,不能更改。”灵云不便再说,只得听之。六人随同向洞参拜,假意两人一起,并肩分行,以示区别。灵云等四人见金、石二人跪地行礼时,口中喃喃,似在祝祷,状甚诚敬,若有所求。另外两起弟兄,却只行礼,各把目光瞟住金、石二人,似颇专注。灵云心又生疑,正在观察,金、石二人已先起立,其余四人也相随起立。金、石二人双双将手一扬,六人同时各驾遁光,做三起往洞中飞去。方幸不会违言,哪知六人遁光飞抵洞口,好似早有默契,依然一起往前飞去。
  灵云大惊,心正愁虑。诸葛警我先颇不知金、石二人和英琼一样,先是有恃无恐,后颇担心。及见六人遁光会合之后,飞行忽缓,洞中也不现险兆,分明智珠在握,早有成算。猛想起众人都在劝阻,只八姑一人微笑不语,必有缘故。心方一动,忽听八姑对灵云道:“灵妹,无须忧疑。休说令弟和石师弟根骨至厚,为本门最有缘福之人,便同行四弟兄,哪个不是福星照命,喜透华盖,岂是失陷之象?他们年轻好友,志同道合,誓共安危,心意又复纯一,就是人多也无妨害。何况二位师弟自开府客去之后,身旁隐蕴精光,我每自远处留心查看,时见宝气笼罩全身。前日又把玉清道友约往一旁密谈,归来喜容满脸。跟着,易氏兄弟去向易师妹求教如何可以通行左右二洞,易师妹又曾说:‘你有好友不去求助,放下现钟,却来铸铜。我一人带不得两个,再说又是自家侄儿。就听师尊说过,此次下山,全凭各人缘福。如有通融,纵不见怪,也为外人所笑。你二人寻我有甚用处?’二人忙去寻找石师弟,正值令弟和甄氏兄弟也寻石生,一同遇上。我正在仙籁顶调鹤,遥见六人在飞虹桥上聚谈了一会儿,俱都兴高采烈,欢喜非常。复又分人去寻商师弟,却是先喜后忧,扫兴而回。证以今日令弟所说之言,恰与相合。分明成竹在胸,不知从何处得来异宝,又受了高明指教,才会如此。否则他们虽有童心,也都具有慧根,得过本门传授,哪能不知利害轻重,以身试险,误人还要误己呢?”
  灵云正要答话,岳雯笑道:“齐师妹不必忧疑,他们六人决可成功无疑了。”灵云等忙往洞内一看,只见最前面烟光滚滚,一只白虎周身俱放毫光,口喷银花,宛如箭雨。六人的遁光便附在虎身上面,头上更有一片三角形的金光,每面各有千百层祥霞,反卷而下,恰似一匹鲛绡将遁光罩住,冉冉而没,随灭随生,珠帘灵雨,毫不休歇。所过之处,洞中烟光霞彩,前拥后逐,其势甚盛,与前几人不同,拦阻不住,这时业已过了中段。灵云本不知灵峤二仙女赐宝之事,见状知八姑料中,心虽宽了一半,到底关心太甚,惟恐多厉害神妙的法宝护身,到此火宅玄关一样闯不过去。六人不是年轻道浅,便是以前所学并非玄门正宗,前半仗有异宝护身,侥幸无阻;到了出口将近,火宅乾焰一起,便难闯过;再如心志有一不纯,便累全局。方在忧喜交集,诸葛警我笑对众人道:“这才叫凭着法宝之力硬闯呢。他六人的法宝以前我俱见过。如是会后所得,金、石二弟自一开府便置身高云,分司钟、磬,直到送走群仙,方始下来。后又和我们在一处欢宴,并未进殿,似无机缘授受。如说是易、甄兄弟必有之物,看适才情景,又是金、石二弟为主体,分明不像。左右两洞禁制威力之大,连适才英琼师妹以佛门之宝护身飞渡,更有癞姑功力高强之人同行,也无如此容易;易、廉二位半仗法宝,半仗深知微妙,巧于趋避,更不足比。本来通行火宅的人,法力越高、法宝越神妙的,阻力越大。适才慧光以静制动,前半段虽未见甚极大阻力,哪似他们六人这等动静相因,游行自在?你看烟光四起,云霞如潮,变幻明灭,前阻后涌,我们外看只是美观悦目,洞中身经的人,却是处处险阻,厉害非常。他们竟能行所无事,始终一般快慢往前行进,有如身拥千万宝炬,行于大雾之中,一任雾露纵横,全无阻滞。此宝得自何方?竟有如此威力,岂非奇绝!众位小弟兄尚有如此遇合,吾道大昌,真可计日而待。”
  灵云见诸葛警我也如此说法,刚放下心去,洞中火焰莲台忽现。遁光到此,更不再进,在莲焰之上停有半刻,那景象也与前次不同。先是万朵焰花腾腾直上,势甚强烈,可是遁光也愈发鲜明,以后莲焰渐弱,倏地祥光一闪,遁光、莲焰全都隐去,洞中又复原状。请葛、岳、郑三人齐称:“难得!想不到小师弟们竟能众心如一,道力也如此坚定。他们和癞姑一样,到了紧要关头,甘冒危难以试道力,胆勇已是过人。最难的是修为年浅,法力不如远甚,偏能在火宅玄关乾焰包围之中,战胜诸般欲魔,安然入定,清净空灵,一丝不为魔扰。尤妙在易、甄四弟,也能终始影从如一,不受一毫摇动。照此情形,便无至宝护身,依然也能通过。此宝素来不经闻见,定是天府秘珍,由外方前辈真仙暗中传授无疑的了。”金蝉等六人有的年力较浅,有的入门未久,加以童心未退,言动天真。在众同门中,只有限几人资禀法力俱都不济,自愧弗如,余者多半视若幼童小弟,尽管期爱甚殷,并不敬服。见他们竟安然通过,又是六人同行,好些人都把事看容易,以为视此六人尚且能行,何况于我。六人虽说持有至宝,但那火宅玄关,任何至宝到彼,也要失去若干效用,既能勉强仗以通过,也必受些苦痛险阻。这六人怎会毫无阻拦,并还以身试险,在火宅乾焰之上入定,以试道力,而竟无害?彼我相较,不禁心雄胆壮起来。除朱文和周轻云、庄易和严人英、余英男和申若兰三对,连同黄玄极、徐祥鹅、悟修、石奇、凌云凤等十一人是早已预定通行外,尚有男弟子中的邱林、施林、尉迟火、周云从、商风子,女弟子中的郁芳蘅、李文衎、万珍、余莹姑、何玫、崔绮、向芳淑等十二人,也因之奋起,俱欲前往。
  诸葛警我见这些同门中有几个人决难通得过去,师长已有前命,不便明劝,便对众人道:“大约明日便须随各位师尊前辈赶往铜椰岛,为乙师伯和天痴上人两家解和,时光有限,这样早就完事,自然是好。不过通行此洞,实比左洞艰难,而且有险。休看先行诸人,通行此洞仿佛容易,实则过去的人各有各的机缘,遇合既巧,仙福尤厚。能得通行无阻,一半实由幸致,真论本身功力,多未必够。就是这样,各人多少也必有一些险遇。我们不要只见他们一会儿便自过去,却没看出他们所受的苦难经历,以为容易,实是大错。师恩深厚,必在暗中垂佑,去的人虽不致过分失足陨身,遭那应有凶危,但一有疏忽,关系成败与修为迟速,却非小可。诸位师弟师妹,去只管去,第一,不可以前人作比,心生侥幸,看得太易;第二,此事全仗自己功力和道心坚定,到了紧要关头,谁也助你们不得。人多同行无妨,一进洞务要分开;前行六人只是偶然,千万不可仿效。真正功候相等,志同道合,各有奇珍至宝,意欲互相为用,增厚护身之力,未始不可。但也只能限于两人,多则心念难一,反易受累。最好的神智空灵,物我两忘,和平日修炼入定一样。如若道浅魔高,妄念一起,苦难立生,禁受不住。便以毅力坚忍,强自熬炼,虽落下乘,也能过去。如若信心毅力稍逊,索性舍此就彼,去往左元十三限,能通过去,一样下山;不能,也不致受此一劫之苦。”
  众人有的功力较深,心坚志勇,虽不后退,却知所说实情,用意良厚,闻言益自谨慎。有的心稍畏怯,只因性情好胜,已告奋勇,耻于落后。心想:“既蒙师恩收录,自问平日无过,如有凶危,当不坐视。索性拼受诸般苦难,一切听天由命,管什么成败利钝?”既拼以身殉道,心神转而安泰。内中只有几个稍存私心,见为首四人自初上来便即脱难,尤其这位大师兄,谆谆告诫,不嫌词费,说得那等艰危,而结局全部无事。而过去的人,多半后学新进,论起修为年力,决非己比。自信太深,闻言毫未动念,以为意有所指,不是对己而发,或者以为只是照例文章。成见横梗胸中,依然不以为意。齐声谢诺之后,便各立定,礼祝告行,相次同往洞中飞去。众人虽然功力心志高下不一,但都知道,效法诸葛警我那等上乘功力走法,一则太难,二则变生仓猝,难以抵御,都是御剑飞行,另有法宝护身。数十道金红青白光华,或单或双,蜂拥飞入。洞原不大,共只十余丈深广,而众人所用法宝飞剑俱非常物,如在别处,任何一人的剑光,也足满耀全洞有余,何况人数这么多。起初英琼以次三起人进去,剑光法宝看去仍似往日,洞也不见加大,却似前途遥远,多半俱觉奇怪。以前不论人数多寡,只是一拨进去,还不怎显。这时人数既多,又分成了二十来拨,一飞进去,洞中立呈奇景。仍只一个和前同样大小的洞,可是各人所经之处,景象各殊,绝不一致。仿佛数十道光华,正飞行于海阔天空之境,上下四外漫无涯际。深沉沉,烟云弥漫,光霞回旋,变灭无穷。除却入口仍是那么高大外,洞中竟不知有多深多远多大。明明数十道光华在洞中飞驶,只原定结伴的几对不曾分开,二十来拨彼此各不相顾,所现景象却是层次井然,有快有慢。各人所经之处,烟光明灭,异态殊形,也各不同。乍看,洞光霞彩乱闪,灿烂无俦。定睛细视,无不历历分明。众人见师长法力无边,神妙至于如此,纷纷惊赞不置。
  郑八姑、齐灵云、秦紫玲等,因和余英男、申若兰、朱文、周轻云等久共患难,情分更深,自较别的同门更为关切。自从四人入洞,一直留意观察。见众人入洞,本是郁芳蘅、李文衎、万珍三人雁行当先,黄玄极、徐祥鹅、庄易、严人英、悟修、尉迟火等次之,朱、周、余、申四人又次。郁、李、万等三人本在白云大师门下年久,修炼功深,法力、飞剑、法宝也都出色,都是各走各,并未结伴。内中万珍所用护身法宝更是神奇,遁光之外,另有金红白三色奇光,交织如梭,环绕全身,通没一丝空隙。每遇烟云阻路,前头便有金花爆散,化为万点金星,冲荡烟云而进。入洞才一晃眼,便越出众人之前,可是所遇阻力也独多。郁、李二人以次,俱是时难时易,时快时缓。朱、周、余、申四人,却与金蝉等六人一样,始终如一,平平稳稳。一拨是用天遁镜和青索剑,一拨是用南明离火剑和申若兰师传异宝碧云绡,连同近炼的一口飞剑,护身前进。每遇烟光突起,总是一闪而过,最为平顺。不多一会儿,朱、周二人在前,余、申二人次之,严、黄、庄、徐四人紧随在后,相继越向万珍之前。下余十多拨,时前时后,郁、李、万三人反渐渐落到中间。又隔一会儿,朱、周等四起人飞到火宅玄关出口重地。朱、周二人略微停顿,首先通过。八姑,灵云、紫玲好生欣慰。余、申二人继至,严、庄、黄、徐四人也尾随赶到,竟比朱、周二人过得还快,莲台火焰只一涌起,便现祥光,差不多和朱、周二人一同飞出。余、申二人却被滞留在莲焰之上,遁光由明转暗。知已遇险,被困火宅,正代愁急,爱莫能助。铁沙弥悟修、黑孩儿尉迟火、石奇、向芳淑、凌云凤男女五人五起,相次随后赶来。余、申二人遁光倏又由暗而明,祥光一闪,二人不见。这后来五人,只凌云凤境似最险,也没多延时候,随后祥光接连几闪,相继隐去。跟着,郁芳蘅、李文衎差不多同时赶到,也差不多同时出险,滞留时刻,仅比余、申二人稍短。二人才过,万珍也到,刚达莲台,便即滞住,遁光立暗。万珍似是被困发急,强欲挣脱,通身金花乱爆,纷飞如雨,可是无甚力量,与初进时大不相同,也不闻雷声。诸葛警我方喊:“不好!”猛瞥见一片金霞,自莲台前出口一面电掣飞来,只一卷,便把万珍裹起,往入口电驶飞来,晃眼到了众人面前,一闪不见。低头一看,正是万珍,盘膝坐地,人已昏迷如死。众人知在洞中遇险,忙围上来要救时,八姑已将雪魂珠放出,向万珍全身滚转。灵云又把身带灵丹,塞了一粒到她口内。万珍原在洞中失陷,为魔头所侵,备受苦难,丧失神智,吃八姑雪魂珠光一照,立即醒转。见了眼前境况,觉得全身酸痛欲裂。她先虽心骄自恃,看不起一干末学新进,终是内行,料知身已惨败,不能下山还在其次,匆促之间,更不知损伤了多少功行元气,所持两件异宝也在洞中失去,又见前后多人入洞,无一失陷,独自己落到这等结局,不禁又急又悔,又愧又惜。略一回想,便吞声饮泣起来。
  诸葛警我知她心意,忙劝慰道:“万师妹功力和护身之宝,本非不能通行,必是有了好胜之心,稍微自恃,致有此失。照理火宅入定,妄念一生,魔头立即侵入,受害决不止此。适见灵光一暗,乾焰正要焚身之际,忽有一道金霞由出口飞入,晃眼便将师妹送回。必是师恩深厚,念在师妹多年修为不易,一时无心之失,特赐矜全。我们的功力本不够通行左右两洞,师妹大器晚成,迟却些时下山,正可去至左元洞勤修。所失法宝,必是师长收去,异日下山,自会发还。元气虽不免略有损耗,尚喜并无大伤,复原自易。师妹应该更加勉励,立志修为,悲苦何益?”万珍闻言,始叹息收泪,黯然不语。众人因见万珍受挫,同门关切,触目惊心,向前劝勉,多未向洞中注视。正谈说间,忽又见两次金霞接连卷到,落地一看,乃是周云从和余莹姑,虽受伤却没万珍的重。说是到了火宅严关,现出莲台,依例上坐入定。心神微一把握不住,魔便袭来,内火外火一齐燃烧,知道不妙。方在祝告各位师长恩怜垂佑:“弟子只为求进心急,意欲早日下山行道,不合躁妄尝试,被困在此。现已省悟,功力不济,愿往左元洞勤修,等候二次下山行道,乞赐矜全。”倏地心神微一昏迷,身内外也不再烧热,便已出洞。二人景象大同小异,均无甚损耗,只精神略倦,和未入洞前差不多。
  众人话刚问完,忽见一道剑光越过崖顶飞到。方觉奇怪,落地现出商风子,见了周云从,便赶过去,嬉笑道:“大哥果没受伤。掌教师尊已经答应我,陪你一同修炼了。”众人一问,原来商、周二人入门日浅,自知功力太差,左右两洞本来不敢问津。只为日前二人屡听同门言说,两洞虽有无边神妙,第一只要道力坚定,毅力强固,能够忍苦熬受,便可过去,并不在乎法力如何。师恩深厚,已蒙收录,决无坐视门人陷落之理。此关一过,非但下山行道,任意所为,并且成就也快。如往左元洞修炼,不知要受多少年苦楚,才得出头。二人一个好强心高,一个思念九房父母,心想:“如得下山,岂不可以就便归省?”心虽活动,仍是胆小未决。正赶金、石二人俱喜商风子天真朴厚,又想结成七矮之数,拿他去抵女神婴易静的空,日后下山,创立一番功业,仗有灵峤仙人所赐仙府至宝,约他同行。商风子却一心感念云从对他恩义,情胜骨肉,死生成败俱要一处,答说:“师兄们照顾风子,自然喜欢,但必须连周大哥一齐携带,否则风子问心不过,宁在此受罪,不能前往。”金、石二人笑说:“你休看事容易,以为我有至宝随身,什么人都可以同行。照玉清大师和各位师兄说,去的人必须心情纯厚,有至性毅力,坚忍不拔,还得上好根骨,才可通行。就你愿往,也须和我六人一样,背地试过,才敢答应呢,因你的根骨心性都是上等,可以一试。否则你就想同我们一起,也不能允,何况自来寻你。人数一多,到时只要一人把持不牢,全受其累。当是什么人都可做一路的么?周师弟根骨可不如你,加以出身富贵之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如今忘情,人不足取;不忘情,便是学道阻碍。到了紧要关头,魔头一侵,易起杂念,如何能行?”
  风子苦求不允,但为六人之言所动,觉着自己和云从别的不行,道心却极坚定,只要预先把心拿稳,任受苦难,不去理他,自能挨过,二人背后便商量起来。云从自信向道坚诚,不是无望;可是金、石二人说风子十九可以通行,便不愿为己累他。最后议定到时见机而作。本定通行左元十三限,免有危难,不成无害。及见众人相继通过,虽说得顶凶,却一个出事的也没有,以为右元火宅似难实易,不由生了希冀之心。依了风子,还欲结伴同行。云从终是有点内怯,惟恐牵累,力说:“我们不比人家各有至宝,可以互助,还是各走各好。”初意心志坚诚,总可有望,哪知结局仍是一成一败。风子通行过去,便有一幢彩云接住,飞往前殿。见掌教以次,连同各位仙宾俱在座上。先过去的诸同门,随侍在侧;也有刚通过去,正在拜命承教的。连忙跪倒谢恩。妙一真人便告以云从洞中遇阻,已经开恩送回,往左元修炼了。风子先还盼望云从随后通过,闻言大惊,立即跪下苦求师长,许他留山修炼,异日和云从一同进止。妙一真人朝玄真子相互一笑,便行允诺,只令好好勉力虔修,以期晚成大器,随即指点去途。风子回来时看见众同门十有八九通行过去,最后一片金霞拥了凌云凤飞到,看到神情十分疲敝,落地便被杨瑾接住,似已受伤,不料也脱险通过。因师长命即起行,未知底细。诸葛警我却知道云凤也是洞中遇险,必是芬陀大师师徒一力维护,请师长格外加恩,径由前洞救出,使列入下山诸弟子之列。此事破例,想必尚有后命,决无如此容易。略一寻思,便问还有何人愿行。众人见接连好几个人遇险,尤其万珍那样法力高强,更有异宝随身的人,反而受害最烈,而道力浅的,倒轻得多,看来谁也不能定准。又听万、余等退回的人说起洞中所经奇险,俱各把侥幸之心收起,望而却步,思欲改图,不再敢冒失请行了。秦寒萼平日信服万珍,本定结伴同往,吃紫玲强行止住,令其稍缓,看这一拨如何,再定行止,心还不服。及见万珍如此终场,好生警惕欣幸。
  当下众人俱觉还是左元通行比较平稳,正要请求,诸葛警我等四人早已领有师命,笑问紫玲姊妹道:“二位师妹和司徒师弟,怎不由此过去?”紫玲谦谢功力太浅,恐有失堕,不敢冒昧涉险。八姑笑道:“玲妹道心最是坚定,左右均可通行无阻,自不必说。司徒师弟也还可以闯过,愚姊直言,幸勿见怪,寒妹为人情厚,除非留山修道,如走右元火宅,虽然涉险,或者还能闯过;如走左元十三限,决过不去。休看那里结局无甚凶危,少时能从容通行的人,恐没几个呢。以我愚见,最好用弥尘幡和伯母那粒宝珠,连同师传飞剑,护身入洞。到了里面,不可急进,恭谨向师尊求恩,请准你三人即日通行,随众同门下山,内外功行同时修积,一念虔诚,必能感动师恩,通行过去。司徒师弟另作一起,也是如此。这头次下山,功力多不甚够,师恩宽厚,稍具定力,即可通行,此行十九有望。三位以为如何?”这话如换别人在先前说,寒萼决不爱听。一则八姑平日对人谦和诚恳,素所敬服;二则又当万珍失险之后,不敢再涉狂妄。谢教之后,转问紫玲如何,紫玲和司徒平最是谨慎,虽是信服八姑,心仍踌躇。嗣见诸葛警我也是这等说法,料无差失,忙即各谢教益,依言行事。杨鲤、孙南、吴文琪、赵燕儿本是委决不下,听出八姑话里有因,再一算计,只是资禀好的新同门全都过去,师父分明借此一试,以坚各人向道之心,为传授本门心法的基础。不由省悟心活,相继口称愿往。诸葛警我自无话说。七人分别同行,结果只赵燕儿一人送了回来。司徒平首先通过。紫玲几受寒萼所累,同陷乾焰,幸仗通诚虔求,妙一真人本是默许,不过借此示儆,一到危急之时,便行法接了出去。余人也都通过。不提。
  下余林寒等原有诸弟子外,连同本门诸长老以前所收门人和开府时仙宾引进的新收门人,尚有四十余人。见此情形,只有一两人是上来便打定主意,去闯那左元十三限,以验自身功力深浅。余者多贪左元难而无险,决计改图。诸葛警我等四人问明意向,便即率领着往左元洞走去。以四人的功力道心,通行左元,更较火宅为易。到后略一商量,便联袂起身,到了洞中,各行其道,不多一会儿,便已回转。众人一问经历,虽无火宅之险,但关口太多,过时繁难已极,所经景象,因是心境不同,各有难易,欲关六限易通行,情关七限比较难过,尤以喜怒两限为最。
  左元不比火宅,法宝无功,全凭各人道力战胜,也无所借助于人。结伴同行,更多弊害,诸葛警我等四人向众人说道:“此洞情形,已向诸位同门说过。凶险虽无,其艰难困苦,实比右元火宅尤甚。严关又多,层层相因,纷纷叠至。哪怕走到末一关,稍失疏虞,前功尽弃,立时昏倒在内。固然事后无害,等到异日二次通行,却要平添许多阻力。再者,每经一关,除非真到功候,可以行所无事,否则那罪也不好受。尤其是有一遇阻,幸而勉强挨过,底下便一关难似一关。再想十三限一齐通行,十九无望。到时,除却受尽苦难,心神昏昧,支持不住,晕倒洞中,为师尊开恩,送回原地,中途肯定退不回来。诸位同门,如自觉无此功力,还不如知难而退,俟诸异日,既免白受了场苦难,将来通行也较容易。至于能去的人,反正到了里面是各顾各,各有各的经历,就看见同行伴侣,也是幻境,并非真人。入洞人数,多少无关。现可分成四批进去,每次十人以内。有愿往者,请即向前。进时只有身剑能够合一的人,可将本身飞剑放出,使心神有所专注,还可稍微受益。别的法宝,都没用处。”当有林寒、陆蓉波、周淳、许钺、赵心源、戴湘因、云紫绡七人上前行礼通诚,祝告起身。那左元洞与右元火宅不同,当人进去时,洞口金霞一闪,人便不见。由外观内,只是暗沉沉,一片浅红淡黄的烟雾,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晃眼工夫,许钺先被金光卷出,人已昏迷。解救刚醒,跟着戴湘因、云紫绡、周淳相继卷出。一问经历,都是过到第七八关上,遇阻昏迷。许钺更是连头一关都未通过。诸葛警我知道林、陆、赵三人已经通过,便令二批起身。当有虞舜农、木鸡、林秋水、黄人瑜、黄人龙、李镇川、连同醉道人门下松、鹤二童,共是八人。结果只通过了木鸡和林秋水二人,余者都被金霞卷出。见这等难法,又听回来的人说起洞中幻象厉害,虽只片刻之间,身历者无异经过多少岁月,诸般困厄,万难禁受,端的难极。如无把握,最好留山修炼,循序晚成,免受活罪。像裘芷仙、章南姑和一些道行浅的新进弟子,如姜渭渔、姚素修等,本来打定主意,留山修炼,自不必说。那意存观望,行止未定的十余人,闻言未免心寒气沮,却步不前。等到诸葛警我三次发问,只有六人应声。他们都是和湘江五侠一样,新由赴会仙宾引进入门。以前虽也修道多年,颇有法力,无如过关的诸弟子多是根骨缘福至厚,生有自来,道心坚定,神智空灵,这些新进之士如何能及?所以结局全被金霞先后拥回。经此一来,余都知难而退,情愿留山修炼,以俟未来,功力未到,不复再作下山之想。当时除第三辈门人中的金萍、龙力子、赵铁娘、米鼍、刘遇安、米明娘、沙佘、米佘、袁星、袁化等由齐霞儿率领,在仙籁顶飞云亭上候命,不曾随来。这留山修炼的男女弟子,恰是三十六人,正好为天罡之数。
  那由两洞退回的人,自然退居人后,心中悔恨惭愧。经诸葛警我等四人恳切劝慰,也都省悟,各自激励忿发,不再置念。径由四人率领往左元洞外危壁洞穴之中,一一安置。众人因四人先进,已得本门真传,纷纷讨教。四人也以各位师长要往铜椰岛,众人如等传授,还得些日。正在指点答问,齐霞儿忽然飞来,对四人道:“适才白眉老禅师门下小神僧阿童到来,言说天痴上人在白犀潭惨败,退时激怒大方真人,约往铜椰岛见个高下。大方真人立即应诺,答话大是讥嘲,已使天痴上人难堪。又将沿途埋伏发动,如非小神僧奉了师命,暗用佛法化解,几乎全军覆没。因小神僧贪看双方斗法,先在白犀潭观战,赶回埋伏之处稍晚须臾,所以天痴上人仍吃了不少的亏。天痴上人刚过,大方真人便尾随追去,势甚迅速,看那神气,似想迅雷不及掩耳地赶到岛上,好使对方不及施为。家父和诸位前辈尊长,俱说大方真人操之太急,这样更易迫使对方铤而走验。为防万一,必须早做准备,以俟时至。因四位师兄姊妹都有使命,众弟子均在此时传授道法,指示机宜,各人先在仙府习练,大约再有数日,便随同至铜椰岛。解围之后,便由那里分手,各自在外行道,非有大事或师命传召,无须回山。如今事机已迫,留山同门可照往日功课修炼,好在师长不久即回,且等铜椰岛归来,再行传授吧。”四人闻言,随向留山众同门举手作别,同由崖顶飞越,往前殿赶去。到后一看,妙一真人升座,正向下山诸弟子训示,分别传授道法。有好些已经领命起立,手持锦囊仙示,随侍左右。这时刚对徐祥鹅、赵心源、石奇、施林、悟修、尉迟火示完机宜。四人忙即入殿复命。
  妙一真人奖励了两句,吩咐起立。随唤女神婴易静、李英琼、癞姑三人上前,说道:“依还岭幻波池洞天福地,内有古时仙女藏珍。久为妖女崔盈艳尸盘踞,再有年余,便可炼还真体,危害人间。自从昆仑派两个不长进的门人前往盗宝失陷以来,多年秘藏逐渐显露。如今知道的人日渐增多。有的觊觎内中宝物;有的妖邪一流更想勾结妖女,把持仙府,朋比为奸。只因洞中禁制重重,埋伏厉害,鉴于昆仑派两人前鉴,暂时还不敢冒昧尝试罢了。但这类人贪妄淫凶,既知有此,决不罢休,日子一久,必要千方百计前往窥伺盗取。这时妖女艳尸困于严关,也正须用外力相助。两下交相为利,一拍即合,气候一成,便难剪除。不过时机未至,早去也无用。兹赐你三人柬帖一封,等到明年年终,前往除去妖邪。以后,即以此洞赐你三人,在内居住,以便日后收徒传道,以光大本门。因为英琼得天独厚,成就较大。易静、癞姑虽是修道年久,而学养未纯,性又偏激,和英琼一样,刚愎好胜,时涉狂妄。为使尔三人稍受磨炼,柬帖所示要言不烦,一切仍须尔等自己打算,合力同心,相机行事。
  “妖女本就神通广大,元神又在洞中苦炼多年,玄功幻化,更非昔比。铜椰岛归来,我和各位师伯叔便轻易不再出山,倘有疏失,却是不能往援,千万大意不得。这次下山诸弟子,均有道书一册,共分三章二十七页。除首章所载乃本门口诀心法,彼此相同而外,其余均按着各人资禀功力,传授多半不同。尔等三人功力,此时虽有高低,根骨缘福和将来成就却是一样。为此只赐一部,由易静执掌,互相观摩,一同修炼。如肯加功勤习,到了明年去时,当可不致有甚大凶险了。还有南疆红发老祖结仇一事,易静、英琼固然冒失,但他本为邪教,门下徒弟多非善类,形迹本易使人误认。又当尔等追戮妖妇蒲妙妙之际,他那门下突然出头护庇,异言异服,身有邪气,尔等从未见过,又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渊源,认作妖妇同党,欲加诛戮,并非安心故意,逞强欺人。只不合上阵不问对方来历,失之心粗躁妄而已。至于后来得知底细,仍还动手,本心未始不知铸错,只为势成骑虎,对方法力高强,惟恐被人擒送回山,玷辱师门,甘受师责,一心逃遁,情急还手,在尔等出于不得已,情有可原。在他以堂堂一派宗主,当着众门弟子,为尔等后辈所挫,自是难堪,因此与尔等结下仇恨。在红发老祖初意,虽怀盛怒,并未怪及尔等师长,只想亲自登门告发,使我重责尔等了事。他如这样行事,我为息事宁人,顾全他的颜面,尔等委实也有几分错处,自必稍受责罚,令往登门负荆,双方交谊仍在,岂不是好?也是他末劫将临,本身虽不为恶,终以所习不正,平日又喜纵容恶徒在外横行为恶,罪孽太重。尽管白道友感他旧德,用尽心力暗中维护,欲为保全,使他到日能免渡难关,终难挽回数运。他也明知我峨眉派应运昌明,尔众弟子各有自来,便少数功力修为不齐,难免应劫兵解,也都应在若干年后。修道应有的灾难,自是不免,如欲违天,妄肆残杀,如何能够?
  “并且上次紫玲谷暗算凌道友,乙、凌二位曾和他说末劫厉害,不可思议,必须到时诸人合力同心,还得有外人相助;白道友更屡次劝他结纳正派中人,以备缓急。他不是不知利害所关,本来只要遣一介之使,便可出气的事,竟会受了恶徒蛊惑激将,为此一朝之忿,妄动无明,改了初心。而尔众弟子,也有数人该当应此一劫,难于避免。如今仇怨已成,他信恶徒之言,开府后百日之内,如无人前往负荆请罪,便和本派绝交成仇,以后只要遇上,决不放过。我已算定,此时他信谗已深,即使我命尔等卑礼前往请罪,仍是难解仇恨,不肯甘休。本可不去理他,但此事终是尔等之过,又是后辈,在未与我公然破脸为敌之前,礼须尽到。如若无人谢过,其曲在我,他更振振有词;便是外人,也难免不道我峨眉骄狂自大,纵容门人侮慢尊长。尔等此行实少不得。但此人邪法厉害,门下徒党又无不咬牙切齿,尔等一到,必要百计屈辱,使尔等难堪。稍不容忍,立即群起而攻;乃师也必以极厉害之法术,猛下毒手。以尔等的功力,前次乃侥幸。现乃成心相向,早已罗网密布,如何能敌?去是必去。海外归来,尔等即觅静地,照我道书所传,除心法口诀必须下苦功精习外,再将中篇所载降魔防身之法勤练四十九日。如还未到功候,可再加功勤习,务在第四十九日以前赶到,只要他绝交书使未发,便不误事。去时不必人多,只有英琼、易静二人前往。到后未见红发以前,任受辱骂,务要勉为忍受。等见红发,易静善于言词,可由她一人相机应付。如能忍受,将他说服,安然退回,自是上策,但事实极难,数定难移;如真不能忍受,还手无妨。
  “大师伯因灵云、紫玲、轻云三女弟子未返紫云宫以前,尚无传音告急之宝,在东海时,特为尔等炼了百余道告急信火,以防在外行道遇险危难之时,可以报警求救。此宝虽只可用一次,但可传音带话,千里如相晤对,甚是神妙。只有一件短处:不似异日紫云神金所炼传音之宝可以专指一处。携带此宝的人,各有一面法牌,一人有难告急,无论以外的人散在何方,各人身边法牌全受感应,发出告急人的语声。同门之谊,自无坐视,往援与否,颇关利害。此宝少时由大师伯亲自传授,对于此层,务要留意。对于求救的人,自问力所能及,始可前往;如若自知不行,仍以不顾为是。否则去了,转为人多一累,无益有害,大是不可。尔众弟子各有一份,你二人如为所困,不妨如法施为。另外,我尚派有人领我机宜,前往接应。如若有人受伤,也不可惊慌,去的人自会照我柬帖行事。先机难泄,只要谨记师言,不要躁妄求胜,便可免难。英琼所收米、刘、袁三徒,连同神雕钢羽,可俱带去,听候驱策,随同修积内外功行,不必留此。尔等三人只须留心考查,无须禀请。幻波池所得,分赐众弟子之宝,用法名目均在书中,自去体会。旷世仙缘,务各自爱。”
  妙一真人说罢,递与易静一本道书,柬帖却交与癞姑收执。三人闻命感激,敬谨拜谢。真人命起,随令齐灵云、秦紫玲、周轻云三人近前,命先修积外功,等时机到来,再移往紫云宫海底仙府,同修仙业。另赐轻云两封柬帖,命其到日开看。所赐道书,也和易、李等三人一样,共同一本。三人领命起去。又唤郑八姑、陆蓉波、廉红药三人近前,命领道书,另觅仙府一起修炼。如接易、李三人在南疆传声告急,无须前往。海外归来,专心物色洞府,只未指明地点。道书也是两册,红药独得其一。八姑知有缘故,敬谨谢命起立。下余诸人多在诸葛警我等四人未出时,领了训示,准备海外归途,各照师命,分途行事。此时只秦寒萼、凌云凤二人不在殿内。
  原来寒萼是与乃姊紫玲结伴同行在右元洞内,因为万珍前车之鉴,一心谨畏,倒也不敢疏懈。紫玲向来谨慎,道心坚定,更不必说。姊妹二人在弥尘幡法宝、飞剑护身之下,缓缓前驶。毕竟寒萼因真元已失,根骨又差,前半虽无甚阻滞,一到出口火宅玄关紧要关头,便显道浅魔高,由不得万念杂呈。平时有甚经历思虑,到此齐化幻景,一一出现。始而寒萼还能忍受苦难,只管澄神定智,不去理它。本来再要稍忍须臾,即可过去。不料忽现出紫玲谷遇难,与司徒平好合情景,已知是幻景中应有景象,不知怎的一来,心神微一松懈,立受摇动,神智迷惑,竟然认假作真。以致遁光一暗,乾焰随即发动。本是外火勾引内火,一同燃烧,局中人却情思昏昏,如醉如痴。眼看入魔,不特寒萼要遭大难,连紫玲也要连带受累。猛听震天价一声霹雳当头打下,有人在耳边大喝:“外魔已侵,还不速醒!”紫玲未起妄念,可是二人同路一起,休戚相关,乾焰魔火已被寒萼引动,何等厉害,虽然内火未燃,一样也难于禁受。紫玲又误把乾焰认作幻象,强忍苦痛,不以为意。这样下去,即使道心始终坚定,不致被牵累到走火入魔地步,但到了时限,人却非受重伤不可。正在咬牙忍受,听出是妙一夫人口音,当即警觉,知为妹子所累。念头刚动,心神便自摇荡不宁,急忙按捺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思潮微一起伏之际,寒萼也已闻声惊醒转来,觉出身心火烧如焚,知道不妙,赶紧用强制功夫,澄神反照,复归空明。神智一清,遁光由暗转明,内火不生,外火随以熄灭。但别的幻象又起。寒萼如惊弓之鸟,自然不敢丝毫大意。无如危机瞬息,虽因为时极短,才将内火勾动,立即省悟,未遭焚身之惨,受伤已是不轻,元神也受了一点耗损。时候一久,依然难于支持。正在息机定念,忍痛苦熬,忽然一片金霞迎面飞进洞来,将她卷了出去。同时,紫玲始终神智清明,乾焰止后痛苦一失,愈发慧珠活泼,反照空灵。倏地面前祥光一起,身便能动,知已脱了险境,忙即向前飞去。姊妹二人恰是同时飞到前殿平台之上落下。
  紫玲知道二人同去,成败相连,还当寒萼也和自己一样,安然脱脸,方在暗幸。及至定睛一看,人已面容灰败,委顿不支,心中大惊。方欲诘问,女神婴易静忽自殿内走出,传话道:“师父命紫玲师妹进殿待命。令妹已在火宅入定时,为乾焰所伤,如非师尊垂怜,将她救出,再迟须臾,便遭大难了。今以众弟子下山在即,寒萼师妹必须奉命下山,身受重伤如何能行?掌教师尊格外加恩,赐有灵符一道,灵丹一粒,命愚妹送往太元洞内,即随凌云凤师妹在洞中面壁入定,将所耗元神恢复。等各位师长从铜椰岛回来,自有后命。”紫玲闻言,首先跪谢师恩,又向易静匆匆谢说了两句,忙即上殿去讫。寒萼也忙忍痛谢恩,拜伏在地。易静说完,先将灵符一扬,一片祥氛向寒萼绕身而过,身上热痛立止。易静随将寒萼扶起,将灵丹与她服下。然后驾起遁光,同往太元洞中飞去。寒萼只元气略有耗损,伤愈以后便可无恙,以为云凤必也如此。哪知到太元洞一看,云凤本来先在,竟是神气萧索,满面愁苦之容,仿佛受伤甚重,心中惊异。因正入定,不便惊扰,悄拉易静去至隔室一问,才知师恩深厚,逾格矜全,否则所受苦厄,必较云凤尤甚。不由衷心感激,立志奋发,必为师门争光,百死不二,把素日骄矜偏狭之念为之一扫。
  至于凌云凤,本来根骨不够。虽然白发龙女崔五姑刻意成全,在她未入门以前,先送往白阳洞内,参悟白阳真人所留洞壁上的图解,以期异日不落人后。哪知云凤一时疏忽,全壁图解十九精习,单把前半道家扎根基的几个坐图忽略过去,不曾参悟。事后和崔五姑相见,两次俱是匆匆一晤,未暇详陈经历。这一来,始基未固,犹如不学。云凤自和杨瑾同斩妖尸,合斗姬繁,连经几次大敌之后,未免心高气壮。见先行诸同门俱都过去,又听诸葛警我嘱咐的话,越把事情看易,以为师长只是借此试验门人向道坚决与否。照大师兄所说,只和平日打坐入定一样,便可过去。本来入定时心神动摇,魔念一起,不能自制,也会受害。这等景象,平日做功课时常有,均未为害,至多幻象多些,有甚难处?虽不视如具文,心却自以为是。哪知妙一真人玄机奥妙,无隐弗烛,念动即知,即此已应降罚。云凤偏又好胜,到了紧要关头,身被莲台吸住,不知谨慎敬畏,妄想仗着法宝飞剑之力,强行闯过。上去便由贪嗔二念引动,魔火乾焰一起,心神立即迷糊,跟着妄念纷呈,竟连和俞允中那段情缘魔念,也被引起。论起道力,连寒萼都不如,所以受害较烈。眼看走火入魔,幸得杨瑾早就料她不能通过,代向妙一真人力为关说,得了特允,亲持芬陀大师灵符前往救助,才免形神齐危之险。无如定力不坚,上来便错,乾焰发作太快,救援不及。虽然免却一场大难,所受的伤,却比寒萼要重得多。
  寒萼和云凤一则形亏神耗,必须康复;二则立法之始,虽以名列玉箧仙敕,应在首批下山诸弟子之列,终是假手外人,不是自行通过。为此真人传示:二人伤愈之后,格外施恩,仍各传本门心法,令在太元洞内,各自面壁修炼若干日,以代左元洞壁穴虔修之功。如能奋发虔修精进,始准下山。
  除这二人外,还有诸葛警我、岳雯尚在随侍,静候复命,不曾奉有职司。众人派定之后,妙一真人正看着岳雯,还未开口,忽见齐霞儿走进殿来,向众仙一一行礼之后,向妙一真人躬身禀告道:“这次师父原命女儿回山,为爹爹效力。现在各位世兄世姊妹俱都奉命下山,不知女儿可有甚使命?”妙一真人笑道:“我因这次乙道友和天痴道友斗法,虽经诸位道友同我前往劝止,将消灭一场亘古难遇的浩劫,但他二人事后都不免有一点伤害。如欲立即复原,非得大荒山无终岭散仙枯竹老人的巽灵珠和南星原散仙卢妪的吸星神替,不能去那所受的伤毒,二人仇恨终是难消。但这两位老前辈,均在唐初先后得道,久已越劫不死,同隐大荒千余年,自南宋季年起,便不与外人交往。前三十年,我往大荒山采药,曾与卢妪有一面之缘。那枯竹老人,却是三访未遇。我早想命人前往下书,借此二宝。只因大荒偏居东极,路途遥远;近山一带大海之中又颇有水怪盘踞,多具神通变化,有两处最厉害的,并还得了二仙默许,有人经过,必起为难;二仙性情古怪,最喜有根器而丰神灵秀的少年后进,只要投缘,有求必应,否则不但不应所请,甚或加以惩处,必使受尽磨折,始行释放;尤难是二仙虽然同在一山,因大荒方圆二万九千七百里,一在山阴,一在山阳,相隔几四千里;又都因固步自封,常年在洞天福地中享受清福,惟恐人去扰他,除在沿途设许多阻碍,并在所居方圆三百六十里内设有颠倒五行迷踪阵法,以致他那里言动心意,颇难推算周详,好些不能预计。因此非法力根基俱优而又机智灵警,长于应变的人,不能成功。本意想命岳雯前往,但他应变之才稍差,又少一个助手。你如带了新收弟子米明娘同往,当可胜任。不过二仙先本同门得道,隐居大荒之后,便为一事反目,各不相让,千余年来未共往还。去的人得于此者,必失于彼,难于两全。全仗你师徒二人临机应变,能够善处,方有成功之望。至于沿途精怪,你有雁湖所得禹鼎,又有师传各异宝,必能通行无阻,不过走得务要神速。二仙虽设有迷阵,但清修千载,轻易无人登门,决想不到有人往求。去时你再将师祖留下的灵符带去,以备潜入禁制之用。二仙俱都好胜,只要出其不意,深入重地,与他对了面,必然自愧,转而成全。他如出甚难题,或有事相托,无论难易,均要随声应诺,不可迟疑。此行如成,不特大方、天痴二友可以释嫌修好,便女儿师徒,也必得别的好处。为期共只数日,往返九万里,虽然飞遁迅速,也颇辛劳。途中难保无耽延,必须在第七日子正以前,赶到铜椰岛,才不误事。急速去吧。”
  霞儿看去年幼,实则从小就被优昙大师度去,得道多年,法力颇高。早听父母师长说过两位散仙的事迹,闻命大喜,立去殿外唤了米明娘进殿,拜谒师祖,领受大命。妙一真人又勉励明娘两句,赐了两道灵符和两封备交的书信。霞儿接过,知道事不宜迟,匆匆拜别父母和在座诸道长,带了米明娘出殿。由凝碧崖红玉坊前,驾遁光破空直上,电驰星飞,先往大荒山南星原飞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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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一回 灵药难求 仙女儿飞驰红凤岭 佛光解禁 痴上人遁走白犀潭
  霞儿师徒去后,妙一真人对门徒说道:“现在尔等已领了口诀心法,只要照道书勤习,以后不难参悟。只是各人所有法宝,好些多是新近传授,不久下山就许应用,如不事先习练精纯,遇见强敌,冒昧取用,就许被其劫夺,此事关系各人安危。照师祖仙示,铜椰之行尚有数日,先期赶往,无益有害。尔众弟子正宜乘此时机,往太元洞内各觅一间静室,先照道书目录上用法习练,期能随心运用。如有未尽之处,也可来此请益。这数日内,除诸葛警我、岳雯、郑八姑、齐灵云、金蝉、石生、癞姑、林寒八人分作两班,轮值前殿外,尔等不奉呼召,无须来此。只等红玉坊前钟声齐鸣,再行齐集前殿,等候起程便了。”众徒齐声应命,退出殿去。
  话说那小神僧阿童,原是白眉禅师门下小沙弥。久听大师兄朱由穆说起峨眉门下近年人才辈出,个个仙根道器,英俊灵秀;仙府景物,又是如何灵奇清丽,心早向往。无如老禅师功行圆满,飞升期近。念他以童婴入门,居然从小向道心诚,能持苦行戒律。禅门妙谛虽多精悟,尚未传他降魔法力,他年在深山之中独居修炼,难免不受那邪魔外道侵害,为此加意传授。阿童灵慧,极知自爱,闻命大喜,认作异日修行成败所关,每日勤习法术禅功,苦无暇暑。难得这次师父竟命他独自下山,所去之处,又是参与两个仙人斗法,最后还落得到峨眉仙府小住些日,自然喜出望外。及至一见这些门人,果如师兄所言,只有过之,一心想要亲近。众中只英琼一人见过,因是初出面嫩,对方是个女子,不便交谈。正想少时另寻人言笑,游玩仙府全景,嗣见众人由左右两洞脱险飞出,全部奉命习法,往太元洞走去。心方失望,忽听妙一真人留下八人轮值,内中一个金蝉,一个石生,俱是年轻灵慧,平日闻名,是最向往的人。恰巧二人和癞姑、林寒又是第一班,时正无事,各在殿外平台之上聚谈,正好前往亲近。便假作玩景,走了出来。
  妙一夫人因他初来,心想游涉仙景,正要开口唤人陪往,朱由穆暗使眼色止住。妙一真人夫妇俱知用意,笑问这样不太简慢么?朱由穆摆了摆手,微笑不语。瞥见阿童招手,将金、石二人引往长桥,直到走远,朱由穆才笑答道:“小师弟只是童心未尽,人却机智非常。这是初次下山,巴不得交几个小友。他和金蝉、李洪、石生三人,本有夙缘。这样由他们自行交往,异日用到他时,必争面子,格外尽力,免去许多推诿。否则,他见事情太难,便难保不借故躲开了。近年家师见他年纪最幼,向道精诚,能持苦戒,甚是怜爱。又以自身功德圆满,不能长久照看,为恐异日妖邪欺侮,除传授护身降魔诸法外,再有年余,连那根降魔锡杖和八部天龙宝藏,都要赐与他了。异日金、石、甄、易诸人,开建别府,多一助力,岂不是好?”妙一夫人终觉不是款待嘉宾之道,回顾灵云,命往仙厨取些各种珍果仙酿,送往所去之处,令金、石二人好好地陪侍。灵云领命去往仙厨,用玉盆托了好些果酒出来,正遇袁星,说是小神僧和二位小师叔,同往松风坪看完寄生兰,便去鱼乐潭波香水榭中,畅谈乙真人与天痴上人岷山斗法之事。小师叔现命弟子来取果酒,送往待客。灵云便令袁星代捧果酒,随在后面,经绣云涧、鸣玉峡右,转入香兰径,越松风坪,由双幽谷口外朱重径穿出,横渡青溪赤栏桥,再由朱桐岭侧涵虚洞通行过去,不远便是鱼乐潭了。
  袁星见灵云沿途都在浏览,走的却是去鱼乐潭的捷径,笑问道:“师伯如若图快,飞行前往,岂不晃眼就到?走这小路作甚?要去迟了,小师叔才又怪我懒呢。”灵云笑道:“你哪知我心意。这里仙景本来灵秀,自从开府重建以来,愈发风景无边,移形换步,各有各的好处,令人耳目应接不暇。如非奉命行道,实实不忍舍去。偏我事情又多,虽有这三数日恩假,哪里观赏得够?何况同门叙别,互相常有正事商谈,并无许多闲空,只结伴游行了两次,也无异走马看花,只觉得眼花缭乱,兴会无穷,终不能尽情领略。眼看行期已迫,这次下山,全视各自修为,并无一定时限,知道何年月日重返仙山,再作畅游。说也好笑,连日我只要抽得一点空,便多观赏一些。现在值班,回去不能太晚,只好择那风景最佳之处,抄近路沿途观赏过去。我知你是想听小神僧说白犀潭斗法之事,想我快走,是与不是?”袁星笑道:“师伯料得不差。弟子本在殿台下候命,因师父出来告知弟子,说是奉了师伯之命,去往太元洞练习法宝,命听钟声,并去殿台侍立待命。因有好些时间清闲,想约米、刘二师弟去仙籁顶后面僻静之处学棋。忽见小神僧来寻两位小师叔,弟子知他三人必要谈说白犀潭斗法之事,暗中拉了米、刘、沙、米四人,借用他们的隐形法,尾随在后,直跟到波香水榭,一同隐伏在侧偷听。正听得热闹有趣,不料刘遇安听了沙、米两小人的鬼话,与弟子作耍,将隐身法撤去,现出原身。其实当尾随时,小神僧早已看破,因知是末代弟子,没有行法点破。经此一来,就连他们四人隐身法全给破去。小师叔说弟子领头鬼祟,要加重罚。小神僧却怜爱弟子,讲情解免,命弟子等五人全在一旁随听。石小师叔说弟子爱热闹,偏给遣开,命往仙厨取来果酒,待客赎罪。刚到那里,正遇师伯出来。小师叔原令弟子步行来往示罚,不过要是弟子一人单走,也早到了。”说时,二人已走到潭边。
  那鱼乐潭是个大约四五十亩的圆形小湖荡,通体恰似一大片完整的羊脂美玉。当中挖一圆槽,下面灵沙做底,碧草参差,绿波粼粼,青山倒影,疏落落种着小半潭红白莲花。波香水榭便建在潭的中心,曲槛回栏,轩窗洞启,平台曲水,玉柱流辉,锦鳞游泳,暗香时闻。沿潭玉堤远近,不是瑶草琪花,便是青山红树。端的是一尘不染,无限芳菲,清绝人间,无殊天上。灵云边走边笑道:“你想广听闻不难。我到那里,请小神僧从头说起,你不也听见了么?”袁星正在喜谢,忽见沙、米二小由水榭的长堤上跑来,到了潭边方都飞起,神形似颇匆速。瞥见灵云同行,便没言语,双双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师伯”。灵云问:“是两个小师叔命你们来催袁星的么?”二小恭答:“正是。”灵云方说:“他是因我慢的。一同去吧。”忽听金蝉在水榭外面平台上遥呼:“姊姊快来!”灵云点头答应,飞身凌波而渡。袁星和沙、米二小紧随在后。到了水榭平台之上落下,先朝小神僧阿童行礼,致了来意。阿童虽然法力颇高,自幼随师苦修,戒律谨严,以前所食,多半山粮野蔬,偶得鲜果,也只山中野产,如桃、李、梅、杏、榛子、松仁、黄精、首乌之类,几曾吃到过这类珍果仙醪,自是高兴喜谢,每样都尝了些,极口夸好。先恐破戒,不肯饮酒。后来灵云力劝,说:“来时已问过采薇大师,说此酒乃是甘露酿成,与凡酒不同。大师和李叔父俱曾畅饮,决无妨碍。”阿童闻说朱由穆和李宁都曾饮过,仍然捧酒恭谨跪祝,果然心灵未有警兆,方始入口。众人见他向道尊师,如此诚敬,好生赞佩。阿童这一吃开了头,却是口到杯干,饮之不已。金、石二人贪听下文,重又询问。阿童正要说前事,灵云见袁星悄立金、石二人身后直递眼色,方想开口请其重说,阿童已经觉察,笑道:“袁星往取果酒,为我跋涉,前文他和令姊均未听过,待我从头说起好了。”于是一面饮啖,一面述说。灵云本想稍坐即回,嗣听阿童说得热闹,估量殿中不会再有甚事,如有使命,母亲自会传声相召,也就听了下去。
  原来阿童自奉白眉和尚之命,去往岷山途中寻朱、李二师兄,依言行事。那地方及岷江下游,地名青林岗,石山峭拔,连岭排云。岭头上为石地,亘古无人,虽然平整,因为上下艰难,草木不生。除临江一面半腰崖上若断若续有几处僻道外,亘古无人行走。乙休算计这里是天痴上人必由之路,在岭上共设了十几处埋伏,用意多半是和天痴上人恶作剧,使其沿途受挫,折伤羽翼。以天痴上人的法力,只要事前知道底细,便可无碍。惟独青林岗中腰一处和快到岷山一处,乙休除用极厉害的禁制外,并还各设一座旗门,具有极大威力。敌人任有多大神通,一经入伏,要想脱身,也须受伤。随行诸弟子若道行浅一点的,更非失陷在内不可。另外还有三处埋伏,专截敌人退路,须等归来时始行发动,更是神妙莫测,一处比一处厉害。尤其是最后一关,地面设有摄形之法,一经主持人发动禁法,哪怕不由当地飞行,只在横断千里以内的上空越过,形影必为阵中神光所摄。主持人再将阵法略一运用,立将敌人陷入伏内,便能冲逃出网,也极费事。同来门人,却一个也休想脱身回去。这前后五处紧要埋伏,如非白眉禅师预遣门人一一相机破去,双方定成不解之仇无疑。其中有两处,还不能先给破去,必须有人手持灵符守候。阿童寻到朱、李二人时,朱由穆早照师命,一一施为停当。阿童领了机宜,送走两位师兄,在青林岗上守候了一些时,暗忖:“久闻乙休、天痴二人得道多年,俱是能手,此来必有一场恶斗。现有师父佛法妙用,埋伏有的破解,有的减去威力,除归途二处尚等化解外,余者无一完整,乙休尚未觉察。前半埋伏,天痴上人过时,见了大师兄所留金字警告,必能从此破去,无甚可看。最热闹还是岷山白犀潭口。大师兄为防我到时多事,别生枝节,才命在此守候。实则中间这处埋伏,威力已减去一半,天痴到来,不过小有梗阻,决能通过。师传佛门心光遁法,飞行神速,顷刻千里,又有灵符在手,少时回破归途二处埋伏,决赶得上。何不去至岷山左近,守候天痴师徒,助他们破那末一道禁制,省得到时两头紧赶,就便观战,岂不是好?”想到这里,便往岷山飞去。到后一看,白犀潭深藏后山一条暗谷尽头。作法人想因山有僧寺民居,惟恐凡人误入,那最末一道埋伏,便在暗谷口外,相隔只有十来丈远。两面是险崖,下面是盆地,林木茂翳,蓬蒿没人,地极幽僻。就这样,还恐有人无知闯入,两条可通樵径的磴道,都有云雾封锁。阿童隐身谷左崖腰磐石之上,左对天痴上人来路,举手便可将埋伏破去;右对谷口,可以观战,地势再妙不过。先以为乙休沿途设伏走来,照理应该先到,必是隐身在内。探头遥望谷内,只见里面景象阴森,静悄悄的,一点声息皆无。
  等了一会儿,忽见谷口有一极小人影一晃。定睛一看,那小人竟小得出奇,身量宛如初生婴孩,可是神情动作矫捷如飞。衣饰更是华美,身白如玉,头绾抓髻,短发斜披,两肩后各插一支金光闪闪的宝剑,长才数寸。短衣短裤,赤足芒鞋,相貌甚是英悍。说是道家元婴,又觉不像。知道韩仙子潭中收养不少异类,疑是怪物炼成,身上又无邪气,心甚奇怪。那小人先是探头向外四望,渐渐试探着走出谷口,似要往前面设伏之处走去。
  快要走近伏处,倏地一道光华起处,现出一个矮胖大头的麻衣少年,迎着小人,直比手势。一会儿,又手指谷内,做出问讯之状。小人也用手势比划,两人好似相识。这才知道,这末一处埋伏,还派有人在守候。正在端详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惊,一面将手急挥,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侧耳略听了听,慌不迭地一纵遁光,迎面飞来。
  阿童心疑踪迹被他看破,觑定来势,正想躲开,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灵诀,只一晃身便隐去。忙即运用师传法眼,细一查看,原来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样,选中这片磐石,意欲隐身观战。那隐形法颇高,虽用法眼观看,仅依稀辨出一点人影;如是寻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会由伏处出现,而无动静,又和小人相识?好生不解。
  微一迟疑,俯视下面小人,已经退回谷中,藏起不见。随听来路远处,风雷大作,约有顿饭光景,才行止住。紧跟着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抬头一看,遥空云影中飞来十余道光华,人飞得高,光细如丝,目力稍差的便难看见。晃眼飞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长,宛如十余道白虹当空飞舞。看神气,似知下面有险,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状。知是天痴上人到来。白犀潭峡谷两边危崖交错,中通一线,已由主人行法禁闭,并且约定登门,本该先礼后兵,叩关而进,其势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阵不可。但是埋伏厉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将他师徒一齐困住,甚或受伤,都在意中。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禅师所赐灵符取出等候。那十余道剑光,电掣也似在空中盘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齐下降。眼看离地不远,倏地一蓬五色彩烟,由伏处潮涌而起。为首一道白光,拥着一个白衣老人,满面俱是怒容,将手一扬,便是震天价一个霹雳,朝彩烟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烟后面还有无穷变化,见天痴上人发出太阴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门现出,立即乘机手指掐诀,将灵符往外一扬,一片金光像雨电也似随着雷火打入阵内。跟着连声迅雷过去,彩烟消散,现出五座旗门。天痴上人面上立现惊喜之容,将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时,那旗门似有灵性,光华连闪两闪,便破空飞去,一晃不见。天痴上人师徒也同时落到地上,白光敛处,各自现出身形。
  阿童见那天痴上人相貌清秀,童颜鹤发,长髯飘飘,一身白衣,外披鹤氅,极似画图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气环绕。随来弟子十二人,各着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裤,长仅齐膝,赤足麻鞋。手内分持着一两件法物兵器。只有两人空着双手,神情也颇沮丧。余者都是道骨仙姿,英仪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还佩有葫芦宝囊之类。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上人先朝谷内略看,冷笑道:“驼鬼不羞!我师徒应他之约来此,事前防他狡赖,并还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峡谷重重封锁,是何缘故?既然怕我师徒,为何沿途又设下许多诡计埋伏,难道暗算人不成,一缩头就了事么?”说完,不听回应,又用目四顾,好似未看出什么朕兆,越发有气,便喝:“楼沧洲过来!”上首第六人应声走过,躬立于侧。上人怒道:“我原知驼鬼之妻因恨驼鬼无义,杀她娘家弟兄,以致应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隐居在此,不与相见。驼鬼约我来此,又在沿途闹鬼设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圆他旧梦;便是想移祸江东,使我与这里主人成为仇敌,他却置身事外。我本不难破关直入,但是这里女主人已与驼鬼恩断义绝,不是夫妻,双方素无仇怨,岂能视同一律,中驼鬼的奸谋诡计?是否同谋,必须先行辨明,才能定夺。并且女主人是否闭洞出游,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师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问明,决不做那无耻鬼祟行为。现在命你入谷探询,到了谷尽头处,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问询。先问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说驼鬼约我来此斗法,问她是否与驼鬼一气?驼鬼是否在内潜伏?如与合谋,便出相见。如说并未合谋,可向主人道声惊扰,致我歉意。我自另寻驼鬼算账好了。”楼沧洲道声:“遵法旨。”将身一躬,退行三步,回头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见状,暗忖:“大师兄说这条峡谷除却重重禁制外,还有两种厉害埋伏。天痴本人入内,尚还十分勉强,这门下弟子怎走得进?”念头才转,楼沧洲已纵遁光,缓缓往里飞入。刚进谷口不过三两丈远,忽听有一极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来人慢进,你不怕死么?这是什么所在,也敢来此撞魂。”紧跟着,两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径中心。同时金光下面现出一个小人,将路拦住。楼沧洲知今日所寻敌人脾气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机阱密布,说吃亏便吃亏。来时路上,已连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许不等到此,便丢了大人。料想师父也是进退两难,哪怕日后再行报仇,已寻到敌人门上,好歹总该见上一阵,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时精细谨慎,又有护身法宝,才以探敌重任相托。尽管双方对敌,照理不伤来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见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见是一个比乳婴还小的小人,话却那么难听,他也和阿童一样,疑是潭底精怪幻化,幺幺微物,初炼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对方决非虚声恫吓,只得忍气答道:“我乃铜椰岛主门下第六弟子楼沧洲。家师为践乙休前约来此,日前还有飞书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谁知他不顾信义,只在沿途设伏闹鬼,到了地头,不见本人。家师因闻女主人久已与他断绝,不愿无故惊扰,命我去至里面白犀潭请问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见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请问……”
  楼沧洲还待往下说时,那小人本是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小眼,面现鄙夷之容,扬头静听。及听来人称他为小道友,好似触了大忌讳,勃然大怒,喝道:“无知蠢牛鼻子,不要说了,你老鬼师父说那一套,我早听见,无非先在沿途中伏吃亏,到了这里又几乎丢个大人。走吧,还不甘愿服输,想闯进去寻我师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将法,自己捣鬼,说了一阵没人理。知道我师父神通广大,念动神知,假着命你入谷问询,实则借此探我师父心意,看看和老师公同心不同。万一两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借此下台回去,省得得罪一个已惹了祸,到处丢人,又惹下一个更厉害的对头。哪知说了半天,仍没人理,只得令你硬着头皮来滚刀山。却不想韩仙子门下最心爱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门户,如何容你走进?我念你是师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难为你。可出去对老鬼说,我师父两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没有相干。反正我师父的话,自她老人家隐居在此,除却一两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许他们登门的不算,余者谁来都得一步一拜,拜将进去,没有一个敢在这里撤野的。他在那里鬼叫,便犯了这里规矩,就他想缩头回去,也办不到。不过我师父正在神游入定,暂时懒得理睬罢了。时候一到,她老人家自会出来,要老鬼好看。至于我乙老师公呢,适听人说,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寻他,同往神羊峰顶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没拿你师徒当回事。下完残棋,自会前来,你们要不怕死,等在外面,决等得上,晚点丢人也好,这般心急作甚?”
  原来这小人便是凌云凤在上回给韩仙子送去的僬侥玄儿。因是生来灵慧胆大,向道之心又极坚诚,韩仙子大是宠爱,虽然为日无多,颇得好些传授。乙、韩夫妻反目,韩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为,情出不得已,并非太过。自己实是偏私,只为生性太傲,又把话说绝,认定丈夫的错,急切间转不过脸来罢了。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难夫妻,眷恋旧好,知她灾劫将满,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简之后,韩仙子为至情所感,心已活动。这次乙休约了天痴上人来此斗法,杨姑婆赶来送信,韩仙子明白丈夫深心,为想夫妻复合,不惜身试奇险,树此强敌。又经良友劝说,决计与丈夫言归于好。乙休沿途埋伏,韩仙子也早在暗中布置准备应敌。峡谷内外设有好几重禁制埋伏,所以天痴上人在外面,遥见徒弟入谷不远,便有金光小人阻路,手舞足蹈,说个不休。却和阿童一样,只见双方对话,一句也听不出。楼沧洲人极持重,想把话听完,再作打算,强忍气忿,静听下去。后来玄儿越说越难听,楼沧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无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异类小丑,狂妄无知,不屑计较。可速唤乙休夫妇出来见我师父。”玄儿把小眼一翻,望着沧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连人都不认得,说是精怪,还敢出来现世。我师父不到时候,决不会出来。你有本事,打得过我,我便代你请去。”
  楼沧洲心细,见玄儿人虽细小,二目神光足满,身上不带一丝邪气;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敌登门,却令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幺幺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几分厉害。初次见到,拿不定他深浅,万一动手吃亏,岂不给师父丢脸?略一寻思,冷笑答道:“似你这类小幺幺,怎配和我动手?你不过狗仗人势,在此发狂罢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门欺小。有胆子可随我到外面去,我也决不伤你,只叫你见识一点人事如何?”玄儿骂道:“你当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里头有禁法倚仗,才欺负你么?我要擒你,易如反掌,里外一样。无论到哪里,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来。不信,你就试试。”楼沧洲正因师父在外面不曾发话,以为谷口有甚隐法,不曾见此小人。一听受激,答应出去,心中暗喜。乘机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儿骂道:“不要脸的牛鼻子,你自管滚!离谷三步,不当老贼的面将你吊起,我不是人!”说时,楼沧洲见他将手向后一挥,口中吹了一声哨子,似在招呼同类神气,却不见有形迹。暗中却也颇戒备,自往前飞。回顾小人,也纵遁光追来。方想到了外面,禀问师父,此是什么精怪幻化,如此灵慧?忽听小人喝道:“这牛鼻子,敢来我们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来再说。”说时,楼沧洲身刚飞出谷口,自觉出了伏地,又当师父的面,万无失陷之理。闻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闹什么花样,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发话,猛觉头上雪亮,匹练也似当空撒下百十道银光。楼沧洲自恃法力高强,带有护身法宝,又炼就元磁真气,这类银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炼成的法宝飞剑,一点也不发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门神木剑,一面放出元磁真气,准备双管齐下,总有一着,哪知全都无用。手中青光刚刚飞出,耳听师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儿速退!”心方一惊,待要飞遁,已是无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织如网的银光,来势急如电掣,已连人带青光一齐网住。当时只觉周身俱被银光粘缚,越挣越紧,连运真气,施展法宝,俱失灵效。晃眼被裹成一团,缩进谷口,高高吊起。
  当天痴上人到时,发觉当地埋伏乃道家最厉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门,便知敌人不怀好意。所设埋伏,一处比一处来得厉害。不禁又惊又怒,把初来时骄矜之念,减去大半。无如势成骑虎,欲罢不能,恨到极处,把心一横,正打算豁出损伤法宝真元,下来硬拼。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飞堕,竟将旗门暗中破去;与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径一样,只是不肯露面。对付敌人,也是适可而止,只为自己解围,并无伤损,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岗入伏遇助时,也是这等情景,自己连声称谢请见,连个回音俱无。这次破那旗门时,更和自己神雷同时发动。隐身之法又极神妙,在敌人眼里,决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愿显露行藏,一再请见,也是无用,徒遭敌人耻笑,只得举手示意,暗中称谢。想收旗门,已吃敌人收去。落地以后,一查看谷中形势,禁制险恶,严密异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讨不了好,凭自己法力道行,大亏固然吃不了,随带十二个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能是对方敌手。来时,因众弟子同仇敌忾,踊跃请行;又值元身初复,劲敌当前,不欲多耗真元,带了门人,颇有许多用处。不料反成了极大累赘,其势又不能中途遣回。敌人偏又诡计多端,故布疑阵,到此一人不见。事已至此,或胜或败,总须有个交代,始能回转。故意取瑟而歌,连发了两次话。敌人终不现身。没奈何,只得以假为真,令楼沧洲入谷探询。
  天痴上人知道敌人夫妻不通情理,甚事都做得出,爱徒就许失陷在内。正盘算应援之策,忽见楼沧洲和小人争论了一阵,先后飞出。看神情颇似追逐,两下里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发动,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浅。想等爱徒返回后,再行查问。晃眼楼沧洲飞出谷口,忽然面现怒容回视,方觉出爱徒是在诱敌。猛瞥见谷口崖顶上撒下一蓬银光,天痴上人何等眼力,定睛一看知道不妙,忙喊:“徒儿退回!”但已被网住,往谷内卷进。一时情急,厉声大喝:“妖物敢尔!”手一指,便有一团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银光打去。眼看飞到谷口,似被甚东西一挡,震天价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当时烟光迸射,地塌山摇,附近山石林木,纷纷倒塌折断,沙石残枝,满空飞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内,却是原样,连草也未见摇动一根。再看爱徒,已被那白光交织的光网,低低悬在两边危崖当中。那小人遥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乱动,似在尽情笑骂,并还做出种种淘气侮慢动作。由不得怒火中烧,喝令左右门徒分出八人,连同自己,各按九宫方位,齐走向谷口外,戟指怒喝:“乙休驼鬼鼠辈,韩三无耻泼贱,速出相见!”喊骂几句,不见回音。一声号令,师徒九人,一齐施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掷向空中,立分为九幢五色奇光,将峡谷上空围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扬,便有九股彩烟,由光幢上蓬蓬飞起,宛如怒涛飞堕,眨眼将全峡谷一齐笼罩在内。天痴上人大喝道:“驼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缩头不出,我略一施为,你那满潭中的精怪生灵,连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浆了。”谷中仍无应声。
  天痴上人急于要救爱徒出险,免得吊着难堪,见对方始终不理,气得两道寿眉一竖,口喝声:“疾!”师徒九人一同运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寻彩烟立化成五色烈焰,将峡谷围罩,燃烧起来。初意这两极神光炼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敌人禁制尽管神奇严密,时候一久,也必难以支持。就说本人不怕,手下徒众和白犀潭水宫老巢,岂不顾惜?并且此火见缝就钻,由心运用,楼沧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丝空隙,穿将进去,便能发生妙用。爱徒虽然被困,法力尚在,运用本身所炼真火一引,里应外合,这峡谷纵不烧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经发挥威力,多厉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济,人总可以救出。哪知韩仙子心高气傲,立意非挨到丈夫到场,方始出援。敌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所藏异宝又多。除却谷中禁制外,上面还蒙有一层宝网,罩得水泄不通,如何攻得进。
  天痴师徒合力围攻了一阵,枉自烈焰熊熊,声势猛恶,连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独那条峡谷依然纹丝不动。天痴上人羞恼成怒,把心一横,怒喝一声:“且住!”将手一招,收了彩焰灵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宝,手掐灵诀,待要往地上掷去。忽听远远空中厉声大喝:“痴老儿做此无赖行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么?”声到人到,跟着一片红光,比电还疾,由远而近,晃眼飞堕,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驼背老者。天痴上人屡受挫折,因爱徒久困,敌人始终不理,实在难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处,攻入地底,勾动地火,将岷山后山白犀潭一带毁灭。明知此举伤害生灵大众,有犯天诛,也是一时情急,迫不得已。一见仇敌飞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宝。
  乙休原是隐身神羊峰顶遥望,欲候老妻出谷,与天痴上人斗法之际,再行现身。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暗忖:“老妻已是回心,敌人寻上门来,哪有不出之理?”嗣见敌人业已放火烧山,谷中仍是无人出敌,可是峡谷并无伤损,也未被敌人攻进。这条通白犀潭的峡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经主人默许,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敌人不敢走进,尚无足奇,这么厉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运用慧目定睛一看,全峡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层极淡薄的烟痕蒙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宝“如意水烟罗”。此宝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为了此宝,费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宝网,不用时,折叠起来,薄薄一层,大只方寸,弹指展开,大小数百千丈,无不由心。妙在是与别的法宝不同,毫无光华,也无甚形迹。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几非目力能见的烟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风雷,均攻不进。自己旧游熟地,识得山石颜色,心中又有成见,故能看出;另换人地使用,便难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时,便仗它保全法体原身,珍爱如命,向不轻易使用。今竟用以对付敌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分明来时料错,又以爱妻怨气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颠倒阳阴,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实则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对方先和敌人交手,然后出面。方才体会过来,瞥见天痴上人忽将灵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毁灭后山。再如迟往,一则灵境可惜,二则老妻不舍白犀潭水宫被毁,势必不等自己到达,便即出斗,岂不是有违她的初意?忙纵遁光,赶来阻止。
  天痴上人见敌人到来,也觉此举徒害生灵,却伤害敌人不了,有些无聊。收宝以后,正待喝问,乙休不等发话,朝谷口内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一眼,笑道:“小鬼头真个淘气。痴老儿惹厌,与他徒弟什么相干,把他吊起示众,徒叫痴老儿发急,有甚意思?还不叫金蛛收丝,放他下来!”说时,玄儿已在谷内跪倒行礼。闻言恭答道:“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赌,才吊他的。本想连他师徒一齐吊起,因他是来寻师父师公的,怕师父怪罪,没有敢动。他那徒弟不老实,差点要被金蛛吃了呢。”乙休和玄儿尚是初见,看他如此灵慧口巧,也颇喜爱,笑道:“凭你也配?说得痴老儿太不值钱了。快去请你师父出来吧。”玄儿忙答:“弟子遵命。”刚往里去,谷顶银光撤处,楼沧洲已被松开,自觉丢人太甚,忙纵遁光便往外面飞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儿的这些问答,天痴上人听了个逼真,虽是修炼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爱徒困在人手,敌人还未和己对话,不得不装大方,忍气等候。待楼沧洲方一脱网飞出,乙休刚转身向外,便戟指大骂:“驼鬼无耻!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素无仇怨,上次无故多事,为人门下走狗,乘我不备,暗用诡计将易家两小孽种劫走。又不敢和我明斗,只吹大话,欲仗悍妻护符,约我来此斗法。照理就该光明相见,比个高下。你却只在沿途闹鬼,遍设埋伏,俱被我破去。你妻又将峡谷封锁,避不出面。我知你那悍妻久已与你反目,不欲无故伤人,好意命门人入谷询问,谁知泼妇与你一般无耻。缩头不出,也就罢了。自来两国相争,不伤来使;何况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该暗令门下妖孽,将我门人用妖丝网陷住。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辱我?实则是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说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门左道妖邪,也无这等无耻行径。我只当你夫妻长此缩头,不出来见我,原来也怕我毁却老巢。现已相对,总须见个高下。我素来光明磊落,决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斗,由你挑选,只要说出来,我便奉陪好了。”
  乙休由他怒骂,只微笑静听,不插一言。等他说完,才答道:“当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略施障眼法,便将你引走。如此不济,如何能是我对手?当时因是受人之托,与你无仇无怨;又怜你在海外多年,修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当着许多令徒,使你过于难堪;加以和小友岳雯残棋未终,不欲为此扰我清兴。这才没有与你计较,只给你留话:如若不服,可来此间寻我。满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来,一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目前闻你要来寻我,心想本无大怨,真要对上手时,我脾气不好,出手太辣,伤了你,不过世上少一狂傲无知的妄人,但留下许多令高徒无所依归,被一般妖邪引诱了去为恶,岂非自我造孽?为此随便设了几道关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缩回去,免致多年苦修功行,好容易走火入魔,才得炼复形体,又遭杀身之祸。哪知你仍不知进退,非来送死不可。自来兵不厌诈,你既敢寻我,难道不知我夫妻的厉害?头次遇伏,还可说是骤出不意。以下还有十余处埋伏,你也自命修道之士,难道你会看不出一点朕兆?自不小心,法力太差,亏你不羞,还说我们行事鬼祟。你说我的禁法均为你破,这原近情,不然,你师徒怎能全体来此?不过适才我在神羊峰顶遥望,你师徒已将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随同雷火飞下,才将我旗门破去。凭你万无这样法力,路道尤其不合。分明有人恐你难堪,暗中相助,你却往自家脸上贴金,岂非无耻之尤?我如怕你,早不如此施为,也更不会约你来此。只为有人约我对弈,又料定你无甚伎俩,山妻如若空闲无事,早就将你打发回去。否则,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让你多候片时,煞了火性,容我一局对完再来,也是一样,因此迟到。我人在此,怎说避而不见?至于令高徒奉命探询原可,为何欺小,自寻苦吃,打的甚赌?我适遥望,分明他已出谷,小徒才将他擒回吊起,并未依仗埋伏,在谷中下手,怪着谁来?你眼见徒弟被擒,尚不解救,还吹大牛,要我出题斗法,班门弄斧,岂非荒谬?莫如还是让你占点便宜,由你先行施为。如真胜得过我,我从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胜,力竭势穷,无计可施,我并还随你往铜椰岛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说我依着家门欺人。你看如何?”
  天痴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讥,倒被挖苦了个淋漓尽致,愈发怒不可遏,大喝:“驼鬼,只耍贪曙薄舌,有甚用处?你是此间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门欺人,如今让你一步,怎不知好歹?”乙休哈哈笑道:“痴老儿,你当我不知你的鬼心思么?你不过因在沿途吃亏,当着门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铜椰岛地层以下数千年凝聚的阴秽之气,以为我那法宝飞剑均是五金精英炼成,当我不知底细,取出施为,你收去一两件,好装装面子。如能连我一齐困住,更是称心快意。却没想到我老人家对别人不敢自负,似你这样老蠢物,再有十个八个也奈何我不得。我向来对敌专一投桃报李,敌人不动,我决不出手;何况我约你来,好歹远来是客,更不能不让你占先。你所炼秽气,如真厉害,我身边现有两件飞剑法宝,俱是金铁之质,不如吸了去,让我见识见识。何必我先动手呢,难道隔了一层衣服,便无所施其技么?”天痴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强,机诈百出,自料今日败多胜少,报仇之事,只能留为后图。又知乙休脾气古怪,逞强好胜,所用飞剑神妙无穷,对敌时必取应用。这类道家法宝飞剑,多半金质,可以用元磁真气吸取上来,先给敌人一个小挫,再乘机激怒,引他去至铜椰岛入网。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彻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经历见闻更极广博。日前又在峨眉凝碧仙府听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机,知道铜椰岛之行决不能免。嫌怨已结,敌人反正不能善罢甘休,早晚必要约往铜椰岛去,不如先占他一个上风。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就说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韩仙子一个劲敌尚未出面,无论凭法力,凭口舌,暂时均非二人之敌,白白听些讥嘲,毫无用处。当下见乙休一味挖苦,说什么也不先出手,只得忿怒答道:“这是你说的,我只好先得罪了。”说罢,两肩摇处,四十九口神木剑,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飞电舞而出。紧跟着双手一搓,往外一扬,又是无数太阴元磁神雷,发出碗大一团团的五色奇光,齐朝乙休打去。
  乙休早已料到此着,知这一雷一剑相辅而行,厉害非常。一用金铁制炼之宝去破神木剑,立被元磁真气吸收了去。如用五行禁制,也是顾于此,必失于彼。对方如非断定自己是个劲敌,别的法宝无可施为,也决不会一上来便使出独门看家本领。正待飞身空中,行法抵御,说时迟,那时快,当这来势迅急,不容一瞬之际,猛听当空有一女子声音喝道:“何方老贼,敢来我白犀潭撒野?今日叫你知道泼妇厉害!”话未说完,那青光神雷本来一是夭矫如龙,出即暴长,一是飞出不远,即发出震天价的霹雳,爆裂开来,两均猛烈。忽然全被隔住,同停空中,此冲彼突,不能前进一步。同时,二人面前飞落下一团青烟,簇拥着一个面貌清秀的道姑,凌空而立,朝着天痴上人戟指喝骂。乙休忙道:“山妻来了,怪你在她门前放肆,必有处治。我夫妻素不喜两打一,这里又是她洞府,她是正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只好暂时下来。等候被山妻打跑时,我就随你往铜椰岛去,捣你老巢,就便开开眼界,看你那地肺秽浊之气凝炼的玩意,到底有多厉害好了。”说罢,身形一闪,便落在阿童和那矮胖少年隐身观战的峰腰危石之上。阿童见他立处相隔不过丈许,落地先朝自己这一面笑,跟着转面点手,矮胖少年的模糊人影便纵了过来。
  乙休笑道:“今日本想叫痴老儿丢个大人,把他的门人全数扣下,片甲不归,只剩他一个孤身逃回岛去。不想有人暗中作梗,处处给敌人方便。他虽一番好意,只给痴老儿解围,不曾与我为难,但毕竟有些欺人,并还大胆来此观战。依我脾气,本实容他不得。不过看那行径,颇似我认识的两个老和尚所差,知我素来不和后生小辈一般见识,特意派了个小和尚前来代他行法,使我不好意思计较,用心也忒狡猾。为此气他不过,我不似痴老儿一双近视眼,只看出你隐身在侧,还误认是暗中帮他忙的恩人,别的毫未看出。如不稍微给他看点颜色,他必得了便宜卖乖,以为只他佛家法力厉害,他就在我面前都看不见。现有柬帖一封,你可拿到去峨眉的云路中途等候,照我所说行事,给那小和尚一个厉害,替老和尚管教一回,免他年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异日遇上,又与师命相违,惹出别的事来。”说罢,也未听那胖少年回答,只见身形一俯,好似行礼,跟着人影一闪,便即不见。
  阿童原知神驼乙休是师父朋友,久闻此老法力道行均高,甚是难缠。大师兄部署完毕,立即避去,不与先见,便为不肯惹他。照此神情语气,自己行藏定被看破。心想:“那矮胖少年不知何人?既能代他主持埋伏,当非弱者。现奉他命去至中途相待,必是算准自己要往峨眉,半途埋伏,给点苦吃。自己虽然学会好些佛门防身御敌之法,要斗乙休,决斗不过。不去峨眉仙府,径自回山,固可无事;不过好容易得此胜游,大开眼界,为此失却,心又不舍。悔不该不听朱、李二师兄叮嘱,行法时太近,被此老看破。否则,凭自己目力,再远百倍也能看见。那破旗门的灵符,更是隐现随心,多远都有灵效。乙休为人好胜,如在远处行法,必当自己怕他,即便看出,也不会计较。偏要一时高兴大意,跑到他面前潜伏,自然触怒。初次离师下山,便遭挫折,自己难堪,还给师门丢脸。此老又是师执尊长,不能和他硬碰,再说也未必硬碰得过。”阿童越想心越烦恼,正在犯愁。忽见烟光万丈,照耀崖谷,风雷之声,震撼大地,战场上业已分出胜败。
  原来天痴上人的元磁神雷能发能收,能散能聚。对方如不能敌,中上固是形神皆灭;如与五金之宝相遇,立即由分而合,化为元磁真气,将它吸收了去。深知乙休有太乙真金炼成的飞剑,乃神木剑的克星,与本身元神相合,威力至大,不遇劲敌当前,平日轻易不用;又精五行禁制之术,玄功变化,奥妙非常。因此故意把四十九口神木剑全放出来诱敌,同时发动元磁神雷,以便破那飞剑。此剑一破,敌人不问结局胜败,真元均须受伤。二宝有相生相辅之妙,胜虽不可全必,当无败理。主意想得不是不好,偏生才一出手,迎头便遇见克星。也没见对方有甚法宝出现,好似在空中突然悬有一堵坚强城壁,凭空便被阻住。只见青虹电舞,雷火星飞,上下左右,任怎冲突,总是冲不过去。妙在是形影皆无,看不出一丝迹兆。同时耳听空中清叱,那比乙休还要难惹的有名女魔头韩仙子,已随着喝骂之声,飞落面前。乙休立即托词退下,说完两句俏皮话,往右侧峰腰上飞去。天痴上人越想越气,又看不出敌人用来阻挡磁雷、飞剑的是何法宝异术。韩仙子说话神情,和乃夫一般狂傲强横,听去刺耳。情知敌人夫妻合谋,更不好惹。平日在岛清修,一意炼复原身,不与外人往来,不问外事。起初以为乙休夫妻二人,成道年岁和自己差不多,同时修为,路道虽各不同,但对方法力功行,俱都深悉,彼此不相上下。即便比己略高,也不至于挫败。何况自己既有元磁真气凝炼之宝护身,可收敌人飞剑法宝,又与同来十二弟子练有混元一气阵法,玄机奥妙,非比寻常。并且铜椰岛上,还设有好几重埋伏禁制和一座极厉害的阵图,万一不能取胜,还可将敌人引去,诱使入网。
  谁知多年不见,敌人竟有偌大神通,棋高一着,闹得满盘皆输。深悔不该一时疏忽,轻敌躁进,自取其辱。随来弟子,适才已有两人入伏受伤;一个又被人吊起,刚放回来。这时因听敌人口出不逊之言,俱都义愤填胸,怒容满面,各自暗中准备,大有与敌一拼之势。自己尚且胜败莫卜,门人自更不行,惟恐又有伤折,徒受敌人耻笑侮辱,于事无补。百忙中,一面摇手示意,不令门人妄动;一面准备答话对敌。韩仙子竟比乃夫性急得多,声到人到,发话完毕,也没容他开口,便先发动。手臂往上一扬,立由袖口内飞出十余道形如玉钩的碧色寒光,往天空飞去,直没入天际密云之中,不知去向。正不知是何用意,晃眼工夫,重又在云层中出现,光已增强长大,宛如十数条青虹,蛟龙剪尾,不住屈伸掣动,发出极大的破空之声,自天飞堕,由天痴上人师徒身后左右,每道光华各认一人,分三面环抄上来。这才明白,敌我之间果有一层阻隔,连敌人的法宝,也须经由上空越过,不能穿行无阻。因来势太急,未容多作寻思,除受伤二徒外,各把一口神木剑放起抵御;同时暗运元磁真气吸收,钩光依旧电掣虹飞,毫不为动。仔细观察,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觉变化神奇,精光强烈。众弟子各运玄功全力抵御,仅仅斗个暂时不分高下,不禁大惊。那钩光因人而施,共是一十三道,中有一道光尤强烈。幸这十二弟子俱是天痴上人门人中上选,各得有本门真传,一人对付一道,勉强可以抵敌。可是中间两人已在途中受伤,遇上这么神妙莫测的法宝,便不能再勉为其难了。
  天痴上人觉出此宝厉害,未可轻敌,只得将当初成道时所炼与心灵相合的镇山御魔之宝,今已多年未用的一口飞剑飞起应战,仍是觉得吃力。暗忖:“先放出去的四十九口神剑,已吃敌人阻住,不能上前。何不撤将回来助战,免得众弟子势弱费力;并还可效敌人故智,将磁雷留在空中,与那无形之宝相持。同时拼着受点损害,默运玄功,把葫芦中未发完的元磁神雷,出其不意,也由高空中越过,予敌人来个重创。好在此雷由那太阴元磁真气凝炼,隐去形迹,本极容易。所居铜椰岛乃元磁真气的母穴所在,此宝炼得最多,即便为敌人所破,全数损失,再炼亦非难事。”想到这里,正打算招回飞剑助战,忽听韩仙子喝道:“老贼不要发慌。我的碧斜钩,乃水宫神物,地阙奇珍,通灵变化,向来出去以一敌十。既然你带的徒弟有两个废物,待我收回两柄,免你师徒手忙脚乱如何?”随说,手指处,那和天痴上人对敌的三道碧光,忽有两道突然伸长,横空剪尾,往回飞去。
  天痴上人不知敌人藏有深意,加以急怒攻心,愧忿交集,求胜心切,灵智已乱,以为这一来,正可将计就计。也不顾再收神木剑,竟将余存的元磁神雷暗中发出,意欲尾随两道碧光之后,潜追过去。心想:“空中阻隔,目所不见,只要敌人碧光能过,便能尾随过去。”匆迫之中,却不想碧光初发出时,既由高空飞越,过了当中阻隔,然后下落,木剑、磁雷仍滞空中,可知阻隔未去。那么碧光收回时,怎会由平面横飞,不由上空飞起?碧光来去,势均神速,稍乱心意,粗细两道碧光已如经天长虹,钩头向外,先是两头平伸,突往空中略收,径朝那阻滞空中的剑光、雷光兜截上去。天痴上人这才看出形势不佳,想收神木剑已是无及。只见两道百十丈长的青虹,将那四十九口飞剑光迎住一截,便即合流,如群龙戏海,略一腾挪,便似被甚东西扯紧,横竖七八纠缠一起。连那些未发的磁雷,也一窝峰似朝对面敌人飞去,烟光变灭,两三闪过去,便同失踪不见,始终没看出空中法宝是甚形状。
  原来韩仙子一上来,便看中这四十九口神木剑,立意收它们下来。但知此剑神奇,与敌人身心相合,又是四十九口成数,不可分拆,差上一口便要减去若干灵效威力,并且得了也保守不住。必须一齐收去,不令有一漏网。暗中想好主意:先用宝网将它阻住,隐在空中。跟着放出十三柄碧斜钩,故意从高空之上飞越过去,引逗敌人暗算。却把两柄最厉害的雌雄一双主钩,借词收将回来,就势把四十九口神木剑归路挡住。同时暗中运用玄功,将那隐在空中的宝网,再急速兜将上去。动作神速已极,便无异宝相助,敌剑也难逃脱,何况有这两道经天碧虹迎头一挡一逼,自然全数落网。略挣扎掣动,便吃韩仙子行法制止。连那空中残存未发的神雷也一并收去。此剑乃天痴上人心血所炼,焉能不又急又恨,气得咬牙切齿,须发皆竖,厉声喝骂:“驼鬼、泼妇,今日有我没你,与你拼了!”说罢,将手一扬,飞起一团红光。到了空中,一口真气喷将上去,立即暴涨,约有亩许大小,红光万道,耀目难睁,比火还热十倍。才一飞起,还未下落,附近山石突起白烟,所有林木花草全都枯焦欲燃。眼看泰山压顶般由上而下,正往对面敌人当头打下,猛瞥见韩仙子冷脸微微一笑,也没回答,只把手一扬,袖口内接连飞出金碧二色两团光华,精芒四射,光甚强烈,却不甚大,金光在前,只有丈许大一团,疾如流星,首先对准红光中心打去。双方势子都急,一下撞个正着。先是叭的一声,金光深陷红光以内,包没不见。红光只略停了停,仍往下打来。第二团碧光出手较慢,相继迎击上去。
  天痴上人毕竟目力不比寻常,见敌人金光虽吃红光包没,并未消灭下落,也无别的异兆。与平日对敌,任是何等法宝、飞剑遇上此宝,不是炸成灰烟,便被烧成汁液,化为红雨飘散的情景,迥乎不类。正觉有异,未容仔细观察,就在这金光陷没红光以内,碧光快与红光对撞的瞬息之间,猛听红光中炸音密如贯珠。刚觉不妙,紧跟着好似霹雳怒发,一声极猛烈的巨响,红光忽然爆裂,化为万千团烈火,当空散将开来。同时敌人金光也自碎裂,化为无数金芒箭雨一般,夹在烈火丛中四散下射。天痴上人因此火熔石流金,奇热且毒,又是神木剑的对头,众弟子身带法宝、飞剑,都是晶玉神木所制,一个躲闪防备不及,立受重伤。慌不迭待要行法抵御,哪知敌人早有成算,当碧光快与红光撞上时,反向后略退。等到红光爆裂,将手一指,碧光突往平面展开,寒光凛凛,往前一逼。同时再发出一股极猛烈的罡风,当头的烈火遇上便即消灭,化为青烟,被风一吹即散。下余的,直似飓风之卷黄沙,朝前涌去。
  天痴上人枉用多年苦功炼成此宝,平日随心运用,一旦为人所破,再用极厉害的法术和相克之宝一摧动,化为千百丈无情烈焰,随着罡风猛扑过来。虽然法力高强,急切间也来不及制止。知道再不见机遁走,自己无妨,随带诸门弟子多半不死必伤,决难幸免。没奈何,把脚一顿,大喝:“众弟子,随我速退!”忙由袍袖内飞出一片黑光,略阻火势。同时运用玄功,连随行十二弟子一齐摄起,纵遁光破空遁去。因是恨极仇敌,怨毒已深,无可发泄;又见烈火如潮,劫云滚滚,势不可当,那黑光略一阻挡,便吃碧光罡风荡开,依旧光焰万丈,漫空乘风,电驶追来。知道自己飞遁神速,已经率众脱险,再难追上。百忙中,一面收回黑光,一面手掐灵诀,并将适在谷口叫阵时取而未用的一件法宝取出,等要施为,本意反风回火;一面仍用前宝由地底攻入白犀潭,引发地肺真火,毁去敌人巢穴,连后山一带全给烧成劫灰,稍泄胸中忿恨。
  谁知韩仙子早有杨姑婆事前报警泄机,深知天痴上人虚实底细和法宝功用,以逸待劳,一切均有应付。所用法宝,无一不是对方克星。上来几下,便即打闷,使其莫测高深。大挫之余,心气先馁,又带着爱徒累赘,诸多顾忌,好些未容施展,枉自怨毒,怒火填胸,除了败退回岛,更无良策。这时身后漫空烈焰,已被碧光逼紧,反为敌用。那碧光乃千万年凝寒之气,为乾天罡气所迫,日积月累,凝炼成一团奇寒气质,经一前辈仙人费了百年苦功,炼成此宝,名为寒碧珠。后来成道飞升,传与了玄龟殿散仙易周。为破天痴上人两极阳精合炼之宝,使乙休到铜椰岛对敌,灭却一层危害;又知乙休好胜,不肯借助于人,特令杨姑婆带来交与韩仙子,如法使用,并告以连日虔卜先天易数所得玄机,请韩仙子适可而止,略微惩创,稍去日后骄妄,使其心服已足。不可穷追,挫折太过,致令情急拼命,闹得仇无可解,两败俱伤。其元神凝炼,法体原身尚未恢复,只凭神游。铜椰岛之行,尤不可随乙休同往。韩仙子性虽有点刚愎,生平只信服妙一夫人和杨姑婆两位好友,言听计从。虽未下那绝情毒手,但恨对方,人还未见,先已出口伤人,所以还在驱火追逐。此宝与郑八姑雪魂珠相比,一个是水到渠成,年久天生,已经成形,到了火候,才经宝主人加功紧炼,使与本身元灵相合为一,成为旷古奇珍,无穷妙用;一个只具精气,未到炉火纯青地步,经人收去,加功紧炼,始成法宝,只是气质功候稍差,如论对敌时的威力灵效,多半相同。尤其抵御真火,因附乾天罡煞之气,独具专长,更不在雪珠以下。收发运用,更是无论相隔千万里,无不由心。韩仙子本定破敌以后,即将此宝经由空中发送回去;这里如法摧送,宝主人心灵相通,立即警觉,自会收去,万里相隔,片刻即至。除却佛门心光遁法和道家的灵光飞行,谁也追它不上。
  天痴上人哪里知道,反风驱火之法不特无功,身后烈火光芒反被罡风催动,来势更急,竟快被它追上。这才死心息念,忙催遁光,加紧飞逃而去。总算知机,免了葬送一件法宝。正纵遁光急驶,猛听头上有破空之声。天痴上人师徒飞本极高,一听声出己上,定睛一看,一道碧光挟着一溜其长经天的红光,正由头上极高空的云层之上飞渡,往自己去路一面飞去。分明身后追逐的烈火和那碧光,竟比遁光还快得多。回头固是无颜,火光忽越向前面,不知敌人又闹甚玄虚;绕路遁回,又大丢人,只率硬闯。边飞边寻思,方觉进退两难,遥望对面山头上立着一人,手指自己大喝道:“痴老儿,莫害怕,我那山妻是不会追你的。前面我还为你设有一关送别,只稍微低头服输,便能无事过去,否则难说。如无人救你,令高徒们也许屈留些日子。”说时,天痴上人已经飞近,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骂:“千年压不死的驼鬼!自己缩头,不敢和我对敌,却指使泼妇出头,只闹鬼祟行径。像你这等无耻,也配称作修道之士?你当我真个败了不成?”
  乙休闻言,一点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痴老儿,难为你,偌大年纪,还收有这么许多徒弟,自称一教宗主。这不是铜椰岛上,由你一个人的性,关上门当山大王,作威作福,由你称尊,无人敢惹。要和人斗法,得凭真实法力;单是恼羞成怒,真个成了骂街泼妇,无非自失身份,有何用处?适因白犀潭乃山妻主人,故此由她给你一点颜色。知你嫌我未和你交手,有些难过,故来此相候。怎说不肯见你?实对你说,今天我为戒你骄妄,有心怄这闲气,看看你到底用什么法子向我报复。因要见识见识你那先天混元一气大阵是甚样儿,我只臊臊你的面子而已。只管放心,此时决不会伤你,迟早放你回岛,不过令高徒们却须留此,做个押头罢了。”
  天痴上人原是急怒攻心,恨敌入骨,口中喝骂,暗地施为,准备一对面,便师徒合力,一齐夹攻。能伤得敌人,略出怒气,固是快事;不能,也不再恋战,就此拿话激将,诱往铜椰岛,使其自投罗网,决一死战。当初发现乙休时,两下相隔约有三数十里,因飞行神速,就这彼此传声对答之际,按理早该飞到。及至互相嘲骂了一阵,天痴上人似觉飞近了些,却总飞不到前面峰顶。猛然警觉,知已陷入埋伏以内。敌人为人,决不只说大话了事。自己虽不怕,这些门徒实是可虑。如真全数被陷在此,自己一人遁回岛去,日后便能报得此仇,也是生平的奇耻大辱。身在伏中,初见时打算已无用处。并且一经施为,妙用立即发动,脱身更难。估量乙休兼用移形换影,借地传声之法,真身必隐一旁,对面山头,只是旁处移来的虚影,就能施展法力,赶将过去,不是上当便是扑空。
  念头一转,一面暗嘱门徒小心戒备,不可稍微忙乱,也不可离开自己一丈以外,一任敌人辱骂,不可动火轻敌,务随自己行动。一面忙把遁光停住,先辨明了真正子午方位和五行向背。再把盛怒平抑下去,舍却对面峰头,或照心中揣测,和自己易地而居。隐身之处,面向西北,冷笑道:“驼鬼无耻,只使用鬼蜮伎俩,还敢说是和我相对么?不必再鬼头鬼脑暗算我门人,今日老夫误中诡计,甘拜下风。你夫妻真有神通,敢去铜椰岛相见,我便从此退出此岛,隐居大荒,永不出世,你看如何?”说完,果听西北方乙休哈哈大笑道:“痴老儿,总算难为你,居然识得我这移形换影之法,虽还不能脱身,到底少吃一场苦头。居然也肯输口,服我了么?我早料定你不过黔驴之技。至于请我老人家去捣巢穴,卖弄你窃据多年的一点家私,做那孤注一掷,我不是上来就和你说,答应准去的么,何必再用这激将之法作甚?至于我那老伴,这多年来,只不许人到她门前扰闹,如有本领,十次八次尽可上门找她,甚时都在等你,决无虚约,但照例不肯上门欺人。尤其像你这等老而无耻之人,不得不加驱逐,以免灾害岷山左近草木。想她上门寻你,如何请得她动?就我驼子一个,已够你受用的了,如再把她请去,她的性情是除恶务尽,便不能似我这样好说话了。我本心是稍和你开点玩笑,把令高足们屈留在此,等我回白犀潭向我老伴略叙阔别,再亲身来护送他们回去,免得路上遇见对头,你无力照顾。别人不似我好说话,令高足们有个七长八短,不能保他们长命百岁,追本穷源,说是事由驼子而起,更添抱怨。现在念你尚有自知之明,我驼子一向宽宏大量,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肯低头服输,百事皆了,决不再难为你。不过话已说出,总该应个景儿,免你回去又向门人吹大牛,说我埋伏被你识破,我计无所施,不得不放你走。如是晓事的,自己一人先行回去,由东南方煞户飞出,以你法力,虽有一点阻碍,足可脱身。令高足们也只屈留二日,我便亲来护送,无多停留。千万不可携带同行,否则,便是白害他们吃苦。万一再连你屈留此地,等我一齐护送,就更不是意思了。好话说完,信不信由你。我和山妻一别多年,她前此对我颇有一点芥蒂,多谢你的成全,今日才得相见。亟欲回去叙阔,恕不奉陪了。”说罢,便没声息。
  天痴上人闻言,自是愧忿难当,又无法还口。情知所说多半实情,偏是敌人禁法神妙,急切间直看不出一点虚实迹象,连喝两声:“驼鬼少住!”不听答应,料已飞走。留既不可,行又可虑,为难了一阵。照敌人所说,独自遁回,日后如何见人?万无此理,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先把禁制引发,再行相机应付。想了又想,把随行门人聚齐,遁光联合,先放起太乙元磁精气和身带两件最得力的法宝,将师徒十三人全身护住。然后由自己向前开路,不照乙休的话,径直往回路前飞。扬手一神雷发将出去,哪知乙休行时已将埋伏发动。因他来时途中埋伏全被白眉和尚命人破去,格外加了功力。一声霹雳过去,立时烟岚杂沓,天地混茫,上下四处,沓无涯际。跟着五行禁制一齐发动,光焰万丈,一时金刀电耀,大木云连,恶浪排山,烈焰如海,加上罡风烈烈,黄尘滚滚,一齐环攻上来。虽仗法力高强,五遁之术皆所精习,又有元磁精气至宝护身,未受其害。无如敌人禁法神奇,五行相生,循环不已,破了一样,随又化生一样。暗中又藏有乾坤大挪移法诸般变化,玄妙莫测。竭尽全力,仅可免害,脱身却难。况又未照所说方向出伏。阵中禁制全被引动,有自己在无妨,只要一离开,众门人不只被困,还要受伤。师徒十三人正在咬牙切齿,痛恨咒骂,无计可施,猛瞥见身后现出一大圈佛光,悬在空中,四外五遁风雷只要近前,便即消灭。仔细一看,正与初来时沿途所遇佛光金霞相助脱险一般路数,知道仍是那人暗助。看此佛光出现在后,分明走了相反方向,一不小心,就许引往岷山敌人那里,更是奇耻。连忙向南称谢,率领门人飞身过去。那佛光立即将天痴师徒环在阵中,疾逾闪电,转了两转,忽往斜刺里飞去。敌人狡猾,竟在远处行法遥制,频频运转,瞬息百变,并不专指一处。如无佛法相助,再有片时,非被引往白犀潭敌人门上不可。当时惊喜交集,如释重负,对于暗中助力之人,感谢已极,暗忖:“乙休最不喜人干预他事,此人这等行径,无异向他挑战。出此大力,怎又不肯相见?”那佛光护送出阵,立时隐去。天痴上人方在回头,欲向那人致谢,猛瞥见左侧危崖上有一小沙弥,人影一晃,跟着一道金光,迅疾如电,往峨眉后山那一面飞去,年纪既轻,又是从未见过。乙休法术厉害,岂是常人能破,这样一个小沙弥,竟有如此神通。看那飞遁情景,功力虽也不弱,如说高出敌人之上,却绝不似。可是此行除每遇厉害埋伏,必现这类佛光金霞外,更不见别的迹兆。难道有师长随来,仔细观察?宛如神龙见首,微现鳞爪,一瞥即逝,更无端倪。只得感谢在心,加功急驶,往归途赶去,自打复仇主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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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
  第二二二回 一叟运玄功 电转飙轮穿地肺 群仙怜浩劫 无形弭祸上天心
  原来那小沙弥正是阿童。因在白犀潭危崖石上见双方斗法正酣,先因踪迹被乙休看破,心中害怕,隐在一旁。正打主意,是否避开正路,绕道前往峨眉,嗣见天痴师徒快要挫败,神驼乙休忽然飞去。暗道:“不好!只顾在此看热闹,天痴师徒回去路上,还有一处最厉害的埋伏。如不前往相助,头次奉命,耽误了事,不特师兄埋怨,师父也必怪罪。就行藏被人识破,此去不免吃亏,师命在身,也不能畏惧违背。”明知乙休发言,是暗中告诫,不令参与此事,迫令改道行走,免得又去暗助天痴师徒脱险。阿童初生之犊不怕虎,当时不无疑惧,但念头一转,胆子立壮,并还恐追不上,径把师父所赐以备万一将来遇险,借以脱身遁走的本门心光遁符暗中施为,居然先赶到一步。乙休已知他是白眉和尚所差,也只虚声恫吓,如何肯与为难。走时,见阿童潜伏在旁未动,方暗笑他年轻胆小,果然中计。此举大出意外,料定天痴师徒纵能脱出,也必受伤挫折。急欲与老妻重逢叙阔,说完了话便自回去。却没料到,阿童这次先赶向前,惟恐又被乙休看破,格外小心,藏处极隐,人在禁地以外,隐身法又极神妙。乙休只当已把阿童吓退,没有跟来。阿童却候到他走远,才照师命行事,取出灵符,上前救助。天痴师徒遁走,乙休才自警觉,知道此是几位良友维护双方的盛意。天痴为人,不过刚愎自恃,并无过恶,此来折辱已够,也就听之,不再追赶了。
  阿童一心还在留神那矮胖少年,惟恐途中埋伏和他为难。行时,故显遁光,给天痴师徒看了一眼,买上个好。飞出十来里路,便隐去身形,沿途查看,并未见有矮胖少年踪迹。峨眉仙府上空彩云层已经在望,一会儿飞到。自以为对头定被隐身法瞒过,没误师命,又大看热闹,还免一场苦吃,心中高兴。因已到达仙府,更无可虑,便把隐身法收去。正要按师兄所说,由云层中穿入仙府,猛听背后有人说道:“小师父刚来?”心疑是仙府中人,回头一看,却是那矮胖少年,不禁吃了一惊。一面暗中戒备,没好气问道:“你是谁?我到凝碧仙府去见掌教真人,素不相识,问我做甚?”少年似知他误会,笑道:“小师父,疑心乙师伯要对你有什么举动么?那只防你多事,故意说说罢了。那白眉老禅师是他老友,如何肯对你过不去呢?他知我有点事,暂时无人可托,又知你要来仙府,可以就便奉托。正好借着授我机宜,取瑟而歌,想你绕道来此,以免从中作梗。我受了指教,便来相候。适在空中遥望,你仍暗助天痴师徒脱身,别的不说,单这胆识已足令人佩服。嗣见你御遁飞来,正拟迎上,忽然隐去身形,惟恐相左,先来守候。小师父误会我有恶意,那就错了。”阿童见他人极和气,话颇中听,喜道:“原来如此。我们师门都有渊源,不是外人,这里仙府想必常来,请先领我进去。有甚事用我,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命。”少年道:“这下面仙府,虽然有我师长在座,但我乃本门待罪之人,如能进去拜见各位师长,也不来求你了。”
  阿童惊问何故。少年笑道:“话说起来太长,一时也说不完。我所奉托的事不难,只请小师父向家师掌教真人说,弟子申屠宏待罪七十八年,已历三劫两世,所差不过三年之限。每日怀念师门厚恩,又闻开府在即,亟于自效,情甘异日为道殉身,多受险难,敬乞提前三年,早赐拜谒,重返门下,以便追随众同门师兄弟下山行道,将功折罪。如蒙恩允,只向诸葛师弟一说,他自会有法子传给我知道。明早家师和各位师长起身以前,我便可以进府拜见,相随同行了。”阿童道:“就这样带几句话,有甚用处?我还代你力求就是。”少年喜道:“昔年我随家师往谒老禅师,小师父大约尚未转世,想是度入佛门年尚不多,竟有这样高的神通法力,如非福缘根骨俱极深厚,向道坚诚,修为精进,哪能到此?家师最喜这样后进之人,老禅师又是前辈圣僧,又是两世至交,小师父一言九鼎,此事十九可望如愿了。”阿童闻言,越发喜他,忍不住问道:“乙真人和诸位令师长也是至交,情面甚大,道友既是转劫两三世的旧门人,掌教真人对门下素来恩厚,能得此老一言,当无不允之理。你既和乙真人常见,对你又好,日前峨眉开府,各方多有引进,重返师门,最是良机,怎不当时托他代为求情呢?”
  申屠宏叹道:“前事荒谬,本不想提,既承殷殷下问,我且略说一二好了。家师对门人恩如山海,但家法至严,毫无通融。那时长眉师祖飞升未久,家师门下只得两人,因仗家师钟爱,得有师门心法,未免狂妄。加以年幼无知,一味疾恶好事,不明大体,平日杀孽已重。家师虽常告诫,到时仍是疏忽过去。那年不合听一新交散仙挟嫌怂恿,去与海外隐居的一个旁门修士为难,乘着家师和苦行、玄真子二位师伯初炼九转大还灵药,有八九个月闲空,没向家师禀告,偷偷前往践约。
  “家师因海外各岛仙境灵域,何止千数,到处都有散仙修士之流隐居,既不欲门人无故招惹,多结嫌怨;又恐法力不济,为师门丢脸。每次奉命海外采药,全都预示时限,并将所去何岛、沿途经过地点和各当地主人善恶邪正,法力高下,一一示知。非真妖邪淫凶,不许稍微失礼;未奉师命,更是不许轻往。我和师弟背师前往,已犯家规。行前又以所寻旁门在南极有名五大恶岛之东,地最僻远,为首一男一女夜郎自大,法力颇高,门下弟子无一弱者,我们年少好胜,惟恐失败丢脸,粗心大胆,恃爱忘形,一意曲解,以为所杀乃旁门左道中人,杀之不在,就犯了家规,不致受甚重罚。既为朋友报仇,受一场责罚,也无大不了事。莫如把人情做到底,索性再约上两个好帮手同去,免得徒劳无功,负人重托。这时二位师伯门下,备有一个得力高弟,法力均不在我二人以下,尤其各有一件极好的飞剑法宝,如能约其同往,对方决非敌手。那两人,一个便是诸葛警我,另一个便是苦行师伯门下已转世多年、现在东海面壁虔修的笑和尚。大家全是修为年浅,精进太速,好事操切,不识利害,又都交厚,能共荣辱患难的同门至好,自然一说都去。
  “谁知那岛主夫妻,早年虽然出身旁门,只是性情孤僻刚傲,以前时喜树敌,是他短处,也是他致祸之由而外,从未做过恶事。并且自从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闭户清修,仅前在本门的老辈屠龙大师师徒二人,还有三四位正教中长老,偶然往来;以前同道,休说合污同流,直连面都不见。只为岛上产有一种驻颜不老的灵药,我那新交朋友曾往求取,始而上门明言,被女的婉言相拒,闹个无趣,尚未破脸。偏他不肯死心,复又纠结好些同道,前去强索,斗法大败,中有两人还受了重伤,几乎送命。仇恨难消,跟着潜踪入岛,想把那出生药草之地的灵脉切断,尽泄灵气,给他来个绝户之计。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后放走。仇恨越积越深,无如自知力薄。这人虽然量小心贪,竟颇自爱,虽然恨极仇人,却不肯去和一干邪魔外道勾结,也是一个专一闭户清修,不常与人交往的正教中人。我二人因在他岛洞左近采药才相识。他问出我二人的来历,便生了心,一意结纳。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复仇之意。我二人为友心热,又听对头是个左道,行径如此骄狂,也没细加查询,慨然应诺。也是那岛主夫妻该遭劫数,他们事前本有警兆,又早算出劫运不久将临,心还忧疑。其实只要避开当日,便可无事。偏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决,以为近数十年天产灵药已被人知,传说日广,又为此树下不少强敌,惟恐离去以后,门人难胜守护之任,被人乘隙赶来夺去,因而迟疑不决。
  “两年前,屠龙大师往访,曾说那散仙面上晦纹已现,劫运应在三年以内。为此留下一面告急的符,日后如有凶险,可即如法施为。虽然相隔数万里外,不是当时可以赶到,但是修道多年,这是关系自身安危成败之事,何况每日又有常课入定,并未犯甚贪嗔,在外为恶,神智未昏,期前必有警兆,只要在临难二日以前发出,决可赶到。此与道家四九重劫不同,不是出外遇事逢凶,便有仇敌来岛寻仇,凭着法力,必能相助。但是成败利钝,未必如人逆料。万一发难在先,或是求救太迟,未能如期赶来,无论仇敌是什么路数,能敌得过,逐走便止,不可穷追;如觉对方不弱,便应反攻为守,专一防护,以待救援。只要不轻率,不骄敌狂妄,自可无害。他如早日发符求救,大师虽为祖师逐出,与各位师长交情尚在,性又刚直,爱管闲事,后辈都颇怕她,只要遇上一说,我们就知对方真是十恶不赦,有她出头,也不敢惹。他偏到大难临身的头一天,才想起将符发出。大师也是为友心热,接到警信,立即疾驶赶来,但依然晚了些时,仍是无及。双方对敌之际,他如平常行径,我们见那所居之岛景物那样灵秀,师徒八人无一个有邪气,也不至于轻举妄动,杀伤多人。他既以切身利害忧虑太过,心中惶惶,百计求保,但觉不妥,越想越左,终于把他昔年所习左道邪法施展出来,在所居洞府,连同灵药产地,布下一个极恶毒的大阵。老远望去,邪云隐隐笼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谁都当他极恶穷凶,是妖邪一流,决不肯于宽恕。他有了这样严密退守之法,索性不出,一意防守,也未始不能挨到大师赶来救援。偏又首鼠两端,一面设阵布防,仇人见面,依旧眼红,犯了刚愎倨傲素性,仍出接战。
  “笑和尚师弟前生名叫贺萍子,落地便是孤儿。与苦行师伯有夙世因缘,由血胞中度去,尽心传授,在同门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阵一被逃回运用,便非短时所能破去,是否漏网,尚属难知。觉出时机不可失去,首先隐形入阵,用师传佛家法力,将阵中主要枢机,暗中全给破去。又擒他一个徒弟,禁在主台之上,欲使少时作法自毙。我们法宝又多,下手又快,途中又遇见元元、白云二位师伯叔门下的几位女同门加入助战。法宝不说,单飞剑就十一口。内有四剑,更是古仙人所用降魔奇珍,威力仅比师祖紫青二剑略次。还加上贺师弟的无形剑。那岛主夫妻如何能敌。最该死是他们起初那样胆小戒备,及见我们人多势众,不特没有戒心,反倒骄妄轻敌。男的火气更旺,才一照面,不容人开口发问,首先破口大骂那朋友昧良无耻。又说:‘几次饶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贼竖子来此寻死。少时擒到你们,定用法力化炼成灰,却将你们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岛石礁,永受无量苦难,做一榜样,使各方鼠辈望而胆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岛,又来窥伺。’随说随和妻子、门徒一齐放出飞刀飞剑和各种法宝、法术。我们见他这等强横凶焰,又听他不问青红皂白,恶口毒骂,便他不动手,也容不下,何况又是话未说完,便先发动,愈发认定他们凶顽邪恶,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无可赦。一面飞剑迎敌,一面各显神通。先以邪阵神妙隐秘,如被遁入阵内,除他更须费事。贺师弟和石生师弟一样,素喜游戏,隐现无常,谁也没见他隐身先入阵内。我们看出敌人见我等俱有来历,不可轻侮,盛气已馁,表面尚在强撑,施展法力。防他率众退逃,正要分人断他归路,贺师弟忽然手发太乙神雷,由阵中喝骂飞出。
  “岛主夫妇情知不妙,赶紧率众退保入阵。无如法物全破,设施尽毁,这才想起大师行时易攻为守之言。除去两个受伤见机先逃,一个被禁台上外,师徒尚有五人,用尽方法,各以全力拼死抵御,勉强挨了多半日,男岛主首先为我所杀,三个徒弟也都重伤,先后死去。我们还在认定为妖邪,除恶务尽,不肯停手。我那朋友却见状太惨,许是自觉惭愧,又因以前两次被擒,俱是女岛主向男的缓颊释放,总算是有恩于他,说她素无恶迹,力劝我们停手,勿为太甚,容她逃命自去。贺师弟和诸葛师弟的心更软,也不喜杀女人,正停手喝令速遁。女岛主性极刚烈,忍着痛泪,假意哭诉,说些好话,哀求我们许她埋葬亡夫与门人尸首。我们见她哭得可怜,都动恻隐,当即应允。不知她怎会看出我们是受了朋友蛊惑,葬完尸首以后,放声大哭,竟把她夫妻隐居修道的经过,及怀宝亡身,因那灵药树敌招祸之事,一一哭诉出来,我那朋友想不到她有此一着,已然应诺在先,当着我们,其势不便喝禁。我们见他一任女岛主哭诉,借词咒骂,不曾反唇相讥,面上倒有愧悔之色,才知事太鲁莽,铸成大错,个个心惊,面面相觑,后悔无及。
  “贺师弟心最仁慈,永不妄杀无辜,性情却也较急,苦行师祖戒规又严。越听越悔恨气忿,忍不住转身向那朋友质问:‘为何怂恿旁人,滥杀无辜,以快私意?’话未说完,女的探出我等本心,知道不会再对她为难,骂得越凶。忽然假作去劝贺师弟,说:‘此事固是这厮忘我昔日不杀之恩,昧却天良所致,但也运数使然。前年屠龙大师曾有预告,昨日还曾向她求救,可惜时机已晚,不然也不至此。这类害人陷友不义的活猪狗,埋怨他于事何补!’贺师弟和两女同门正以好言劝慰,哪知她早蓄杀机,舌尖早已咬破,冷不防用她本门最恶辣的毒法,扬手一阴雷,张口一片血光,竟将我那朋友活活烧死。众人怜她为夫报仇,那朋友本应遭报,见状只自戒备,也未与她为难。她也不逃,只惨笑道:‘我杀了这厮,诸位拦阻不及,并未再向我还手,可见适才实是受愚,非出本心。得报夫仇,心愿已足。不过先夫因我误放匪人而死,实在无颜偷生。如蒙垂怜,赐我兵解,以便追随先夫,足感盛情。’众人自是不肯,还在交相劝勉,我知此女死志已决,见我们不肯下手,狞笑说道:‘诸位当我自己就不会死么?不过多受点苦,有何稀罕?’说完未容再劝,已是震破天灵,惨死地上。刚刚毙命,一片金红光华,自天直降,屠龙大师已至。她见岛主夫妇门人多半死亡,我们又是峨眉弟子,也没有细问肇事根由,勃然大怒。只贺、诸葛师弟二人,见她师徒到来,知道不妙,未等见面,先驾无形剑遁溜走。其余的人谁敢和她相强,不由分说,全被她法力禁制,装入乾坤布袋,写了一信,历述我们罪状,命门人瞎眼小尼眇姑押送东海。
  “到时,师父丹未炼成,洞门未开,只好照她师父的话,跪在洞外待罪。几个女同门多和小瞎尼眇姑相识,平日相对冷冰冰的,这时竟会好心照应。跪到第二天,问明情由,便说她们本心只是为本门师兄弟出力诛邪,无心相遇,因而同往,并非有意从恶,情有可原。只要送往云灵山、罗浮山各人师父洞中,略加告诫即可。竟擅专做主,全数释放,令其回山自行举发。对于我们众人,却认作罪魁祸首,不可轻恕。始而置之不理,在旁打坐,等候师父开门交信重责。一晃二十来日,我们虽有法力,也觉不耐。贺师弟又不时隐身在侧,说这小瞎秃可恶。她并非本门尊长,无非各位师弟念着一点旧交情面,她竟如此作威作福。反正是福不是祸,重责难免,何苦受这小瞎秃的恶气?我们被他说动,但又怕那布袋厉害。正与贺师弟示意,令他先盗布袋,然后反抗。谁知小瞎秃法力颇高,竟然觉察,忽然睁眼冷笑说:‘我是奉命来此,你们不服气,只反躬自省所行当否?我师父此举,是否恶意,日后自知。既不愿长跪,我守着你们这些蠢人还觉无趣呢。跪守与否在你们,我不相强,我这弥勒布袋却偷不得。一切听便,我自回山复命去了。’说罢飞走。我们商量了一阵,以为徒跪无益,便同往钓鳌矶,用功守候,也未再出门去。
  “到了开洞前三日,才去洞外跪下求恩待罪。三日后,三位师尊同出。先时便要追去灵光,押入轮回。我等再三苦求,复经师母妙一夫人力为求情解劝,才按轻重,分别处罚。我和师弟是祸首,处罚最重,定了八十一年期限,在此期内应经三劫,还须努力修为,夙根不昧,始允重返师门。诸葛师弟去由强劝,情不可却,斗法时又未伤人,罚处最轻。贺师弟只历一劫,仍是出生便即引度,也不算重。独我一个,两次轮回,又历尽艰危,勉强挨到今日。我实不知乙师伯和家师交厚,但他在二十年前,我二次转世时,为我说情,被家师婉言拒绝。此老性刚,虽以家师与别人不同,未曾十分不快,也决不肯再为此事开口。可是这些年来,如非乙师伯垂怜恩助,随时照拂,早为仇敌所伤,也不能有今日了。”
  阿童听出了神,方觉这人正是初出茅庐的前车之鉴,以后遇事,务要慎重,少开杀戒。忽见一道光华穿破云层飞来,落地现出一位道长。申屠宏见是醉道人,喜出望外,急忙跪倒行礼,口称师叔。醉道人道:“你莫高兴,还有难题你做呢。你师父说,姑看乙真人与小神僧的情面,许以立功自救。此时要入仙府拜见师长,尚不能够。必须看你百日之内,能否勉为其难,再作定夺。铜椰岛之行幸非明朝,大约还有三数日一同起身,你自照书行事吧。”说罢,递过一封柬帖。申屠宏见是师父亲笔,愈发欣慰,喜溢眉宇。先向仙府恭恭敬敬拜了九拜,口中默说了一阵。重又向醉道人、阿童分别拜谢。阿童笑道:“我话并未给你带到,谢我则甚?”申屠宏道:“家师神目如电,心动即知,小师父盛意,早知道了。你没听醉师叔传述,师父也看小师父情面么?异日如见老禅师,能再为我致意谢恩,愈发感激不尽。”阿童随和醉道人互相见礼。醉道人说另有事,请阿童先下。阿童料他要向申屠宏叙阔,并示机宜,自己也亟欲进府,便即举手作别,穿云直下。到了殿中见着妙一真人夫妇和在座众仙,说完白犀潭斗法之事,随同落座。
  这时众弟子刚奉命往左右二洞,通行火宅严关和十三限,诸葛警我等为首的四弟子,方在当先试行给众同门观看,尚无一人去往前殿,恰是空闲时候。阿童心实,觉着受人之托,一句话尚未带到,于心不安。又以众仙初见,一则佛道殊途,不相统属,师父并不肯以尊长自居,主人尊礼师父,半属谦虚。二则自己年幼,不比师兄朱由穆得道年久,与主人两世交情,又曾共过患难,算起来,终是末学新进,如何敢齿于平辈,冒昧启齿?心方盘算如何说法得体,朱由穆先问道:“小师弟,你在上面遇见申屠宏时,他脸上有一片红光,可曾见否?”阿童答说未见。髯仙李元化笑对妙一真人道:“无怪乎此子敢来求恩,那重冤孽居然被他化去,并还历劫两世,始终元灵不昧,受尽邪魔诱惑,冤孽纠缠,竟未堕落迷途,再蹈覆辙。这等艰苦卓绝,向道诚毅,委实是难得呢。”顽石大师道:“如论掌教师兄前收这两弟子,当初本是无心之过,这多年来任他独自转劫再世,受尽诸般的苦厄,从来不曾加以援手。年限不满,冤孽未消,以前更连面都不许见。上次遇那奇险,眼看形神皆丧,如非大方真人垂怜援手,决难幸免。而他们一意修省,只仗前生根基扎得坚强,修为勤奋,法力不曾尽失,誓遵师命,各自以孤身微力,独排万难,于邪魔仇敌日常侵害之下,一意勤苦修为,毫无怨尤。今已化去孽冤,依恋师门,前来求恩,只差三年光阴,仍是不允所请,未免处治太过。要是我的徒弟,早不忍心了。”
  妙一夫人插口笑答道:“如论这两门人的根骨,实不在现时英、云诸弟子以下。两生艰苦精诚,终于转祸为福,尤属不易。外子并非不念师徒之情,只缘爱之深,望之切,平日期许太殷,无端铸出那等大错,自然痛心,也就愈恨。总算他二人居然勇于改过,努力奋勉,得有今日,总算难得。可见世间无不可解的冤孽,全仗自身修为如何罢了。至于适才拒他入见,不曾速允所请,乃是另有一种用意,命他往办一事,于他大有益处呢。”顽石大师大笑道:“我岂不知齐师兄故使备受折磨,实欲玉成。我是说他师兄弟二人,依恋师门太切,第二次转劫时,为想以血诚感动师心,托我代为求情,分明会许多法术,故意不用,一步一拜,拜上天台山,四日五夜水米不沾,口气不缓,一直拜到我的洞前。再四哀求,为之关说,情愿多受别的责罚,只求能见师父一面。我见他年才十岁左右,几天劳乏饥渴,血肉模糊,泪眼欲枯,光景实是可怜。明知齐师兄外和内刚,言出法随,平日对门下弟子虽然爱胜亲生,一旦犯过,向无轻恕,说出来的事,必须做到。恐求不下这人情,又去约了三位同门师兄弟同往东海求恩,哪知费尽唇舌,仍然坚执不允。他得信之后,只是愧悔痛苦,毫无一丝怨尤。好容易千灾百难,熬得冤清孽尽,也未再有一丝过错。除去这三年短时光外,师父所说,全都做到,怀着满腔热诚来此跪求恩免,既已心许,何必吝此一面,辜负他这两生八十年的渴望呢?”
  妙一真人笑道:“师妹休为此子所愚。他二人全都机智绝伦,深知利害,对我夫妻固然感恩依恋,一半也是知道此举关系终古成败。前番不合恃恩尝试,铸了大错,再稍失足,便即堕落,永劫沉沦,求为常人转世皆所不能,为此终日战战兢兢,如履如临。又以头世受尽冤孽纠缠,终于抵御不住魔孽,身遭惨杀,心胆已寒,惟恐道浅魔高,自身无力解免,只有早归师门,可以免祸。料我素来宽厚,年久恨消,再有诸位师伯叔好好关说,十九可以应允,这才想下一条苦肉计,欲以至诚感动。他算计虽想得好,却瞒我不过。我既安心借此成全,早算出他二世能够因祸得福,异日仙业有望,怎肯中途罢休,作那姑息之爱?他二人看出我心志已决,无可挽回,知道不践前言,只有堕落灭亡,这才心惊胆寒,绝了侥幸之心,重鼓勇气,立志奋勉,全以自身之力,度此灾厄险难。他对我的心意全都雪亮了然,见我没等阿童道友前来说情,便令醉师弟出去传命授简,自然我意已回,所命必是于他有益之事,早已欢欣鼓舞,喜出望外。事情一完,便去与他师弟送信,宿愿已遂,不久即返师门,何在这暂时一面呢!”
  顽石大师闻言笑道:“话虽如此,就说他半为己谋,居然一见望绝,益自奋勉,向道坚诚,始终如一,也是难能可贵的了。”元元大师道:“这还用说?如非这样,照他二人所犯之过,早已不能宽容。就加恩免,也必逐出门墙,任其自生自灭,决不会用这许多心思,成全他们了。”
  阿童闻言,才知申屠宏府外言动,众仙俱如亲见,已经蒙恩宽免,不久重返师门,好生代他欣慰,便未再提。跟着众门人相继由左右两关飞到,因爱金、石二人年岁和己差不多,人又天真,一见投缘,有意结纳,同到鱼乐潭,把前事谈了一个大概。
  灵云听完,喜问道:“小神僧与申屠师兄相遇前后,可曾见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面相清秀,重瞳凤眼,目光极亮,着青罗衣,腰悬长剑,左手戴有两枚指环的少年么?”阿童答说:“无有。”灵云笑道:“申屠师兄幸得免孽,重返师门。阮师兄比他人还要好,两位师兄又极交厚。家父虽有各自清修,自消冤孽,不令二人一起之言,我和诸葛师兄料他们纵不敢故违师命,合力御害,彼此总要设法通信,各告近况;有时甚或遥遥晤对,都在意中。偏是这多年来,音信全无。那年拜山求情,也只申屠一人。家父和诸位师长从未提过阮师兄的近况,不知光景如何呢?”阿童见灵云意颇关切,便告以适才听了顽石大师和掌教真人对答的话,好似此人尚在,口气也还不恶,因未见过,不知姓名,故未询问。
  灵云道:“当初家父门下只传二人,一是申屠宏师兄,还有一位姓阮名征。彼时我刚转劫人间,尚未度上山来。家父母仇敌颇多,俱是左道妖邪,不知怎地访明我是仇人之女,竟在家母引度以前,将我摄往五台山中,意欲取炼生魂。家母早到一日原可无事,因在途中救了两人,略微耽延,到时,我已被摄走,急切间查不出所去方向,是何方妖人所为。正在忧急,路遇阮师兄采药归来,说起途中曾见妖人遁光飞驶。家母也刚成道,不知是否,便令阮师兄跟踪追蹑。一面赶紧回山告知家父和苦行、玄真二位大师伯施展法力,查看下落,以免无知乱闯,反而误事。嗣经算出,是五台派妖人所为,与阮师兄所遇正对。忙同赶去,中途又遇见阮师兄已冒奇险,九死一生,将我救出,差一点没有同在五台遇害,仍被众妖人随后赶上,将他围困,眼看危急万分。家父母和二位师伯若稍迟片刻,我和他便无生理。后来妖人伤亡败逃,把我和阮师兄救回山去。问起情由,才知阮师兄寻到妖窟时,妖人法台已设,待下毒手。他本非妖人敌手,为感师恩,竟不顾利害,拼了性命,以身尝试。仗他机智绝伦,心思灵巧,动作尤为神速,长于审度形势,临机应变,避重就轻,冷不防猛然下击,飞剑先伤行法的妖人,更不恋战,抢了台上所供法物和摄魂妖幡,连我一齐抱起,往回急飞。一任妖人恫吓喝止,身已重伤,依然咬牙强忍,奋力前驶,才得将我性命保住。等与家父母相遇,阮师兄人已伤重不支。救回东海,连用灵丹医治,经时三月,始得复原。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心中感激。自他犯过,逐出师门,在外待罪,曾经拼受家父责罚,和霞儿妹子一同寻访他的踪迹,前后多次。别的爱莫能助,只想赠他一件防身法宝和数十粒灵丹,防备万一。头次闻说他在大渡河畔一个荒僻的山人土洞之中隐修避祸,往访扑了个空,反与土人怄了一些闲气。二次探明真实下落再往,经一山人传言,才知他既恐愚姊妹为他受责,又恐违背师命,故此不见。并说藏身之处已泄,即日前往江南觅一深山,隐居修炼,以待灾孽到来,抵御化解。我知他是有心不见,空自感激难过,无可如何,只得回来。至今更无下落。我想如今年限将近,申屠师兄已可重返师门,他比申屠还要坚诚虔谨,照理额上血花孽痕必已化除,不久定要归来。不过事难逆料,也许冤孽未解,故不敢来见家父,也说不定。日后再遇申屠师兄,请代转告一声:他二人冤孽未去以前,平日身受甚是痛苦,万一有朋友相助,只要不是本门中同道,未经二人请求,相助出于自愿,便不算是违背师命。我知小神僧法力高强,得有佛门降魔真传,尚望助他们一臂之力,俾仗佛法慈悲,解去夙冤旧孽,便感同身受了。”
  阿童一一应允。又问出阮征素来爱好,本身法力尚在;因不舍前生形貌,尽管转劫两世,仍是当年美少年身材面目,又是一双重瞳,极容易认出。便记在心里。灵云出来时久,说完便即辞别,回殿侍立去讫。
  众人饮食言笑了一阵,又陪阿童把全景游了一遍,除却左右两洞和太元洞门人用功之所三处禁地,十九踏遍,最后又去灵桂仙馆小坐赏桂。
  仙府无日月,到处游玩迁延,三数日光阴一晃即过。这日金、石诸人因仙府之中所有珍禽奇兽,瑶草琪花,及一切飞潜动植灵异之物,阿童全都见到。惟独芝仙自从五府开建,灵峰飞回,群仙盛会之后,自知灾劫已完,一心向上,欲谋正果,径自同了那匹芝马,藏入红玉坊、飞虹桥中间的灵翠腹洞穴之内,一意修炼,不再出现,尚未见过。金、石二人连去峰前,呼之出见,没有应声。起初众仙为防开府时水火风雷猛烈难当,又防妖邪乘虚暗算,将它本根由太元洞暂行移植在凝碧崖前灵楠树腹以内,并命二灵猿和神鸠、神雕、神鹫等诸仙禽防卫,以备不虞。会后,本要将它移回太元洞内,妙一夫人前往行法移根时,芝仙跪地恳求,自请移入灵峰腹内。妙一夫人知它心意,点头笑允,并还传以道法,喜得二芝欢欣欲狂。
  金、石二人知道此事,料它连日用功正紧,决不会走向别处,曾和阿童说过芝仙最信自己,一呼即至。不料连唤不应,觉着不好意思,忽动稚气。金蝉首将身剑合一,化成一道光华,向峰腰一个较大的孔穴穿出,欲待往里面捉它出来。哪知这座灵翠峰乃长眉真人所留异宝,昔日两仪微尘阵发挥妙用便由于此。内中并还藏有道书、灵丹、法宝之类,妙一真人尚未往取,峰腹宝库禁制犹存。若不知底细门户,略微深入,便被困住。芝仙通灵变化,在灵峰还未飞走以前,便把内中门户机密探明,知所隐避,看似随意出入,实则生根藏伏之所,并无禁制。不过外人不似它身小通灵变化,决进不去,稍微走差,误入宝库左近,立被摄住,不经妙一真人解救,休想脱身。芝仙择此隐居,原有深意。金蝉只当师祖禁制已撤,芝仙尚敢入居,自无妨害。进才丈许,见里面孔窍甚多,密如蛛网,大小全可相通,时见霞光隐现无常。正在踌躇观察,口中唤着芝仙,试探寻找它的藏处,啪的一声,背上被小手打了一掌。平日常和芝仙打闹,觉着那是芝仙小手。心想:“身剑合一,如何敢于近身来打?”好生奇怪,念头略动,忙即回看,果是芝仙,面上带着又害怕、又生气的神色,站在身后不远,好似打了一下,刚纵回去情景。金蝉不知身已入了禁地,飞剑早已离身坠落,失了灵效。再前数尺,便即失陷昏迷。还想佯怒诘问时,忽见芝仙不住地招手,状甚惶急。本要过去,还未开口,猛觉着脚在实地,飞剑不知何往。方在惊疑,芝仙面上忧急神色已敛,手指自己,不住连说带比。芝仙近来人语渐佳,二人又是久处相习,金蝉一听,才知自己刚刚脱险,飞剑便在前边离身不远坠落,因已入禁地,灵智渐昏,故无所觉。休说再进,便是适才立处,相去不过三四尺,芝仙曾经大声疾呼告警,居然听不出。芝仙感他恩义,惟恐误陷在内,冒险纵入,打了他一掌,觉出不好,赶紧逃回。金蝉被打,惊觉回顾,仗着一双神目,方得看出,因而脱险。否则就是妙一真人在此,不久仍能出困,到底不免一场苦吃了。金蝉闻言,一寻飞剑,果在两交界的地上,已复原形,忙即探手捡起,且喜并无损伤,便叫芝仙同出。芝仙说自己蒙掌教夫人开恩传授,连日修炼正紧。怪金蝉不该唤他,更不该入内相寻,身入险地,逼得他不能不丢了日课出救,白费数日苦功。外面小和尚更于他有损无益,说什么也不愿出见。金蝉虽有稚气,但极疼爱芝仙,不肯强迫。但又夸了口,无法交代。再三婉言劝说,芝仙才答应明日申初,课完出见。金蝉不知是计,出来推说芝仙因奉家母之命,在内入定用功,暂时不能出来,须到明日申初始出。阿童本不愿搅他清修,但金蝉必欲证实芝仙如何灵异可爱,到时仍约前往。唤了一声,芝仙便应声出现,仅向峰腰小洞探出头来,未现全身。阿童见他生得粉滴搓酥,身白如玉,身材那么小巧,相貌那么灵秀,神采奕奕,一身仙气。只是鼓着腮帮子,面带不快之色,看去可爱已极。方想接它下来,抱在怀中,亲热一阵,猛听殿内传呼,击磬撞钟,集众起身。芝仙立现喜容,往峰内缩退回去。
  金、石二人闻命,不敢停留,忙和阿童、米、刘、沙、米诸人赶往。到时,两朵云幢正往上升,金、石二人飞身上去,先将钟、磬撞动,凡是奉命下山男女众弟子,闻声齐集前殿平台之上,分班排列。石生又将玉磬连敲。妙一真人升座,命众人入见,说道:“大方真人已到铜椰岛三日,先颇获胜。后来天痴上人情急心横,竟拼造孽堕劫,不顾利害轻重,七施毒计,发动先天元磁大阵,引使入网。大方真人刚强任气,明知敌人激将,阵法厉害,自恃玄功变化,法力高强,炼就不坏之身,无所畏忌,故意叫明之后再去犯险。不料天痴上人暗中还有木精、桑姥姥之助,利用本身乙木,混乱先天五行方位。大方真人受其愚惑,不能推算详细,入阵稍一疏忽,误走死户。等到觉察,身已陷入地肺之中,上有本岛磁峰镇压。当年遇难被困时,便是受人暗算,神山压顶,多年不能脱出。只觉强仇已早伏诛,仍认作是生平奇耻大辱。天痴上人此举,大犯其恶,心中怒极,竟也拼着甘冒大罪,豁出酿成大祸,把地下面地火勾动,并以法力会合,烧毁磁峰,同时攻穿地肺,脱身而去。
  “此举虽非容易,以大方真人近来道行法力,也没有多少耽延。现在双方都是道强气冲,棋逢对手,两不相下。天痴上人不知大方真人昔年只是一时大意,骤出不防,为敌暗算。一晃多年,满拟袭人故智,仍用神山压顶之法,克敌报仇。并没设想危机已伏,愈发便不可收拾。即或自身得脱,门下几辈弟子,连同铜椰岛仙山福地,必然同化劫灰,一无保全。我们前往解围,去早了,天痴上人还当我们与大方真人交厚,有意压他。必须让他觉出一点危险厉害,再去方是时候。日前已各指示机宜,到后各按方位立定,不许别生枝节。事完,无须同归,除易、李诸徒须在百日之内前往南疆,去见红发老祖致歉,便宜行事,已经指示者外,余人各按道书、柬帖所示日期、地点行事便了。”说罢,真人起身,又指示众弟子铜椰岛事完,便须换装,分赴各地积修外功,早些备下应用衣物,带在身上。去时,仍是一律穿着开府时所赐仙衣。
  妙一真人夫妇和玄真子三人,率领长一辈众仙,连同采薇僧朱由穆、李宁、姜雪君、玉清大师、杨瑾、阿童、嵩山二老等众仙宾,一同去至殿外平台。众弟子仍然排列两旁,只金、石二人仍在云幢上等候。妙一真人笑对众仙道:“各位道友,遁光快慢不一,众弟子中无多人能够追上我们。力求先声夺人,必须一同赶到。不如由大师兄和贫道两个主人略施小技,用玄门灵光遁法送了去吧。”朱由穆笑道:“我们俱为主人出力,自然应由主人送往。别位料也无此神通。就请施为吧。”妙一真人、玄真子同说:“道友何必太谦?贫道兄弟献丑就是。”说罢,同将袍袖一展,立时满台俱是金霞,簇拥着长幼群仙数十余人,连同金蝉、石生,一齐向空飞起,晃眼越过飞虹桥、红玉坊,破空直上。刚刚穿出凝碧崖上节七层云封,升上高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指,一声轻雷响处,金霞连闪,比电还疾,流星过渡,径直往铜椰岛飞去。飞遁迅速,瞬息千里,没有多时,便到了铜椰岛附近海上。众仙在云空中运用慧目,遥望海空辽阔,沧波浩荡,水天一色,渺无涯际。铜椰岛方圆千里,偌大一片地方,还有那么高直一座磁峰,直似一枚翠螺,中间插上一根碧玉簪子,静静地浮沉于滔天巨浸之中,并无丝毫异状。令人见了,也不由得不感叹造物神奇,吾身直似恒沙沧粟,过于渺小了。晃眼工夫,便自飞近岛上,自然越现越大,仍无动静。岛上峰岭回环,形势奇秀,到处嘉木成林,郁郁苍苍,加上万千株独有的铜椰灵木参天排云,一株株笔也似直矗立于海岸和宫前盆地之上,显得景物越发庄严雄丽。全海上静荡荡的,休说不似有猛恶阵势,竟看不见一个人影。
  众弟子正觉情景不类,忽听追云叟白谷逸笑道:“想不到天痴老儿还会弄此狡猾。这类障眼法儿,也能欺瞒我们耳目么?”妙一真人老远便把遁光隐去,说时,众仙也已飞到铜椰岛的上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挥,众仙便照预拟机宜,各按方位列开,各隐身形,分停空中等候。众弟子随在妙一真人身后,先听追云叟一说,才知敌人已然行法,将阵势隐蔽。几个目力好的,正运慧眼四处观望,忽见中央妙一真人把手一扬,一声轻雷响处,发出千百丈金光,照耀天地,连附近海水都映成了金色,天宇霞绮,齐闪奇光,绚丽无俦。跟着金光敛去,众仙仍隐,只妙一真人与众弟子一同现身。再看下面,已非适才景象,只见全岛面到处都是残破火烧痕迹。天痴上人所居洞府已然崩裂,洞顶也被揭去。铜椰灵木也没先见的多了,只东面洞后,有十来株较小的,尚还健在;余者全都断的断,烧的烧,不是化为劫灰,便是连根斩断,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狼藉满地。仿佛一片繁华风景之区,经过一场极大的兵灾火害,景物凋丧,满目荒凉。那磁峰连同附近四五十里方圆以内,由峰尖起,斜射向下,直连四外地面,撑起一片五色烟幕。环着烟幕,分列着数十个着青白半臂短装的天痴门人,各持长剑、小幡,指定峰上,一个个满面忿激之色。有的衣饰不整,身还负伤。峰前不远,有一玉石法台,大只方丈。天痴上人站在当中,手持长剑、宝幡,主持阵法,面上神色愈发忿怒吃紧。台前有一圆光,青芒闪闪,四下斜照,频频转动。离台三十丈高下,在三十六丈方圆以内,按九宫方位,分列着九个门人,各有一片青云托足,手中各持一面形如古镜的法宝,看去非金非玉,色作深灰。
  天痴上人目注台前圆光所照之处,如觉有异,立即行法,倒转阵图,手中长剑一指。空中门人随将手中宝镜一晃,镜面上便有一道由小而大的五色烟光,朝那所照之处射去。不照时,却是暗无光华。此外离地丈许,全岛都是一片灰濛濛的烟雾布满。神驼乙休已踪迹不见。天痴上人运用全力,行法正紧,忽听雷声有异,忙即回顾,只见金光万道,上烛云衢。既防有人空中路过,看出下面挫败情景;又防来人与乙休交好,觉出有异,下来盘诘,或是当时动手助敌,或是另约能手来此力敌应援。所设迷景竟然被人破去,知道来了劲敌,不禁又急又怒。强仇现被禁压地底,已然用尽心力,仍然禁制不住,只在地底到处穿行,往复乱窜。稍有疏忽,一个照顾不到,立被脱出。便当时败逃不再拼斗,也留下一个极大的祸害,日后卷土重来,必有准备,更是敌他不了。就这样师徒多人合力防范,尚恐有失,怎再经得起添一个强敌,来此分心?同时地底仇人闻得雷声,料知必有救援到来,不愿假手外人才得出困,也在下面全力施为。天痴上人见状,愈发手忙脚乱,不敢大意。也不顾观察敌人是谁,急欲先发制人,把心一横,慌不迭先把左肩一摇,由肩头葫芦内飞出一道极强烈的青光,晃眼展布空中,先将众门人连法台一齐笼罩。接着急倒转阵图,将手中长剑向空连指,九面宝镜齐放光华,朝一处地面射去,更不再向别处转照,才略放心,自觉防备甚严。二次方欲回顾,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天痴上人,别来无恙?”定睛一看,满地金光已敛,一片祥光簇拥着老少三数十位羽衣星冠,霞帔云裳,周身珠光宝气,道骨仙风,霞辉四映的男女仙人,缓缓飞近前来。为首一人,正是一别数十年,新奉长眉仙敕,开辟碧凝仙府继道统的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知是敌人乙休患难至交,不禁心里着忙,又急又怒。
  天痴上人因见对方似是先礼后兵,面色和善,不便遽然发作,也不出位相迎,径在法台上把首微点,强笑答道:“闻得道友新承大任,开府建业之始,必甚辛劳,今日缘何有此清暇光阴光降荒居?贫道旁门下士,自审行能无似,道力浅薄,神仙位业,自问无福;更不敢仰承交游,谬窃荣光。遁藏辽海,僻处穷丘,不过妄冀长生,苟延岁月。君子小人,云泥分隔;荒服野岛,难款嘉宾。今蒙宠临,岂不有渎教祖尊严么?”妙一真人听他口气,知是上次开府不曾邀请,心有芥蒂;又疑自己来助乙休,与他为难,心怀疑忌,不觉暗中好笑。心想:“此人好胜量狭,与乙休一样,各有一种古怪脾气。反正不应也得应,转不如给他来个开门见山倒好。”任他发完了一大套牢骚,才笑答道:“道友高卧灵山福地,千秋清福,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自在。何事谦逊,自抑乃尔?道友也无须对我疑忌,贫道等此来,并非为己,实则为人。现有两事敬以奉闻:一则前奉家师长眉真人玉箧,敕令贫道谬承道统,开建凝碧故居,猥以菲材,德薄道浅,恐有陨越,继位之日,小治杯觞,恭请各教前辈、海内外群仙莅临观礼,俾有匡益。道友道法高深,群伦仰望,属在交未。本拟恭迎鹤驾,临贶指教,以为光宠。不意请柬将发,贫道新收顽徒易鼎、易震兄弟,因在紫云宫与令高足巴延相遇,匆匆应敌,未暇通名,初出无知,以为既与众妖邪一党,当是同流。而令高足始则用法宝、飞剑暗算伤人;继知不敌,又不甘挫败,起意诱敌,欲将小徒引来此地,借师长同门之力,报仇雪恨。小徒年轻,不免气盛,吃那逗引忒急,罔识利害,致有冒犯。粗心之咎,原无可辞。乙道友因和小徒祖父深交,性情豪爽,以为道友与易道友分属朋好,打狗看主,即有开罪,亦应谅其年幼无知,或是训斥几句,怒其初犯;至多送往乃祖那里,令其严加训管。就说误伤神木,必须赔偿,孺子何知,也无如此法力,仍须取偿乃祖。况且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已吃道友扣留在此,足可为质。无论是交情或道理,均不应以严刑相加。何况乃姑易静已然闻讯登门,代为负荆,请领回去惩责,而道友仍不见容。乙道友乃认道友处治稍过,不近人情,方始下手救去。彼此各执一理,对道友自然不无开罪之处,乙道友既是贫道等患难至交,易道友女、孙皆在贫道门下,本人又是至好,柬如未发,开府庆典或可俟诸异日。一则请柬恰先发出,未便改约;二则易氏姑侄三人均是小徒,又曾得罪道友高足,道友驾临,见此老少数人,心中自不能无所芥蒂。况乙道友爽快绝伦,双方倘有争执,或是语言失检,贫道主人岂不难处?再四思维,迫不得已,只得将道友请柬暂停发出。日前因念双方生嫌之日,易氏姑侄三人虽还不曾拜我之门,现终在我门下,兹值亲身奉请之便,恭率长幼三辈门人,前来负荆请罪。此是一事。
  “还有一事。前读家师仙敕,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元会运世,中间每万二千九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虽不至于天地混沌,重返鸿蒙,但也能使万千里方圆地域海啸山崩,洪水横流,煞焰腾空,化为火海。纵以天心仁爱,发生灾祸之处多在辽海极边荒寒隐僻之所,终仍要伤亡钜万生灵,造孽无穷。而引起此劫的祸首罪魁,也必膺天戮,终古沉沦。所幸这类大劫虽是定数,却可凭前知此事的福德深厚有道之士,以精诚感召穹苍,以毅力胆识预拟成竹,设法挽回。照着家师仙敕所示,劫难今日已临,正应在此岛。最厉害的是,此劫因是定数,大祸伏于无形,一触即发。应劫肇祸的局中人,不论有多高法力,事前一意孤行,决不知悉;即有知者,如非自身具有神通,先识玄机,深悉机宜,布置应付恰是时候,分毫不差,到时仍须集合好些大力之人相助,始能于一发千钧之中挽回来。事机瞬息,稍纵即逝,微有疏忽,便成画饼,白费心力,甚或殃及池鱼,均说不定。此次肇事远因,由于小徒无礼,乙道友仗义救危而起。近因便是日前道友轻敌,远离仙岛,率领门人去往白犀潭斗法,中了乙道友的埋伏,略受挫折,心中忿恨,仇怨相循,设下此阵,诱他来此入伏而起。再有片时,大劫便要发动。此劫浩大,仅比洪荒之始稍逊。一旦发生,不但山崩地裂,全岛陆沉,而地火一起,烈焰上冲霄汉,熔石流金,万里汪洋齐化沸水。不但所有生物无一幸免,全世悉受波及,到处地震为灾。而热气上蒸,布散宇内,沸流狂溢,通海之处多受波及。奇热所被,瘟疫流行,草木枯焦,鸟兽绝迹,不知要有多少万万生灵葬送在内。为此奉命来此,挽回这场浩劫,使二位道友休要各走极端,致令浩劫一成,不可收拾。我想二位道友俱都得道年久,能有今日,煞非容易。自来无不可解之冤,何况道家四九重劫不日降临,这回料比上回还要厉害。本是同道,正好同心合力,到时一起抵御。何苦为此一时意气之争,遭此亘古难见,万劫不复的空前巨灾,误人误己,自取灭亡呢?如谓乙道友于道友曾有忤犯,恶气难消,那他此时被道友压入地底已一日夜,也足相抵了。如能上体天心,下从鄙意,酌情推爱,就此交出阵图,由贫道等遵照家师所示,使双方释嫌,言归于好,岂非快事?贫道自知道力浅薄,大劫即行发动,惟恐力微,难胜重任,除本门师兄弟外,并还请有好几位法力高强的道友同来,按家师仙法妙用,散在空中。如今地底灾劫将要发动,吉凶祸福实系于道友一念转移之间,尚望卓裁,功德无量!”
  天痴听对方所说,倒是情理兼尽,又是诚诚恳恳,毫无挟持之言,无甚可驳。无奈连日和乙休斗法,又连吃了许多大亏。岛上所有洞府灵宫,泉石树木,几乎全被毁灭;门下弟子又连重伤了好几十个,伤轻的还未在内。端的仇深恨重,百世不改。好容易费尽心力,诱敌激将,还是仇敌骄狂大意,自行投入,才将他困入地底。能否如愿,永禁在内,尚无把握。擒虎不易,放虎更难。如何肯为对方几句话,自留永久后患?至于为此引起空前浩劫一层,初听虽颇动心,继一想:“此岛地底情形,原所深知,磁峰正压地肺之上,人不能遁,并且现时乙休已吃那洞中九宫宝镜所发五行真气,射入地底,将他紧紧困住,通往峰底地肺之路,又被行法隔断,被困入已一日夜,现查阵图光影,不见行动,当已力竭神疲,如何还能兴起什么巨灾浩劫?再者,自己修道多年,似此关系成败吉凶大事,期前无论如何该有警兆,怎丝毫无所觉察?听对方之言,除峨眉长幼诸同门外,并还约有别派有力外人同来,隐身伺侧,不曾现出。分明和仇敌交深,约人同来救援,为避以势欺人之嫌,故意编造这些说辞,意欲先礼后兵,等话说不通,再把来人一齐现出,恃强硬来。你既设词愚弄,软硬兼施,表面论交情道理,实则想我放出仇人,我便将机就计,也和你来软的,看你用甚方法证实前言?你身是一教宗主,决不能说了不算,平白和我翻脸。”
  主意想好,先朝空中注视,果有好几处云影不能透视,分明有人隐身在彼。因是隐形神妙,不用力留心查看,决看不出。心中有气,冷笑一声,故意问道:“贫道法力浅薄,不能前知。想不到这万二千年小元大劫,竟应在此。如非道友惠然相告,预示先机,贫道和驼鬼罪魁祸首,都是万劫难赎的了。本来今日道友宠临,又是专为救我师徒危亡而来,驼鬼虽然万恶,仇恨如山,看在道友金面,命我放却,我也不敢违背。不过我闻这类天劫,大抵凶煞之气日积月累,千万年来蕴蓄一处,犹如强弓张机,引满待人,一触即发;又如脓疮高肿,蓄毒已多,终须有个溃裂。大劫之源,当在地底。贫道便将驼鬼释放,不过免其铤而走险,不去引发,但是隐患仍存,发作愈晚,为害尤烈,迟早终是为祸生灵。我意道友神通广大,法力回天,又同来许多位道友,虽然隐身空中,相机而作,不屑赐教,到底人多势众。既来此挽回劫运,想必有个通盘打算。与其只图苟安,贻祸未来,何不传声告知驼鬼,索性指明祸源,令其引发,诸位道友施展法力禁制,使其缓缓宣泄出来,不致蔓延为灾,流毒生灵,岂不比先放驼鬼,祸源仍在强得多么?”
  妙一真人知他用意,笑答道:“道友之意,以为乙道友真个被困地底,必须道友放他,才得脱出么?乙道友的性情,贫道深知,决不假手外人之力出险。故请道友看我众人薄面,交出阵图,并非就此放人和解,内中尚有文章。一是诚如尊意,这类千万年蕴积地下的凶煞毒火,必须假手引发人,使其宣泄;一是道友已为乙道友化身所愚,五行真气全指一处,以为压困在下,不能行动脱出,却不知他此时正用极大法力,玄功变化,已然攻入元磁神峰之下,地肺之上,再穿通下去千三百丈,便是毒火发源的火眼。非借此图一观,不能引他舍却险路。否则必由火穴横穿过去,地肺中包孕毒火的元胎便猛然爆炸,乙道友随以玄功变化,借着火遁上升,全岛立即粉碎,崩裂陆沉。上半揭向天空,万里方圆内外,沙石泥土满空飞舞,毒火上冲霄汉,劫云烈焰,布满宇内。全海成为沸汤,腾涌如山,毒热之气,中人立死。除却我辈有限几人,稍差一点修道之士,便难禁受,令高足们恐不免于难。灾区蔓延达三万里以上。此外较远之地,亿万生灵虽不至于当时死亡,而热浪毒气流播所及,天时必要发生剧变,水、旱、瘟疫、酷热、奇寒,种种灾祸相次袭来。只有极边辽远之区,或者不被波及。大劫一成,再有多大法力,也无可挽回了。
  “乙道友只因被激,入阵之初,不曾想到道友此阵得有桑精之助,先天乙木戊土,具有无边妙用。加以地利天然,不是仅谙五行生克之妙所能克制。道友又是怨重恨深,欲罢不能,必欲杀之为快,防备既极周密,逼迫又复太甚。他一时忿恨难遏,恰在磁峰下面,悟彻以火制火玄机,亟思脱困复仇,以为此岛远居辽海,相隔最近的岛屿也有四五千里之遥,并还无甚人烟,只有鸟兽生物栖息其上。劫运所关,和道友一样,那么高道力的人,竟只知先天元磁精气凝聚之处,下面地肺深处伏有前古太火,足可将先天乙木戊土之气,连同道友这混元九宫阵一齐破去,自身可以脱脸。却没算出地肺之中,会由混沌初开以来,蕴伏着这么一个绝大的祸胎。不去惹它,日积月累,越长越大,到了时期,尚且难免破裂,况且以法力攻穿,空前浩劫一触即发。照他此时胸有成算,志在泄忿,你若开放阵中门户请他出来,也未必肯答应。贫道索取此图,并非为了故友关心,助他脱险,实为这场浩劫由于定数。家师在日,为此曾拜绿章,通诚默祷四十九日,发下无边宏愿,遗命贫道等门人弟子,勉斯重任。那纯阴凝积的前古太火,奇毒无比,蓄怒已千万年,势最猛烈。休说乙道友尚不知它为祸如此之烈,不肯罢手出来,即使肯重朋友情面,与道友消嫌释怨,不去攻穿它,好好出来,暂时虽可无事,祸根留存,到时仍要胀裂,揭地而出,并且发作愈晚,其势愈猛。
  “此火深藏于地肺之中,有前古地层隔断,微妙隐秘。人想不到,也非寻常占算所能推详;就是法力高深的有心人细加占算,也不能深悉。如欲入地查探,地肺之中水、火、风、雷,无不厉害难当。前古地层数共十三,不是坚逾钢铁,便是奇热无比的沸浆层泥,一层比一层难。即使乙道友这等法力,还须遇上今日局面,为敌所激,不得不下到地底,又连经过诸般险难,受尽艰危,最终迫于处境,方始悟出玄机。试问谁敢下去?即便深入其中,也只略知大概,仍是徒劳,莫知所措。又必须似贫道今日上邀天眷,恭承家师预示机宜,复得好些位有极高法力的人以全力相助,始能勉强应付,防患未然。事之艰险,莫大于此。如欲消弭这场隐患,这祸胎必须去掉。乙道友现时正以全力攻穿地肺,我们也不把详情告知,即仗他之力,成就这场大业,仍任他自行发难。道友只须将阵图倒转,使其本末倒置,向那祸胎的尾梢开上一孔,容毒火喷出,缓缓宣泄,再将阵法撤去。贫道我再传声地底,使其立即飞出险地,便可化险为夷了。贫道等此举,固是不无微功。而二位道友本是应劫之人,一念转移,感召祥和,自然功德无量。天仙位业,全仗各人修为,虽难预测,不久道家四九重劫,必可平安渡过了。”
  天痴上人先颇心惊胆寒,留神静听,默然不语。继一想到以前仇人种种欺凌侮辱,又复恶气难消。虽见妙一真人词庄色重,渐渐有些相信,终觉未必如此厉害。暗忖:“既要假手仇人去引发毒火,使之宣泄,仍可将计就计,报仇泄恨,何不假意应诺?推说事可允从,阵法外人不能运用,只请示知如何施为,无不惟命。等到仇人将火引发,出土之际,冷不防猛下毒手,暗将阵图转动,乘其疲敝,仍用先天乙木戊土真气,将他压入地底火穴之中,欲取姑与,彼必不防。这样纵令不死,也必重伤。对方诸人奉了长眉真人之命,来此消弭空前浩劫,事未收功,尚有用我之处,权衡利害轻重,必不肯当时反颜成仇。并且对方道法高深,一派宗主,好友遇难,临机不能防御,事后再对自己报复,也必不好意思。再将仇人许多令人难堪、不可忍受的可恶之事一一告知,本来都是朋友,不过交有厚薄,想也不致过于偏袒。好歹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方在寻思恶计,沉吟未答,妙一真人早已知他心意,且不说破,又笑道:“那地肺中所蕴玄阴毒火,又名太火,本是元始以前一团玄阴之气,终年疾转不休。混沌之初,这类元气凝成的球团遍布宇宙,为数以亿万计。多半阴阳相为表里,满空飞舞流转,吸收元气,永无停歇。此时天地混沌,元气浓厚,天宇甚低。经千万年后,混元之气俱为这类气团吸去,日益长大。不久乾坤位定,天宇日高,这类气团飞升天上,齐化列宿星辰,以本身阴阳二气吸力牵引,不停飞转,各从其类,以时运行,终古不变。内中独有几团阴恶之气,质既重浊,不能飞升天宇,当开辟前天地大混沌时,便被包入地肺之中。千万年来地质日益加厚,一层层长上去,而地肺之中倒是空的。地气没它恶毒厉害,为质更比它重,于是它们终古以来,紧贴地肺上层,日益孕育膨胀,越来越大。只是上有元磁真气所结磁峰,紧紧吸住,不再流转,因此上半独厚。日久年深,只往四边横长,无复球形。如往横面穿通,必在地肺之中四下飞舞流转,狂喷毒火,这全岛连同附近数千里方圆海底,全被爆裂,猛揭了去。这座磁峰也必焚毁,化为乌有。只有由上层正中心极厚之处穿破一孔,方能紧附地壳,不稍移动。现在乙道友已快攻到紧要所在,再有个把时辰,便即发动。还有这座磁峰,天生至宝,用处甚大,毁了可惜,也须早为移开,以免阻碍。此时必须着手准备,贫道等期前赶来,也是为此。圆光中所现景象,乃是乙道友所弄狡猾,真身早已深入地层之下。那先天乙木戊土之气,不过暂时在上层禁制内,阻他脱出,并伤害他不得,此时深入下层,更无所施。道友不信,我请同来诸道友略一施为,便可见出真相了。”
  天痴上人一半也是因为适才明见乙休在地底阵图内行法抵御,四处乱窜逃遁,后来好容易照着宝镜圆光所现形影,师徒多人合用全力,用极厉害的禁法,才将他困在西南方死门上。以自己法眼观察,所见决无差谬,幻影化身,哪有这等神通?妙一真人偏说是已快将地肺攻穿,如非偷觑台前圆光,地底所禁仇人形影迟滞,直似作伪,与初禁时活跃情景不同,有些可疑,几乎认作虚语。闻言方欲回答,倏地金光耀眼,全岛大放光明。同时九道金光霞彩,以自己法台为中心,分九面直射下来。空中辅佐行法诸弟子,连那磁峰法网,全在金光笼罩之下。天痴上人忙抬头一看,空中四方八面,俱有法力高强之士现身,齐朝自己含笑,点头为礼。除却九宫方位外,那全阵机枢中央三元主位上,也有浮空三片祥光,上拥三人,更是厉害:一是峨眉派中第一位名宿长老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一是掌教夫人妙一夫人,还有一位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美、气度安详的小和尚。这小和尚虽然初遇,却与前听同道和几个大弟子由外归来提说过的采薇僧朱由穆相貌神情装束一般无二。既与玄真子、妙一夫人并立中央主位重地,自然定是此人无疑。久闻他乃前明天潢贵胄,生具仙根仙骨。幼即好道,被白眉神僧度去,授以真传。因他来自皇室,生具异禀,小时读书过目成诵,喜爱文学词章,绮思未退,出家以后,几堕情关。为此还转过一劫,从小皈依,再入空门,戒律愈发谨严,已成了白眉衣钵传人,法力高强,几乎无人能敌,异派妖邪多半闻风丧胆。又听说是驼鬼好友,今既来此,其意可知。再看那九宫方位上,有的不止一人,共有十二三人。见过的只有一半,已无一个是好惹的,不相识的尚不在内。才知来人实是为此大举,先礼后兵。连九宫方位和中枢要地,早已暗中被人制住。好便罢,不好便即反颜相向,合力夹攻。凭自己师徒,如何能是对手?不禁心中着起急来。
  天痴上人始而又急又气。继一想:“照敌人如此大举,分明所说浩劫不是虚言。如为专救乙休,决不致如此劳师动众。多年修为,又经走火入魔,费了许多心力,今始修复原身,煞非容易。明明强弱相差颇远,何苦为此一时意气,闯此惨祸?异日和仇人同遭天戮,岂非不值?何况这驼鬼实在法力高强,玄功变化,有鬼神莫测之机,先前已然尝到他的厉害。反正制不了他死命,就无这些帮手,也未必能够将他永禁地底。仇怨已深,一旦脱出,决不甘休,也是难斗。平心而论,自己委实也过于刚愎自大,任性行事,才招出这多没趣。与其敬酒不吃吃罚酒,转不如向这些人卖个情面,就势收科。既可化灾害为祥和,拉上交情,结识好些高明有道之士;还可乘此时机与驼鬼释嫌修好,免去未来隐患;更可将来借他与众人之力,同御四九天劫。省得仇怨相寻,纠缠不清,难于应付。反正亏已吃过,索性放大方些,连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连同路过玄龟殿所收的几件飞剑、法宝,一齐交由妙一真人带还。好在是对方以礼请托,并未恶语相加,露出强制之意;自己又未现出丝毫怯敌辞色,题目又极光明正大。以前虽然吃有不少亏苦,岛宫、灵木也尽残毁,一则仇人总算被自己压入地底,又经大力之人出来化解,方始冰释;二则事关无量生灵百年惨祸,不能以个人私怨,遂走极端,生斯浩劫。真个怎么都讲得过去,不失体面。”念头一转,心气立即平和。天痴上人也不查看地底,立即哈哈笑道:“道友一言九鼎,何况又有诸位道友光临,便不闯此空前浩劫,也无不遵命之理。道友一派宗主,领袖群伦,道妙通玄,无隐弗瞩,焉有虚语。适才沉吟未报,并非迟疑。只因与乙道友斗法两次,末次在此苦斗,经时数昼夜,彼时为意气之争,各以全力相持,互有伤害,乙道友脱身以后,难保不仍修旧怨;同时又须随诸道友挽回这场劫运,权衡轻重,本不应与之计较,而乙道友每喜逼人过甚,又所难堪,为此踌躇罢了。”妙一真人知已屈服,此系饰词,正要敷衍几句。矮叟朱梅见妙一真人耐心耐意,一再开导,天痴上人已知事关重大,意仍首鼠,又说出这些遁词,便在空中喝道:“痴老儿,齐道兄已然对你情至义尽,只管扭捏则甚?你不想,当初驼子寻你要人,是我请他来的。本不想惹你烦恼,只因驼子天性,向不喜说软话装假,才有这场是非。我早知你有这些鬼门道,本要同来会你,因齐道兄说,非驼子到地底去走一遭,不能免去此劫,我才未来;不然,我别的不如驼子,破你这鬼门道却是拿手,你困得住他么?你看你,受点闲气,为此挽回一场浩劫,你也功德不小;否则将来四九天劫,谁来助你脱难?驼子比你爽快知机得多,只要点头,决不再难为你。还不快把你那鬼画符献出来,尽说闲话则甚?要被驼子知道,他也不要积甚功德,不闯这祸,另想法子一走,也不毁这铜椰岛,给你留下一个祸包在地底,早晚发作,你才糟呢。”
  天痴上人被他说得满面羞惭,知一回话更是难听,只得强笑道:“朱矮子惯一巧使别人上当,自己却置身事外,说便宜话。当着诸位道友,谁来理你?”随将手一指,身外烟光尽敛。请妙一真人入内,指着面前台上阵图说道:“道友既明九宫三才妙用,区区末技,料已早在算中。贫道暂且退过,敬请道友施为如何?”妙一真人拦道:“道友且慢,此阵虽然略知大概,但这乙木戊土真气,外人不能运用,须我二人合力,一面倒转阵法,反下为上;一面仍借土木之气阻住四侧,好使乙道友专攻中央。还有大阴毒火由地底上升,虽然防御周密,不致成灾,声势威力也极浩大,稍有疏忽,仍是可虑。更不可使其散布空中。必须与诸位道友合力禁制,一面少遏上升之势,一面将它送入灵空交界之处,由乾天罡风化去毒质,再以法力化为沙土,由天空倒灌下来,沉入海底,受潮汐冲刷,去其恶性,死灰永不重燃,方保无害。但这千里方圆以内,上自穹苍,下极海底,始如火柱撑空,继如灰山天堕,成为亘古不见之奇,所有大小生物当之立死。所以事前必须将空中、海底鱼鸟生物,用法力驱散。凡此种种,来时均与空中诸位道友商定,已有安排。兹事体大,诸位道友各有专任,虽然也按九宫三才方位施行,与道友一样,实则专为对付升空毒焰劫火,不能兼顾下面。所以此阵运用,仍须借重道友和贵高徒之力相助,与同来诸道友无干。”
  天痴上人闻言,知道妙一真人借着禁制毒火为由,除本人外,不令同来诸人代庖,干预阵中之事,极力免露以势相挟,保全自己面子,设想既很周详,对于人情更是体贴入微。无怪乎他人多谓其岳负海涵,渊淳岳峙,玄功奥妙,道法高深,智计周详,有鬼神不测之机,领袖群伦,万流景仰。寻常修道之士,如何能与比拟?心中敬佩感服,连声应诺,便请施行。妙一真人仔细朝阵图一看,禁制神奇,五遁循环相生,果是厉害。故此连神驼乙休那么高深法力,急切间亦为所困,不能脱身。随即行法,使对面圆光大放光明。一面手指地下,运用慧目,透视地底;一面将阵图倒转,查见神驼乙休面容深紫,想因被困怒极,气得眉发皆张,须髯如戟。遍体金光,包没在风雷环绕之下。左手掐着诀印,右手上发出一朵金花,正朝地底冲去。金花万瓣,大约亩许,宛如钊轮电驭,急旋飞转。所到之处,地层下那么坚厚的地壳,全成粉碎,化成溶汁沸浆,四下飞溅,看去猛烈已极。便向天痴上人笑说:“此方是乙道友的真身,替身现在那旁,道友且看,有无分别?”天痴上人朝那指处一看,又是一个神驼乙休,照样金光护体,在适才自己师徒合力用阵法禁制的地下,东驰西窜,好似为法所困,走投无路,神气稍微板滞,远不如真身激烈。如不两相对比,细心观察,却看不出。自愧弗如,好生暗佩。笑问:“还有多少时刻,始行发难?”妙一真人道:“道友已能上体天心,转祸为福,时甚从容,决可无害。不过乙道友玄机灵妙,动烛隐微,他正忿极,拼命施为正急,此时如将元磁神峰移去,恐被觉察,一被推算出来,就许延误,别生枝节,再想下去便非容易。好在至少还有半个时辰,道友只看我把手一招,即将神峰移去,我自有法开通地穴,引那毒火上升,并接应乙道友上来好了。”
  妙一真人又照预定手势,向空连挥。空中九宫方位十余位男女仙人,各发出千百丈金光祥霞,联合一起,做成一个十顷方圆的光筒,由存身之处,笔也似直矗立高空,将下面的一片地域凌空罩住,却比天痴众门人所存身之处略高,并不往下落来。又隔一会儿,妙一真人手朝神峰一挥。天痴上人隐闻地啸之声渐渐洪厉,便早有了戒备,一见手势发出,忙即行法,向峰一指。说也真巧,那么参天排云的神峰,连间环峰守伺的众门人,刚刚拔地飞起,猛听峰脚原址震天价一声爆响,当中十亩方圆一片地皮,首先揭起,直上天空,地面上陷一大洞。碎石惊沙,宛如雨雹一般,四处飞洒之中,一股极浓厚的黑烟,撑天黑峰一般由那陷洞中突涌上来,见风立化成深紫暗赤色的毒焰,诡幻百变,五光十色,比箭还疾,直往当空射去。声如轰雷,洪洪发发,震撼天地,全岛都在摇动,大有震塌之势。这时正值斜阳衔山,余霞散绮,晴云片片,簇拥天心,吃毒火烈焰往上一冲,首当其锋,立似残雪投火,一见即消。正中心云层,先被冲破一个大洞,以外环云立即滚滚翻花,往四外散荡开去。晃眼工夫,云洞越大,四外惊云也由厚而薄,由聚而散,化作残丝剩缕,消灭净尽,天色立被映成紫血颜色。煞气弥漫,声势惊人,端的古今罕见!
  天痴上人师徒已在磁峰移去时避过一旁。空中九宫方位上,十余位仙人也早有准备,一听地啸之声,毒火裂地而出,便把先发出来的大圈步光往上一合,随着上长数百丈,恰似一个光城,由地面齐火穴往上三百余丈,将那太火毒焰紧束在内,使其直射遥空,不致波及四处。当中三元阵位上,三位仙人立得最近,责任也极重大。地穴一陷,玄真子和妙一夫人立照预计,施展玄门最大法力。同在祥霞护身之下,一个由侧面指定一团青霞,抢出毒焰之上;一个手持一柄宝扇,往上扇去。一前一后,随着焰头,电一般往空中飞升上去。同时,采薇僧朱由穆放出一圈佛光,环绕全身,冲烟逆火而下,直往火穴之中投去。刚刚飞入火穴,便听霹雳连声。神驼乙休披头散发,瞋目扬眉,须髯猬立,周身俱是金紫光华围绕,两手往外连扬,震天价霹雳连珠也似往上乱打,凶神恶煞一般,正由地穴浓烟之中冲将上来,两下里恰巧撞上。朱由穆知乙休还不知道此举关系定数,几乎发生空前浩劫;更不知众人在上施为,只容他攻穿一个百亩大小火穴,以此宣泄,四外地皮俱被法力禁制,坚逾精钢。只因被困时久,怒火中烧,尚嫌火未成灾,未将全岛陆沉,炎天沸海,还在连发神雷为毒火助威。此老性情古怪,急切间也无法劝止。便不由分说,手指处佛光迎将上去,连他一齐圈住,一同往上升起。神雷立时无功,乙休通体也觉清凉。晃眼之间,二人飞出毒焰金光之中。
  乙休本和朱由穆交好,见他这样行径,先还以为他知道自己在地底被困,误为阴毒之气所伤,特意赶来相助。一出地面,瞥见烟外有数百丈金光环立如城。等再上升,飞出金光圈外,又看出妙一真人以次,峨眉师徒长幼两辈,还有嵩山二老、李宁、杨瑾、姜雪君、玉清大师等好友,总共竟有数十人之多,俱都在场,并还列阵相待,各以全力施为。而仇敌师徒,却是一个也无踪迹。又疑天痴师徒已为众人挫败逃走,因恐殃及生灵,故将火毒制住,不令成灾。虽然出困由于己力,不曾假手于人,但不能亲手报仇,终是憾事。在地底发难,已觉此火有异,出于意料,如非真个厉害,怎会兴师动众,以至如此?乙休道法高深,原有识见。起初被困怒极,又是应劫之人,本是定数,该他发难。只顾复仇心甚,铤而走险,一意孤行,嗔念太重,神智已昏,罔计利害。这时,浩劫已经众仙之力挽回,化为祥和,灾星已过,身又不在困中,灵智已复,自然一望即知。心念一动,立运慧目抬头仰望,不禁看出凶危,省悟过来。这一惊真个非同小可,暗中直道侥幸,满腔怒火立即冰消。忙请朱由穆撤去佛光,去寻妙一真人询问。朱由穆答说:“道兄身中阴毒,虽仗你道力高深,不致大害,到底不免苦痛,暂时你还出去不得。”话还未了,妙一真人已经飞来,刚说了句:“乙道兄,请随我来。”猛瞥见一道金光,宛如长虹刺天,疾愈电射,由东南方暗云红雾之中破空而来。朱由穆笑道:“乙道兄,仙福无量,来得正是时候,请随齐真人去吧。”要知乙休后事如何,请候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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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三回 直上八千寻 荀兰因罡风消毒火 飞行九万里 齐霞儿阴岭拜枯仙
  上文说到神驼乙休被困铜椰岛地底,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率领本门长幼两辈群仙,连同嵩山二老、采薇僧朱由穆、姜雪君、李宁、阿童、玉清大师、杨瑾等与峨眉交厚的众仙宾,同往铜椰岛,为神驼乙休、天痴上人双方解围,以免乙休攻穿地肺,引动洪荒千万年前埋藏地底的太火毒焰,煮海烧天,发生亘古难逢的无边浩劫。众仙到了以后,妙一真人因天痴上人修炼多年,人尚正直,性又好胜,不愿伤他面子,尽管施展玄门无上妙法,使长幼群仙将空中九宫三才方位暗中制住,占了必胜地方,表面仍是礼让谦和,晓以利害。天痴上人心意,先尚有些惊疑不决,后经妙一真人连番婉言劝诫,又将空中仙阵和同来众仙现出,天痴上人方觉理势两屈,见机应诺。因料神驼乙休和他师徒仇恨已深,法力又高,被陷地底只因被激好胜之故,否则也制他不住。如果出险,未经妙一真人化解以前,只要见面,必定眼红,猛下毒手报复,决不甘休,自己虽尚不惧,众门人怎禁得住?本欲先行隐避,因妙一真人喜他知机,为敬主人,特意留他运用乙木戊土精气,倒转阵势,直到磁峰移走,神驼乙休裂地上升,方始率领门徒遁避入洞。
  果然乙休怒火中烧,出来便要寻他晦气,同时又以全力发动太乙神雷助长毒火,欲将全岛毁灭,以消胸中恶气,势极猛烈。幸亏众仙早有准备:一面化地为钢,只留火穴,宣泄地底所喷太火毒焰;一面九宫位上十余位仙人各运玄功,发出数百丈金光,合成一个撑天光筒,按火口大小紧紧压制;一面当中三元方位上玄真子、妙一真人各以无边法力,引火升空,直上二天交界的乾天罡气层中,以罡风消灭火焰,使那无量毒焰化为劫灰以后,徐徐下沉海底。又怕乙休恃强尚气,攻穿地肺,一时疏忽,中了太火阴毒之气,一见天风,伤毒发作,便要加重;尽管神通广大,炼就不死之身,暂时能运用玄功真气,强自忍受,终不免于苦痛;时候再久,更要伤耗真元,复原不易,非同小可。于是又命采薇僧朱由穆深入火穴接应,就便防他任性胡来。二人本来交厚,深知乙休性情,怒火头上不容分说,才一照面,便用佛光将他一齐圈住。等到飞出光围以外,乙休也把太火厉害和众仙来意看出,待要飞出询问。朱由穆恐他伤毒苦痛,正在拦阻。先是妙一真人飞到,跟着后边又是一道金霞刺空飞来。朱由穆刚刚改口说:“此人已来,道兄出去无妨了。”那金霞已然飞到,现出一美一丑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向三仙同时拜倒,分别行礼。
  神驼乙休见来人正是齐霞儿和她新收弟子米明娘。未及开口,妙一真人笑问霞儿:“怎此时才到?总算还未误事,也亏你师徒呢。”霞儿起立恭答:“女儿此行颇有险阻,幸是带有徒孙明娘同往,否则二宝只有一处肯借,灵药更不会有,便不免误事了。”妙一真人道:“你师徒数日之内往返大荒九万里,也颇劳苦,此时无暇详谈。好在大功告成,先在一旁歇息。等我走开,便随他们巡防,少时唤你过来再说吧。”霞儿应声,随将手中所持一个手掌大的蚌壳,一个蕉叶卷成的三寸许小筒奉上。带了明娘,躬身退下,向峨眉众弟子丛中飞去。神驼乙休一听霞儿往返大荒,必是为了自己所受伤毒而去。笑问道:“道兄真个肝胆,为我一人,劳师动众之外,又遣令爱冲越险阻,远涉穷荒,连那两个老怪物也找到么?”
  妙一真人笑答:“此次关系亘古未有的惨劫,要伤无量生灵,应在道兄发难。所以道兄那么高深的道力,也未预识先机,事前阻止。不过姑息迁延,仍要养痈贻患。照家师仙札密谕,只能任其发作,以应劫数。最重要的是计虑周详,临机善于应付,务使这滔天浩劫从容化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端的厉害非常。否则以道兄之力,岂是人所能困?即或稍有疏忽,我辈中人有一两位临时赶到也来得及,何致费这大事呢?此事也莫再有芥蒂,你和天痴道友都是应劫祸首,当局者迷,一任道力高深,到时由不得,仍妄动无明,昧却利害,局外人事前任怎劝说,也是无用,预知反倒有害。前在峨眉,不肯明言,便是为此。如今大劫已应,只剩收拾残局。彼此都是修道多年,理应释躁平矜,止息嗔怒才是。何况道友前在白犀潭已占足上风,此番寻到门上,也因一上来便不留情面,才致双方铤而走险,各趋极端。被陷地底,并非不知那是陷阱,只因好胜,受激所致。脱困由于自身法力,虽说中了太火阴毒之气,无此大荒二宝解治,也不过稍受些日痛苦,终无大害。如换一人,为火所伤,休说还要攻穿地肺,裂土飞出,当时便须葬送地底。经此一来,反倒见出道兄法力,玄功奥妙,委实高人一等,尚有何不快意处?天痴道友起初也颇负气,自经小弟告以利害,知道此乃天劫使然,定数如此,立即警悟,心和气平,认为幸免于难,不复再计意气之争。只要道兄心愿释嫌,便可修好,为友如初。因恐道兄初出,不识底细,仍不相谅,天痴道友业率门人暂避。道兄海岳之量,想必以我为然吧?”
  乙休哈哈大笑道:“齐道兄,你我多年患难之交,自来没有说不通的事,怎对我也下起说辞来?起初我虽忿恨痴老儿妄自尊傲,却知他还不失为正人君子,居心只想稍微挫折。自从白犀潭一会,由不得心中那么厌恨。假如非诸位道友以回天之力消弭惨祸,我二人不特多年苦修付于流水,而且造此无边大孽,岂非万劫不复?何况按理还是我有不对,比他还要骄狂。此时噩梦初觉,此身无异凭空捡得,有何嫌怨不可化解?道兄防我仍然恃强任性,故意给我高帽子戴,那又何必呢?”齐、朱二仙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妙一真人道:“道兄从善若流,令人钦佩。此时内子正随大师兄引火升空,我三人正好无事。道兄体内阴火已被巽灵珠照灭,只等吸星替将毒吸去,立即复原如初。适见天痴道友师徒也受有伤,且去他洞府中一同施治吧。”
  乙休早在霞儿师徒离去时,脱出佛光之外。妙一真人当第一番话未说完时,一边说话,一边早将手中蚌壳张开,由里面发出碧莹莹亮晶晶七点酒杯大小冷光,射向乙休身上。随着妙一真人手动之处,环身滚转,上下翻飞,毫无停歇。三仙说完前事,乙休便令收去。妙一真人答说:“火毒尚未吸出,暂时不收,到底清凉得多。道友自己运用,还要好些。”乙休已知中毒颇深,珠光照后,身虽不再火烧,体生清凉,真气仍不敢运行全身。便把蚌壳接将过来,手指七点寒光,如法运转。三仙随同往天痴上人洞府飞去。
  天痴的洞府,地势甚广,石室千百余间,已被乙休先前用法宝毁却十之八九,只剩尽后二层两进石室。天痴上人已然省悟劫运,不但恨消,反倒侥幸。只恐乙休见面便予以难堪,又以门人受伤颇多,适才忙于退敌复仇,未及施治,俱在后洞苦挨。知道这场灾劫消灭须时,神驼乙休与众仙相见,必有许多话说。自己也曾负有微伤,正好抽空连门人一同施治。便率未受伤的众弟子,一同避入后洞。正在一面医伤,一面向众徒晓谕,不料一会儿三仙便已寻上门来,忙率众弟子出来迎接。乙休不等他开口,便先说道:“痴老儿,我们枉自修炼多年,仍受造物主者播弄,身堕劫中,毫不自知。如非诸位道友神力回天,至诚感格,我两人正不知伊于胡底。现在想起前事,实有不合之处。我驼子生平没有向人认过错,现在向你负荆如何?”天痴上人也笑道:“我二人一时嗔念,肇此大劫,幸蒙齐道友与诸位道友的回天之力,得免于难。如今噩梦已醒,本是故交,还有何说?前事再也休提。倒是你在地底所受火毒至重,只大荒二老怪各有一件异宝可治。你绕身冷光,颇似昔年传说的巽灵珠。卢家老妪,有名乖谬,不近人情,她那吸星神管也曾借到么?”随说随同往里走进,分别揖坐。妙一真人接口答道:“二宝均经小女霞儿借到。适见蕉叶之中,还有十五粒灵丹。借时情形,尚未及向小女询问。此丹卢道友甚是珍贵,居然得了许多,真出人意料呢。”
  天痴上人闻言大喜,方要答话,朱由穆瞥见北榻上卧倒八九十个着青白半臂的门人,有的似为太乙神雷所伤,有的手足断落,残肢剩体放置各人身旁,面色个个青紫,苦痛已极。知道天痴上人正在施治,忙道:“乙道兄真狠,这班后辈能有多大气候,何苦也下此辣手?”乙休道:“我固不合气盛,彼时也是有激而发,情不由己。好在残骨未失,以我四人之力,又有这十几粒卢家灵丹,还不难使之复原。就请齐道兄为首,先给他们施治吧。”妙一真人道:“有此灵丹,便不费事。他们的轻伤,好些已被天痴道友治愈。这类重伤共是九人,就请天痴道友取九粒灵丹,照此用法医治好了。”天痴上人知道重伤诸徒急切间只能用本门灵丹定痛,复原却难。而卢妪九转百炼灵丹能脱胎换骨,起死回生,长还肢体,灵效非常,能分润两三粒,已有复原之望,竟每人给一粒。自是欣喜,极口称谢,接将过去。那蕉叶除包这十五粒灵丹,并书明用法外,内中还有一根道冠上用的簪子。众人久闻此宝神奇妙用,各自注目观望。其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不知何物所制。色黑如漆,黯无光泽,形式却极古雅。如非众仙慧目法眼,看出内里氤氲隐隐,层层流转;道力稍差,便以凡物视之,决不知是件前古稀世奇珍了。
  妙一真人将蕉叶递与天痴上人看过,便把灵丹仍旧包好收起。持簪在手,走向乙休身前,笑道:“卢妪私心,宁赠灵丹,不传此簪用法,只能吸去火毒,好些神奇妙用,俱无法赏鉴了。”说完,随将手中宝簪向乙休头面之上擦得两擦,那簪便自乱动。乙休伤处立觉一阵奇痛钻肤而出。簪内便有几缕血丝般影子往里渗进,徐徐流行,由显而隐。约有半盏茶时,火毒才得吸尽。拿在手里,定睛一照看,只有细如牛毛几丝血花,被内里云气裹住,疾转不止,渐渐消失无踪。妙一真人方在赞赏,忽听一老妇声音发话道:“此宝用毕,请以簪头东指,照中间连弹三下,自能飞回,幸勿久留。”这声音就似在簪上,妙一真人知她簪上附有寄声之法,此宝与她心灵相通,以弹指为号,这里一弹,宝主人立即警觉,行法收回。随即走向门口,依言行事,弹了三指,手托相待。隔不一会儿,眼见这簪微一振动,忽然化成一溜银色火星,长才数寸,尾发爆音,破空直上,疾逾电掣,往正东方飞去,晃眼便已无踪。妙一真人重又归座。乙休已是复原,笑道:“卢妪真个小气,谁还好意思留她东西不成?这等情急。”朱由穆道:“此实难怪。此宝是她命根,如何不看得重?性情又那么古怪,肯借宝赠药,已是极大面子了。你只见她收回忒急,少时间两个往借的人,借时正不知是如何艰难呢。”乙休也笑道:“此话诚然。休说此宝,便是她这灵丹,平日若要想她一粒,也难如登天,不知怎会一赠十五粒?而受伤非此不治的又只九人,竟富余了六粒,久闻这老婆子有鬼神不测之机,只是性情乖僻,专讲报施,恩怨分明。她如无所求助,轻易不肯助人。此事奇怪,其中必有缘故。我现在灵元初复,难于用心。齐道友玄功奥妙,明烛机先,何不算他一算?”
  妙一真人道:“大荒二老好为诡异之行,赠丹之时,已将阴阳倒转也说不定。事有定数,算他何用?少时尚须助大师兄和诸位道友行法,只等天痴道友治愈众高足,便须同往。劫灰所布之处,占地甚广,众擎易举,助手越多越好,暂时无暇及此,由他去吧。”说时,天痴上人已照蕉叶上所书用法,将每粒灵丹分化为二:一半令受伤人服下;另一半放向伤口,手托残肢,两头接好了样,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上去。那半粒灵丹立化成一团青气,由伤口溢出,将外面包上一圈。内里便自火热,渐渐接骨生肌,精血流行。约有盏茶光景,外圈随烟渐渐隐入肉里不见,伤口立即生长复原,和好人一样。似这样挨个治将过去,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又在旁相助,并将天痴上人适才未及治完的几个轻伤门人,分别施治,共总不到半个时辰,全都治愈。那九个重伤残废的,也各将肢体接好,回复原状,令在洞中歇息静养,暂勿走动。未受伤的一干门人,也只准在后洞门外遥望,不许随往;另用仙法禁隔,以免无知误伤。然后一同走出洞外,向空一看,那地底蕴蓄的太火毒焰兀自尚未喷完,声势反倒较前愈发猛烈。
  这时玄真子和妙一夫人已直上云空,不见人影。九宫方位上的十余位前辈仙人,各以全力运用玄功,联合指定火口上面那一团金光,镇压穴口,紧束火势,使其冲空直上,以免横溢。峨眉众弟子为防意外之变,各持飞剑法宝,纵遁光飞升上空,环绕九宫阵位,四下查看。只见数十百道光华,宛如经天彩虹,环绕在数十丈金光之上,三个一丛,五个一伙,离合变幻,电驶星流,往来如梭,满空交织,相与辉焕,上彻云衢。除却当中一根上冒血焰的擎天黑柱外,四边天空的愁云惨雾,连同下面漫无际涯的茫茫碧海,全被映照成了云霞异彩。比起先前毒焰初由地底喷起时,又是一番奇景。天痴上人暗中留神查看,这些峨眉门下新进之士,不特功力根骨无一凡品,而且所用法宝更是神奇灵异,妙用无穷,威力绝大。方在点头暗中称赞,猛瞥见适才大荒借宝初回的齐霞儿,同了四个根骨最好、年纪最轻的少女做一起,飞行巡视。霞儿居中,一手指一道金光,另一手托定一鼎。当头一个红衣少女,身与剑合,手持一面宝镜,发出百丈金光,时隐时现,四处乱照。左边一个,手指一道青虹;右边一个,手指一道紫虹:正是长眉真人当初斩魔镇山之宝青索、紫郢二剑。末后一个,手指一道金虹奇光,竟与以前所闻达摩老祖遗传的南明离火剑情景相似。
  众门人俱在九宫阵位内往复飞翔,独这五人似在阵位之外,做梅花形环阵而驶。天痴上人暗忖:“莫怪峨眉势盛,休说这些后辈新进仙根仙骨迥异恒流,单这几口仙剑就没地方找去,别的异宝奇珍尚不在内。一干异派妖邪,如何能与为敌?消弭这次空前浩劫,固应慎重,但是仙阵神妙,防御极严,并且是他教中主要人物聚集于此,另外还又约了好几位法力高强之士,照此形势,谁敢前来送死,怎还令众弟子满空疾驶,加紧戒备,岂非多余?以齐道友为人,说他有心炫耀自己门下,又似不会。”方在寻思不解,齐霞儿等五女弟子正飞驶间,倏地同声呼叱,当头红衣少女将宝镜往斜刺里一照,五女随即同指飞剑法宝追将过去。天痴上人料有变故,运用慧目一看,镜上金光遥射之处,竟飞起两个面目狰狞、身材高大的魔鬼影子。内中一个独脚的才一现形,扬手便是一片灰白色的火星迎面打来。吃齐霞儿抢上前去,一指手中宝鼎,鼎口内便飞出一红一白两股光华,神龙吸水般朝前卷去。同时紫郢、青索、南明,紫、青、红三道剑光也电掣而出。那两魔影想似自知不敌,双双一声怪啸,刺空遁去。五女忙纵遁光向前急追,晃眼全都没入天边霞影之中不见。那魔影来势既凶且急,飞遁尤为神速。照那隐身窥伺情景,分明心存叵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是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立在下面,只做旁观,并不出手施为,如无其事,天痴上人觉着奇怪。再细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吃妙一真人暗用隐身法,连自己也一齐隐去。正想那魔影好似传说中的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和妖尸谷辰,妙一真人和乙休二人不动声色,必还另有妙策。果然念头才转,先瞥见五女同驾遁光,疾驶飞回,快要飞到面前降落。三仙忽然同时把手往上一指,立有百丈金光,千团雷火,往上空打去。两魔影突又在当空现形,吃神雷一震、接连翻滚了几下,慌不迭似要遁走,神情狼狈已极。再吃五女飞回,五道剑光一同飞射下来,迎头一绞,立将两魔影双双绞散,哇哇两声惨叫,电也似疾,分向四外投去。双方动作原极神速,晃眼便没有踪迹。红衣少女还在用镜四照,妙一真人已将隐身移形之法一齐撤去,唤令下来。
  五女闻呼,一同下落,躬身侍立于侧。天痴上人这才看出,不特彼此身形全隐,连那火穴和空中九宫阵位,都非适才所见之地。相隔尚远,自己一同随出,又是久居之地,大家不动声色,连使移形隐迹之法,竟未看出,好生惭愧。笑问道:“适见妖魔颇似妖尸谷辰与雪山老魅,三位道兄如此神通,何不就势将他们除去?”妙一真人道:“妖尸真个凶毒险诈,竟想乘隙隐形入地,运用邪法妖术,使那未喷完的毒焰同时爆发,裂地而出。我救这场浩劫,虽然火势已然宣泄大半,为祸不如前次之烈,为灾为害,却也非同小可。幸我早已防到,预有安排,因知二妖尸诡诈知机,恐被觉察,故未明言,只在暗中设法相待。无如妖尸气运未终,太火毒焰尚未喷完,一切善后也未停当,不能以全力施为。总算霞儿同四女弟子尚还机警神速,紫郢、青索与南明离火三剑同是二妖尸等的克星,急赶回来,联合赏了他们一剑,使其重创而去。虽被遁走,但他们元气大伤,只能回转老巢;要想照他们预计,这里凶谋无成,乘我仙府空虚,又去峨眉侵扰,便不能了。”霞儿在旁,含笑躬身禀告道:“并非女儿能早知机,还是全仗枯竹老人事前指教,才得先行戒备。就这样,仍因应变稍迟,又为所愚,未如预期将妖尸除去,只伤了他们一剑,隐患未消,白费心力了。”
  妙一真人道:“我以妖尸难得遇到这等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决不肯弃舍。一面施展邪法,隐秘行藏,以免我们算出底细;一面乘我们消弭浩劫,责重事繁,不暇兼顾,暗中先来破坏,如不成,再去毁我仙府。我除暗将火穴周围严密封禁,不令侵入,又用移形换影之法,幻出一片虚景,使其无的放矢。等他发动,再用太乙神雷加以猛击,并将凝碧崖上空封禁,另约两位道友在锁云洞旧址坐镇,以防不测。因知妖尸与我师徒怨毒已深,此次冒险来犯,必有几分杀气,行踪又极飘忽诡秘,尔等目力十九不能窥见。金蝉又常疏忽,未经甚大敌。恐众弟子无知,为妖尸所暗算,特命尔等同驾遁光,在九宫阵地以内飞驶巡行。这里上空又是虚影,先免却好些危害。初意尔等所持法宝,颇有制他之物。只想等我和乙、朱二位道兄神雷发动,妖尸受伤现形之际,合力夹攻,给他一个厉害。妖尸玄功变化,与别的妖邪不同,来去如电,难于捉摸。本没打算必能伤他,不过略增威力,姑试为之。如能成功,也可免去峨眉一番骚扰。适见尔等五人联合遁光,各持飞剑、法宝在阵外飞驶,照那情势,万无败理,便料受了高明人的指教。果然当时虽然受愚,被他诱走,依然警觉追回。妙在三剑俱是他的克星,虽未伏诛,受伤已是不轻,决非短时日内所能恢复。异日除他,便要容易得多。妖尸气运未终,神通广大,猖狂先后五六百年。许多老前辈俱认他为劲敌,时存戒心,轻易不肯招惹。不料败于尔等后进之手,我儿怎还不知足呢?”
  乙休接口问道:“那大荒两老怪物俱是古怪脾气,尤其卢妪乖谬,不近人情,此次为何这等卖好?贤侄女会见她时,可有甚言语么?”妙一真人见火势尚早,妙一夫人、玄真子尚在灵空交界处,运用乾天罡煞之气消散毒焰,尚无动静。又知神驼乙休和天痴上人,此次无意中脱逃出一场形神皆灭的大劫,大荒二老行径最所关心,急于详询,便令霞儿把借宝经过全说出来。霞儿领命,从头说了一遍。
  原来齐霞儿自从那日在凝碧仙府领了妙一真人之命,接了柬帖书信,便带了新收女弟子米明娘,立时起身。知道事关重大,往返九万里,路途遥远,中途阻滞甚多。快到大荒山境,还有万里方圆一片海洋,内有数十万岛屿和浮沙落漈,多半藏伏着精怪妖邪,险恶厉害,一见人过,群起为仇,阻障横生。最难处,是这类妖物十有八九俱被大荒二老收伏,只在岛上盘踞修炼,永不出外害人,不便轻易伤它们。又都修炼数千年,炼就内丹,善于变化,各有极厉害的法力,与寻常精怪不同。二老中的卢妪,更在这些岛屿上面设有一道极长的禁制,禁法十分神奇,杳无迹象可寻,横在海中,宛若天堑。除她自愿延见,来人如若由彼经过,那禁制立生无穷妙用,能随人上下左右继长增高,阻住去路,休想飞越过去。霞儿心想:“自己虽然学道多年,法力高强,又有好几件仙剑、法宝护身,到底事情紧迫,责任重大。父母和各位尊长新辟仙府,连诸葛、岳雯等长门弟子都没有派,头一次便派自己出去,可知十分看重。如在中途受挫回去,休说无颜见请同门,便父母面上也不光彩。”不由得格外谨慎。
  师徒二人飞出仙府,加紧飞驶了千余里,便择一个隐僻无人的山谷之中落下,商议如何去请。米明娘道:“大荒山南星原,弟子昔年随先师前往拜访卢仙婆,曾经去过一次。虽以缘浅福薄,卢仙婆不肯赐见,快要走到所居灵谷之中,便被逐回,但当地情形,却知道一个大概。彼时卢仙婆尚未和人负气,海中神屏禁制也还未设,单那沿途各岛所伏精怪,已难应付。尚幸先师事前得一异派中高人指教,先在头一关神獭岛上潜伏了三月,探明守岛精怪习嗜,最喜食中土蜜制果脯,并喜闻香。又探明再过三月,又是仙婆寿辰,各岛精怪均往拜祝。忙即赶回,假做商贩,备了大半船蜜制果脯和各种名香。行法驰到离岛百余里,暗中行法,用一阵狂风大浪,将船吹向岛边沙滩之上搁浅,令弟子守在船上,自去一旁隐伏。弟子假作供上果脯,焚香祝天,将那妖物引来。照例遇见失风漂来的商船,须要由它护送上路,不许加害。偏这两样都是它的癖好,弟子再装着害怕,尽量献与它食用,自是高兴。一会儿先师假装上岸,寻路回转,并假意发怒,怪弟子不该将所贩果脯献与妖物受用,欲加毒打,那妖物人面鱼身,心肠颇好,自觉难堪,强以人言讲情,并允尽力酬报。先师立即借势收风,先骗它赌了重誓,言明无求不应,再把满船货物相赠,博它欢心。先师在岛上又住了一月,最后才说起要往见卢仙婆,求它设法携带,偷渡重关。那怪物心直,吃先师花言巧语,哄得死心塌地,误信仙婆已在出游中土时曾经允诺,只因沿途浮沙落漈,险阻太多,必须借祝寿之便,藏入它的大口以内,始能过去。立即应诺,允弟子师徒藏入它那比城门还大的怪口之中,一直带到大荒山脚。
  “先师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将进去。眼看快要到达,卢仙婆忽然厉声传话,坚拒不见,喝令速回。先师还在哭求,谷中猛冲出一道金光,强将弟子师徒卷去,直送出数千里外,方始离开。初飞起时,瞥见那人鱼已然腰斩两段,有一股青烟冒起,直上天心,知是妖物元神,也未看真。因落处恰在离神獭岛不远的海面上,守岛妖物已死,正好在彼潜修避祸,仍寻了去。住了十年,俱无人来。也是先师数尽,该当遭劫,没体会出仙婆深心,反因受辱怀恨,如非法力太差,早已前往寻仇了。这日忽然静极思动,前往中土访友,留下弟子守岛。去才四日,忽一大头丑女走来,自称人鱼转世,说她受先师之愚,遭了兵解,但她修炼千年,非经此一关不能修成,幸仗此举,才得转祸为福,转世人道,所以心中并不怀恨。才一降生,便能人言,飞腾变化,有许多灵异之迹。如生在汉族人家,必当她是个怪胎,当时杀害,都说不定。仗着投生那家是个土著中的女巫,见她身有鱼鳞,生具异相,正好拿她恐吓山人,作威作福,没有加害,反倒奉若神明。
  “人鱼为报女巫养育之恩,虽照乃母之言行事,幻出许多灵迹,向山民敛财,但她夙根未昧,恐防造孽,从三岁起,便向山民要一山洞,闭户修炼,轻易不出见人。第七年上,觉着报恩期满,正想回转故土。恰值那女巫因屡次背地为恶,树敌太众,邻寨山人恨之切骨,探明人鱼现已闭洞不出,暗用金珠重礼,由哀牢山深山之中,请来一个惯于驱遣毒蛇害人的妖巫,铤而走险。豁出得罪人鱼,与之同尽,故意抗命,停止献纳常例。算计她必率领手下徒党,前往威胁,便由妖巫将所养妖蛇九星钩子,连同妖徒拘来的毒蛇大蟒,埋伏在所行的要路山谷之中。女巫以前本是凭嘴骗人,无甚伎俩,全仗所生神婴灵异,无人敢惹。未两年,人鱼知乃母积怨太多,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但多不好终是生母,真正法术恐她用以济恶,传了她两种幻术。初意山民无知,过信神鬼,只要是能幻出一些水火恶鬼,人便畏服,不敢近前加害,用以防身,足足有余。传授时,也曾向乃母言明,并非真法,只可临危应急,镇压仇敌,不切实用。切忌用作威福,时常炫弄,日久被人看破,反倒引出祸事。女巫先还听劝,不常施为。嗣见众人敬如天神,邻寨诸敌更是望风胆落,予取予求,任凭欺凌勒索,不敢丝毫反抗,不由得意忘形。心性又是贪而且狠,对本族山民还稍好些,远近各寨全都受害受欺,取求无有宁日。稍有违忤,或是贪欲未能全满,立即施展幻术,假托神鬼恐吓。结果不特加倍勒索,并还要将对方寨主边酋毒打示威。
  “人鱼修炼正勤,自传法后,三年未出,由她任性横行。日子一久,成了习惯,气焰愈张,顿忘前戒。以为无论对方多么凶恶势盛,只要把那两种幻术一施出来,立可迫使降服,生杀予夺,无不如意。那对头本是相隔数百里外的一个大酋长,以前人多势盛,极为凶暴。女巫这一族本是世受凌逼,自从人鱼降生,不久变成强弱易势。先仗人鱼之力,报复世仇,杀死多人。最后显出灵迹,自然降服,按时献纳常贡。女巫仍是饶他不过,在所凌践的远近百十处山寨之中,独对这一族最恶。平日百般凌辱,往往无故加害,直教对方终日提心吊胆,不能喘息。尤可恶是,山人信鬼,每一土著均奉有一二鬼神,她竟迫令污辱毁弃,自前年起,又迫令每年春秋两季,须要献出一双童男女,用作她本族祭神之用;并还限定要那寨主所生子女,不许另觅外人子女替代。以此怨毒越结越深。那对头也真能忍辱负重,又得众心。他那一族最是心齐,平日受尽荼毒,自知非敌,只处心积虑,百计图谋报复,表面从未违抗。女巫久把他视若猪狗,分毫没放在眼里,只想将这一族历代埋藏的金珠压榨出来,再将寨主全家杀死,族人迫令为奴,常年向她献纳,永为自己增加财富。断定他已屈服,至死决不敢有二心,不料忽闻停止献纳,大出意外,立肆凶威,前往问罪。
  “因这一族人都信服那寨主,起初百事顺从,勉强留他活命,不料竟敢为首反抗,认为罪大恶极。去时,还想重施故伎,一到便用幻术镇住众人,假托神命,将寨主妻妾子女全数杀死,以快心意。不料恶贯满盈,杀星照命,中途走过山谷,埋伏骤起。那七星钩子,乃南疆最厉害无比的钩尾毒蛇。一照面,当头列队的十多名徒党,先被蛇蟒咬死,女巫忙施幻术退敌。那妖巫除养有七星毒蛇与能驱遣蛇蟒外,伎俩无多。看见满山谷洪水烈火,神鬼无数,现形发威,也是又悔又怕。以为受了愚弄,得罪天神,慌不迭正待跪伏,认罪求饶。而女巫见变生仓猝,未免心慌胆寒,行法稍慢,毒蟒虽被烈火吓退,那七星钩子颇有灵性,来势特急,为首一条,早已冲近身来。这类毒蛇具有特性,逃人越急,追逐越快。女巫如稍镇静不动,只差一两句话的工夫,妖巫再喊两声,便可将蛇唤住,下来伏罪。无如自知幻术为虚,又知毒蛇厉害,只被近身一尾扫到,便即惨死。见火未将蛇吓退,惊魂皆颤,一面反身飞逃,立即失声高喊饶命起来。那对头因受害的次数太多,虽出破绽,只是不敢拿准。这次本就有意拼命,见状如何能容。同时妖巫见毒蛇能在火中追逐敌人,已经省悟过来,不特未再喝止,反倒发令后面蛇蟒齐上。后面的蛇还未上前,女巫已吃那为首毒蛇赶上,前半头颈直竖地上,扬起后半两丈多长身子,连着钩尾一鞭扫去。那毒蛇坚如精钢,力又绝猛,只一下,便把女巫拦腰打为两截,尸横就地,脏腑狼藉,幻术也自失效。后面蛇蟒一齐追上,连那同去徒众,一齐把血肉吃尽,剩下二三十具白骨。
  “那对头如若就此走去,也可推为毒蛇所杀,与他无干。一则积忿太深,又见水火神鬼俱是假的,既想复仇,又起贪心。以为人鱼也和仇人一样,只是骗人伎俩。仗着妖巫相助,许以重利,欲乘胜前往,屠杀女巫全族,一人不留,并夺取所积金珠财货。事有凑巧,正值这日人鱼十年期满,忽然心动,欲往见母多聚一日。由洞中走出,瞥见敌人大举杀来,并还带有毒蛇大蟒,同族山人已死了十几个,正在辱骂追杀。一听口气,才知生母已被妖巫所豢毒蛇惨杀,不由动了母子间天性。又见敌人如此凶残,当时大怒,立即飞身上前,先将蛇蟒用法力制住,一齐杀死;再将为首仇人和妖巫擒住,问明经过,一一处死,报了母仇。因问出乃母恶迹,咎由自取,不愿再杀余下敌党。又恐去后双方复仇,祭灵之后,取出乃母生前所积财货,当众分散;并令折箭为誓,结成兄弟,从此互不侵害。敌党见她果真灵异,畏如天神,本料无一得免,不料反倒加恩,自然心悦诚服,反怨为恩,喜出望外。便是本族的人,平日也受女巫凌践,外寨所献财货,永无分润,稍有不合,立遭严罚,本都心中怨恨,敢怒而不敢言。做梦也没想到,寨主如此大方,一反乃母所为,自然欢欣鼓舞,无不惟命。双方立时释嫌修好。人鱼又加许多劝诫恐吓,然后升空飞走。走了没有多远,瞥见山脚下有人受伤倒卧。下去一看,正是先师,说是路遇正教中仇人,斗法大败,受伤逃此,谁知无心中隔世相逢。知道人鱼心善,托她带话,令弟子前往相见,行时,人鱼又将弟子唤住,说她生长南疆,没遇见一个识字的,请代取一姓名,并告弟子,先师劫运已临,身受重伤,还不悔过,妄想报仇,万无幸免。说我虽是他的门下,心肠却好,面上并无恶纹。叫我在师父死后,可速来此,还有要紧话说。弟子急于看望师父,心乱如麻,匆匆为她取了一个与她前生以及心性相合的姓名,叫做鱼仁,便自走去。寻到先师不久,没等报仇,便已遭劫。
  “自知邪不胜正,葬师以后,没奈何,姑且回往岛上。鱼仁又对弟子说,她前生如非数应兵解,被杀实是冤枉。因卢仙婆玄机妙算,善于前知,上次她带先师和弟子前往,如若不许,必要传声相告,但事前并无警兆。她知仙婆法令素严,仍敢带往,便是为此。虽然先师未容入门相见,但是仙婆性情古怪,来人如与无缘,决不容他登岸入山。先师偏又遭劫,却许来人拜抵谷口,这有缘人必还是弟子,只为时机未到,故不肯见。说我以后如无所归,何妨再往一试,前行虽有两处极凶险的关口,但她仍能相助过去。只要能见到仙婆,必有好处。日后想起,如事先寻她商计,必有善策,通行无阻。但彼时弟子年幼气盛,既恸先师之死,半由仙婆不肯垂怜加以援手;又恨她乖僻心狠,听过并未在意。后来得人指点,达摩老祖的南明离火剑藏在大雪山内,所留偈语与弟子之名有些暗合,因此费了许多心力寻掘出来。偏生此剑外有神泥封合,正下苦功炼它,不料是余师叔应得之宝,带了神雕、袁星前来寻取。弟子不知就里,误以为来人有意劫夺,一时情急,不合妄用邪法。幸蒙师父不杀之恩,又蒙收录,才有今日。此行往返九万余里,为期只有七日,中途险阻又多,径直前往,师父飞遁尽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滞,便恐延误。现在弟子想起前事,觉着鱼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顺路,何妨姑往一试呢?”
  齐霞儿闻言,方在沉吟,明娘又道:“师父如因她是异类,不愿与之交往,到时弟子往见,不知可否?”霞儿答道:“行时,教祖本赐柬帖灵符,柬帖上注明海边开视。我师徒二人暂停商议,固是为了慎重,一半也是为了老祖师开府后,分别时曾背人对我说,日后如有疑难,可用以前所传佛法,通灵默祝,当即垂示。你说了这么大一会儿,我正暗中通诚,所以没有答话。我现已祝告两次,师祖并未向我传声指示,想必此行无大难题,可以放心前行,相机处置,此时心已放了一半。我所虑的,并非途中水怪,只为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气,倘若相见,不肯借宝,岂不误事?先去哪一处好,也还难定。教祖也说此行全仗心灵知机,可见艰难。且到海边恭读过了法谕,再作计较吧。”
  说罢,霞儿重又向神尼优昙通灵默祝,终无回应,只得带了明娘重又飞起。因先耽误约有半个时辰,格外加紧飞驶,顷刻千里。师徒二人更不再停,一口气飞到东溟极海,天还未亮。前行不足万里,便是大荒山的所在,所有险阻也全在这末了一段路上。霞儿按落遁光,取出柬帖一看,只有一张去大荒山阴、山阳两条路径的草图。霞儿根骨深厚,从小入道,机智绝伦。暗忖:“师父以我是佛门中人,此次为报亲恩,特命还山侍父,待命行道,助完当年宏愿。父亲行事机密,如感不能胜任,决不出此难题。这张柬帖原随师祖灵符一起交下,行前并未提说。久闻大荒二老仙玄机奥妙,善于前知,看这字忽隐迹,可见事极机密。推测柬帖上图径偈语之用意,分明令我师徒分道扬镳,当机立断之意。既命随意所之,那人鱼并未禁止相见,何妨一试?”便告明娘引路,先往神獭岛一行,并在海边说好,此行并无成算,只是随机应变。到时,也许分开,各奔一方。再往前去,便凭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免被对方警觉误事。师徒二人商定以后,便即起身,遁光神速,先飞越过东海角,入了东荒极海。只见海天混茫,万里无涯,吞舟巨鱼与荒海中千奇百怪的水族介贝之类,成群出没。水气汹腾,上接霄汉,波涛愈发险恶,天日为昏。
  那神獭岛乃去大荒头一关,相隔不远,不消多时,便已赶到。见岛不甚大,却极高峻。远看宛如一个胁生双翅、千百丈高的怪神,披发张翼,矗然独立于无边辽海之中,挡住去路,看去十分威猛。霞儿灵警慎重,见岛势如此险恶,明娘与鱼仁久不相见,早蓄戒心。二人遁光原本合在一起,便把自己身形隐去,一面暗令明娘小心,独自照顾,以防不测。明娘深知鱼仁对她有十二分的好意,便不指点相助,决不至于作梗,还在暗笑师父多虑。不料遁光刚一飞近,正待下降,忽听飕的一声,千百丈方圆一蓬蓝晶晶的光网,像蛟龙吸水,其疾如箭,由岛面上直喷上来。变起仓猝,来势又迅急异常,事前一无警兆,又不见甚邪气,即使二人久经大敌,也没料到会有这类广大神速的埋伏,如何抵御得及。以霞儿的飞遁神速,本可挟了明娘一起遁走,偏在到时把遁光分开,一个措手不及,明娘竟被网去。还算是霞儿法力高强,事前又有戒心,一见那东西不是飞剑所能克制,立即升空遁走,未遭罗网。百忙中回顾下面,明娘连人带遁光吃那光网裹住,一路强挣,飞舞而下,去势更比飞起时神速,目光到处,已早降落。不禁大怒,扬手忙把太乙神雷连珠般发将出去时,人影已经无踪。霹霹连声,枉自打得天摇地震,雷火横飞,更无动静。岛上妖物始终不曾现形,烟光也未再现。
  霞儿心想:“神雷或因飞身太高,妖网难中,故未出现。”改用法宝护身,手持禹鼎施为,并故意下降,诱她发网。一直降到岛上,妖物光网仍未出现。后又假作无奈何飞走,暗把遁光敛去,隐身回来窥视,仍是无用。细一查看,那岛通体石质,一色浑成,草木不生,更无一个可以容人栖止的洞穴。只顶上有一座天生石柱,上有“东溟门户”四个朱书古篆。另外有一茅篷,篷前有一石坛,已被太乙神雷震裂粉碎。到处山石崩裂,俱是适才雷火之迹,别的无迹兆可寻。越想越气,意欲用神雷将全岛粉碎,继一想:“这一类精怪,多是海中鱼介水族,从二老度化修成。遇有与它无缘的人经过,只是梗阻,侮弄恶剧,轻易不肯伤害。岛上石柱竟未为雷火击倒,上又刻有‘东溟门户’四字,可知它为关头重地,目下有求于人,如何给它毁去?再者,明娘失陷以后,烟光便不再起,未必便是守岛妖物胆怯,不敢出门;也许明娘与二老无缘,不准前往,只许自己通行,也说不定。为日无多,不能滞留。柬上又有‘当机立断,殊途同归’之言,父亲决无失算。明娘如有危难,早已明示,也不会令其同来。何不草草推算一下,明娘如若无害,便即先行,以免两误。”想到这里,便平下心去,默运玄机一算,明娘果然无害,并还似有奇遇,心中大喜。见时候已有耽搁,不敢再留,忙照柬帖上三四两句偈语,把明娘撇下不管,径自往大荒山阴无终岭一路飞去。
  飞行了一阵,慧目遥望,最前面无边云雾中,已有大山隐现,知将到达地头。忽见惊涛浩淼中,三三两两现出好些岛屿,远近不一,正挡去路。有的烟雾弥漫,分明有埋伏。鉴于前失,又料卢妪所设神屏天堑就在前面不远,愈发小心戒备。一面暗用法宝、飞剑防护,一面正取灵符施为,猛瞥见身前里许,有一道极长虹影一闪即逝。不等硬闯,晃眼遁光飞过,并无梗阻。料知卢妪好胜,恐神屏禁制难阻来人,反失声威,已先知趣撤去。照此情形,前途精怪更难阻挡,必可通行无疑。霞儿刚把灵符收去,脚底大小岛屿也越飞近。正留神观察间,倏地狂风大作,阴霾四合,海水山立,白浪滔天,上下四外,更有无数冷雹漫空打来,当时天地混沌,形势甚是险恶。这类妖怪,俱奉主人所遣,已将到达。因不肯伤害,便将手中禹鼎一指,鼎中九首龙身的怪物立发怒啸,随着一片金光霞彩飞舞而出。那禹鼎本是水怪克星,霞儿虽无伤害之念,未将阴阳两道光华放出,物各有制,那些埋伏岛上的精怪已然胆战心惊,望影而逃。随着雾散烟消,一时俱尽,重返清明。前面本有两处最厉害的精怪,卢妪法令又严,来人到此,只许败逃,不许不战而退,所过之处,依然兴风作浪,群起相犯。霞儿见此情形,又觉方才所料不像,匆匆不暇寻思,就此忽略过去。仍用前法,全被禹鼎吓退,纷纷遁回海底,逃窜不迭。沿途未为耽延,只略费了几次手,便把所有难关一齐飞渡。本来先过南星原,因想卢妪与父亲还有一面之识,一则求她似乎较易,二则明娘如有机缘,必来此地,正与殊途同归之言相合。先往无终岭求借到法宝,归途再往南星原,恰又符了三四两句偈语。便不在就近登岸,环山而驶,先往无终岭绕去。
  初意昔年父亲曾访枯竹老人,均未肯见,借宝之事,必最艰难。及至赶到山阴一看,那无终岭乃大荒山阴最高寒的所在,穷阴凝闭,上有万年不消的积雪坚冰,云迷雾涌,亘古不开。适自数千里外所见,天边浓云密雾,便是此岭。双方素无渊源,对方又住在这等荒寒阴森之地,心性乖僻,不通人情,可想而知。心方疑虑,哪知事情大出意料。枯竹老人住在半岭山坳之中,地图草率,只有简略途向,并不详细。那岭又高又大,岔道甚多,歧路纵横,上下密布,到处都是危崖幽谷。最奇的是外观大同小异,全差不多,内里却是移步换形,形态奇诡,险峻幽深,穷极变化,无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间,神眩目迷,无所适从。尤其老人所居,更是曲折隐秘,多细心的人也难找到。霞儿又首次到达,见岭上径路回环,暗忖:“这洪荒以来,亘古未辟的东荒岭,怎会有这些天然山径?”心中奇怪。正待上去,忽听脚底不远有人唤道:“小姑娘,岭上乃东天青帝之子巨木神君宫阙,冒犯不得。你虽不至于到顶上去,照你这样走法,难保不误越灵境禁地。就是你能够脱身,何苦怄这闲气呢?此外全岭只我一人,自来无人寻我,我也不肯见人。境物又极荒寒,那神君比我还怪,无可游观之处;就有,你也去不得。幸我刚睡醒回来,怜你这好资质,故以好意相告。如是无心经此,年轻人一时好奇,意欲登临,或是误信人言,间关来此,有所希图,这两样,全办不到。最好听我的话,回去吧。”
  霞儿听那语声柔嫩,说得又慢,宛如两三岁婴儿。乍听甚近,细一听,竟听不出相隔多远,语气却极老到。知道此山只枯竹老人一人在此隐居,那青帝之子,更是闻所未闻,料无他人。闻声立即停步,侧耳恭听。听完才躬身答道:“赐教的可是枯竹老仙么?”那婴儿口音好似奇怪,微“咦”了一声,问道:“你是何人,难道是来寻我的么?”霞儿暗忖:“久闻大荒二老最善前知,三万里内事,略运玄机,了如指掌。就说父亲行法隐秘,颠倒五行,也只隐得前半一段。自己连越卢妪所设关口,连与水怪争斗,怎会不知来意?当是明知故问。”心中寻思,随答道:“弟子乃峨眉山凝碧崖齐真人之女霞儿,奉家父母之命,远越辽海,专诚拜谒,敬乞老仙指示去仙府的途径,以便趋前拜见,实为感谢。”说完,对方停了一停,忽笑答道:“你是齐漱溟道友的令爱么?我因生性疏懒,隐此千余年,总共看过四次外人。每一入定,至少便是二十四年。最多时,还有把两三次并在一起,借着入定,到人间走上一遭的。遇到这等入定时,便和死了一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三十年前,令尊三次访我,正值我寄神人世,均未得晤。在我实是不知,在他人却必道我夜郎自大,有意倨傲了。
  “我那次到人间去,也因劫数将临,欲往人间多积善功,以谋挽盖。去时,以为我身外有三十六根神竹禁制,外设天玑迷阵,外人万难侵入害我法身。再者,素少交游,向来无人寻我,决可无害。可是临行之时,一占算,竟然有人来此,我这一切防备,并阻他不住。明有应劫的克星到来,却又吉凶不能前定,大是忧疑,非有此行,又不能借以免祸,为难了一阵。继想与其在彼等候劫数,倒不如宁失去这千余年修炼的法身,留得元神,再世仍可成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没奈何,只得仍是神游,转向人世。等我修完外功,重回故土,看见壁上留书,再一推算,那来应劫的克星竟是令尊。如换旁人,他为迷阵所隔,算不出主人行径,三次不见,疑我有心拒绝,必定为难,决不善罢。我那神竹禁制,与法体休戚存亡,息息相关。何况身侧又有几件宝物,易启外人觊觎。等他看出底细,我那法体已为所坏,无法挽救了。尤可怕的是,别人即使因我不见,心怀忿恨,强欲闯入,想破我那迷阵禁制,也未必有此法力。惟独令尊已尽得长眉真人真传,破我禁法并非不能。当时吉凶祸福,系于来人一念转移之间。我又行时疏忽,忘在阵外留下谢客入定告白,端的危急。事后想起,还自心惊。
  “因我以前性小好胜,阵法阴险,步步设伏。又因防护法身念切,行法太狠,只要误入阵地,立蹈危机,就当时不死,也被困在阵内,非我功成归来,不能脱身。另外又设有颠倒迷踪之法,外人休想看破。令尊只知我隐居避地,不肯见人,没料到行法这么狠。他第三次到时,稍微疏忽,已将埋伏触动,如非法力高强,还几乎受了重伤。头两次在谷外传声相唤,未听回应。这第三次来,见第二次所留书信仍在原处,心疑主人他出,想到谷中查看人在与否,又是这等光景。我又著名乖僻,不近人情,这等行径,分明是不屑与来人相见。始而置之不理,继又暗下毒手,任换是谁,也必不肯甘休。令尊偏是大度包容,未以为意,只在阵外绝壁上留字劝诫。大意是:素昧平生,本不应无故拜谒。但是同是修道之士,声应气求,仰慕求见,并还怀有一得之诚,来共切磋,并非恶意。独善其身,不肯见人,原无不可。人各有志,尽可明言,何必以恶作剧相加,拒人千万里外?如换旁人,必成仇敌,即便当时不胜,也必长此纠缠。本心为求清静,岂不为此转多烦扰,适得其反?写罢,便自走去。最令人佩服的是,他走不久,我便回来,刚一看完,壁上留书便已隐去。我甚侥幸感愧,未能寻他一致歉诚。一则,我隐此以前,曾发宏愿,欲以旁门成道,为后人倡,许下极大善功。而外人只当我隐居在此,为人乖僻。实则内外功行并重,修持至苦。每隔些年,便以元神转世,去往人间修积。与山阳卢家老魅行事大不相同,在我宏愿未完以前,本身决不出谷一步。二则,令尊乃高明之士,一教宗主,道法高深,当时不曾看破,事后必已知悉,何必多此蛇足?心却望他再来一晤,惜未宠临。今日刚由人间归来,功行将完,只准备应付那最后一关。以前同道只三两人,内有一人已然化友为敌,余者也不常见。正苦无可共语,忽见大姑娘到来,不胜高兴。
  “此山远在东天极地,世传山海经即有记载。传说山海经乃周穆王时仙人遗著,仙人名白一公,曾为穆天子御,后遂讹为伯益所作。本是道书,共分三卷五十四篇。如能得到,照书精习,可成地仙。自鬼谷以后,师弟相传,往往以门人不肖,不肯尽授,逐渐失传。得中卷者,仍可长生。周亡秦兴,始皇无道,复欲妄冀仙业,万金重赏,百计千方访寻天下。探知东岳泰山有一无名的樵子,得有中下二卷,正在日夕勤习,道还未成。于是假名东封,用妖人史鹅之计,前往篡取。因那无名樵子道已修成,十之四五非水火刀兵所能伤害,又恐事后复仇,便预先掘下陷阱,暗使妖法,备就无字丰碑。然后召那樵子前来,待以国师之礼,令其将书献出,君臣同修上寿。樵子自恃始皇不能杀他,怒骂不允。始皇已知他书藏所居洞壁之中,怒极之下,也没详细追问,便照预计将他捆绑,投入阱内,再把没字碑镇压其上。樵子发觉那碑中空,藏有禁制之符,才知无幸。情急求免,便在地底急喊:‘洞壁所藏,只有下卷,略载灵草产地以及制炼之法,余者多是山海鸟兽虫鱼之类,无甚用处。中卷因防始皇要来攘夺,早命爱子携往海外神山。’始皇闻呼,忙命起碑放出。妖人史鹅忽然心生奸计,奏称禁制发动,丰碑难移,势已无及,并且擒虎容易放虎难,一出必为大患。始皇方一踌躇,史鹅已将禁法催动,樵子便死在地底,没有声息。果在洞壁内找到下卷十八篇,中卷仍遍搜不获。
  “不久,史鹅忽然遁去。始皇大怒,已是无可如何。因那下卷十八篇俱是虫书古篆,不知就里,只有李斯能解。始皇天性猜疑,惟恐内中尚有修炼之法,被李斯先识了去,如法修炼,采药长生,便命李斯改易篆书。同时另行抄录,颠倒字迹次序,藏起原本。心犹未以为稳,日常选录书上单字,叫李斯逐字释明。等全本认熟以后,再暗取原本一对照,果然只有药名。失望之余,犹幸得药可以长生。便把平日随侍心腹召来,问其谁肯为他冒涉风涛,往三神山采药,寻觅中卷道书。心腹人中有一徐福,人极机智,东封之行,原随同往,备知底细,立告奋勇。始皇自是欣慰,仗着书已记熟,又留有一册有释文的副本,便把正本交他,以便访中卷时辨别真假;还可假托徐福避罪逃往,设计骗取。徐福深心别具,推说神人喜洁,采药必须童贞,又选了许多童男女带去,由此不归。那下卷,真正玄门中人无甚大用,因此不传。改本又经始皇把紧要的两页默记于心,不留一字。
  “此山相隔中土数万里,复有流沙之险,所以连寻常修道之士俱不知悉。我隐居千余年,除却令尊三次光临,只有四次同道相访。小姑娘年纪这么轻,早疑心是来寻我的了。后听你一说,我又占算,方始得知来意。幸先寻我,如若先寻卢家老魅,便不免徒劳了。你觉这山阴霾密布,景物如此阴森,而山上下偏又有那么多人行途径,奇怪么?你不知道,此山古昔本是仙灵窟宅,神兽珍禽栖息之地。当我初来二三百年,还有四五个散仙在此修炼。自从青帝之子谪降来此,除岭头原有冰雪外,常年阴霾笼罩全山。那些散仙,本喜此山景物灵奇,宜于修道,一见这等光景,又无力相抗,有的避向别处,有的数尽转劫。剩我一人,两次逐我,斗法不胜,才允我在这青灵谷内自为天地,相安已有多年。你一入谷中,便另是一般光景。似你这样慧眼美质,本就喜爱,乐予相助,何况又是神交好友之女,自然愿与你相见。不过我有两节须先言明:一是前向来访之友,曾有约言:任是谁来,须凭他法力通行迷阵。卢家老魅诸事与我相反,独此略同,你少时去她那里,也是如此。令尊既命你来,以他法力,事前必有准备。但我不似老魅无耻,不经迷阵,不得走入。她那南星原,人一走进,她怕人家知道破法,扫了她的面皮,百计为难。我这里你只管放心走入,我决不例外作难。二是我此时见你心喜,颇多闲谈,见面时便成哑人。此来之事,我必照办,但有少碍,谷内不便谈,谷外不宜谈。你取到后,途中尤须慎秘。如有别的话问,最好此时先向我说,见了面我却无甚话了。”
  霞儿归心似箭,恐误时机,听老人说个不休,老不命进,好容易盼他吐口。心想:“除借巽灵珠外,别无他事求教。来意已知,谷外又不宜说,还有何话可问?”忙躬身答道:“弟子领命,就请指点途径赐见吧。”老人笑道:“毕竟少年人性子急,你想不起问甚话了?”霞儿暗忖:“父亲并未再说甚请问的话,初料借宝难允,即此已是万幸。此老性情终是古怪,何敢多问?可是既说此言,必有原因。”正想不起有甚可问的话,老人停了停,忽又笑道:“你想不起,自我发难,也不怕她,焉知她不和我同一心思呢?你由右侧一片黑石山后,侧身而进,夹壁阴暗污秽,可用遁光飞进,无庸太谦。曲径如螺,往复回环,虽非阵地,也易迷途。你只记住:先见岔道,连往左转三次,再往右连转四次。此是入谷前段,约有一百余里。过此以后,入了中段,约三百里途径,改为西进向左,一退向右,再连往左转五次,退回中间一条歧路,重往右转六次。左右递转之间,歧路最多。尚须记准左双右单之数。否则谷中上设天罗,此是天生阵图,你冲不过。任你飞行绝迹,飞遍全径,也不易走上正路,费时就多了。走完中段,现出三百六十五座石峰,疏密相间,暗合周天,我那迷阵便设此地。我看你年纪虽轻,颇具功力,必知阴阳消长之机,可用怀中灵符见机施为,便能走入神竹林中相见了。”
  霞儿一听,由此去他那里,似有五六百里之遥,而老人有如对面晤谈,好生惊佩。忙答:“弟子谨记。”老人笑道:“我在六百六十里外和你对谈,此乃旁门下乘法术,何足为奇?见我时,我身后之物先收起来,再走向前,行至两半山交界处再行取视。令尊所索之物,过海再看。不可忘了。”霞儿听他还在刺刺不休,一面应声遵命,随照所说前行。老人也不再言语。先觉飞行有欠恭敬,心想:“六七百里路,步行飞驰也只个把时辰,何在乎此?”哪知走进夹壁一看,不特阴湿污秽,霉气触鼻,路更高高下下,险峻异常。好容易捺住性情,走了十多里,又现出一条螺旋形的曲径,路略宽些,但是两边危崖交错,中通一线,其黑如夜,不见天光。路更崎岖,石刃森列,高低错落,险滑诡异,如登刀山剑树。那转角之处尤险,宛如蛇行之径,越往前越难走。幸是霞儿修道多年,提气飞驶,身轻如叶,否则便是武功多好的人,也走不出几丈路去。
  她一算里数,已走了二百来里。原来老人所说,乃是直算,如照回环进退,转折上下,实际里数竟要多出好几倍来。照此走法,休说前途更难,即此已非多半日不能到。实在无法客气,只得恭敬不如从命,改作御遁飞行。果然前面倒退里数更多,路也越险。仗着飞行迅速,仍飞驶有半个时辰,才行飞到。只见前面一片平阳,迎面石碑也似孤零零一座参天危壁,阻住去路。飞过去一看,天色仍和外面一样,看不出丝毫异状,所谓三百六十五峰,共只不过大小七座现在眼前,四外山岭杂沓,俱都不像。霞儿谨慎,知道老人决非妄语,如若穿峰而过,定必触动埋伏,再用灵符去破,未免不妥。便把怀中灵符如法施为,略一招展,立有一片祥光拥着全身,缓缓向前飞去,越峰而过。过后,再一回顾来路,脚底平添出数十座玲珑雄奇的大小峰峦,波浪一般向后面倒去。暗中计数,果有二三百座之多。等数满三百以外,面前倏地一亮,竟是清光大来,顿换了一个世界,一扫沿途阴霾昏沉之气。知已过完,忙收灵符。降下一看,只见两旁双峰对峙如门,身已入了一片极平坦的幽谷之中。谷势越往前越开展,两边山崖苍藤布满,间以繁花,灿如云锦;乔松何止万株,轮囷盘曲,上下飞舞;女萝丝兰,袅袅下垂,清馨四溢。加以左有平湖,清波浩浩,湖边桃、李、梅、桂各种四时花树,疏密相间,连萼同开;右有百十万竿朱竹,大都径尺以上,干霄蔽日,宛如千顷红云,鲜艳夺目。当中一条广径,环湖而西,路旁瑶草如茵,琪花盛开,目迷五色。与凝碧仙府的天孙坪仿佛相似。
  西行十余里,背湖右趋,又是一条丈许来宽,五色云石铺就的石径,长约里许。两旁尽是合抱不交的梅花老树,株株荫被亩许,繁花千万,满缀枝头,冷艳幽香,沁人心脾,姿态灵奇,干古枝繁,觉比凝碧冷香坳犹有过之。到尽头是一座孔窍玲珑,不下千百,高仅七八丈,宽亦如之的石山,石色如玉,不着点苔,清奇灵秀,无与伦比。耳听泉声琤,若鸣清磬。霞儿心想:“沿途并未见有三十六根神竹,这里景物清绝,老人许在石后,不要冒失。”先朝石山躬身通诚默祝,也无应声。试走过去一看,石后只有亩许大小一片石地。左有一石坡,清泉淙淙,顺坡而下,流入坡下小溪之中,再往山前梅林之中泻去。适听泉声,便自此出,右边乃是梅林尽头,约有六七株形态古拙的老梅,花大如杯,俱是未经见的异种,疏落落开在虬枝之上,不似山前花开繁盛。正面是座削壁,也是光滑莹洁,可以鉴人,除近顶石隙中倒挂着十几丛幽兰外,不生一草木。崖下却有数十根竹树,沿途所见都是朱竹,此却翠色。白石清泉,绿竹梅花,危壁如玉,幽兰吐芳,端的仙境清绝,点尘不到。霞儿心虽赞美,老人却不见面。全境大约已尽于此,适才通告,又无回应,心方惊疑。想起神竹三十六根,这里竹子不知是否合数?因竹粗大,刚想近前点数,猛瞥见第三排当中,有一株极大的竹桩,腰围竟比人还要粗,顿触灵机。知道神竹设有禁制,人在其内,外观不见。忙先拜倒行礼,请老人撤去禁制,容其入见。然后起立,暗中戒备,试探着往里走进。
  那根枯竹,只比人高出两头,皮色深黄,十分光润。身才入林,竹便无声自裂,作两半片向两旁隐去。地上现出一个鲜竹叶编就的蒲团,上坐一个身材矮小、形若枯骨、又瘦又干的老人。他身着一件极清洁的深黄葛衣,头梳道髻,大若酒杯,横插一根玉簪,精光四射。赤着双足,双手交胸环抱。最奇的是十指爪甲,由前胸起,两旁交叉,环绕全身,各有数匝,纵横交错,少说长亦过丈,光色如玉,甚是美观。眉长也有尺许,分披两肩,却不甚密。见了霞儿,只把眼皮微抬,瞳子略动,开合之间,精光射出数尺。
  霞儿方悟他便是枯竹禅师。竹林中必有禁忌,不便说话,而老人目光像是示意身后。随即端肃下拜,呈上书信,只在心中祝谢,不发一言。老人面色似有喜容,也未见有动作,书信便自化去不见。霞儿拜罢,随去身后一看,就在老人脑后,有两大片竹叶凌空而浮,上有“半岭开视”四字。叶上有一个五色花须织成的锦囊,光华隐泛,料是所借巽灵珠在内。拱手一请,叶囊一同落下,藏入法宝囊内。又去前面拜辞。老人目注宝囊,似知不是常物,面容又是一喜。霞儿拜罢,刚退出林,便见烟光乱闪,耀眼生辉。回顾身后,神竹已全隐去,化成一片飞瀑,与溪相接,清籁汤汤,越显幽致。水光如镜,似有形影照出,晃眼越显越真,前半竟是来时途径,群峰如浪,走马灯似的闪过。跟着现出中段曲径,却不现完,中间现一横岭。跟着,又是许多大小山峦。天色忽转清明,到处异兽珍禽,怪物长都数十丈,九头八翼,人首蛇身,各种各样,多于山海经所载,异态殊形,飞走游行,往来不绝。
  最终到一山谷,外有石碑古篆“南星原”三字,一闪即没。只剩匹练凌空,珠帘倒挂,知是指点路径。霞儿心想:“老人竟有如此法力,无怪父亲也甚敬佩。”重又拜谢一番,方始退出。走到谷外,仍用灵符护身,飞出阵地。由此御遁飞行,往山阳南星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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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四回 巧语释微嫌 寂寂荒山求异宝 玄功消浩劫 茫茫孽海静沉沙
  话说这次霞儿走的是由山阴到山阳的直径,虽经枯竹老人指示,又由空中飞行,不照下面山径行走,比较要近上好几十倍。但是大荒山为东方天柱的主峰,地域广大,方圆三万余里。无终岭和南星原两地还是相隔最近的,但即使照直前飞,无须绕越,也有四千余里之遥。并且近无终岭一带,山高谷深,尽是螺旋曲径,上有枯竹老人所设天罗,不能冲空飞越。三四百里的途程,往复回环,竟要加出好几倍。须把这一带禁地走完,始能升空直飞。迂回曲折,歧路尤多。适见图影稍微记忆不真,略一走岔,入了歧途,便须费上许多心力,还要格外留神,始能寻到正路,真比前面十之八九的途程,要难得多。霞儿看出不是容易,欲速反缓。越过峰前危崖以后,特地将遁光放慢,收了灵符,谨照适见瀑布上面途径缓缓前飞。瞬息便可飞越的路程,竟飞行半个时辰方始飞完。往前数十里,便到那极高峻的横岭,知道没有走错,大功告成了一半,不由心神为之一振。飞越过岭,山阴这一面虽仍冰雪纵横,暗雾昏茫,但是人已升空,可以自在飞行。前途已似康庄,毫无阻滞,便把遁光加急,电射星流,往前驶去。不消多时,山势越往前越高,渐近两半交界的大荒全山最高之处,越过山脊,就是山阳,离南星原只千余里了。
  霞儿遁光随着山势上升,见沿途光景越发惨淡,草木生物早已绝迹,地上不见一点石土,到处都是万千年前凝积的玄冰陈雪,气候奇寒,微风不扬。遁光由寒氛冷雾中急穿而过,发出飕飕尖声。仰望山谷,雄奇伟大庄严,静荡荡地矗立在高空之中。下视来路,冻雪沉昏,冷雾弥漫,只身后云烟波卷中,露出丈许大小一条缝隙,知是遁光冲过之处。霞儿暗忖:“这里寒气融积数千丈,连点微风都无,冰雪万仞,亘古不消,真比西藏大雪山顶还冷得多。休说常人不能攀援,便是寻常修炼多年的人,也禁不住这酷寒奇冷。自来真仙也未必能有人经此,我仅凭本身法力,竟能从容飞渡,也颇可自豪呢。”正寻思间,忽见对面天上隐现微光,有似曙色。晃眼便已飞近山脊之上,离绝顶分界处只有里许。霞儿刚把遁光暂停,待取囊中竹叶书柬观看,猛想起弟子米明娘在神獭岛失陷,只推算出先忧后吉,底细难知。枯竹老人还曾询问有无话说,心急入谷借宝,忘了询问。也不知她倒底有无机缘遇合,应了偈语,来此把宝借去?平日何等心细,怎这次略微贪功心急,便多疏忽?幸与卢妪尚有渊源,妖物受她驱策,不致危害。否则同门三人,只自己刚收一个门人,便保全不住,岂非笑话?可见谋走后动,欲速不达,遇事仍是心急不得。随想,随探手法宝囊内,将那两片竹叶取出,分展开来一看,上有不少字迹。
  原来卢妪十年前破例收一徒弟。近来也时往人间行道,因仗炼有灵丹,只以元神幻化,入世济人。不似老人苦行,直去投身转世,内外功行同修并重,所以将来成就以及抵御最后末劫,比较俱要差些。但她法宝神奇,又有两种灵丹,所收门人颇好,将来可为之助,仿佛有恃无恐,行事极为任性,更与老人夙仇不解。此次霞儿如独自先见老人,彼必不快,向其借宝,难免推拒。所幸明娘中途失陷,那用法宝擒她的,便是卢妪新收弟子白癞。此女相貌奇丑,性情古怪,也似乃师。入门不久,功力虽差,却有两件厉害法宝。日前恰值神獭岛鱼仁来参谒卢妪,白癞忽然静极思动,欲乘乃师入定神游之便,随鱼仁回岛小住,就便抽空私往中土,报复昔年杀母之仇。鱼仁本和她交好,又知乃师溺爱,向不嗔怪,日后又有好多相需之处,逆她不得,便同了去。
  白癞本是中土人家女儿,年才九岁,母亲受了侧室奸谋谗害,备受夫妾二人虐待自尽。她又生具怪相,不得父爱,乃母一死,益受酷毒,实在受罪不过,半夜里由后门逃出,乞讨为生,自觉无拘无束,快活非常。夙根本厚,人又机智,心志尤坚。这日正往东行,忽发奇想,打算顺着日色照直前行,逢山过山,遇水渡水,看走到天地尽头之处,是甚情景。仗着生来力大身轻,能耐劳苦,每日认准方向奔驰。先还乞讨为生,嗣走完中土,渐入边野无人之境,渐觉山中食粮甚多,野兽、果实以及嫩草俱可充饥,便不再伸手向人乞讨。无心中又吃了两次灵药,不特身轻如燕,竟能凌波飞行。这一来,减去水路艰难,遇到风浪水宽之处,便把身带的一块木板放向水上,行远气疲,便站在上面歇息,少时重又提气,踏水而渡。水陆奔驰,五六年无日休歇,历程数万里。也不知被她经过多少省地国都,蛮夷部落,最终来到东海,转入大荒的边角上,用前法备了食物,在海面上行走。不料海洋辽阔,连行七日,粮已吃完,仍寻不到可以备办干粮的岛屿与陆地。海行已非一次,这类事常遇到,真个无法,便在海中捞些海藻小鱼,也可充饥。加上自服灵药以后,能耐饥渴,胆子更大,绝粮并不心慌,仍往前行。
  白癞绝食已有二日,连海藻、小鱼也没处寻,看天色要起大风,进退两难,心正愁思,海上忽起飓风。她那木板比人还大,系在背上可供坐卧。另又带有鱼叉、小刀,风浪、巨鱼皆所不畏。谁知年纪太小,这次风力忒猛,忽然一山浪打来,将她抛起半空,人虽由浪花中飞起,背上木板连同包裹却被打了一个粉碎四散。万里海洋如何提气飞渡?只好相度浪头,避开来势,不令打中,随波驶去。也不知流出了多远,与狂风苦斗又是二日一夜,白癞纵能耐饿,也是不济,已然手足麻木,再也支持不住。匆迫中猛又一个掀天巨浪打来,那水力何等巨大,总算人还机智,识得水性,一见浪来,知道此时入水必被水力压成肉饼,四肢碎裂,再如被它当头压下,更无生路。求生情急,咬牙切齿,运足全身之力,双足踏波,箭一般拼命朝前穿去,欲使浪头打向空处。乘它二次浪起,人只落到浪头之上,便可相随起伏,暂保残生。哪知力已用尽,虽穿出了险地,仍被扫着了些,当时闭气昏死。幸浮在浪头之上,那地方恰离神獭岛近,一浪打向岛边沙滩,昏死三日。鱼仁正在修炼,还未发现。卢妪却自心动警觉,一算来因,知有大用,亲自赶来救醒,度往大荒为徒。一去十余年,始得重来,想起母仇,身世冤苦,立即赶往中土复仇。
  霞儿师徒到日,她正杀了那妾回来。初生犊儿不知利害,以为师父向来不与人交往,既来岛上,便是敌人,竟用宝网将明娘擒去。不料空中又有敌人现身,太乙神雷连珠般打下,依了她,还想将霞儿一齐擒去。鱼仁看出来人不但法力高强,手中并持有禹鼎,怎敢再动,忙即劝阻。一面避入卢妪所设临危藏伏的山腹中去,外观一色浑成,复有法术掩护,幻人目光,极难看出。霞儿又算出卦象颇吉,也未细搜。刚一飞走,鱼仁便认出明娘是己故交,忙和白癞说明,此人为访自己而来。立即放起,互相引见,盘问来意。明娘自是老练机智,只说此行是为专诚拜谒仙婆,以偿夙愿,恐海上阻滞,烦一老前辈护送至此,先来向鱼道友请问仙婆赐见与否。鱼仁心善,又料定卢妪与她有缘,立即应诺。本意为之先容,未敢做主引去。事有凑巧,明娘灵慧,说话动人,白癞与她一见投缘,仗得师宠,一口应允,并还当日起身。
  刚到南星原谷外,正值卢妪神游归来。白癞入内一请,卢妪先听引来外人,颇为忿怒;要将明娘重责逐回,及至暗中查看来人,竟是以前愿见之人。便走往谷外对明娘道:“齐道友是我故人,既派他女儿来此借我镇山之宝,又不是不知枯竹老怪是我对头,为何先去寻他,使其日后说嘴?如非念你以前拜山时至诚,又曾对你心许,休看将来我有借重齐道友之处,也决不允。你借此宝回去,功劳不小。你一末学后进,我给你这大人情,将来有事相寻,不可延误。”明娘闻言,喜出望外,忙说:“家师奉祖师之命,本欲先来此地,因无终岭相隔太远,枯竹老人与家师祖素无渊源,万一不允借宝,还须另外设法。时日已迫,又知仙婆与家师祖为旧友,必可赐借。弟子又自告奋勇,力说昔年仙婆怜鉴,被弟子体会出来,如来拜见,必蒙俯允。为想双方同时并进,归途来此,也能够方便一些,才与弟子分途行事,并非敢于轻慢。还望仙婆鉴谅。”卢妪冷笑道:“你休为她掩饰。就照你所说,你已在神獭岛失陷,虽知我不会伤你,又时机紧急,舍你不顾,独自前行,但那两封书柬均在她的身上,如看得我重,便应就近先来见我。就是老怪物和我暗斗已数百年,见她先来我这里,他必不喜。我见她因我误事,也必设法补救。她偏过门不入,不是轻我,还有何说?法宝可借,但无如此容易。她既是峨眉教祖爱女,远涉辽海,途中又连破我的禁制埋伏,适用慧光查看,她又将行迹隐去,防我看出,可见法力必甚高强。照我前例,有人寻我,除非来人至诚感动,还须与我有缘,我才撤禁,令入而外,便须将我谷口内所设迷阵破去,方许到我南星原内。你且候在谷外,等她回来,破法入见。能进南星原,自无话说;不能,宝也必借,只是必须自己突围而出,或是自等难满,我却不能撤禁放她呢。”
  明娘知她性情古怪,从来好胜,说到必做,求说无用。法力又极高强。听此口吻,已然立意为难,比起寻常要胜十倍。师父恐难从容进退,好生愁急。因霞儿飞遁神速得多,米、白二女不如远甚,又在神獭岛上耽延了多半日才起身;到后,又隔了些时,卢妪神游才归,好些耽延。这时,霞儿与枯竹老人相见,两下里虽是势均力敌,但吃老人占了先机,早用慧光查出南星原动静,暗代霞儿隐去行藏,所以卢妪查看不出就里,又是一气。她这里情形,却被对方看去。霞儿不知那竹叶另具隐迹之用,见上面大意略说前事外,并说:卢妪和老人一样,末劫将临。只因天生刚愎之性,宁折不弯,明知妙一真人将来是个福星,因忿霞儿先见老人,犯了小性;又因老人有心气她,预先行法把霞儿行藏隐蔽,看不出身带灵符,到时必以迷阵做难题。可是此妪比老人还要好胜,她那迷阵,从未有人破过,如被破去,必以为生平之耻,另以法力为敌。教霞儿先把法宝要过,令明娘带了先行。破阵入见之时,如见她面上皱纹忽隐,便是忿急,百无顾忌,不可与敌,速用灵符护身,由她头上急冲过去。卢妪身后悬有一个法台,上有她近年防御末劫做替身的法物,平日人看不见。她见这等情景,当霞儿道法高强,知她底细,不顾困人,必以全力回救。乘此时机,速往东南方遁走,离却南星原,再转入回路。以霞光飞遁之速,骤出不意,必可脱身。万一再被追来,不必回斗,只把太乙神雷往后打去,一面加急飞行,便无事了。
  霞儿刚刚看完,青光一闪,竹叶忽然化去。暗忖:“卢妪和父亲相识,法力又高,如何可以冒昧?枯竹老人虽是好意,但是双方夙仇,焉知不是利用?好在宝物已允借用,我既是后辈,稍屈何妨?对方原是不知身有破阵灵符,自恃太甚,等阵被人破去,面子难堪,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岂不两败?何不将计就计,能使知难而退,免生嫌怨,不更好么?”霞儿主意打定,又往上飞,晃眼越过岭脊,眼前一亮,便入了光明世界。山阳景物,比起山阴,简直大不相同。霞儿顺岭下降,只见远峰凝翠,近岭摇青,到处嘉木成林,碧草如茵,繁花似锦。那些林木多是七八抱以上。时见幽鹿衔芝,灵猿摘果,花开十丈,叶大如船。沿途珍禽奇兽,时有发现,好些俱非山海经上所有。端的景物灵奇,令人应接不暇,心急前途,也无心观览,千余里路,一晃便已飞到。那南星原也在一个山谷以内,谷口外,一片危崖当中,现一圆月形的大洞,高大几及十丈。壁上满是千年老藤,苔藓肥润,厚达三尺,一片浓绿,更无杂色。遥望内里景物,更较谷外清淑美妙。那迷阵却没在谷内。枯竹老人那里还有三百六十五峰可以辨认,这里只是琪花如笑,瑶草含烟,看不出一点形迹,天气又很清明,决不似伏有杀机。
  白癞刚由谷外走进谷去,只米明娘一人在外守候,遥闻破空之声,挟着一道金光,电驰飞来,恐师父径自入谷,误蹈危机,忙要迎上,霞儿已早看见,降下地来。明娘方欲先说前事,霞儿早知就里,自然会意。故意说道:“时机已迫,无暇多言,且等见过仙婆,回去再说吧。”随即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面向谷口礼拜道:“弟子齐霞儿,奉家父妙一真人之命,赶来大荒,向仙婆和枯竹老人各借一件法宝。本应先来参谒,因过神獭岛,小徒为岛主擒去,知道仙婆宽宏,岛主不奉命不敢加害,又以时机紧迫,只得先行。为求迅速,欲和小徒分道行事。这一来,剩下弟子一人,分身无计。枯竹老人与家父又仅神交,不知允否。只好变计,专诚拜谒仙婆,并请指示玄机,使弟子到山阴,不致虚行。因沿途所经各岛颇多梗阻,心想家父属在故交,借宝一用,断无不允。而仙婆道法高深,玄机微妙,无远弗瞩。小徒神獭岛失陷,尚可说是仙婆清修千年,事出无意,或者一时念不及此,嗣后当无不知之理。何以每过一关,仍多阻难?心中惊疑。路过南星原以前,默运玄机,虔加估算,才知仙婆神游在外,尚未回山,如若来此守候,虽然日内必归,不致误事,但无终岭之行,却恐延误;又推算出山阴无甚阻滞,去了回来,正好赶上。只得遥拜仙居而去,未曾登岸。到时,蒙枯竹老人传声接谈,令破三百六十五峰迷阵入内。弟子法力浅薄,本非所及,幸来时,家父深知两地旧例,带有家师祖长眉真人所遗灵符,侥幸通行,将宝物借到,赶紧来此拜求。尚望仙婆俯允,暂借吸星神簪一用,俾弟子师徒完成大命,感恩弗浅。”
  话刚说完,忽见谷中奇光明灭,烟岚杂沓,雷霆大震。约有半盏茶时,忽如破锣的老妇口音说道:“令尊是我故人,你奉命借宝,过门不入,迹近轻侮。本来应稍惩戒,幸我适以慧光查照,得知借宝因由。那驼子也与我有一面之缘,他那好友赤杖仙童更是我的至交。你又说得这般至诚,不问是否全真,我总神游未在,你恐误事,情有可原。虽不再与你为难,但你自老怪物那里走来,我终不愿见你。你那徒弟倒是与我有缘,人更至诚,我谷中设有迷阵和两种禁制,你如进来,以为所阻,我又不肯为不愿见的人撤去。可命你弟子米明娘入内,作为你师徒分途行事,各完使命便了。”霞儿暗笑:“你分明是见我灵符藏在胸前,神光外映,恐令入谷堕了声威,自家量浅,借我几句话,自行收风。只要能把法宝借到,交谁不是一样?”随口恭答:“弟子愚昧无知,恐误时机,遂致失礼。多蒙仙婆大度包容,谨当遵命。”话刚脱口,忽听厉声喝道:“谁不知我刚愎量小,你却说大度包容,讥嘲我么?”霞儿忙道:“弟子怎敢放肆?仙婆鉴宥。”又听老妇狞笑一声:“我昔年宁失天仙位业,致令千年以来多生烦恼,便为本性难移,不肯改却。米明娘可即进来,见我取宝,另外还有别物相赠。谷中迷阵,重要之处适已撤去,一入谷口,可舍明就暗,自有明灯引路。我这迷阵,与老怪物大不相同,中有无穷奥妙,出入皆难。如见奇物美景,不可涉足,只做不见,自可无害。我再命癞女接引好了。”明娘闻言,忙下拜称谢,起身走进。霞儿知不投机,视若路人,不愿多言,静立在外相候。
  约有半个时辰,才见一个头大身扁,巨目翻睛,塌鼻高颧,满头黄发,头与项一般粗细,上身甚短,下身颇长,手长过膝,掌大如箕,腿细脚大,穿着一身黑锦短衣裤,臂腿全裸,露出一身紧绷绷的白肉,东一块红,西一块紫,通体斑斓,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奇丑无比的少女,引了明娘,一起说笑走出。明娘进内,一瞥即隐。出时也一瞥即现。谷中早复原状。以霞儿的道力法眼,竟未看出一点迹象,心中也颇佩服。当下由明娘向双方引见。霞儿实嫌白癞丑恶,略一致谢。问知明娘宝借到手,还得了十五粒九转百炼灵丹。说是仙婆以天痴门下有多人重伤残废,非此不治,全赠妙一真人应用,下余的留备未来之需。霞儿喜出望外,忙率明娘拜谢。卢妪也未还言。随向白癞作别起身,白癞似颇依依,霞儿装着心急归程,也未怎理。
  师徒二人避开谷口,便驾遁光同飞。且喜归途平顺无阻。飞到东海岸停下,互相略谈经过。打开锦囊一看,那巽灵珠不特附有用法,并附小柬,说是暂不必还,不久尚有他用,到时老人当自收回。霞儿笑对明娘道:“此行大出意料,枯竹老人真讲情面。卢妪得道多年,怎的这等怪性,喜怒无常?”明娘道:“白癞平日听鱼仁说,二老人一般古怪。师父如先往南星原,老人相待,恐还要厉害呢。二老不知是甚深仇,对别人都不如此,只彼此一有沾连,无论哪一位全是如此。弟子见她时,口吻神情也极卖好,她对师父所说,直是故意,不知何故?”霞儿也竟难测,一算时机未误,终以早日赶到为是,随又飞起,赶到铜椰岛,果在限定日内。
  众仙问完前事,对霞儿师徒自是奖许有加。妙一真人对霞儿道:“地底毒火,尚须三日夜始能喷完。众弟子已各有使命,事毕便由此起身,多半不回仙府。我儿已入佛门,不是本门弟子,只是汝师好意,知你孝心,特意舍却数十年功课,回山效力。你比灵云及众弟子法力较高,又有禹鼎至宝,寻常妖邪多非汝敌。此后修积功行,自会见景生情,随缘行事,无须再为叮嘱。汝弟子米明娘虽出旁门,性情根骨俱是上乘。她和卢妪还有一段因果,此次所得灵丹大是重要,适才还剩六粒在此,不久便有大用。我和汝母及各位伯叔尊长回山,便须遵照先师仙谕,同修大法,以完未来仙业,不到三次峨眉斗剑以前,极少出山。现时群邪披猖,不特原有一些妖邪,如妖鬼、尸魔,以及华山、五台等遗孽,尚在横行。开府前后,又树下不少强敌,多半极恶穷凶,邪法神妙。轩辕老怪、司空妖道尤为此中巨擘。危机隐伏,尚未发现的尚不在内。而边山红发老祖、天残和地缺门下孽徒,以及幻波池艳尸崔盈、小南极群凶、四十六岛妖人,也均要相继与之恶斗。众弟子等虽然受命自天,终属末学新进,法力不济。只因缘福深厚,多有奇遇,所用法宝、飞剑,不是前古奇珍,便是仙传至宝,又得各位前辈仙人嘉许期爱,百计维护,本人也各能知自爱,修为勤奋,始能勉力应付。以我静中推算,除却三五人屡世修积,天生福厚者外,未来险难尚多。运数所限,只有几人能以己力人定胜天,其余终须应劫。师长同门只能事后补救,难以先为解免。此丹乃卢妪以数百年苦功,共用七百余种灵药百炼而成。所炼无多,专为她本人应付末劫之用。炼成之后,万分宝贵,这多年来,只赠了一粒与一同道,一半还是借以试验此丹灵效如何,否则也还未必。此回竟以十五粒相赠,固然是想结交我与天痴道友师徒,别有深心;但她竟不惜耗神,默参未来,为我师徒预防,盛意也极可感。异日如须明娘往助,务要立刻起身,并将你那禹鼎带去,不可贻误。此丹灵效无比,不特起死回生,无论为多厉害的邪法、飞刀、飞剑所伤,只要肢体尚在,有此一粒,便可接续还原,与陷空岛万年续断、灵玉膏各有胜场,非同小可。你等众弟子有难时,前往救治之后,便追随乙、凌、白、朱等各位尊长,随时为众弟子策应好了。”
  霞儿此次回山,一半帮助本门修积,完父母当年对师祖所发宏愿;一半仍是因为孺慕殷切,意欲借此多承色笑。闻言便说:“女儿既无专任,何妨仍许女儿居住仙府,俾遂女儿孺慕之私?遇到各位世兄弟妹有事,再行出去,不是一样么?”妙一真人笑道:“女儿已将成道,如何还是这等痴法?我和汝母回山以后,便须虔修大道,轻易不能相见,你便居仙府,也见不着。而众弟子因是修为日浅,成就太易,注定该有磨折,吉凶全由自招,承受消弭,各凭缘福,事情仍须经历。他们又均奉命各有去处,往往同时遇险,休说你一人,便诸位前辈仙人,也未必全能为之解免。适才命你接应,不过姑尽人事,聊作后援而已。如在仙府居住,以我儿的法力和仙府新得异宝,众弟子有难,极易查知,先为防范,岂非仍是逆数而行么?这等行径,于众弟子只暂免目前,得于此者,必失于彼,反而加重。只可随机补救,若先为解免,大非所宜。至于你虽无有专司,反倒成了多多益善。你此次回山,所为何来?当时均应在外修积,始能符你初愿,如何可以随侍不出呢?”又命善遇明娘,不妨多加传授。霞儿一一敬诺。
  妙一真人知道妖尸败逃,更无妖邪敢再犯险。毒火喷完,劫灰便须下降,海中数千里方圆地域,尚有无量生物,欲早日行法,移向远海,免致临时迁移,不免小有伤害。便请乙、朱、天痴三人相助,以铜椰岛为中心,各向一方,分四面行法移运。天痴上人叹道:“道兄端的顾虑周详,此举真乃亘古以来未有的大功德,即此已完昔年宏愿而有余了。”妙一真人道:“此乃众志成城,上格天心,方得消弭巨灾浩劫,感召祥和。功德固是不小,全仗天心仁爱及众位道友鼎力相助,小弟因人成事,如何敢贪天功,以为己有?”朱由穆笑道:“齐道友也不必太谦,固然众人出力,连我也不无微劳,决不妄自菲薄。但是天机微妙,何人得知?就算长眉师伯预示先机,试问此时同门诸位道友,何人有此毅力胆识,敢以已成仙业,甘冒古今未有奇险,稍一应付失宜,便堕泥犁,与万劫不复之害相拼?道友这多年来,如履如临,日常筹计,百甚种因,预为布置,还在其次。我等出力虽多,首倡者谁?长眉师祖仙示,也只指明时地,略示机宜,一切仍由道兄主持全局,相机应付,我等不过依令奉行。道兄功劳最大,何必谦虚乃尔?”妙一真人还未答言,乙休已接口笑道:“小和尚,你忒认真。虽然出家人不讲世故,到底神仙也应谦和有礼,才好相与。他是主体,邀了你们同来成此盛业,难道请人相助,事成之后,却把别人一概抹煞,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只说是他一人之功不成?事实俱在,功之大小,早眷天心,何庸多说?根本痴老儿就不该那么说,你一恭维,他当然不能实受,总须谦让两句,才合情理不是,他如答说:‘不错,此事只我一人之功,非我不可。连你们来都是多余,不过凑凑热闹,摇旗呐喊,壮点声威。’你就是没有火性的佛门弟子,听了这些话,不动嗔恶二念才怪。自己欠通,还说人家不应谦虚。他不这么说,又怎说呢?”朱由穆道:“驼子这张利口贫舌,实实惹厌,我岂是这种心意么?”
  乙休笑道:“你们这些假道学,我最不信服。你语气明说他不应谦虚,却说心意不是。佛家戒打诳语,口是心非,犯戒一也;听我一说,你便红脸,已动嗔恶之念,犯戒二也;佛法禁毁谤人,你却骂我贫舌利口,犯戒三也。霎时之间,连犯三戒,还说什么四大皆空,一尘不染呢。”朱由穆笑道:“驼子专喜颠倒是非,捏造黑白,并还恩将仇报。看你下次遭劫,谁再相援?我自落言诠,已居下乘,似你这等妄人,何值一辩?我不理你了。”乙休笑道:“小和尚,多年不见,仍然一逗便急。我驼子向不说装门面的话,铜椰岛是我生平第二次丢人的事。我大约还有一次劫难,我已早想好帮忙的人,不劳费心了。”乙、朱二人本是两世患难良友,说笑已惯,妙一真人、天痴也都知道,俱被引得笑了起来。朱由穆转向妙一真人道:“莫为驼子打岔,误了海底生灵,我们一同动手吧。”
  四仙随议定方略,各择一面,开始运用仙、释两家道法,由本岛起始,将方圆四五千里以内大小生物,一齐移向远海中去。天痴上人本来好胜自负,又以素擅五行禁制,以为此举擅场,必比三人先完,哪知大谬不然。四人各向一方,同时动手,仍是妙一真人与朱由穆二人最早毕事,也最完善无遗。天痴上人空自大显神通,运用五行挪移大搬运法,费了许多精神,结果勉强步武神驼乙休。但是禁法稍猛,不能皆顺物之性,一半行法,一半诱引,竟有好些年久通灵的水族受了伤害。经此一来,才知功力仍是不济,棋输一着,处处相形见绌,不是可以勉强。心中好生愧服,把平日骄矜之念,为之一祛。这次行法,因是量多物杂,一意保全,也费了一日夜工夫。一晃三天,火穴中烟势日衰,已成强弩之末。
  妙一真人见大功即将告成,到了明早日出以前,劫灰便须下降。笑对天痴上人道:“前次小徒易鼎、易震无知冒犯,尚有法宝遗留磁峰之上,不知可能推情掷还么?”天痴上人忙道:“前日相见,便欲奉还,只为连日追随诸道友行法,移散生灵,未暇及此。适才已命小徒楼沧洲去取了。”妙一真人又道:“此役本系天劫所使,遂致诸位道友各有误会。鼎、震二小徒因随众弟子奉有职司,致迟请罪。乃祖易周先生与道友本系知交,事已过去,贫道已与通函,说明此劫经过。所望看在薄面,互释前嫌,勿再介意,如何?”天痴上人已知自己无力与这些仙人为敌,加以劫后之身,心存谨慎,巴不得有人出头言和;何况妙一真人处处公直,毫无轩轾,所施于己甚厚。日前已然说过,今又重提,焉能不允。接口答道:“前本无知,事由误会,道兄一言,无不应命。”妙一真人随唤易静和鼎、震兄弟一同降落,向主人请罪赔礼。天痴上人连忙唤起,极口慰勉,说:“易氏兄弟虽是疏忽,因有妖党中人追来,情有可原,当时已然处罚。现在双方亲如一家,以后同辈相遇,互相扶助。旧事过去,无须再提。齐道兄太甚谦虚。”楼沧洲恰自宝藏中将易氏弟兄所失之宝取来,随即交还。易氏弟兄正为和金、石、二甄六人约定一同行道,这几位师兄弟各有至宝随身,自己法宝多在铜椰岛失去,相形见绌,好生愁闷,最可惜的是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一见发还无损,好不欢喜,忙各拜谢领去不提。
  时已深夜,天到子正,穴中毒火便已喷完,只剩丝丝残烟,摇曳上升。一会儿,残烟也已喷尽。妙一真人便照预计发令,将手一挥,穴上深井一般的大光筒便即撤去。众弟子立驾遁光,散出阵外,分布空中九宫方位上。十余位仙人也各降下,与乙休、天痴上人相见,说笑一阵。众仙遥看残月西斜,海中鱼介生物全部迁徙,海面上静荡荡的,只剩波涛向海岸冲击,吞吐呜咽。仰望空中,玄真子与妙一夫人同在八九千寻以上,不见一点形影。那毒烟烈火破空直上,所发风雷之声也早静止,显得夜景分外幽寂,与日前猛恶之势迥乎天渊之别。众仙俱都纷纷祝贺,共庆功成,只等东方微明,便起施为。
  一会儿工夫,启明星耀,东方渐有曙色。妙一真人刚喝得一声:“起!”便听高天空里异声大作,宛如无数天鼓当空齐鸣,更有千万神兵,铁甲天马,万蹄杂沓,自天杀来。便是雷霆暴震,声势也无如此猛烈。说时迟,那时快,众仙已争先飞起,晃眼数十百道金光霞彩,满空交织,大地立现光明,映得上下四外俱成金色。那匹练般的金霞,闪电也似在空中略一掣动,便即互相联合。只是改直为横,又分作了上下三层,每层相隔约数百丈,其长何止千丈,宛如三道经天长虹,交叉横亘空中。一面众弟子也把各人飞剑,联合成了四道较短的光虹,分四面围列在末层金虹之外。妙一真人、朱由穆与神驼乙休三人,早飞出最高一层金虹之上相待。同时空中异声也越来越近,隐见无数火星,明灭乱迸,聚在一起,大如山岳,瀑布也似往海面上倒泻下来,眼看越来越近。妙一真人为首,喝一声:“疾!”一道极大的金光,离手飞上前去。那火星便是空中太火毒焰,被罡风消灭以后所剩劫灰,吃玄真子行法禁制,合成一股其大无比的灰瀑,自万丈高空倒泻下来,灰沙互相摩擦激荡,发出无量火星,由上向下,如火山飞堕一般,加上异声怒吼,惊天动地。妙一真人一道金光,迎头一裹,挤得那灰瀑势益猛恶,由金光环绕中直泻下来。
  众仙所结三道经天长虹,早已列阵相待。最高一道金虹首先迎住,两边金光往上一翘,成了一道长河,将劫灰盛住。左边一头,便渐渐往前伸去,劫灰齐往金河中注入。只听轰轰发发之声,金光闪耀,霞彩横空,上接一根通天火柱,顿成亘古不见之奇。约有盏茶光景,金河的一头未动,一头已伸长了二三百里,渐渐低垂,斜注海中。劫灰由金河中顺流而下,海水立即怒沸,骇浪如山,直上遥空。数千丈大小的劫灰,互相击撞,声如暴雷。那金河随在海面上由近而远,纵横移动,约有刻许工夫,便离去本位。由妙一真人手指一道金光,紧束后尾,往东方移去。空中劫灰仍然往下怒泻,那第二道金虹便迎上去,接个正着。仍是如法炮制,化成金河,一头向西方伸长,渐注入海。所到之处,海水尽沸,东西两应,势更强烈。这时红日正由天边升起,朝云晓霞,一层层齐幻金光,上有金虹斜挂,下有骇浪飞腾,端的气象万千,奇丽无恃。
  第二道金虹伸得渐远,神驼乙休便放出一道红光,束住光尾,向远方海中移去。第三道金虹又复接上,前两道金虹,本离岛伸长二百里以外,方始下注,近海边百余里内,尚无劫灰注入。所以这次金虹不是一头下垂,待了一会儿,忽在空中闪了几闪。朱由穆手扬处,飞起一团佛光,将灰瀑围住,口喝:“诸位道友,我等各显神通,点缀一个奇景如何?”这第三道金虹,本是法力最高的几位仙人主持,闻言会意,立将金河展开,化成一张华盖,越展越宽,外边俱都向下,将全岛罩住,离海面不过两三丈。那灰柱由佛光中直泻下来,分向四边流坠,泻入海中,散布得均匀已极,由下往上,宛如一顶硕大无朋的金幕。四边火珠如潮,滚滚飞落,由上往下,又似一朵万丈金莲,挟着无量星沙,自天倒挂,煞是奇观。因是离开海面,做一大圆圈,同时下注,朱由穆又频使神通,使那无量星沙远近飞布,激得掀天巨浪,潮涌而起,令人心惊目眩,又是一番奇景。个把时辰过去,第一、第二两道金河放完了劫灰,先后飞回,改为一南一北,接向上面。相继接够了数,仍和先前一样,向南北两头伸长出去,注入海中。近岛的一圈,因是地方不大,头一次劫灰便将海底布够了数。
  朱由穆二次待要如法施为,被妙一真人由北飞来止住,并说:“百丈毒火所遭灰沙不过石许,倒倾之势,比较上升还快速得多。因要使海底沉沙一律平匀,如若行法散布,势必闹得满空俱被灰尘布满,连月不消,既费时候,也使上空两个主持人更多费心力。所以才请诸位道友各运玄功,将各人飞剑、法宝连成天河,使其分注海中。但是劫灰余毒未尽,分量极重,并为迅速广布,又将空中天河分成三道,以便相互接替,分向四方八面倾注。现在近岛一带,已经铺有三丈来深,不宜再增;空中劫灰,也十去六七,再倒换一两回,便可毕事。大师兄和山荆在灵空交界处灭火消沙,自从那日到山,不曾稍息。朱道友如是有兴,何妨上去助他们一臂?”说时,神驼乙休也由南方飞回,说:“这二次布散劫灰,诸位道友已然放心,足可胜任,无须另行戒备。大师兄和齐仙嫂正在贤劳,我和小和尚同去略效微劳吧。”朱由穆早答要去,闻言,说一声:“好。”两道金光比电还疾,只一闪,便双双射入高空云层之中不见。
  妙一真人看二人去后,微笑道:“朱道友转劫归来,仍是这等天真,我如晚到一步,这铜椰岛上许多琪花瑶草,日久岂不被灰毒烧死,那被乙道友所断铜椰灵木,如何重生?沉沙不可复起,地底灵泉恐受流毒,趁此片刻余闲,且为此岛添一新景吧。”随纵遁光飞起,手掐灵诀,指着海中,立有一道金光飞出,电转星驰,环岛飞行三匝,回到原处,一闪即隐。随又用手朝外一指,一声霹雳过去,环着铜椰岛四围,忽起海潮,由岛边沙滩起,宛如击石投水,化成一个水圈,由小而大,往外推展开去。最前浪头,约有三四十丈高下,里许来宽。全圈一般平,无甚高低,直推出百里以外,忽然停止,直似环岛添了一圈浪城。浪花尽管翻流不休,却是通体高低如一,不消不退。天痴上人因众仙行法早有成竹,妙一真人又未招呼,未便插手,正率门人在岛上旁观赞佩,一见妙一真人为本岛添此奇景,好生欣慰,赶忙过去称谢。
  妙一真人笑道:“我知此岛多产嘉木灵药,虽仗元磁精气种育,也还靠了此岛有灵泉滋润之故。初意留这环岛四边百余里,不使劫灰下注,不料一时疏忽,未曾先说。朱道友见金虹分载灰沙,一东一西,有似天河倒泻,他不知那劫灰重逾山岳,又是热毒异常,若有少许触及地面,生物沾上,立被灼死。何况又自八九千丈高空倾天下注,头两道天河已然移开,须另有承受。那第三道天河,原备更番接替之用。见猎心喜,不假思索,见岛一带劫灰尚未注入,只图奇景壮观娱目,却未防到灵泉真脉正藏海底,近岛一带劫灰下压日久,必被侵蚀脉络,渗入其内。此灰奇毒,须受多年海水冲刷,始能消受,全岛草木岂不遭殃?我在远处看见,又不便拦他高兴,只得等大家饱了眼福,再行赶来阻止。我想本岛本产不少巨鲸,现均行法徙去,即使近岛百余里未布劫灰,鱼类无知,稍微游远,便中灰毒。如将此灰行法禁制,在海底逼起一圈长堤,再将鲸群移回,有此一圈阻隔,不致游向圈外中毒,岂非绝妙?不过毒灰虽被推向外圈,因受禁制,不能再受潮汐冲刷,岁月一久,便要继长增高。三百六十年后,必成一圈五色河堤,高出水面。同时,它那余毒,也逐渐由河孔中,往外圈发泄出去,与受海水冲刷,并差不许多。彼时圈中之水,使其化咸为淡,成一环湖,或在堤上另开门户,与海相通,便悉随尊便了。”
  天痴上人连声称谢,笑问道:“小弟前次愚昧,不知天数,几肇杀身灭形之祸。多蒙道兄鼎力解免,感谢之情,不消说了。但是小弟自来疏狂,不曾轻受人惠,又以昔年走火身僵,山居清修,杜门多年,同道中往还极少。乃日前白犀潭赴约,来去途中,俱中埋伏。小弟或尚无妨,随去弟子却多不免伤陷。不意暗中竟有佛法解救,并还屡现金字告警,预示趋避,人却不肯相见。自思平生友好,佛门中人极少,即有也道成证果,是何因缘如此为力?也曾再三留意,查看踪迹,终如神龙见首,不见端倪。最后,归途又有人解围,方有一小沙弥影子,略闪即逝,相貌既未看清,而照所驾遁光,虽是上乘传授,以他破乙道友仙法,功力似还未到,好生不解。适才想起,道兄对此一劫早识先机,一切预有安排,而那沿途相助之人,行径又似与乙道友相识,不是道兄所托,也心知底细。先见朱道友所放佛光,颇与日前所见相似,当着乙道友不便明问。适又见他飞身上空,所运金光更为相似。受人暗助,连个名姓来历俱未知悉,岂非笑话?道友当必有以告我。”真人便把白眉和尚命朱、李二人暗助之事说了,并说:“那小沙弥便是阿童,现在第二道天河上相助行法。”上人闻言,方始明白,连道惭愧不迭。
  真人仰望高空,光华闪动,知将告成,便与上人道声:“少时再谈。”纵遁光迎上前去。多半日光阴过去,空中灰沙虽仍下降,势已大减。数千里方圆海底,按预定尺寸快布满了,所差无几。妙一真人身刚飞起,那空中四五道金光,也已随了余灰一同下降。这时三道天河,只有一道载了灰沙远去,两道做十字形,高低横亘。妙一真人仰望灰柱,尾梢散漫,搅成了一团浓雾。本似一根撑天灰柱往下飞堕,因为尾梢降势稍缓,颇有中断之处,事出意外。幸是道妙通玄,法力无边,一见有异,不等向高空传声遥问,手向下方一指,口中传声发令,命将两道大河连合为一,化成一面天幕,将全岛罩住,迎接来势,并命分宫守候的众弟子,小心戒备,各将剑光宝光八面围住,以防灰沙散漫。
  说时迟,那时快,就十几句话的工夫,空中余灰带着后尾一团浓雾,自天飞堕。玄真子、妙一夫人、乙休、朱由穆四人,各指一道金光,紧随沙雾之后,也一同飞落。眼看相隔那面金光天幕不远,中间一段,忽似花炮迸雪,当空爆炸,灰沙中无量数的火星,宛如箭雨飞蝗,随着万千道浓烟满空飞射。仗着众仙应变神速,上下四方均有戒备。妙一真人更是成竹在胸,早见及此,一见毒灰爆烈,双手一扬,立有十道金光匹练般飞出,当空伸长,分十面远远斜横空中,挡住斜飞之势。同时,下面光幕往上飞去,分列空中。众弟子各用剑光法宝,齐往中间逼去。上空,玄真子等四仙,也将金光化成一面华盖,缓缓压来。有那众弟子阻挡不及、横送出去的,被那横空十道金虹阻住去路,平兜过来。不消半盏茶时,上下四外齐向中间紧拢,成了合钵之势,直似数千丈大的圆盒,将那无量劫余灰沙包藏在内,通体浑成,毫无一丝缝隙。只有金光万丈,映彻海面,烛照云霄。众仙随施法力,将众弟子的剑光逐渐撤出。光球逐渐缩小,约减到百十丈光景,妙一真人才指明地点,令其就此飞入海底,再行如法散布。众仙应诺,共指金球,朝远方海面上飞去。头一道天河,乃是本门师兄弟主持,早将灰沙放完归来,收了剑光,落下相待。妙一真人知已功成无事,也率门人降下。遥望光球沉入海底以后,那一片海面立涌起无数撑天水柱,有无量数山大的水泡冒起,爆声如雷,震撼海岳。本来环岛数千里海底更平添了十来丈厚一层毒沙,到处波翻浪涌,惊涛山立,汹涌奔腾,声如巨雷,不曾片刻宁静;再吃这么大一个光球挟着绝大量的毒沙落往海底,飞舞散布,声势更盛,自不必说。那光球虽然上有极深海水,精光宝气依然上透层波,掩藏不住。只见一个百丈金轮的影子,光芒万道,在天边无数撑空晶柱之中星丸跳掷,出没升降,翔转飞驰,映出半天金霞,比起海上日出之景,还要雄伟得多。未去长幼众仙,俱都赞叹不置。
  隔了一会儿,遥望海上金轮忽散,化作十余道金光,飞起空中,略一掉转,相继飞来。晃眼近来,光华敛处,玄真子等十来位仙人一齐现身。妙一真人忙率众迎上前去,分别礼谢,互相又庆贺了一阵。妙一真人便问玄真子等四仙,适才眼见已快收功,如何又生变故?玄真子答道:“我和弟夫人引了烈焰,直上两天交界之处,如法行事。虽然万年太火毒焰厉害,我们既要使它布散高天,借乾罡之气灭火化沙,消灭火毒;又须聚在一起,只在那千百里禁制圈中,不令随风吹散。乾天罡风又与寻常风力不同,本是极难之事,幸仗天心仁爱,恩师法宝妙用,我和弟夫人又极小心谨慎,不过比预料多费了些心力。一连数日夜,俱都平安过去。哪知到了快要收功时节,忽有警兆。心神一动,我和弟夫人忙运玄机推算,竟是轩辕老怪为与本门寻仇,自知不济,不敢妄动,自装好人,暗中示意妖徒,费了许多心机,加上两件异宝和妖徒最宠爱的妖妇,哀词厚礼,把昔年被恩师逐出中土,遁往北极附近黑伽山落神岭潜伏的本门仇敌老妖丌南公,诱激出来。
  “这老妖孽本就记着恩师的仇,逃时声言必报。不过照他心意,还觉不到报仇时机,欲待机会到来,再将本门长幼一网打尽。一则为宝物、美色所动,二则被妖徒一激,意欲一试。便运妖光,查看我们虚实,竟被看出此间之事。再一推算,本门气运正盛,又建立这一场大功德,自然以后上天降福,方兴未艾。照此下去,直无报仇之日。一时忿极,仗恃所居高出云空,只比灵峤仙府略低百丈的二天交界之处,我们如非专为他留心,虔加推算,决算不出,事隔多年,自不会料到他卷土重来。说也侥幸,他如径去峨眉,我们纵有人在彼防守,恐也非他敌手,就许被他残毁一番。他偏自恃,仍是当年好胜心情,以为本门长幼多集于此,乘虚袭入洞府,胜之不武。但又深知他虽旁门左道,不似妖尸冥顽孤行,八百年苦功,已将修到地仙之位。这场善功如为所败,引起浩劫,自身必应天诛,万劫不复,不敢冒失。他用妖光查看时,这里全功已成七八。意欲候到我们大功告成之前赶到,先乘我和弟夫人行法正急之际,下毒手暗算。然后就势飞下,与本门长幼和在场诸道友为仇,伤得一个是一个。下余等他妖法炼成,再作打算。哪怕我们得天独厚,未必如愿,好歹总可出点怨气。未到以前,以为我等骤出不意,必有伤亡。而天空劫灰已去七八,照此行径,至多铜椰岛和左近海面受灾,俱是无人之地,水中生物又经师弟徙走,造孽不大。哪知仍然被我算出。他那来势特快,我和弟夫人正说抵御之策,便带一有力妖党飞来。一则时机紧迫,未及报警;二则恃有恩师新赐法宝,还有一道灵符,不曾明示用法,分明为他而设。恩师未预示先机,自然认作无足轻重。我们事前大意,不曾防到外敌,也由于此,一时疏忽,以为无害。又知诸位道友在下面各有职司,正在收功吃紧之际,我忽告警,徒乱人意,于事未必有所助益,因此不曾告警。一面仍自施为,一面各运玄功,分化元神迎敌。
  “没想到老妖孽法力远非昔比,连那妖党均非弱者。我和弟夫人空身还能应付,而这时满空劫灰,正由禁制圈中往下急降,尚未放完,必须敌我兼顾,一心二用,未免吃亏。恩师所赐灵符未注功效,放将出去,只可防身,不能克敌。他那法宝也颇厉害,相持时久,诸多可虑。弟夫人正打算向师弟传声密告,请分一二能手升空相助,忽见乙、朱二位道友飞上,四人合力夹攻,他自相形见绌。弟夫人不惜冒险,连施诸般法宝,妖党首先受伤。朱道友又放佛光,发出舍利。他见势不佳,方始说了几句异日寻仇的大话,先令同党遁去。他临去时,想是恶气难消,忘却来时顾忌,也许他是想使我们多费手脚,竟用玄功变化,乘我们一点破绽,元神闯入圈内,将我们禁法破去,震散灰沙,方纵妖光遁走。余灰少说还有万丈方圆一团不曾降完,虚而不实,禁制一破,全都爆散,闹得两天交界满是火星灰雾,散乱横飞。恐随罡风吹堕人间,贻害生灵,而事前禁制,已不可能,灰中毒气已见天风,胀力又是绝大。总算我等四人应变尚速,一见不好,也没顾及追逐妖人,不约而同,各以全力施为,收摄聚集,一面又将罡风挡住。弟夫人出力最多,又纵遁光连挥宝扇,满天追逐阻挡,相助推拢,一面仍使下注。经此一散一聚,合力防御,才未生出大枝节来。
  “太火初灭,毒气尚盛,上天下地,过于广大,若迫束过紧,为害尤烈。早料到毒气经风,必要自行膨胀,摩擦愈烈,愈生变故。但是收尾一圈,费了许多事强行聚拢,中杂乾天罡煞之气,一个不好,二次爆裂,发出亘古未有的巨震,我们修道人自是无妨,这千里以内所有大小岛屿全被震裂,海水逆上千百丈更在意中,就说水族已徙,各岛生物总还不少,本岛就非少数,岂不全数遭殃?对它轻了不好,重又不好,只有在快要降完未爆发前,大家合力将它包没,送入海内;再开一口,徐徐散布,方可无事。其势不能兼顾,仗着诸位道友应变神速,早合成一光幕,向上反兜相待。师弟又率众门人,分列天空中戒备,才放了心。果然还未降完,便已爆裂。这亘古未有之奇灾浩劫,大凶极险,侥幸平安渡过,勉奏全功。只出两次不妨事的小波折,真可喜可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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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五回 举酒庆丰功 辽海澄波宁远峤 寻幽参妙法 千山明月度飞仙
  话说玄真子的一番话,使得众仙钦佩不已。天痴上人重向众仙致谢,说:“后洞已令门人整理停当,备有水酒,为诸位道友及门下高足庆功慰劳。”坚留小住。众仙见其意甚诚,又喜他勇于迁善,迥非故习,人本端正,也乐得交此教外之友,同声称谢,允留一日。上人随延众入洞。席间虽无多兼味,但有岛上所产千年铜椰灵果和十余种干鲜果脯、竹实、首乌之类,并有数百年仙酿,无一不是轻身益气,脱骨换胎,可致长生,于修道人有益之物,只是前洞为乙休所毁,后洞石室稍小,长幼两辈须分两起饮宴罢了。长一辈宾主饮宴方酣,矮叟朱梅笑道:“乙驼子,你把人家闹了个河翻海转,你自己也吃了些苦头,算是折过,不要你赔还了,现在一切归之劫数。你和主人已然打出和好,是朋友了。他岛上这些铜椰灵木,被你那又阴又毒的飞刀毁坏,别人无法解救,你难道好意思不管,少时袖手一走,便了事么?”天痴上人初意,以自己的法力修建洞府,极为容易,只等仙宾一走,移回磁峰,即可兴修。最主要的还是乙休所斩断的大小数百株铜椰仙树,都是东方乙木之精,与己虽是面和心违,却有极深渊源,一呼即至,满拟使其回生,易如反掌。受伤门人又经治愈,只顾欣喜,设宴谢客,全未在意。及听朱梅一说,才想起乙休斩铜椰的是道碧光,元磁真气收摄无效。前听人说,乃妻韩仙子有一至宝,名寒碧刀,如是此宝,却非糟不可。对方虽已化仇为友,到底释嫌不久,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犯愁。
  乙休已笑道:“朱矮子,你最刁巧,起先怂恿我和天痴道友为难,今又来做好人。我起初不过一时之忿,怎肯使这天生灵木绝种?只为先时无暇,现又主人盛意留饮,酒又极佳,欲待稍饮再去,灵木接上重生,再来终席,与诸位道友同行。你多管闲事作甚?”朱梅笑道:“驼子少发急,没有我,能有今天这场盛举么?当初我怎对你说来?如寻痴老儿赴约,须把我和白矮子约上,三个打一个还差不多。你偏倔强任性,独个儿到此,怨得谁来?”天痴上人不知乙、凌、白、朱四人深交,嬉笑怒骂成了家常便饭,恐有争执,借着解劝,乘机问道:“乙道友那日所用诸般法宝,均非磁峰所能收摄,法力高强,大出意外。内有一道双尾碧光,从未见有相似之宝,可是那寒碧刀么?”白谷逸在旁笑道:“驼子因你磁峰专摄五金之宝,恨不能把当初给韩仙子的聘礼都借了来。不是此刀,还有何物?”天痴上人道:“果是此宝,那就莫怪全岛灵木都如枯朽,一触即折了。”
  乙休看出天痴上人似颇情急,又有不便出口相烦神气,笑道:“自来矮子多是人小鬼多,不好惹。他两个素来贫嘴薄舌,装乖取巧,不值理睬。我已吃了不少仙酿仙果,须要有个报答。幸而身边丹药尚多,岛上又有灵泉,且为主人医完神木,再来叨扰余酒吧。”上人忙起致谢,意欲陪往,并令门人随侍,听候驱策。乙休道:“俱都不消。我前边还有峨眉门下几个小友,有话要说,你自做主人吧。”朱梅也拦道:“他是娃娃头,如今峨眉众弟子下山,他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样,教人惹事。也许还约两个在海边过过棋瘾。你由他去,医不好灵木时,再和他算账。”朱由穆大笑道:“你两个可是仙人,直成市井无赖,专以口舌为胜了。”朱梅笑道:“我们无赖,你这小和尚收心才几天,就准是好人么?”朱由穆佯怒道:“矮鬼如再放肆,叫你回不得青城去。”朱梅笑道:“诸位道友,你看他这样火气,像守清规的和尚么?”引得众仙都忍俊不禁。朱由穆道:“你是个魔头,我具降魔愿力,作狮子吼,不能算犯嗔戒。”众仙互相又笑了一阵,朱梅拿朱由穆取笑。姜雪君道:“放着好酒仙果不享受,互相讥嘲,不犯清规,也是口过。毕竟峨眉三位掌教长老气度庄严,你看人家笑么?这才像是领袖群伦的教祖。”
  乙休似有甚事,早匆匆起身出去。朱梅正要答言,忽听外面雷声大震,跟着走进两个本岛门人,躬身禀告说:“乙真人刚刚走出,韩仙子元神忽然飞来,二人略谈,便又飞去。说时,乙真人面有怒容。听口气,韩仙子似来应援,途中遇阻,与一对头斗法两日,因此来迟,路过玄龟殿始知细情。大约为那对头,来与乙真人商议。行前并助行法,将断木扶起。现在乙真人正率峨眉门下八九位道友,医治灵木重生。雷声乃韩仙子行时所发。”朱由穆道:“可见夫妻情长。韩仙子和乙道兄反目多年,以前宛如仇敌,今方和好了旬日,一闻有难,便以元神赶来相助。这位嫂夫人虽然法体未复,当年法力仍在,更多异宝。对头何人,竟敢轻捋虎须,树此一双强敌,也可谓不知自量了。”追云叟白谷逸道:“这也不一定。你没听斗了两天法么?如是庸手,遇上这位女菩萨,焉有生理?驼子又那样生气,莫非是他旧仇人不成?不然,她是来救夫报仇的,无故怎会和人如此恶斗?齐道友正运玄机推算,可知这对头底细么?”妙一真人道:“当然没有别人,难怪他夫妇忿恨,这类丧心昧良、弃明投暗的妖邪之徒,便我们遇上,也容他不得。如非行踪诡秘,善于潜行遁迹,早为我们诛戮了。他必是见韩仙子元神云游,妄思加害,没想到对方如此神通。这一勾起前仇,必无幸理。乙道兄知他诡诈,想假手我门下弟子去诱他出现,正商量日后何处相见呢。”说罢,又听一声雷震,又有门人入报:“铜椰灵木全已重生。乙真人正和诸位小道友谈那斗法放火之事,不肯归座。”天痴上人大喜,意欲亲出谢迎回座。白谷逸笑道:“朱矮子说他娃娃头,实在不差。他最喜有根骨的少年男女,一投缘,便永久扶持,此时必正有兴。他那脾气,人去也请不来,道友何苦强他呢?”上人只得中止不往。
  原来一干小同门,俱喜和乙休亲近。乙休也最喜爱他们,尤为司徒平夫妻、金蝉、石生、英琼、英男、向芳淑以及甄、易弟兄为最,岳雯是弈友更不必说,这次众门人闻他有难,个个关心。见时,当着师长,不便请问,闷在心里。乙休自然看出,临时又想起一事,特借医治灵木之便走出,往前洞去寻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别的几个和乙休最熟的门人,也相继追了出去。除岳雯沉稳不语外,七张八口,纷问遇险之事。乙休还未及答,韩仙子忽然飞来,说在岷山,闻人说起被陷之事,匆匆一算,果然不差,忙带法宝赶来救援。中途遇见夙仇,仗着他有两个左道中能手,欺韩仙子元神出游,合力夹攻。韩仙子和那仇人苦斗了两日一夜,方得获胜,重往前赶。初意丈夫法力尚且失陷,天痴阵法定必厉害。易周两老夫妻同仇敌忾,可约相助,便道前往邀约。见面才知丈夫已然转祸为福,此时众仙大功告成,正在庆贺。因忿仇人可恶,自己不暇报复,赶往铜椰岛告知,随助乙休将所断铜椰全数凌空扶起。由乙休率众峨眉门人在接口处安上灵丹,行法重生。自己别去。
  乙休随谈起遇险经过,众人才知天痴上人那日在白犀潭败走,又入埋伏,幸仗小神僧阿童用白眉禅师所授佛法相助,天痴上人师徒方得脱身回去。本就怒火填胸,归途路过玄龟殿,忽想起此次吃人大亏,事情全由易周家教不严,任凭两个素无经历、不知轻重的孙儿在外面仗恃家传法宝,行凶惹事伤人而起。当时勾动旧恨,登门问罪,要易周当着他重责易鼎、易震,否则便大闹一场,拿他来泄忿。当初双方原有深交,同是海外散仙,两岛相隔又近。上人有些刚愎自恃,人却正直。未走火入魔以前,两老虽曾互相访晤,彼时上人初历铜椰,不过百年,不知易周得道比他年久,合家老幼,法力道行,个个高强。见他神仙眷属,乃子易晟已修仙业,仍有家室之好,易周人又谦和,看不出深浅,未免稍存轻视,辞色矜夸。两三次往还之后,易周见他虽是端人,终嫌骄傲,又看出他不久即有劫难,便以朋友情分,微言讽诫,本心还想助他。上人偏是自大,不特未领好意,话不投机,反倒拂袖而去。易周越觉此人乖谬,气味不投,由此不再与他交往。
  天痴上人又不久走火身僵,幸仗法力高强,仅以身免。想起易周先天易数,果然高明,但既有朋友情分,那日便应详言趋避,不应出语讥讽,引己误会。遭难时,如来相助,也可幸免。自己并非左道妖邪,便外人无心相值,也必念对方修为不易,全力相援,断无坐观成败之理。如何明知就里,置之不问?心中也是忌恨。那日易氏弟兄误伤灵木,必欲惩处,便由于此。这时怒火头上,只想泄忿,却没想到他这数百年枯坐苦炼之功,虽然功力大进,远非昔比。又恃仗炼成了灵木仙剑,诸般异宝,元磁精气,惯摄敌人的法宝飞剑。但对方这多年光阴,也非虚度。尤其是先天易数,妙参天人,事尽前知,无微不瞩。人家早就算好他师徒要来,已在殿前平台之上,暗藏埋伏,列阵相待。上人师徒盛气而来,落向台上,正待大喝:“主人出面!”猛觉天旋地转,四外冥茫,昏沉沉对面不见人影,知已误陷敌阵。上人原非弱者,一面命众门人聚在一起,不可妄动;一面施展法力,打算将阵破去。哪知阵法玄妙,与众不同,除却昏雾沉沉,身上时寒时热外,并无别的威力,只是冲不出去。不理睬还好,一经施为更糟。法宝飞剑放将出去,只在暗影中一闪,便即失去。情急之下,连施五行禁制,用尽方法,全失灵效。始而师徒多人,还能互相问答;后来随行弟子全无声息,敌人也一个不见,辱骂也置之不理。总算自身法力高强,尚能守护元神,虽然被困在内,人却无恙。相持了两个多时辰,愧忿已极,把心一横,豁出再修一劫,和仇敌拼命。一面施展道家最恶毒的六阳解体大法,运用玄功自裂法体;一面将五行真气互相生克激撞,发出五遁神雷;一面再将所炼元磁精气,同时爆散。三法齐施,发出无边烈火迅雷,连自己和整座玄龟殿一起毁灭。主持阵法的人只在十里以内,当然是不死必伤。等元神遁往别处,另寻庐舍,如见敌人未死,再作复仇之计。
  上人正在咬牙切齿,打算查出门人存亡下落,立即施为。忽听易周在内殿遥呼道:“来人是天痴道友么?既承下顾,何不在未上平台前知会一声?老朽近以鼎、震二孙投入齐道友门下,致与左道旁门中结怨。静居已惯,既不耐烦嚣,与人争斗,又不愿无知之辈上门家人。没奈何,在殿前平台之上略施小技,好使此辈到时知难而退,我也懒得伤他。前数月,还差点没将两个小孙的同门师姊困入在内,想起惭愧。道友久未降临,所以忘却通知。疏懒成性,日益衰惫,恐有非常之事,无力应付,每日强理旧业。适才正在入定,忽听家人再四疾呼,将我警觉,说是阵中困有多人。仔细一看,才知道友误触阵中埋伏,众高足又误走安门,全数卧倒。其实这先天一元阵法,说来也无足奇,只因道友仓猝入阵,先未看清门户,所以稍微留滞。本次亲出迎晤,无如此是常课,适才已为道友延误,行即入定,只好异日登门负荆了。那几件法宝仍在原处,众高足在西北角上,俱都无事。请取了同回仙府,容再相见。”
  天痴上人闻言,情知敌人有心捉弄,这等对待,叫人急不得恼不得。虽恨不能把敌人生咬几口,无如这等形势之下,如何能再与斗法?再用前策孤注一掷,不特多年苦功可惜,并还十九不能够对付。既做不知,只得任之,将来再打复仇主意。当时情景,端的啼笑皆非,无地自容。直等易周从容把话讲完,倏地眼前一亮,天光顿现,重返清明。法宝、门人,果如敌人所言,无一损伤,含忿收起。门人先都昏倒,醒见乃师在侧,还道阵被破去。有两个方开口想问,上人恐更丢人,将手一摆,喝声:“回岛!”便同往铜椰岛飞去。到后,才向众门人述说。上人气得要死,门人也都悲忿,一面还须留意仇人寻上门来。刚把所设阵法加功重新布就,一道经天朱虹,忽自遥空飞堕。落地现出神驼乙休,对着天痴上人便骂:“无耻老贼!如非有人暗中助你脱险,早已半人不回。自没出息,还敢无故往寻易道友生事。你平日枉自狂傲,如何连人都不见,便被陷阵内?易道友虽不值与小人计较,你如稍有廉耻,当着许多徒弟,早应撞死玄龟殿了。人家刚放了生,如能藏身洞内,面壁百年,自愧自励,也还算自爱。怎刚得活命,又在这里张牙舞爪?山妻已然教训过你,我再独自登门,看你还有什么鬼捣?”
  两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是应劫之人。乙休固因上人玄龟殿之行,加了好些厌恨轻鄙,辱骂不堪;上人自然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等话完,便交了手。这次却与白犀潭斗法大不相同,仇是越积越深。上人屡败之余,身受奇耻大辱,一面以全力拼命,一面加了十分小心,又在自己所居岛上,占了好些地利,又有各种埋伏禁制,诸般法宝和那元磁神峰,一切应敌制胜的法术,多已加功备齐,只等运用,无形中力量增强了好几倍。乙休却生了轻敌之念,当此劲敌,视若无物,临机大意,已占了两分败着。偏又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把日前对方修为不易,此行适可而止的初心忽然变却,屡施毒手,欲置敌人于死地。上人如惊弓之鸟,尽管布阵行法,也知乙休厉害,自身成败关头,系此最后一着;神峰休戚相关,灵脉深往地底,一旦行法倒转,万一仇敌玄功奥妙,一个制他不住,反倒弄巧成拙,转为作法自毙,连根本也为所毁。上人再三隐忍慎重,未敢遽然发难。
  无如乙休人已中魔,专走极端,心辣手狠,不留余地。接连分化飞剑,先斩断了数十支神木剑,又连伤了十多个上人门徒。妙在所用法宝飞剑,均不以五金之质炼成,上人一件也未收去。五遁禁制又困他不住。正在举棋不定,打算行那最后一着。乙休忽因上人五遁之外,忽发乙木神雷,始料未及,几为所伤。不由大怒,又放出一道碧光,连发太乙神雷,将岛上铜椰灵木一齐斩断,将洞府也震裂,揭去了多半。上人才知再斗下去,只有挫折,终须孤注一掷,不能两立,才横了心,将阵法催动。乙休连胜之余,愈益骄狂,分明看出敌人设阵相待,竟恃炼就不死之身,未以为意;再吃上人言语一激,索性自行投到。本拟深入以后,相机应付,至多把此岛用法力毁去,也无失陷不出之理。哪知劫数临头,灵智已非往日。上人在初走火身僵时,惟恐有人觊觎磁峰,来夺此岛,难于抵御,便设下此阵相待。不特上层阵法玄妙,地底更是禁制重重,厉害非常。就这样,还恐困不住敌人,又以全力加功施为。
  乙休当时不曾看出,到了下面,才知入网,已是无及。总算炼就玄功,法力高强,纵不能出,也不致送命;如换旁人,也就慌了。乙休则不然,虽知妙一真人等一干好友,均知双方斗法之势,还有老妻韩仙子,至多人困上数日,必来救援,耐心等候,终可脱身,不必轻举妄动。然而一则人本好胜,生平不受人恩,第一次大劫也是失陷地底,全仗东海三仙相助出困,乃迫不得已,引为深憾,如何二次又借人力相援?二则人已中魔,倒行逆施,把上人恨同切骨,立意报复。乙休一见用尽方法,不能出土,上人又在上面催动阵法,发动极厉害的土木禁制,地底不比上面,身已受制,虽不致死,到底困苦难禁。恨极心横,顿生毒计。一面暗拔命门主发,不惜耗损真元,化出一个法身,在地底禁网以内装着苦斗,乱窜不已。一面又全力运用玄功,往地底穿去,直下数千丈,欲将地肺中所藏千万年玄阴之火,攻穿爆烈,使全岛裂成粉碎,一齐陆沉,再乘机飞出寻仇。
  地肺深居地底五千丈下,约有全宙极十分之一大小,形与真肺相同。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二个气包,连在一起。气包大小不等,最小的也有千百里深广。内中不是布满沸浆,便是涨满黑毒之气。可是每包中心,均有一团厉害无比的玄阴真火,只要将外皮攻破,立即破土上升,所过之处,无论金铁石土,遇上便成熔汁。一会儿,地底熔空,真气鼓荡,越来越猛,多神奇的禁制也制它不住。因在地下太深,难于观察,不等上面人看出警觉,一声巨震,千百里的地面立被震裂,直上遥空。阴火更是元磁真气的克星,一烧便燃。别人无此法力下去,就有此法力,谁也不肯冒此奇险,身入无底汤火地狱,去受那等苦难。乙休是因势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强忍艰危苦难,好容易冒险到达。仓猝之中,只觉出这一带地肺的气包太大,不知内中的阴火毒气,早在千万年以前,被前古太火吸收了去,结成一个长大几及万丈的祸胎,紧贴肺包上部,正待时机发动。妙一真人这时已率长幼众仙赶到,在和上人行法,一倒转乙休攻穿之处,恰是其地。肺包连祸胎才一穿破,毒气立即激射而出。乙休虽是法力高强,连在地底饱受苦难,已数日夜,地层坚厚,人已劳极,又骤出不意,没想到还未攻入中心,毒烟便已激射,如此猛烈。忙运玄功,行法护身,受伤已是不轻。知比预计厉害,虽喜必可报仇,自己也是不敢大意。先断定到了禁制层中必要爆裂,正好合适。及见过了禁地,上升更远,又是直径,仿佛熟路。忿气难消,心想:“先借这火脱险出去,再行法施为,一样可使中途爆发,将全岛连带磁峰一齐毁去,自己却要安全得多。”念头才转,本随火气上升,猛觉通身炙热如焚,痛楚非常,虽觉有异,还不知道此乃洪荒以前太火毒焰,无论多大法力,久了也被炼化。乙休一见不好,不敢再任火气围身,忙使法力抢向前去,破地上升。一面发动太乙神雷,想把四外土地震裂开来。正准备一上去,便闹个天翻地覆。谁知刚自火穴飞出,采薇僧朱由穆早已冲烟冒火而下,用一圈佛光将他接去。随与妙一真人众仙相见,才知幸免天劫。表面不说,心感妙一真人为友心热,设想犹为周详。此来反罪为功,他年末劫决无为害之理。
  乙休向来无德不报。知众弟子少时分手,便要各去修积,适才席上想到,立借医治灵木为名走出,欲向众弟子询问柬帖上所示行止,并定彼此相会时地,有事如何向己告急求救,作那人定胜天之想,免众弟子于难。不料话还未及说,老妻忽来,说起遇仇之事,暂时须代韩仙子去寻那仇人,无暇及此,只得罢了。略说前事,只和众人订约相见,便即回洞归座。
  上人极口称谢。又问:“韩道友既然来此,如何不肯临贶?”乙休笑答:“此次因果,易道友已与明言,绝无他意。只是有一仇人途中相遇,必须即时回山,匆匆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已走去。等山荆复体重生,再同来拜望吧。”白谷逸笑道:“驼兄劫后重逢,语言文雅乃尔。子何前倨而后恭也?”众仙闻言,多半笑出声来。朱梅道:“白矮子,不要开他心了。须知双凤山两小,与两个老残废交往颇密。他夫人遇见一个,便斗法两日夜,两下里又近,驼子前去寻他,未必便能顺手,一到便占了上风呢。”乙休把怪眼一翻,正要答话,朱由穆接口问道:“你说老残废,可是天残、地缺么?我和姜道友正要去寻他们呢。双凤山两小又是何人,敢捋乙道兄夫妇虎须?我只静坐了些年,还有这许多无名妖孽猖獗。乙道兄如不嫌我二人,携带同去拿他们,试试多年未用的手段如何?”乙休道:“这两小贼,乃山荆未遭劫以前的仇人,老弟怎会不知?”姜雪君怒道:“邢家两个忘恩小贼,尚在人间么?我们太无用了。我知乙道兄向不喜人相助,但这两小贼,我却恨之入骨,非加诛戮不可,不允同往,却是不行。”乙休道:“我倒并非惧怕二贼与老残废,只是二山相向,望衡对宇,势孤难胜,倒是防他们诡诈滑溜,善于隐迹,和那年一样,一逃走便难找到。他们受人指教,诈死多年,我夫妻竟然忽略,直到防身法宝炼成,他们新近出世,才得知悉。因和这里订约,又想人家已怕我至极,诈死匿迹,只要悔罪,山荆不向我絮聒,何必不予以自新之路?哪知他等妄恃炼成法宝,又来惹我们,如何容得?有朱老弟和道友前往,伏诛无疑了。”说时,妙一真人微笑不语。
  白谷逸道:“靠不住。你看教祖真人在笑你说大话呢。”白云大师接口道:“二贼委实成了公敌,谁也容他们不得。我为他们还炼有两枚戮魂针,也被假死瞒过,真是笑话。”佟元奇道:“大师兄和掌教师兄早知他们未死,只为二贼气运未终,还有点别的牵引,所以一直未说。我还是那年在东海炼丹,大师兄无事间提起的。否则屠龙师太先放他们不过,何待今日。”餐霞大师道:“如论邢天相、天和兄弟,不知是何居心,身非邪教,已将成就,无端背师叛友,比匪行凶,人只要与他们相交,必为所卖。天残、地缺起初怜他们穷无所归,又重朋友情面,百般袒护。我看此是玄门凶星,将来两老恐也不免被他们连累呢。”姜雪君道:“如此说来,峨眉诸道友俱早知二贼下落了。我恨二贼尤胜于乙、韩夫妇,别人不常见,怎妙一夫人和顽石大师不和我提起呢?”餐霞大师笑道:“你想左了。以前知此事的,连二位师兄不过四人。我和齐师嫂、白云师兄,俱在开府以后,道友未来时,方听掌教师兄说起。不久你和朱、李二位道友重返凝碧,大家一直有事,闲谈时少,所以不曾提到。”醉道人道:“事前已知二贼伏诛,当不在远,无须再提。我们已然厚扰,一同走吧。”众仙应是,便起谢辞。上人知各有事,难再挽留,殷勤约定后会。众弟子已在外侍列恭送,众仙又勉励了几句,随向主人作别。
  除乙、朱、姜、李宁四人往寻仇外,玉清大师、杨瑾二人做一路,早有前约,白、朱二老也各回山,峨眉众仙自回仙府。只一个小阿童没有去处,先想和二位师兄同往双凤山去,朱由穆不许。阿童道:“那我看大家全都回山去打坐,等师父好了。”朱由穆道:“你想跟金蝉、石生他们结伴惹事么?留神我禀告师父,要你好受。”阿童胆小,赌气答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叫我到哪里去?你看人家师兄弟互相携带,多亲热,偏我受欺。”朱由穆道:“师父叫你下山修外功,是要你和人凑热闹么?不会自己找地方去?”说时,阿童见峨眉众仙和白、朱二老等已纵驾遁光飞走,十余道金虹高射遥空,电闪星驰,一瞥即逝。金蝉假作和石生、甄、易弟兄六矮一起相商去处。阿童乘朱由穆旁看,把俊眼一眨,心中会意,答道:“那我就单人走吧。”乙休早见金蝉和阿童对使眼色,也不叫破,便对朱由穆道:“令师弟法力足可去得,管他同谁一路,我们走吧。”朱由穆道:“你不知家师的话,听去似不经意,一句也违背不得。我在前一世,比他还胆大任性,那苦就吃多了。毕竟李师弟有见识经历,师命无违,终日谨慎,故尽管半路出家,入门才得几年,便能到今日。我是为好,阿童不听良言,定有苦吃。”阿童只笑嘻嘻,一语不发。乙、朱、姜、李四人一同飞去。
  天痴上人因阿童曾有前惠,意欲留他小住。阿童见峨眉众弟子已在高空将行,再三辞谢。上人只得赠一口神木剑,传以用法。阿童因要行道,贪得飞剑,峨眉众弟子又旁观未走,方始喜诺。传完,随众辞别。行至海边,凑近金、石二人,笑问:“二位道友要我一路么?”金蝉道:“一路多好,为何不要?听你师兄的话,本是随缘修积,难道和我们一路,便有亏吃?都是同门,你佛家对师兄怎么这等怕法?”阿童笑道:“你不知我这位大师兄,看似一个小和尚,比我大不许多,厉害着呢。以前师父为他世缘未尽,前生又多杀孽,特意令他转劫重修,又为他费了许多事,念经忏悔。听说以前闹事太多,可惜我彼时还未出生,不曾得见,又不敢问,只在师父教训他时,听个一句半句。那同他走的姜雪君,大约便是他前生情侣呢。”众人纷纷问故。阿童一见人多,不肯当众宣扬,笑答道:“说来太长,传说开去,师兄知道,不过骂我几句,那姜雪君最难说话,岂肯与我甘休?不说也罢。”秦寒萼道:“小师父,你已说出他二人是情侣了。本来光明正大的事,以白眉老禅师和媖姆的得意高足,难道还有甚逾分越礼的事做出来?你这一吞吞吐吐,好像有甚不可告人似的。转不如说将出来,省得别人胡猜乱想,反而不好。”金蝉、石生、李英琼、余英男、癞姑、女神婴易静等六人,本在互相叙别,订约后会,恰又都不喜闻问人的阴私。见阿童走来,一不留神,说漏了口,秦寒萼、申若兰、何玫、崔绮、李文衎等七八个女同门同声追问,寒萼更是巧语盘诘,阿童被她逼得脸已发红,老大不以为然。金蝉、英琼更是心直口快,接口说道:“人家私事,与我们何干?别的不说,单看师尊对他二位的礼貌和他的法力已可看出,他那前生是发情止礼的了,不然哪有今日?怎会因小师父不说,便起猜疑呢?天已不早,闲话无益,我们辞别主人走吧。”金、李二人俱是相同口吻,无意中正刺中寒萼的心病。金蝉性子更急,说完,便拉阿童道:“小师父,我们先走吧。”说罢,同了石生、甄、易弟兄,连阿童共是七人,朝送别的人一举手,便驾遁光飞去。寒萼也是好事已惯,无心之言,闹了个好大无趣。总算近来性情已然大变,虽未记恨生嫌,却由此想起日前通行火宅所受教训,如非恩师垂怜,乙师伯一力成全,预有重托,几乎失陷在内。道心不净,俱由于紫玲谷失去元阴之故。她不自怨自艾,刻意求进,而根骨缘福又不如人,以致日后几遭灭形之祸,此是后话不提。
  这时,天痴上人已然说完了话,自回洞去,由门下弟子柳和、楼沧洲等做主送客。峨眉众男女弟子,除齐霞儿、诸葛警我、岳雯三人随侍师父,暂且还山待命外,凡是奉命下山的,俱都随来岛上。各人所赐仙书密柬,差不多俱已看过。因师命由岛上各按所去之处,分别起身,不是预定的同伴,不许结队同行,何时再见,久暂难定。彼此各有交厚,尤其是郑八姑、齐灵云、秦紫玲、林寒、庄易、严人英等男女七八人,平日谦虚随和,对于同门一律亲切,毫无轩轾,遇上事更无不尽心,所以谁都和他们交厚。一说要走,俱极依恋,纷纷趋前致词叙别,几乎应接不暇。金、石、二甄、二易、阿童等七人开头一走,灵云方说:“蝉弟心性忒急,我还有话忘了叮嘱,他便领头去了。”八姑笑道:“本来该走,我们又非从此不见,弄巧两三月内就在一起,都在意中,如此依恋,原可不必。”易静接口道:“我看两位小师弟福泽最厚,定能无往不利。师姊骨肉情重,未免关心太过,实则决可无虞,由他去吧。”灵云道:“舍弟虽是厚根美质,不知怎的,童心犹在。一行六人,又以他为首,加上小神僧又是初生之犊,此去决难免多事,故想叮嘱几句。许是怕我说他,急忙走了。”英琼笑道:“大姊多虑,小师兄如不胜任,恩师肯令他为六人之首,便宜行事么?据他对我说,恩师还命他另建立一座别府,事业且比我们大呢。”灵云惊喜道:“他那仙书赐柬,写甚事情?他没和我说,琼妹可知道么?”英琼笑道:“详情我不知悉,他只说奉命建立别府,许他六人为洞主,到时还有一人加入罢了。”易静道:“适才我倒听鼎侄和我说,那别府在贵州深山之中,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处。此时尚被几个妖人占据,应在三年以后,还早着呢。大约只他七人和众同门相见之时最多呢。”八姑笑道:“我们休再闲谈,也该分途起身了。”
  易静、李英琼、癞姑三人,本定海外归来,不返峨眉,另觅一邻近幻波池的静地,勤修四十九日,再寻红发老祖。一则英琼门徒米鼍、刘遇安、袁星三人连同神雕钢羽,俱在峨眉候命,没有带了同走。二则余英男和英琼患难至交,闻得英琼日后要和易静、癞姑二人重建幻波池,亟欲相依,同修仙业,偏生日前奉命,是和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做一起,随缘修积,并无一定处所,大非本怀,又不敢向师乞求,只在岛上偷偷和易、李、癞姑三人求说。易静终较知机,告以:“师父玄机妙算,凡事前知。同门中好似只你三人没有一定去处,此中必有原因。三英二云,本门之秀,你怎妄自菲薄?李师妹和你情逾骨肉,师父焉有不知之理?依我想,只好听之,且俟将来幻波池到手再说。”英琼心热,又恃恩怜爱,本不舍英男离开,便想出一个法子,令英男暂时仍随李、向二人一起,每日暗向峨眉通诚祝告,许她和自己一路修为。一面自己借领门人雕、猿为由,回山一行,暗向妙一夫人代为求恩。如若允准,设法寻见告知;否则至迟两月之后,去往南疆,向红发老祖负荆,如有险难,必发信火,振动法牌告急,千里如对,也可抽空告知,所以尚须回山一行。易静知道英琼说得容易,师父既命无须回山,去了十九不能见到,如何求法?因和二女交厚,尤喜英男温婉,也颇愿与同修,一想反正无事,妙一夫人钟爱二人,也许虔求感召,勉徇所请,便未劝阻。商定便先起身,辞别本岛主人和未走诸同门,三人一路,望空飞去。林、庄、郑、齐为首诸人,也催促大家起身,就在岛上,依照预定结伴,相继往中土飞去。不提。
  且说易静、英琼、癞姑三人飞遁神速,沿途无事。刚赶到峨眉后山凝碧崖上空不远,正值天阴欲雨,满山云雾弥濛中,遥见袁星驾了神雕,由远处飞回。一会儿两下迎面,一同降落一看,米、刘二徒也在锁云旧洞门外相待,见了三人,上前拜见。三人一问,才知各位师长已然早回,到后便命岳雯传谕米、刘、袁星三人和神雕各自出洞,等主人一回来,即代传命:速往依还岭觅地虔修,照前法谕行事。各位师长行即炼法。英男将来,本来与三人一起,今尚非时,无庸渎请,人到即行,不可迟延。因独角神鹫同时奉命往寻主人,袁星、神雕见时尚早,又知它要经由姑婆岭飞过,恐有妖人阻害,便送了它一程,倒还无事。大约不久,便可迎上紫玲姊妹。三人听完英男之事,已然有望,自是欣慰。便向师长通诚拜辞,未进仙府,随往依还岭飞去。
  那岭伏处南疆万山之中,并不怎高,但是四围削壁天成,高数百丈,又滑又陡,险峻已极。并有无数崇山峻岭,二千里方圆的森林,环绕于外,中藏毒蛇猛兽,多不知名。环着岭脚,还有一绝涧,广逾百丈。下有千寻恶水,瘴烟时起,触之立病。猿猱不能攀渡,亘古无有生人足迹。内里却是自来仙灵窟宅,岩壑深秀,洞谷幽奇,异草奇花,所在都是。松、杉、桧、梅、杞、梓、楠、桂之属,无不毕具,合抱参天,蔚然成林,绿云匝地,苍翠欲流。珍禽奇兽,游行出没,见人不惊,仿佛解意。端的灵山胜域,妙绝尘间,易静、英琼上次往岭上幻波池医治神雕,并探圣姑仙寝,虽曾到过两次,因值开府在即,急于回山,又是在幻波池小住,来去匆匆,不曾尽情游赏,有似走马观花,只见景物佳胜,并未觉着十分妙处。这时同了良友门人旧地重游,知道这座洞天福地不久便辟作自己仙府,长时在此修炼,自然不免加意观察,这才看出此岭妙处。师徒六人见此灵境,好生欣幸。因沿途所见,可供清修的洞穴甚多,英琼说:“反正无事,且把全岭游完,看明形势,再行择居。”易静更想往幻波池一看,便同往中段走去。癞姑笑道:“易师姊,师父手谕不是说,不到我们在此建立别府,不可往幻波池去么?”易静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和米、刘、袁三弟子观看此间灵迹,就在池旁一游。那池底仙府,按着先后天五行,设有五座洞门,禁制神奇,一一紧闭,常人休想入内。我们只在上面看看,又不下去,有甚要紧。”这时英琼已较前多了经历,行前又得玉清大师、灵云、霞儿姊妹劝诫,说眉间煞纹日显,此次下山,正值师长在府炼法,有了劫难无人往援。吉凶祸福,全由自召,务须小心行事,谨记师言,方可无碍。老父教勉,尤为殷切。全部记在心里。闻言想起自己所得手谕,也有“幻波池不到时机不可轻往”之言。方想劝阻,癞姑已先把仙示说出,易静仍是要去。知她素来说到必行,心想:“既不下去,看看何妨?”便未再说。一会儿走到地头。下余四人,俱未来过,见前面生着一大片异草,绿茸茸随风起伏,宛如波浪。癞姑方问:“此草何名?我这地理鬼,居然未曾见过。”英琼笑道:“这就是幻波池哩。”癞姑才想起日前英琼所说池景,笑道:“底下是空的么?”易静道:“妙就妙在这片草上。这么大一片水,竟被全数遮掩,不知底细的人,便近前也看不出。尤其那天生灵瀑发出来的水力,那么匀净。不将这草分开,口说也难详尽,你一看,就知道了。”
  英琼方要拦阻,易静道法高强,心随手应,手指处,那数百亩方圆一片茂林,立往下面弯折下去。眼底跟着一亮,银光闪闪,现出大片池塘。众人定睛看时,原来上面并非绿草,乃是大片奇树,约有万千棵,环池而生,俱由池畔石隙缝中平伸出来,虬枝怒发,互相纠结,将全池面盖满,通没一点缝隙。树叶却和绿草一样,又繁又密,个个向上。每叶长有丈许,又坚又锐,犀利如刀,人兽所不能近。便拨草细看,也只看出柯干纵横,看不出一丝水影。那水源便在环湖一圈树下石隙缝中,直喷出来,水力奇劲,直射中心。到了中央,激成一个漩涡,飙轮疾转,浪滚花飞。上面看去,一片波澜,离水面数尺以下,直落千丈,却是空的。癞姑连声夸妙。易静笑道:“我们在上面看,还只如此。这池极圆,水口整齐,一线环绕,宛如人工。水力既猛,发出时又极平匀。射到中间,再由涡漩中往下飞堕,落到池底一个深穴以内。再顺石脉水路,逆行向上。循环喷射,千年一日。人在池底,朝上仰望,好似一根水晶柱子,撑着一面水晶天幕,那才是奇观呢。这水并不厚,你运用目光往下一看,就可看出大概了。”
  英琼这次竟是格外谨慎,方恐易静领众飞下违背师命,生出枝节,闻言才放了心。奇景美观,谁也流连,不舍遽去,众人同运法眼朝池底观看。易静最先注视,目光到处,瞥见池底第二座洞门略动了动,好似本来开着,现往里关情景。知道下面洞门本有极严密的禁制,又经李宁用佛法加上一层封锁,多高法力的人也进不去,更无随意开闭之理,不禁大力惊讶。忙再定睛仔细往下查看,五座洞门全都关得好好的,并无丝毫异状,门上禁制也似原样存在。心疑由上往下初看时,是水光浮动所幻影子,实则下面并无动静。但是别人尚可,凭自己的目力,怎会看花了眼?又觉不对。因为乍看到时,门已将近关严,时机快极,不容一瞬,自己并未十分看真,也实拿它不定。继而一想:“师父不许事前下去,同来两师妹均谨记师命,何可独违?池底如果有外人进入,像上次所遇昆仑门下,固是不能常在洞内,非出不可;如是艳尸崔盈已将元神炼就,出来为祟,洞门已可启闭自如,决不再容外人窥伺。并且照适见闭门情景,那人已将此洞据为己有,洞外稍有动静,定必出门无疑。再看一会儿,如无异状,便暗中行法,试探一下。洞门如仍原样,便是真个眼花看错;否则,不是艳尸妖孽成了气候作怪,便有外人来此窃据。此洞应是自己和三四同门所有,并还有圣姑遗留的道书、法宝在内,自不能落入人手。就照师命,时机未至,好歹事前也有一个准备。”于是故意和众人高声说笑,想借此惊动,将敌人引出。同时注定地底五座洞门,留神观察。待了一会儿,仍无动静。英琼、癞姑俱觉流连时久,已在催行。易静有心下去,又想:“身是一行表率,如何首背师命?”众人全都未见,又不愿说出,使人说己多疑。只得答道:“你们先走,我把它复原就来。”癞姑随口应声,和米、刘三人先自走开。
  英琼因老父曾经说过,易静入居幻波池以前,恐有危难。众中以她法力最高,平日对师父原极尊崇,还曾对同门说,掌教师尊凡事前知,洞悉隐微,有无上法力。今日怎会忘却?又这等目注池下,一瞬不见?面上神色若有心事。她又知道池中底细,不禁生疑。口中笑诺,故意徐行,侧顾相待,看她是否将人支开下去。同时,袁星也另具有一种心思,仍站在侧,往下观看。易静见众人已走,暗使法术,往下一指。这原是佛家的金刚杵,上面的人虽听不出,池底洞门上便受极巨震动,如若原有禁制已破,那门必被撞开。易静见行法过后,洞门上光芒乱闪,纹丝未动,既无人出,也无甚别的异兆,这才料是自己眼花。一面行法,将池面的奇树碧草上升,恢复原状;一面还在暗中观察。直到池面复原,终无异状,益料池底无事,便返身随众走去。说也真巧,易、袁二人恰是相背转身。易静先是全神贯注下面,嗣见英琼在前相候,连忙赶去,走得又忙,一时疏忽,没有留神别处,袁星就在她身侧不远,竟未看出。袁星却看出易静行法撞门,又支众走开,别有用心,心中不以为然,恐自己看她,被其发觉不快,故意绕路过去。英琼却看在眼里,当晚寻到住所,背人一问,袁星说了经过。英琼和易静交厚,疑她想得洞中宝物,虽暗笑她贪心,不应背人打算,心中并无不快之念。反因易静道行法力既高,又是师姊,奉命为一行表率,如与说穿,恐不好意思,转而嘱袁星不许走口,再告别人。并令随时留意,以防她万一不遵师命,贪功涉险,被陷洞中,好为设法应援。哪知连经多日,易静既未背人独行,也未再往幻波池去。以为她人本灵慧,决无背师行事之理,许是一时想到,动了贪心,后又知道不合,念发随止,故不再往。日久未见动作,也就丢开。后话不提。
  当日众人所寻到的居处,偏在岭南一处幽谷之中。洞旁有清溪一道,绿竹万竿。洞前平坡之上,老桂参天,荫蔽数亩。更有松杉巢鹤,石磴穿云,水木清华,时闻妙香。加以到处白石嶙嶙,光润如玉,除旁溪大片竹林外,所有松、杉、楠、桂等嘉木茂树,均自石隙之中生出,此外更无寸土。偶有苔藓之属,附生石上,也都绿油油,鲜润欲流,青白相映,分外鲜明。真个灵境清绝,点尘不到,师徒六人寻到这等好所在,自然高兴非常。米、刘、袁三人忙把由仙府带来的简单行囊打开,取出蒲团等坐卧之具。一面分人行法,打扫洞穴,分出三间石室,取出蒲团铺上,才请三位师长入洞少息。易、李等三人入内一看,石洞本就清洁,再经米、刘、袁三人用心一收拾,愈发净无纤尘,宜于起居。
  原来那蒲团和些零星用具,本是米、刘、袁三人想到三位师长回来,便须另行觅地清修,外间多好,也与仙府相去天渊,坐卧之具更是无有。乘着师祖、师父以次俱往铜椰岛未归,一时空闲无事,便就仙府所产灵草,按人织备。先恐人数不止此数,暂时不能回山,外间却无处采取这灵草,又多织备了一份。易静、癞姑俱未收过徒弟。一个平日所居,俱是仙山楼阁;一个久随屠龙师太,也有住处。虽然华美安逸,不如前人,到底坐卧之具总有。先前并未想到要用东西,米、刘、袁三徒虽各携有一个随身行囊,看去是用法术缩小,以便携带,却不知自用之物也带备在内。及至寻到住处,二人才想起,除法宝、飞剑外,毫无长物。空空一座大石洞,连个起坐之具皆无,如不设法置办,便须坐在地上,心暗失笑。在洞中转了一转,便和英琼走出。正商量削石为榻,断竹为几,或是搬些干净石头入洞,以供起坐,忽见三徒来请。二次入洞一看,已然恢复旧观,自己所想到的不特全备就,并还在当中一个长大石榻上,摆上三个极精细柔软、灵草织就的大蒲团。一问经过,才知除蒲团用具多自峨眉带来,那石榻几凳,乃米、刘二人行法在洞壁上挖掘下的整块大石,再加匠心,削制而成。壁上的洞也经行法磨光,再安上两扇石门,便可作为壁橱,以供藏物之用。三徒所居另一石室,也是如此,只是为示恭敬,不敢与师长一样,用具都矮小粗糙一些。又在当中石室内设下讲台,当中石榻,旁有矮墩,以备师徒共聚,传授道法之用。
  易、李、癞姑三人初到时,因见外景清美,天时尚早,洞中空空,坐处皆无,不愿在内,同出观赏流连。英琼见神雕只管空中盘飞,正想将它招下,照易静所说,往别处找些好石头来,当几榻用。三徒便说:“洞中布置停当,来请师长入观。”全没想到,只出洞两个时辰,便备办得如此齐全美观。法术无足为奇,而对师长如此诚敬用心,易静、癞姑固是欣喜赞奖,英琼是三人嫡传师父,也觉面有光彩,十分欢喜,笑道:“这等细法,难道我们还打长久住此不走的主意么?”易静道:“此话不然。幻波池虽是我们日后清修之所,内中设备齐全。但是师父尚无确命,知是几时才可前往?即便最早,也许在四十九日期间,南疆之行归来以后,此时自然应有栖身之所。何况此洞风物灵秀,又在本山,便将来移居幻波池以后,也可常来留止,或是作为后来新收弟子所居洞室均可。他三人此举细心周到,对师长犹为虔敬,实可嘉赏呢。”英琼道:“实也亏他们。这洞既做将来别府,给它起个地名如何?”刘遇安笑禀道:“弟子适已想到,最好和紫云宫一样,借着师长法讳起名。这里竹子又多,宛如一片绿云,静静地停在那里。叫做静琼谷,不知三位师长以为如何?”易、李二人方在赞好,袁星道:“你说三位师长,却只得两位师长名字,癞师伯不生气么?”癞姑骂道:“野猴儿,少讨好。地名只得两字,硬把我拉上作甚?我这名字又不文雅。人家满山题诗刻石,叫做疥山,这还是有名无实,只是刻薄文人说的气话。难道真给大好洞天福地,加上些癞疥名儿,使山灵蒙垢么?现时我们只得三人,便为了难,日后你余师叔来了,再找一处好地方,连我和她凑合一个癞男谷,好不好?”袁星答道:“弟子不通文字,只觉三位师长,只得两位列名,好像是个缺点似的。”癞姑骂道:“放你的猴儿屁!什么缺点?你怕人家不知道这里有我这一副好头脸么?再变法儿挖苦我,留神我当着你师父撕你。”说时,英琼知道癞姑天性滑稽,专喜寻同门和这几个后辈说笑逗弄,袁星等对她放肆已惯,方想喝止。女神婴易静和英琼一样,虽是平日容止庄然,却多了一分童心,喜欢看人的滑稽举动,见英琼要拦,忙使眼色拦阻。听到二人未几句问答,再一看到癞姑说时,一颗肥大圆粗、满布疤痕的癞头不住摇晃,连上那副尊容,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英琼也闹了个忍俊不禁,终觉这样逗笑,有失师长尊严,尤其袁星性情惯容不得,随敛笑容,假怒道:“袁星怎敢无礼!”
  袁星最怕英琼,因在仙府和癞姑、金蝉、石生、申若兰、向芳淑、易鼎、易震等师伯叔们说笑已惯,一时忘形。及听喝斥,才想起师父在座,吓得诺诺连声,直道:“弟子不敢,是癞师伯多心。”英琼叱道:“仙府师伯叔虽是人多,这里只我三人为主,以后只叫二师伯,不许再说癞字。”袁星连应:“弟子遵命。”却偷看了癞姑一眼。癞姑忙向英琼道:“这猴儿偷着看我,心里喊我癞师伯呢。”英琼只当癞姑法力看出,怒喝袁星:“如此大胆,是否心中诽谤?照实供出,免遭重责。”袁星见师父真怒,慌不迭跪下,战战兢兢答道:“弟子看癞师伯一眼是真,心中并未敢有不服。”癞姑忙接口笑道:“我看你也不敢,定是我猜错了。你师父不打你,快滚起来。”英琼才知她是有意作耍,只得改口道:“以后不许这样没有规矩。你看仙府各位师长,像乙、凌、白、朱诸位师伯叔祖,也都喜欢说笑,可是他们敢有一点放肆没样子么?还不起来,到外边看看去。”袁星领命起立,低头和米、刘二人退出。癞姑唤道:“蠢猴儿,你还是不要改口吧。休看你师父对我好意,我这癞字招牌还不愿改呢。”袁星不敢答言,仍自退出。癞姑对英琼道:“我爱和这猴子说笑,你认真做甚?明天他不敢理我了,终日对着你们两个道学先生,多没趣味!”英琼想说她几句,又觉不便,只拿眼望着她,忍不住好笑。易静笑对癞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等闹法,日后他们如再出言无状,你叫琼妹如何教训?”癞姑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决不生气好了。”英琼道:“师兄虽不生气,他们这等无礼,外人看见,岂非笑话?”癞姑怒道:“我们修道,是为人看的么?你嫌我引得你徒弟没规矩,过些日,我也收两个徒弟与你看。”英琼不知癞姑假怒,方要分辩赔话,忽然洞外雕鸣,随听袁星在外室喊道:“钢羽发现怪人,我们快看看去。”说罢,同纵遁光飞走。
  三人原因南疆之行,定在百日之内,并须晚去,修炼道功,正限只有四十九日,足有余闲,何日起始皆可。师命当日来此,先疑本山有甚事发生,颇为留意。后来几将全山踏遍,只有岭北一角未到,并无甚事,也就放开。因系新到,连日数万里跋涉,想借歇息,商谈未来之事,到明日再行起始练功。神雕钢羽自从就道,便在高空飞翔,不曾下落,时常隐没密云之中。英琼知它素喜翔空,舒散快意,也许要查看地势,当地有无妖异潜伏。好在此雕伐毛洗髓以后,愈发灵异,便由它自去,当时闻言,知道袁星和它久共安危,同门情厚,鸟语早已精通,这等行径,必有事故无疑。喊声:“二位师姊快走!”随同追出。只见空中白点,神雕在前,米、刘、袁三道剑光在后,同往山北飞去。癞姑见状,大头一晃,首先遁去。易、李二人也纵遁光,跟踪赶去。三人飞行,自比三徒神速。神雕已向前面密林之中,银星般下泻,直扑下去。师徒六人赶到林前落下,神雕忽又连声飞鸣而起。袁星道:“钢羽说,来时见这里有一怪人,看不出是甚来路,飞行极快,甚是滑溜。这山是三位师长的,容她不得。几次想要擒她,因看出这厮实在滑溜,恐怕惊走,没有下手。适才见她似想到静琼谷来窥伺,急忙唤弟子等出来擒捉,钢羽赶往前面,断她归路。不想仍吃滑脱。”说时,神雕也在空中,连叫不已。英琼问:“是妖人不是?”袁星道:“钢羽说,那人身有绿毛,却无妖气。只飞得急快,又精土遁,胆子颇小,就在林内。别的却未看出。”
  易、李二人四寻不见,癞姑便同入林查看。只见那片森林,尽是拔地参天,大都为千年古木。上面枝干虽极繁茂,天光不透,下面行列却极稀疏,每株占地,约有亩许。离地七八丈以上才见枝柯,树身又是极巨。人入其中,冷翠扑人,映得眉宇皆青。只外层一两排略透天光,越往里越暗。看去深约数十里,静沉沉地微风不扬,显得十分庄严幽静。易静连用慧目注视,查不出一丝朕兆。正自观察,互相商计前行,袁星忽自身后追来,说:“钢羽说,这厮似在入林不远的池塘旁边居住。起初本在幻波池旁张望,自从我们一到,她便往山北跑来。因我们一路观看景致,走得甚慢,没有留心,所以不曾看见。钢羽向来不把事情辨明,从不大惊小怪,胡乱报警。见这厮虽生着一身绿毛,像似怪物,却不带一点邪气。自来精怪修成人形,能归正的,原是常有的事,想查看清了再说,所以先没有说。后见她往回急飞,到了中途,又落在高处窥探我们行动。等我们往前一走,又吓得连忙往回飞逃。她那遁法极快,钢羽等她立定,才看出她是人,并非怪物,还是女身,只是生就绿毛异相,又料是原在本山修炼的怪人。见三位师长剑光神妙,法力高强,害怕惊走。人既怕我,不敢招惹,也就想由她自去。后见这厮老是鬼头鬼脑,在我们附近出没张望,这才起了疑心,一直在空中盘飞,想查看她到底是甚用意。这厮胆子既小得出奇,又没见识。她在旁偷看时,一味留神我们。见三位师长中有一位向她藏处走去,立即惊逃。停了一会儿又来。可是钢羽飞起空中那么大威势,这厮竟未看出厉害。直到找着洞府,师长入座歇息,钢羽查见她的巢穴,看出这些异样,同时灵机感应,觉出这厮善恶难知,却与我们必有关联,想将她抓来,请三位师长盘诘,她才知道不是凡鸟,赶紧遁走。她那遁法,颇为神速巧妙。现在的钢羽,自然比前越发神通,照说还不是一抓就准抓上,可是接连两试,竟未抓中。由空中下击时,眼看目光已然照在她的身上,已看出她满面惊惶,走投无路情景,本来眼睛一眨的工夫便可抓中,不知怎的,这厮竟似会师父以前所说移形换影之法,明明抓到,人影忽隐,竟是空的。再看,人已在附近不远现形遁去。钢羽那等目力,事前竟未看出那是幻影,两次都是一样。她既有这么高法力,似应该和钢羽动手才是,偏又胆小如鼠。最后一次,钢羽又抓了个空,正隐身高空密云层里,想等她现出,施展神通,把她立处附近数十亩方圆的地面,不管有无,来个风卷残云,用两个大爪平扑过去。她两次逃去时,真身都在附近不远,这样便用移形换影之法,也逃不脱。等了一阵不见,料知惊弓之鸟,心胆已寒,不敢再出。到底没测透是甚来历,打算放她一步,夜中再来查探,或向师长先行禀告。刚一移动,便见这厮掩掩藏藏、战战兢兢出现。钢羽一双神目,飞得越高,寻常数百里内,哪怕地上有根针,也逃不出它的两眼,何况这么大一个怪人,又是留了心的,自然看得真切。见她这次出来,手上多了茶杯大小一片银光,朝空照着,钢羽影子正落光中,好似一面宝镜。这厮低头看镜,面带犹疑,时行时止,尾随在后。只要钢羽略一转折回头,立即回身遁走,一晃便没了影子。知她滑溜,手中宝镜可以查见敌人动作,又极见机,再抓也是难中,便装没看见,缓缓飞回,到了洞前上空,停住叫唤。本意是说,发现有一怪人,令弟子等偷偷掩出,照所指地方,四面拦堵。弟子不合心急,没听完,便同米、刘二师兄急急追出。这厮一见,吓得丧命一般往回路飞逃。钢羽一面怪弟子冒失,一面催促快追。这厮遁法奇怪,不知是甚家数。遁时人便隐起,停时方现原身,又不似隐身法,却是快极,连那钢羽都追她不上。本来追时看不见人,许因逃得慌张太甚,宝镜仍持手上,没有收起,人形虽隐,镜光却隐不住。钢羽便令弟子等朝那一点寒光追赶,一直追近林前。眼看首尾相接,快要追上,她觉出宝镜有害,寒光忽敛,便难寻觅。钢羽不愿毁这一片好林木,没有下来。请三位师长先搜寻她的巢穴,就可查出几分来历了。”
  易静闻言,笑道:“照此情形,未必便是妖邪对头。昔时仙人刘根,隐居洞庭,未飞升以前,便是身长绿毛。秦时有一女子,入山迷路,巧服灵药,周身毛长数寸,身轻如叶,力擒虎豹,也是如此。这类事,列仙传和各道书中均载的有,不足为奇。此山本是灵奥之区,许是附近山民之女,采樵误入,迷路不归,和秦时女一样服了山中灵药,脱骨换胎,故有此异事。我们且寻到她的巢穴,自有道理。人家先来是主,不过乍见生人,疑是于她不利,暗中窥伺,并无恶意;就有恶意,也不能为我之害。见后如投缘,互相来往;否则她在山北,我们山南,也可彼此相安,苦苦逼她则甚?袁星可即传知钢羽和米、刘二人,再见此女,无须追逐。可以善言,遥为告知,令其放心,不必隐藏。”袁星领命去讫。
  易静留神四看,并无形影,随拉英琼往林中走进。果然不远有一方塘,大约五亩,水清可以见底。林中树大枝繁,虬枝交互。下面光景甚是昏暗,只有塘中心一圈天光下照。因为环塘多是千年古木,繁枝密叶,齐自塘边往中心平伸出去,中间透光之处不大,天光倒映,潭影悠悠。加以那些林木又粗又直,干高叶茂,宛如无数华盖,连列亭亭。地既平整,又极清洁,不特浮土沙砾没有,连一根草一片树叶俱找不到,幽静已极。四外古木千株,并无一个洞穴岩窝,供人居住之所。英琼方说:“钢羽看错,本山洞穴甚多,毛女何必在这林中居住?许是适才来此藏伏,也是有的。”易静笑道:“琼妹太把你那仙禽轻视了。它已得道通灵,岂有看错之理?此女巢穴,定必在此左近无疑。莫非以树为家么?”说时,各往塘侧古树上观察,果然发现一株大有十围的老楠树,有一小木屋,架在顶上。一人飞将上去一看,那木屋只用山藤绑了些大木板,就着空干树处,略微削平,铺砌在内。形式简陋,却极坚实,取势尤佳。那地方微微高出树幕之上,天光既可由斜枝中透下,人在其上,又可由树叶缝中向外遥望。外围又有繁树密叶包裹,甚是严密。木板砌得甚巧,由外望内,绝看不出树上有屋有人。再要援升树杪,更是四山齐收眼底,赏目迎风,无不咸宜。屋板也似时常打扫洗涤,甚是光滑干净,只是全无一物。易静心细,一眼瞥见底板上有两处微凹,不当上升之路。低头一看,笑道:“主人再不出面,不速之客要闯门而入了。”连说四遍,未见应声,四顾也无人影。心想:“莫非人已逃远,不曾回巢?”随将木板一翻,手指处,一道光华射将下去。笑道:“我已言明在先,怎还如此胆小?我且给她留字代面,暂且回去。如仍不愿相见,我们也不相强了。此举本近强暴,但是同居此山,总是邻居,这里又密迩妖尸巢穴,哪有彼此不知姓名来历之理呢?”随往下面纵去。英琼也跟踪纵下。
  原来板底下还暗藏着一个大树穴,深约两丈,大约丈许。楠木质理坚密,经主人细心打磨,滑润如玉。除地上有细草织成的圆席外,半边贴壁,另铺有温厚柔软的草褥。对面有一半圆形的矮木几,几上放着两页残书,上绘符箓,连易静也未认出那符箓有何妙用,是甚家数。此外壁间挂着一件细草和树叶交织而成的云肩,一件围腰,一个半片葫芦做就的水瓢,一口剑。剑上土花斑驳,锈蚀之处颇多,剑锋磨得颇利。但系入土多年,常人所用之剑,只钢质尚纯,并无奇处。剑旁悬有一筐,也系主人亲手编制,式样极为灵巧。筐中藏有两根黄精和多半个吃剩下的茯苓。易静看完,略一寻思,朝英琼使了个眼色,佯怒道:“她虽在此多年,正主人实是我们,要想见她,乃是好意。我留字以后,明日如再不知好歹,不去南山静琼谷中相见,由我查明邪正善恶,以决去留,卧榻之侧,不容外人酣睡,我们便不许她在此居住了。”英琼知易静料定毛女潜伏在侧,故意如此说法,欲使出见,只不明白语气忽改倨傲,是何用意。方随口附和道:“以此一点点法力,如何能够长此隐形?我们不过不肯无故行法伤人罢了。”
  正说之间,忽听远远雕鸣与米、刘、袁三人呼喝之声。二人料知毛女遁往别处,又被神雕等发现,暗笑枉费了口舌,人并不在此地。只是适才已告知雕、袁等,见时无须追逐相迫,怎又如此?二人因三徒呼叱中似杂有笑骂之声,又疑癞姑适才追时身形忽隐,也不知叮嘱之事,无心发现,便即行法擒住,在和二徒说笑,忙即飞身出穴,赶往观看。才一出林,便见刘遇安纵遁光飞来,报说:“二师伯擒到一个妖人,现正回洞拷问,请师伯、师父就去。”英琼道:“是那毛女么?”刘遇安答说:“不是,是另外一个。袁星差点没有受伤,如非二师伯法力高强,还不知如何呢。”易、李二人闻言大惊,不愿再寻毛女,忙和刘遇安急飞回洞。才一走进,便听叭叭打嘴的清脆之声,与癞姑、米、袁三人呼叱叫骂之声相应。到了里间石室一看,癞姑坐在榻沿正在叫骂,米、刘二人两旁侍立,随声附和。室当中,吃癞姑禁着一个形容装束丑怪的妖人,好似刚刚打完神气。癞姑见易、李二人走进,笑骂道:“我素日不喜对人用非刑。你这妖孽再不吐实,我易师姊已回来,她不比我,准够你受用的。照你巢穴中情景,不知害过多少人。反正不会容你活着去见阎王,何不结个鬼缘,说了实话,免却好些活罪。”易静见这妖人非僧非道,生就一颗尖头,一双碧绿三角怪眼,深陷入骨,一闪一闪,直泛凶光。尖鼻暴牙,稀落落一头短发根根倒竖,面容灰白,通没一丝血色。拱肩缩背,身如枯柴,手如鸟爪,一齐向外,作势欲扬。好似被擒以后,打算使妖法,暗下毒手,快发出时,吃癞姑禁住,臂举不下,故现出此丑怪之状。
  原来这妖人所居巢穴,就在众人新辟洞府的危崖之上。洞在崖顶石地之上,狭小只容一人,路径又复曲折,外有苔藓掩盖,隐密异常,所以连神雕在空中飞行那么久,均未看出。妖人本来在内炼法正紧。众人到时,见洞府清洁轩敞,不知妖人时常命人打扫,以为原来如此。又以灵山福地,自身法力高强,米、刘、袁三位讨好,再一收拾,连日多劳,一请便同入洞,坐谈歇息,不曾在崖上下仔细查看。神雕更专一留神毛女,未暇旁顾,就此忽略过去。一上一下,闹了个两无所觉。后来,妖人每日照例炼法完毕,快要出洞图谋别的心事,忽听雕鸣有异,忙即一视。刚一探头,便见一只白雕盘空飞鸣。妖人倒还识货,看出此雕颇似白眉禅师座下神禽。方一迟疑,不想招惹,忽见崖下洞内飞出三道剑光:一道是玄门正宗,光也强烈;后两道却差得多,但都正而不邪,似是一般家数。都随定那雕往山北飞去。忙追出来,定睛一看,不由大怒。以为适才多虑,凭白眉座下神禽,如何能受这三个人的驾驭?妖人刚待追去,连人带雕一网打尽,不承想身才离崖,要纵妖光飞起,猛瞥见洞中又有三道剑光,惊虹掣电,相继飞出,竟比前三道剑光高出十倍不止。当头一道紫光,更是神奇。不禁大惊,哪里还敢招惹。忙隐身形,暗中窥伺,另打主意时,易、李二人出时心急,不曾回顾。癞姑久经大敌,比易静还要心细,一闻有警,并不随众直追出来。先用慧目四望,百忙中早发觉妖人在后,正把身形隐去。于是表面随众追赶,一晃大头,也将身隐去。妖人身形虽隐,身上邪气却瞒不过她的佛家法眼。回顾妖人,由崖上往山北缓缓追去,便知他心中怯敌,不敢公然现形出斗,忙也尾随在后。那妖人正尾随间,越看敌人飞到越疑心,况又众寡悬殊,本就怙恶,不敢迫近。嗣又见神雕灵异,想起它和前飞紫光来历,白眉神禽正是此女所有,剑光、身材、相貌、神情以及衣饰服色,无一不与传说的峨眉三英中的李英琼相似。只不知黑雕怎会变白,也许白眉双雕均为此女所得。一只黑的,已闻难敌,何况黑白同归一主。又见易静飞剑只比英琼略次,法力却似在她以上,如非道家元婴炼成,怎会如此幼小而又老练?出洞便隐去的一个丑女,更是得有佛门真传。简直一个也惹不起,除了少时暗算,明斗万来不得。妖人心中一寒,想退回,又恐有人发觉。正在停住遥望,心中犯愁,忽瞥见山北毛女由林内探头,看出她受人追逐害怕,似想往常去采茯苓的右侧危崖后面藏躲。知她一逃,便看不见人,比自己隐身法还妙,意欲先往等候,嘱咐几句,省得泄露。不料癞姑紧随身后,早打主意,要下手擒他。那毛女出没之处,隐秘非常,隐身法又妙,一闪即不见人。妖人如非久居此山,知她行藏和所去之处,也是无从捉摸,所以癞姑不曾看出。一见妖人往右侧隐形飞去,地甚僻静,正好下手,也忙纵遁光随行赶往,看他去往那里作甚。恰好妖人路近先到,毛女却未来。癞姑见他到了崖后,便现身坐在石上,往前张望,以为来此躲避,立即行法将他禁住,上去打了他两个大嘴巴。
  毛女原是来此藏躲,遥见妖人先在,本就不愿过去。再见他受制挨打,对方是个癞尼,相貌奇丑,心中害怕,没敢近前,转身避去。癞姑也不知道毛女在侧。空中神雕也发现妖人坐在崖后,它一叫,米、刘、袁三人全都赶来,到时人已被擒。癞姑听袁星一说前事,便向妖人喝问毛女来历。妖人本被法力禁住,不能言动。癞姑因想问话,一时大意,只将他下半身禁住,没有禁制双手。妖人知道落在这类对头手内,除以全力和他拼命,死中求活,万无生路。被擒时,已在暗中准备,待机下手。一见上半身放开,觉着下手更易,假意哀告乞怜,并说毛女原是山人之女,以前避难,逃入北山,迷路绝粮,日以野草、果实、茯苓充饥,渐渐一身生长绿毛。又不知从何处得了两件法宝和几页残缺道书,竟能隐迹飞行。自己来在她后,原想收为门徒,毛女不肯,连擒几次,均被滑脱,说什么也不肯拜师。问她师父是谁,答是梦中神人指点,人还不到。连经年余,毛女昨日实受逼不过,再不应诺,自己法一炼成,便无生理,这才答应,但要过了三天,再行降服。此时必已避入自己所居崖洞之中。癞姑一听毛女行径,与易静所料相合,既不肯与妖人同流合污,自是一个好人,身世必定可怜。想乘机把人寻到,查看根骨人品到底如何,以定去留。知妖人所居,便在静琼谷崖上,立带妖人同往寻找。
  这时,妖人本可行法暗算,也是袁星不该受害。妖人因听后来三人口气,易、李二人还不知有他出现以及被擒之事。眼前仇人便是四个,何况还有两个劲敌,身被禁住,空中还有一只神雕,就算侥幸伤得一二人,仍难脱身,反倒引起仇敌忿恨,死得更快。想起洞中妖法炼成,正好应用。意欲将仇敌诱往洞内,冷不防发动妖法,将四人制住,强迫她解去自身禁制,然后一齐杀死。也不去再惹易、李两个强敌,径直带了法宝,隐身逃走。为求万全,未敢妄动,等癞姑命袁星将他夹起,一同飞往妖洞。癞姑因见妖人胆小害怕,一味哀告求生,不曾反抗,误认作无甚伎俩,未曾注意。那崖洞入口甚是逼狭歪斜,入时癞姑忽然心动,改令米、刘二人在前先进,自和袁星押了妖人在后。米、刘二人出身旁门,自是行家,一见洞内设有法坛,大小妖幡林立,黑烟袅绕,气象阴惨,便知炼有生魂,妖法狠毒。不等癞姑入内,先把台上三面主幡顺手摘下。本意这些生魂长受邪法磨炼,实在可怜,想先松开,免受苦痛,等癞姑入门再放。也没想到妖人还有别的诡计,入洞便要发作。一找毛女不见,石室广大,疑心顿起,正朝外高喊:“师伯,毛女不曾找到。这妖人摄取生魂,祭炼妖法,可恶已极!”癞姑已不愿久候,竟用法力将洞口裂开,一同走进。
  妖人原准备一到洞内,便用妖法双管齐下,以期一发必中。见米、刘二人先入,已经担惊,惟恐妖法被人识破。再一听如此说法,心更惊慌。妖人除法台上摄魂大法外,本还精习别的邪术,暗中早已运用。及至押进洞内,瞥见主幡被人摘去,原有妖法已去了一半功效。一时情急,猛将舌尖咬碎,张口便是一片血光,同时双手往法台上一扬,眼看各大小妖幡之下,鬼影憧憧,阴风顿起,要朝四人扑来。袁星手夹妖人同入,刚刚放下,立得最近。见法台上妖阵与昔日玉灵崖妖尸谷辰所炼妖法大略相似,知他平日害人必不在少,心中大怒。方欲回手,给他先吃点苦,再喝问毛女何在,妖人面上忽现狞容,心才一动,血光如雨,已朝一行四人喷来。袁星骤不及防,知道这类血箭最是厉害,忙纵遁光先躲。癞姑先在洞外本已生疑,故命米、刘二人先行,自己断后,以防万一。只因妖人一味屈服哀告,忘将两手禁制,比前却稍留神。及到洞内,猛瞥见妖人目射凶光,嘴皮微动,面现狞恶之容,便知有变。果然念头才转,已经发作。尚幸屠龙师太所传授的法力神奇迅速,应变又极机警。这一来,双方恰是同时发动,妖人口中血光刚一喷出,便被连手一齐禁制。袁星遁逃也速,米、刘二人又是行家,因此才未受伤。四人自然大怒,米、刘、袁三人先给妖人吃了点苦。癞姑连唤毛女出见,未应,料定妖人故意借以诱敌,人并不在洞内。随破妖法,焚毁法台妖幡,放走所摄生魂,令其自去投生。把妖道擒往下面洞内,令刘遇安去请易、李二人速回,一面拷问妖人来历。妖人自知无幸,瞪着凶睛,怒视癞姑,一言不发,尚无口供。易静闻言大怒,骂道:“无知妖孽!我们令你自供罪恶,敢不说么?”连问两句,妖人忽然破口大骂起来。易静不愿听他污辱,手一指,先将口给禁住。然后冷笑道:“你这猪狗,妄想激怒我们,以求兵解么?岂非做梦!你既不供,也不相强。你恶贯已盈,才落我手。本想将你形神一齐诛戮,你这一骂,且叫你受够了罪再死。”说罢,手掐灵诀,朝妖人身上画了几画,正待用道家降魔毒刑,使其受无边痛苦。妖人觉着身上一紧,想似知道厉害难当,因不能再出声求告,只是面色惨变,目中流泪,现出乞哀神色。癞姑终是心慈,便劝道:“这厮已然服输。反正不容他活命,且容他开口,听他说些什么,师姊不必另加刑了。”易静方答:“不是我心肠太狠,好走极端,他适才狂吠无礼,有多可恨!”
  话未说完,忽听神雕又鸣,袁星侧耳略听,面现喜容道:“师父无须出去,毛女自行投到了。”说罢,便往外跑。出去不多一会儿,易静正听癞姑的劝,把妖人身上锁骨缩筋之法撤去,忽见外间石室有绿影一闪。易静首先飞出,见毛女正站在室外,往里仔细偷看,袁星站她身侧。毛女见人飞出,吓得往后倒退不迭。这一对面,易静已看出毛女不特根骨极好,一脸正气,并还眉清目秀、骨肉停匀,如非生长着一身绿毛,真是一个美人胚子。见她受惊倒退,防又隐身遁去,方想安慰几句,劝她不必害怕,毛女睁着亮晶晶一对秀目,朝易静上下略一打量,忽然跑近前来,口喊:“师父,弟子上官红拜见。”拜倒在地。易静见她年约十六七岁,身上穿着一件细草织成的短衣,腰围草裙,相貌似颇美秀。跪在地下,珠泪盈盈,只管哽咽,泣不成声。一面拉起,携手同去里室;一面问袁星,此女怎会自来?袁星答道:“听神雕叫声,说此女在洞口附近现身,始而向空跪祝,又取一石块卜卦,面现惊喜之容。然后走向洞口窥探,似想走进,又胆小退回,老是迟疑不定,命弟子出看。弟子随掩出去,她见弟子,先是隐形遁去。后来弟子唤她,说明师长来历,她才现形,试探着走近了些。先问妖人死未?弟子告以就要伏诛。她立现喜容,说神人梦中指示,不久有一仙人来此山幻波池居住,是她师父,拜师之后,她便难满。妖人必死,不会再受欺凌,并且将来有成仙之望。她师父是位女仙,小如婴童。神人梦中说过,一见便可认出,想进洞来认上一认。弟子便领她来了。”
  易静问完,见上官红偷觑妖人,面有惧色,哽咽虽已渐住,还未开口,依依侍立身侧,甚是可怜。知她胆小,便向妖人喝道:“毛女与你相识,必知底细。似你万恶,本应重加折磨。因此女平日受你欺凌,害怕见你,不敢开口,便宜你早死些时,少受多少活罪。”妖人口禁未解,不能做声,闻言望着上官红,似想她代己求情时,易静已发出飞剑,将妖人裹了个风雨不透,随着易静往外飞去。大家同出,到了洞外,易静将手一指,地便裂开一孔,剑光裹住妖人,往下一沉一绞,立即成了一团血肉下坠。剑光正往回飞,忽见一股黑气裹住妖人身影,往上飞遁。上官红本是满面笑容,见了惊道:“这厮的魂逃走了。”易静、癞姑同声笑道:“哪有此事。”二人不约而同:一个扬手把灭魔弹月弩发将出去,一团精光,刚刚追上妖人,一下将黑烟元神一齐击破,听得半声惨啸;一个又将神雷发出,一声震天价大霹雳过去,百丈金光雷火自空直下,连那数十缕残魂余气,也被击灭。
  师徒六人,连毛女上官红,同回洞内。上官红重向易静拜倒,坚请收为弟子。易静先颇慎重,及至一问原因,再想起师父命即起身之言,果然收得,当即应允。上官红又向两位师叔、三位师兄一一行礼。易静见她容止温婉,甚是喜爱,何故拜己为师,已然问过。重又问她身世,怎得逃入山里。上官红含泪说了个大概。原来她也是宦门之后,只因父亲远游未归,日受继母虐待,年纪又只得十三岁,本就悲苦不堪。她那继母本非良家出身,久旷难耐,便与一族侄私通。这日正在幽会,上官红无心撞上。继母当时口甜,许了从此不再毒打,只不许对人张扬。然而说时铁青一张假笑的恶脸,目蕴凶光,上官红断定入夜必下毒手。果然走开不久,女婢便来告急,说是继母要令奸夫当晚将她害死。上官红心胆俱裂,连夜逃出。所居本是近山之地,为防奸夫淫妇追来,翻山急蹿,逃到天明,也不知逃出多远。人已力尽神疲,倒在一个山涧旁边,又饿又疲。正在冤忿悲苦,呼天不应之际,忽听山风大起,回头仰望,忽由远处飞来一只怪鸟,两翼各长丈许,目射金光,甚是威武。上官红少不更事,没想到大鸟伤人,甚于猛虎,还在呆望。晃眼工夫,鸟便扑到,用双爪将她抱起,往空飞去,顿时受惊晕死。过了些时,她醒来一看,鸟也不见,竟换了一个山景,景物灵秀。只是饥疲惊悸之余,人已大病不支,勉强爬行草地,到一谷内,想寻点泉水解渴。忽闻草香,沁人心脾,饿极之下,便吃了些。才下肚不久,便觉神智一清,体力渐复。随将那草饱餐了一顿,待到天晚,就在草地上沉沉睡去。次日起来,便觉身轻神健,力气大增,欢喜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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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7: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六回 谢罪登门 女神婴正言规蛮祖 隐身探敌 小癞姑妙法戏妖徒
  上官红从此便以那片野草为粮。先还恐怕那是怪鸟巢穴,时刻留心,匆匆吃完,便找地方躲藏。嗣渐觉出山灵水秀,灵药异果满处都是。只是空山寂寂,并无人迹,只有鹿兔等小兽栖息游行,也无甚猛兽、蛇蟒、毒虫等害人之物。尤妙是环山四外俱是天险,与世相隔,不畏仇人追来。过去受惯荼毒,忽然自在游行,无拘无束,如出水火而登衽席。她本是一个具有慧根仙骨的少女,灵府澄明,毫无污染。又以多服仙草,智慧日增,不但不感到孤寂,反而心中庆幸,自愿长此终老,毫无出山思家之想。只是逃时匆促,除一柄准备事急自杀的小刀外,仅有两件单夹衣裤。后被大鸟抓去,死后回生,衣包也在身旁不远地上放着,不曾失落。那山正是依还岭,洞天福地,四时皆春,不愁寒冷。但是她衣服件数太少,年纪又小,初到时不知十分珍惜,又爱洁净,日在洞穴中藉草枕石而眠,稍有污秽,便去换洗,这样自然不能耐久。等想到将来衣服无从寻觅,不免赤身之羞,衣服也多破碎,着了好几天急。忽然发现一种异草,细长柔韧,试一编制衣履,全都合用,这才放心。因无师承,先也不曾想到修道一层,日常无事,除偶织衣履外,便是满山游玩。好在黄精、首乌、茯苓、松子,以及各种果实,时有发现,到处可以求食。藏处又多,游玩倦了,便就当地觅一宿处栖身。始而东食西宿,并无一定住处,全山数百里皆被游遍。
  这日机缘遇合,忽然发现一条幽谷,中有一洞,恰值阴雨。每次出游,本带得有自织的草褥,原拟入洞避雨。进去一看,此洞与别处不同,外观宏敞,内里却极曲折。偶发现暗处有光,闲中好奇,过去查看。那光老是在前面明灭闪动,看似只隔五七丈,老走不到。一时不曾想到后退之路,越走越远,地势也越往下倾斜。等到发觉,想要退出,路已走迷。连在洞中寻觅了一日夜,也未寻到出路。古洞冥冥,不知昼夜,虽仗气健神旺,能耐饥渴,目力又佳,视暗如明,到底胆小忧惧。加以亮光早已不见,石壁前横,再进无路,似已到了尽头。可是退路歧径弯环,一任左绕右转,费了若干心力,想尽方法走了一阵,依然回到石壁之下。
  上官红日服仙草灵药,久而成嗜,平日也没等饿,见了便随意取食。因从未断过吃的,还不知道此时已能耐上连日饥渴,更不知误入禁地,只以为永困洞中,久必饿死。情急无计,便向壁跪倒,叩求神佛哀怜。哭告了些时,重又惶惶起立,退出寻路。先还想,此路曾经退走过几次,除却神佛鉴怜,十九绝望,仍要退回。哪知走不几步,忽又发现前面亮光,那路也似从未经过。自觉绝处有了一线生机,精神一振,忙即往前赶去,不远便到。一看那光,乃自一扇石门里透出。隔门缝一看,里面乃是一间极整洁的石室,当中一个石榻,旁有石几,还有炉灶等用具,似是有人在内居住。石几之上,左边放有一块寸许方圆的晶镜,寒光耀眼,照得满室光明,宛如白日。先见光亮,便由于此。右首有一玉牌,也是光华四射。牌下压有一圆物,看不甚真,当中放着薄薄一本书。暗忖:“这里荒山古洞,怎会有人居住?不是仙神,便是鬼怪。”
  上官红方在惊疑,不敢进去,忽听耳边有人呼着自己姓名,小语道:“你误入我禁制之内,乃我有意显灵,引你来此,假手于你,禁闭这条出路,以防洞中邪魔气候将成,不等除他之人到来,便自由此遁出。你根骨缘福颇厚,如非夙缘,也无此事。不过你将来虽有仙缘遇合,此时苦难尚还未满,并且来日有大难,如非我接引来此,不久便不免于受害了。室中无人,只要谨记我言,临机不要胆小慌乱,不但妖孽决难为害,也许现在便要得我许多好处。室中有一册道书,一面晶镜。你进去时,先把晶镜拿起,往榻中心一照,榻上便现出一块与几上同样的玉符。晶镜赐你,以备后用,玉符却不能拿走。你取到手以后,几上那本道书也一并赐你。此书神妙,不到你拜师之后,也难解悟。只末两张画有符箓:一符可以飞遁隐形,一符则只要你所居之处有林木相依,人便不能害你。俱都无庸传授,只在每日子、午二时,面向东方,呼气默记此符笔画,凝神定虑,一口气将它画完。一连四十九日练过,随意运用,立有奇效。你连晶镜一齐藏向怀中,再把所取玉符合到几上玉符上面,原放晶镜之处,便有六色六道彩影现出。你只要把它当做宝物看待,心中存念,用手把白条抓起,横架在红条之上,你立时便出洞去了。”
  上官红福至心灵,闻言知道神仙果然感召,赐宝授书。惊喜交集,出于望外,连忙跪谢,依言入室行事。无奈年幼,不知轻重利害,一听道书末两页符箓可以隐身防害,只练四十九日便可学会,一切俱未做错,只取书到手时,心中好奇,不及带出洞外,便即翻阅。这时宝镜已先藏向怀中,她便左手持着玉符,右手翻书。见那符箓乃古篆奇书,宛如绳结。正在细查笔路画法,一时疏忽,左手玉符与几上玉符碰了一下,立见光华连闪几闪,右侧放镜之处现出条纹图影。如若就势将符合上也好,偏又事出不意,惟恐误事,心神慌乱,忘了合符。竟先下手一抓白条纹,觉那图中虚影随手而起,便往红条纹上放去。哪知几上玉符之下,乃是妖孽元神,这一触动,立即发难。上官红百忙中瞥见一团黑气由几上玉符下冒起,中裹一只玉也似白的怪手,往几上捞来。才想起玉符未合,生了变故,大吃一惊。同时右手所抓白影,已架放在红条影之上,风雷之声,立即爆发,同时那本道书也被怪手捞到。惊悸惶急之下,忙回右手夺书,左手拿起玉符,朝怪手打去。刚刚打中,猛觉左手一震,玉符忽然震脱了手,右手一紧,哧的一声,书被怪手撕脱,夺了多半本去。同时雷声隆隆,天旋地转。满室中金光万道,耀目难睁。身便似被甚东西托起,离了原地。惊悸亡魂,眼花缭乱之中,方瞥见室中有一极妖艳的少妇影子,在金光中一闪。紧跟着眼前一暗一明,人已落地。
  定睛仔细一看,连山谷带那洞府石室,俱都不见影迹。人在一片危崖底下,草褥遗失洞内,手中却添了两页残书。上官红知已遇仙无疑。忙摸宝镜,也在怀中,不曾失去。用以照物,无论多远都能照见,巨细不遗。由此方起求仙之想。便照仙书灵符,勤习了四十九日。果如仙人所言,用时只要心一默想首页之符,立可隐形飞驰,瞬息百里。独处空山,无有敌人,次页灵符虽无从试验它的威力,但一施展,身外光华连闪,立起风雷之声,料知必有灵效。可惜全书被洞中怪手夺去,仅抢到末两页,好生悔惜。每日望空祝告,盼望师父到来,仙缘遇合。一晃年余,她又连服了几次不知名的灵草。中有一种形如灵芝,紫色九叶,上结翠实。是无意中发现,因闻清香沁脾,将它采来服了。一连醉卧九日,周身骨痛筋酸,委顿难行,方知误服毒果。哪知醒来愈发身轻,能蹈虚而行,捷如飞鸟。日常无事,又勤练二符不止,并学打坐。虽无师承,但是灵根慧质,早已脱骨换胎,灵府空明,久而自悟,渐能御空飞行。数月之后,两膀忽生绿毛,先颇害怕。后来越生越多,全身都是,因不为害,飞行起来反倒加快,也就听之。
  这日正在山头盼望,忽觉心跳。回头一看,由空中飞落下一道碧光,现出一个丑怪道人,自称妙化真人漆章,与此山女仙相识。看出上官红资质颇好,要收她为徒弟,传授道法。少女无知,误以为是神仙师父,好不欣喜,立即应诺。道人便问她,此山可有合用的洞府。这时上官红已早照洞中仙人依木而居之言,移居山北森林之内,并用掘地得来的刀剑,择一老楠木古树身上,挖了一个大洞居住。本想说出,因见漆章一双怪眼直泛凶光,不住打量自己,未遇之前,又觉心惊目跳,话要出口,忽然灵机一动,若有凶兆。心想:“仙人怎是这等恶相?既与本山仙女为友,如何不知地理?”当时生了点疑心,便不往山北,领往山南谷洞之内。妖人见了,说太明显,恐有俗人来扰清修。又换了几处好岩洞,俱是一样说辞,并且嗔怪,面现狞容。上官红胆子本小,愈发害怕。嗣悟出他要僻静所在,忽想起山南谷洞,崖顶有一石穴出口太窄,内却宽大,姑且领往一试。果然合了妖人心意,方现笑容。忽又暴怒,怪上官红何不早说,并说:“以后从师,令出必行;少有违忤,便即杀死。”上官红见状大惊,越发畏惧,满腔热望,不由消去了一半。道人又说:“此洞尚缺酒食用具,须往城市置办。”令在洞中守候,不许离开,少时归来,再行拜师大礼。如敢逃走,定加重责。
  上官红自与道人见面起,一味被恐吓,已生厌恶,当时害怕应诺。等道人去后,心想:“我来此山数年,只服了些灵草果子,便断了烟火。他自称仙人,如何还须酒食用物?那双怕人的怪眼,又对我那等注视。行时,满面得意之容,飞起来,一道阴森森的碧光,若带鬼气。自己是女子,如何拜男道人为师?偏洞中仙人只说拜师,未说师父是男是女。何不求他一求?”念头一转,便把宝镜取出,放在地上,向空跪祝之后,用一石块卜卦,往上抛起,看石落地向背,以决从违。谁知竟是五祝皆空。方在胆寒,无意中对镜一看,怪人正自远方飞来,还同了一个装束比他还怪的妖道。知将到达,猛生急智,心念灵符,将身隐起,藏在洞侧老松之后,暗查他们的言行。如有不测,隐身法仍被看破,便即逃往山北,到了林内,再用第二道灵符防御。果真仙缘遇合,只是生来凶相,故意试探心迹,再与说明,拜师不晚。
  上官红身刚藏好,破空之声已由远而近。晃眼二妖人落下,带了许多食物,进洞便听怒唤毛女。一会儿,相继走出,一个要满山搜索,擒到之后,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一个说:“圣姑照例不许男人入洞取宝,难得遇到这类好资质。你又说她相貌极美,只是灵药生服太多,不知烧炼,以致长了一身绿毛。吃上些日酒肉烟火,便可脱去,正好受用。此女身轻如叶,前出崖涧,阻她不住。如被你吓怕脱逃,岂非可惜?我看此事只好善取。今日定是你上来神情太恶,等你走后,想起害怕,生了悔心避去。照你所说,此女灵慧,向道心切,大可引诱。少时我去以后,她如不来,非但不可寻她,即使她来寻你,还要责以违背师命,擅离洞府,心野不堪教诲,自误仙缘,已难收录,坚拒逐出。日后时常现些幻象,引她来看。她一个无知少女,见你并无害她之心,又见许多灵异,自必心生悔恨,寻上门来,自投入网。以后再以甜言相诱,随便传她一点法术,定能百依百顺,不再违逆。好在相去玉娘子出困之日尚早,至多缓些日子,却可收服一个到时为我们出死力的帮手,平日还可拿她作乐,岂非两妙?真要看出你有恶意,变了初心,坚不上钩,那时你修罗神法已然炼成,拘了生魂,强逼从命;否则索性炼她生魂备用,也不为晚。你总暴躁偾事。好容易访查出玉娘子这等千年难遇的好事,我师徒三人因仇敌厉害,还特意分在三处炼法,无论如何,终有一成,关系他年成败太大。依我本心,也因你气暴心粗,这里最重要之地,还不想令你来此,是你自告奋勇,方始应允。如何才到,又故态复萌起来?”
  上官红听了,才知后来的是她师父,听出果存恶意,又恨又怕。总算隐身法未被他们看出,还有救星,好生暗幸。二妖人又谈了一阵,后到的那个妖人方始飞去。上官红哪里还敢相见,立即遁回山北林内,匿迹隐形,多日未敢走出林外。日夕哀告洞中仙人垂怜,只求允许自己重入仙洞,甘为奴仆,免遭毒手。这日正在树穴内熟眠,忽觉洞中女仙似在耳旁说道:“妖人已寻入林内,此时尚无害你之意,不必怕。可迎出林去,施展二符妙用,先使其知你不是好惹,以杀凶威,日后我常随时指点,决可无事。”惊醒之后,忙即纵出,往林外走。远远望见妖人,本往林内掩来,发觉自己以后,故作从容,反身走出。上官红已得仙人指示,又恃身离林近,灵符威力要大得多,强壮着胆,只装不见,暗中戒备着往横里缓步穿出。妖人见她并不畏避,只作不见,好生不解。始而故意卖弄一些幻象,天神鬼怪纷至沓来。上官红在山坡上闲眺,只不理他,也无歆羡畏惧之容。妖人只得单刀直入,近前笑问:“两月前如何自误仙缘,不辞而别?”上官红表面镇静,强作从容,心仍怕他,不敢明斥其好,只说:“我觉拜了师父,拘束受管,情甘常为野人终老。”妖人随以甘言引诱,见她仍是摇头,不由犯了凶性,又想仍用妖法擒去,强迫顺从。哪知才一施为,人便隐身遁去。接连寻她数日,皆是如此。末了寻到林内,吃上官红施展第二灵符妙用,发动木遁禁制,妖人几乎受伤,狼狈逃去。才知毛女也会法术,不是易与。但看出伎俩只此,心终不死。除林内不敢去外,日常遇上,便即行法追逼。
  日子一久,妖人终是无可奈何。上官红也是终日提心吊胆,不胜其烦。最后妖人计无所施,又改了软法,相约为友,两不相犯,以防遁去;一面加紧炼取洞中妖法。上官红明知心存叵测,只图苟安一时,又以空山孤寂,妖人虽是左道,所说的事多是闻所未闻,有的听出并非虚语,觉着有趣,也就应允。渐渐熟识,常在一处,遥对闲谈解闷,一晃又是数日。这日上官红看见妖师到来。知道自己的隐身法,只要时常存想灵符,对方决看不出。又知妖师一来,对己必有诡谋,便隐形赶往妖洞窥探。一见洞中鬼影憧憧,阴风黑气,未敢深入。藏在洞口一偷听,听出妖师与妖徒漆章说起不肯顺从之事,已决计再隔十余日,妖法炼成,便摄生魂祭炼,以供日后驱役。上官红身未走近法台,已觉心摇神悸,闻言知道厉害,不敢久停,忙即遁回林内。一会儿,妖师走去,妖人又来林外将她唤出,顿改常态,善劝恶说,利诱胁迫。见上官红仍不为动,大怒而去。行时限以十五日内,如不顺从,便无幸免,令其三思。上官红等他走后,料定时迫势急,重又望空哭祷,也未见有仙人指点。眼看日限将近,这日梦中见一年幼女尼,说是前往洞中之主,告以真师父日内将到,难期即满,并告以乃师相貌等情。醒来,妖人又在林外厉声警告,再有三日,如不顺从,休想活命。
  上官红近日对妖人畏如蛇蝎,也未出见。耳听妖人忿忿而去,还不知妖法已成。因恐错过仙缘,算计妖人正在洞中炼法,便出眺望,头一日失望而归,次日又去前山候望,忽听破空之声,飞来几道光华,跟着降下三男三女。忙即隐身窥看,内中一个瘦小形如童婴的丑女,正与仙人所说的师父相似,心颇惊喜。只因前番上当,又见众中除英琼一人外,均与想象中的神仙不类,袁星、癞姑、米鼍等三人,生得尤为丑怪,袁星更似一个怪物,预存戒心,不敢冒失。心想:“看准来人行迹,是否与妖人一党,再作计较。”后见众人寻觅洞府,又去幻波池观看奇景。上官红本当那是一片刺人的毒草,不知下面有池,渐觉出今日来人行径与妖人大不相同,法力也高强得多。惊弓之鸟,终是不敢上前,一直尾随在后。心神一分,时现原身,致被神雕看出。神雕原先飞得太高,仰望空中,只一小白影,在日影下飞舞,不曾看出。嗣见众人去往静琼谷,崖上便是妖人洞穴,又生了一点疑心,随往窥探,被神雕唤出袁、米、刘、易、李等五人一追,越发害怕。易、李二人遁光神速,已然追上,因上官红收镜稍快,故未发觉,恰好擦身越过。这一贴近,越觉易静与仙人之言一般无二。见已入林寻找,也未施展法术相抗,意欲去往日常采茯苓的崖后僻处,仔细盘算一回,再定主意。不料妖人恐她与易、李诸人相见,泄了机密,欲先警告,不令说出所居之地,以便夜晚下手暗算。上官红正不愿现身上前去见妖人,想另换地方时,癞姑已将妖人擒到。这一来,越发分清邪正,决计求见拜师。一路掩到了洞前,忽又胆小害怕,正用石块卜卦,恰值袁星闻得雕鸣走出,以好言相告。上官红心想:“反正命中已注定吉凶。”这才壮着胆走了进去。
  易静等问知就里,料那洞中女尼必是圣姑无疑。师父本许物色门人,此女又好资质,立即应诺。诛了妖人,同回洞内。算计妖师日内必来,仍命神雕每日空中守望。住居已定,次日起便传了上官红初步功夫。照妙一真人仙书,一同闭洞习练。妖师始终也未见来。一晃四十九日过去,功行完满。见上官红甚是灵慧敏悟,一点即透,异常精进,易静等三人俱极喜爱。便传以道法和伐毛功夫。又从开府所得的法宝。飞剑中各取了一件,分别传授,赐作防身之用。上官红自是大喜,越发奋勉。易、李、癞姑三人,因离百日之期还早,特意为她又留了二十余日,直到日期还剩三天,方始起身。行时,米、刘二人自告奋勇,意欲同往。易静本有允意,癞姑道:“不可。师父仙书柬帖上虽未禁带门人,并有便宜行事之言,但是那日通行火宅玄关出来,随众奉命时节,师父曾说去时不必人多,只由易师姊和李师妹二人前往。连周轻云师妹上次和红发老怪结怨,本来在场的人,都没命去。我也只在仙柬上提到,令在暗中接应,还嘱小心,不可大意。米、刘二徒如何去得?”易静道:“你休小看他二人,论道行根骨,比我们相差远甚,如以旁门法术而论,着实比寻常妖孽强得多呢。开府以后,又得了本门心法和掌教师尊所赐法宝。他们旧有法宝、飞剑,这次又经我三人按照仙书传授,重新祭炼,威力大增。我在暗中查看,他二人和袁星俱极知自爱,短短四十九日工夫,修为大是精进。我们不过令其随侍着你,一同接应,又非随往山寨。我料红发门下那些孽徒,未必便都是他对手,怎去不得?如非舍不得丢下这静琼谷,又恐妖人来犯,上官红法力有限,恐有疏失,真想连雕猿也都带去,好教红发师徒知道,连我峨眉的末代徒孙,一禽一兽,都不好惹呢。”
  癞姑见易静颇有骄敌之念,又想起仙柬词意,料知此行不免挫折。暗忖:“红发老祖收徒虽滥,功力高下不齐,但闻其中如雷抓子之类,颇为能手。米、刘二人如何去得?”知易静人虽极好,但过于刚直,天性颇傲,又是师姊,不便明强。故意笑道:“去自然是去得,我不过是想前诛妖人漆章,妖师早晚必来寻仇。袁星近来功力虽然大进,却不会甚法术;令高足也从未经过大敌。万一有失,我们仙府还未建成,先受挫折,已是丢人,而这里又与幻波池邻近,艳尸气候将成,不久便有外来妖人与之勾结,发现我们有人在此,岂肯置之不问?来人既与妖尸同党,敢入圣姑禁地,厉害可知。凭着雕、猿与上官红,如何能是对手?如今米、刘二徒相助留守,只要谨守洞内,不轻出敌,有我和师姊这两重禁制,决可无害。日常还可隐形,探查池中动静,有无妖人前来。于我们事完回山,诛戮妖孽,开建仙府之计,大有益处。此事实比随往南疆重要得多。再者,此去南疆与敌人相较,众寡悬殊,全仗机智和应变神速。我如一人接应,便可任意行动,惑乱敌人心意,冒险深入。便败,也不至于被擒伤亡,全无顾虑。与他二人一起,转受拘束。依我愚见,还是令其留守比较得策呢。”
  易静近查米、刘二人向道心诚,十分恭谨,而二人根骨缘福,俱不如袁星、上官红远甚,有意成全,想带了同去,使其多建功劳,日后也好代向掌教师长求恩;加上二人又恳切求说,其意甚诚,并非固执非此不可。闻言,又想起那日初来,在幻波池上,望见下面洞门正往里关,仿佛由开而合,至今回忆,凭自己目力,不应有眼花之事。行前数日,也曾加意查看全山,并无异兆。屡问上官红,除所杀妖人漆章一人外,有无别的人来过?幻波池左右上下有无动静?妖人居山这久,可曾去往池边逗留窥伺?均答无有。但心终生疑,偏是师命不到日期,不可去往池底,不便违命,只得罢了。焉知自己走后不发生变故?袁星飞剑虽比米、刘二人神妙,法术、法宝和经历识见,却差得多。上官红更是不济。觉着癞姑之言有理。笑答:“师妹所虑,甚是有理。我不过料定红发老怪已受孽徒和别的妖邪蛊惑,此去非起争斗不可,我们虽不怕他人多势众,到底多两个得力弟子同往好些。师妹这一提起,自然还是留守本山重要。”便令米、刘二人无须随往。
  易静当即和癞姑二人各显神通,将静琼谷由谷口起加了三层禁制,并把洞府隐去,使外人到来,休想擅入一步。命神雕随时隐身高空;袁星借用上官红所得晶镜,在崖顶上随时往四外观察。又令米、刘二人每日轮流隐去身形,去往幻波池左近,留意观察,如有妖人下落,见机行事。稍觉不敌,只查看来人动作,是否得入池底洞府,不可妄动,并分人速赴南疆告急。万一无知,对敌挫败,速即隐身,遁回谷洞,合力防守。圣姑传给上官红的两道神符,除神雕只将头道隐身灵符学去,米、刘、袁三人俱都精习,可以随意运用。又经易静看出灵符妙用,加以指点,比起上官红以前所习,增加了好些灵效。尤其第二道灵符,乃是先天乙木禁制,上官红起初照本默念,必须择有林木之处,始能运用。自经指点传授以后,随时随地均可发动乙木神雷威力。稍差一点的妖人到来,休说米、刘、袁三人身有法宝、飞剑,久经大敌,便上官红一人,也能抵御。易、李、癞姑三人,原因初承大命,遇事谨慎,防微杜渐,计虑格外周详。部署完竣之后,俱觉这样戒备决可无事,放心大胆同往南疆飞去。
  那红发老祖所居洞府,原有两处:一是烂桃山对面一座名叫突翠峰的。峰顶上面,昔年杨瑾前生凌雪鸿初成道时,在对山泥沼中为五云桃花瘴之毒所困,如非红发老祖慨赠千年蘘荷,几遭不测,便是此处。一是红木岭天狗崖,乃红发老祖聚徒传道、炼法炼丹之所。洞在岭半危崖之上,地方甚大,前有二三百里石坪,坪上峰峦纷列,都是拔地突起,形势奇诡,姿态飞舞,各具物相,无不生动,宛然如活。上次易静、周轻云、李英琼追杀金线神姥蒲妙妙,路遇雷抓子等十二蛮徒,误会失和,三人胜后穷追,误入南疆,与红发老祖对敌结仇,便是天狗坪最前面众蛮徒布阵之地。那地方背临天狗崖,千寻碧嶂,左右各有两道河川,中间是三百里长、二百里宽一片广大石坪。红发老祖为防妖尸谷辰暗算,终年设有极厉害的阵法。坪上棋布星罗的大小奇峰怪石,均经法术祭炼,与阵法相应,表里为用,变化莫测。更有妙相峦,天生屏障,横亘坪前,将葫芦谷入口门户闭住;端的防备紧严,敌人休想擅越雷池一步。上次易、李二人仅到坪前多云嶂,与红发老祖相遇,如非见机,便几乎失陷在内,其厉害可想而知。三人去时,得有妙一真人仙示,敌人全山形势虚实,均所深悉,一切胸有成竹,按照预定方略行事。离了依还岭,便直往天狗坪。易静、英琼等三人遁光,均峨眉门下高手,新得师传,越发神速。飞行不久,便入南疆。只见沿途山势险恶,峰岭杂沓,丛莽荆棒,漫山蔽野;毒蛇猛兽,成群往来;蛮烟瘴雾,腾涌于污泥沼泽大壑平野之间,都是亘古不消的两间淫毒之气。远望宛如一堆堆的繁霞,自地浮起,映着衔山斜阳,幻映出一层层的丽彩,人兽触之,无不立毙。那有瘴雾的左近千百里,连个生蛮、野人、禽兽都无,却盘踞着无数毒虫怪蛇,十九大如车轮,身长十丈,口喷毒烟彩雾,凶睛闪视,光射丈许,各自追逐,出没于沼泽丛菁之中,互相残杀,宛然又一人世间。英琼道:“二位师姊,你看这些凶恶毒物,如令生息繁育,不知要害多少生灵。我们回来时,合力将它们除去了吧。”易静笑道:“琼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类毒虫怪蛇,并非本有种类,多由地底湿毒之气种育化生,十九生具特性,生育本就不繁。加以生性异常凶残,始而吞并异族,终至残杀同类。有的并还达到了一定时限,或经过一次配合,便须死去。所以多少年来,尽管奇形怪状,时有出生,但它们只能在这瘴雾阴湿之区互相残害,永无休止。看似凶毒,至多一二十年生命,不等它们成气候,便自死亡,决难出山为害生灵。如要除去,不特诛不胜诛,并且这类毒物全是互相生克,有一物,必有一制。稍有不慎,得此失彼,去了一种克星,反易蓄育长大,无形中倒助它肆其凶毒,转不如听其自生自灭,省事省心,免成大害。否则,由古迄今万千年来,似这类极恶穷凶,而又各有灵性,极易长成的凶毒之物,如若听其繁衍不死,世上早无噍类了。固然精怪中偶然也有异种,到底是极少数,并且都是刚刚通灵变化,便伏天诛。能成大气候的,真是万中选一,并还要自身先种善因,能够去恶向善,勤于修为。就这样,天劫仍难避免,必须兵解转世,重投人身,一灵不昧,再去修炼,始能成就仙业。你当是容易的么?所以一世人生万劫难,无论圣贤仙佛,俱是由人修成。而人偏不知自爱,情甘醉生梦死,虚生一世,甚或一意孤行,无恶不作。等到恶贯满盈,生膺显报,死伏冥诛,堕入畜生道中,受那无量苦难,就悔之无及了。”
  癞姑接口笑道:“易师姊只顾发议论,你看前面是什么所在?这里你和琼妹以前来过,我却初次,莫不快到了吧?”英琼闻言,朝前一看,下面山势逐渐展开,适见毒岚瘴雾已然无迹。只见碧嶂天开,清泉地涌,遥峰满黛,近岭索青,一路水色天光,交相辉映,到处茂林嘉卉,灿若云锦。只极远天边,有一高岭横亘,上接云霄,似是以前到过。足下这些美景,记得均非旧游之地,而师父所示途向,并未走错。觉着奇怪,便问道:“易师姊,这地方我们上次来过么?怎地如此眼生?”易静忽然想起前事,笑道:“琼妹,你忘了上次我们原由崇明岛追起,走的并不是那条道路,归途也许经此。但是由李伯父施展佛法飞遁,瞬息千里,飞行忒快。那日下面尽被云遮,又当事急之际,心情不安,哪有心情留意下面景物。你看最前面那座高山,不是来过的么?”癞姑一听,相隔对方洞府还远,暗忖:“这一带景物精致,山水灵秀,所有灵木花草,俱都欣欣向荣,一点不带野气。只是修道之士经此,决不放过,也许现在便是仙灵窟宅。归途如若无事,何不顺便寻访一回?”当时便留了心,也未和易、李二人明言。三人凌空疾驶,一路谈说,前面高山,不觉飞近。
  易静知道,绕着前山东面过去,便入对方阵地。在空中略一端详地势,把手一招,一同降落下去。悄对癞姑道:“再往前飞行不足二百里,绕山而过,便是天狗坪,即为红发老祖修罗化血阵地。因山太高,他那邪法也颇神妙,不是身临切近,运用目力,细加观察,绝看不出。照师父所说,他师徒已将我和周、李二师妹恨同切骨,我二人必要费上好些唇舌心力,始能见到老怪。话不投机,双方破脸,原在意中。师父本意,是看白、朱二老情面,姑尽人力,能够忍辱,曲为保全,免起争端最好,非不得已,不令我们动手。老怪只是平日偏心护短,纵容徒弟,自身并不做甚恶事。万一他被我们说服,心生悔悟,和我们消去前仇,言归于好,不特勉体掌教师尊与白、朱二老成全他的好意,并还使在劫诸同门免受一场苦难,岂非两全其美?还有他那门下妖徒,几乎无一善类,事前如被看出我们行迹,定生枝节。故此我把遁光按落,隐身低飞,绕山而过,入了禁地,然后突然现形求见,令其通报。一则,先声夺人,免被轻视;二则,少却好些口舌。老怪师徒志在屈辱我们,见他以前,虽有些时耽延,尚不至于被他困住。不到子夜,人还未出,师妹无须深入重地,只在山这面寻一藏伏之地,遥为应援便了。”癞姑见她忽然改了预计,知是刻意求功,打算拼受屈辱,使双方释嫌修好,免得引起争斗,互有伤亡。用意虽是,但这类忍辱的事,自己还可将就。易静性情刚直,口又不肯让人,谈锋犀利;况又加上一个李英琼和她差不多,也是百折不屈的天性。对方蓄怒已深,双方各有定数,凭这两位如何能够挽回?到了忍无可忍之际,必定和对方拼命无疑。师命原令自己便宜行事,想到就做,权且口头应诺,剩这半日空闲,先去访查此山有无仙人隐居清修,到时仍按来时所拟之策行事,也是一样。当即应诺。
  易静随令英琼把防身法宝准备停当,以防万一,可以立即取用。然后同隐身形,贴地低飞,绕山而过,往天狗坪飞去。刚一绕出山前,便见上次追赶众妖徒所见的葫芦形大山谷,现出在前。只是谷中静荡荡地不见一人,由此可知红发师徒还不知道有人登门。此时红发老祖在洞府中打坐未出,众妖徒俱在妙相峦崖壁之后练习阵法以及坪上诸般禁制。易静手拉英琼,示意隐秘,轻悄悄一直走到危壁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天狗坪前面,妙相峦危壁正当葫芦谷入口尽头之处,参天排云,高峻已极,顶上面设有极厉害的禁网神兜。既是登门负荆而来,其势不能一上来便破人法宝。由顶上凌空飞渡,那里又是葫芦底部,四外无路可以通行。只崖中腰有一大洞,昔日红发老祖便在洞中现身。估量两头穿通,宛如门户,过去便是去红木岭洞府的三百里天狗坪阵地。无如此时两扇长达十丈的高大洞门,紧紧关闭,毫无动静,也无人在门前侍卫防守。想了想,除去现身叩关直入,别无善策。没奈何,只得叮嘱英琼,一切全看自己的眼色行事,不可妄自言动。于是撤去隐身法,现出二人。正要出声呼唤,忽听两声怪叫,左右两旁崖上,忽有两道红色烟光飞来,落到崖上,现出两个身材高大,身着红绫偏氅,右臂裸露,腰围豹裙,赤足束环,手持火焰长矛的野人,见面便用汉语喝问:“哪里来的大胆女娃子?竟敢到妙相峦玉门前鬼头鬼脑,偷看张望。快说实话!”
  易静何等灵敏,对方才一发声,便自回顾,见二人来处乃是两边危崖上的洞穴,穴中还有山女探头张望。再看二人与上次追赶蒲妙妙所遇十二妖徒装束相似,只头上多了两根鸟羽。只在飞下时身有烟光簇拥,并无甚别的异处。神情尽管狞恶,却不带甚妖邪之气,料是红发老祖门下末代徒弟侍从之类。二人奉命门前轮值守望,本是蛮教中的一种排场。二人行辈既低,又无甚高法力,日常无事,便多玩忽,以为教祖威震南疆,神通广大,决无一人敢来侵犯。日常无事,乘着教祖洞中炼法,所有徒众俱在随侍,各有职司,无人稽考,反正关门紧闭,禁制神奇,连去外面各诱摄了心爱山女,分向两崖洞穴之中调笑淫乐。适才因见两崖壁立,虽有几处洞穴,大都浅陋,荆棘藤蔓丛生其间,甚是污秽,又不见有妖气邪气隐伏,断定无人藏伏其内。二人擅离职守,虽然相隔甚近,如有人来叩门,举足及至。到底作贼心虚,防人眼目,藏得颇秘,因此忽略过去。此来本是委曲求全,自不便与之计较,这类边民也不值一击,便含笑道:“守门人不必多疑,我二人因有要事,前来拜见你们祖师红发老祖,不料此门业已关闭,不知守门有人,意欲叩门求见,怎说我们鬼祟窥探呢?”二人见易、李二人年幼,闻言哈哈笑道:“凭你两个小女娃子,也敢见我师祖?你们不过比那些汉城里的女娃子会爬点山路罢了。这样就想进去,莫说我这一关不能平白放你们通过,就我把门开了,放你们走进,那由妙相峦到红木岭师祖住的神宫,中间还隔有三百多里天狗坪,师祖和各位师父到处设有神兵恶鬼,水火风雷,中有几处地方,更比妙相峦还难翻过,红木岭更高更险,你们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娃子,就凭走路,岂能走得过去?你们又不会什么法术,岂非做梦?要不是近五十年来师祖不许我们无故伤人,要在前些年,你两个今天误走到谷里来,连骨头都保不住了。乖乖回去,免得送死。”
  易静一听,门由二人关闭,大出意料。忽然触动灵机,笑答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们和令师祖实是相识。今番以礼求见,自不便破门直入。你只要肯将门开放,无论天狗坪有多凶险,自能过去。你如无此权力,便请通报一声。如若有心作难,我二人自会叩门求见。等到见面,必将你们放弃职司,有门不守,各在山前摄来妇女,藏在一旁胡闹,有客登门故意刁难,不为通报之事,一一说出,那却莫怪。”红发规令原严,只因性喜护徒,上行下效,一干门人也都各护自己徒弟,相习成风,闹得这些徒孙之辈,各仗师父袒护,师伯叔辈情面关照,徒孙们有了过错,互不举发,胆子越来越大,时常背了教祖做些不法之事。红发老祖近日欲向峨眉门人报仇,一面又防妖尸谷辰乘隙来犯,每日两次加紧炼法炼宝,已有多日未来神宫,所以二人才敢在外摄来山女作乐。但是教祖对外虽喜袒护徒众,可一旦徒子徒孙真要故意违反规令,被他发觉,那严刑酷罚,一样也是不会宽容。
  起初易、李二人隐身入谷,直到崖上,方始现身。二人只能照着师传如法施为,开闭关门,别的无甚法力,没看出易、李二人难惹,本想吓退回去了事。及听末次答话,竟被易静说中隐病,不由又急又怒,心仍不信来人真有神通,山人心实,便怒答道:“这门另有师祖所传神符,由我二人开关。本定如有外人到来,不是仇敌,便放他进去。到了天狗坪,自有人出现,问明来意,进宫报信,师祖许了,再领进去。要是不许,来人除非自退,还可活着退出;硬要走进,沿途埋伏一齐发动,十有九死,休想活着出来。来人若是仇敌,我们守门的才打神牌报信,那时从师祖到五辈徒子徒孙全都知晓,师祖立带徒弟出来对敌。我们守门人管的就只这件事。来的要不是仇敌,再多放些人进去,也没我们的事,有甚相干?不过你们要和前些年来人一样,妄想师祖收录做徒弟,进去触动埋伏,送了性命,我们事前不拦,却要受罪。又没见你们怎么上来的,单会爬山,却是无用。到了天狗坪,不等见到人,准先送命,因此不肯开门放进。你们如显点神通,把我二人制住,叫我们心服口服,便放你们进去了。要不是看你两个这点年轻的女娃子,早就赶出谷外去了。师父常说,近年各派中收了许多小徒弟,峨眉派更多。人不可貌相,遇上来人,务要查明,不许随便动手。你们又说认得师祖,这才忍着气忿,和你们好说。你们要只说大话,我豁出挨顿好打,也把你们刺个透心穿,做了鬼,却不要寻我。”易静笑道:“这个容易试,我也不便在此伤人,你们有甚法力,只管施为。或用你二人手中长矛,一齐刺来,看是如何,自然就信服了。”二人闻言,半信半疑。又问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那同伴呢?”易静指着英琼道:“她比我法术还高,又不似我心软,如换她来试,你们就真活不成了。”
  二人见易、李二人神情始终藐视,自是有气。口喝一声:“看好!”各自端矛,当胸刺来。易静见手势颇缓,知二人心尚不恶,微笑答道:“只管用力,无须顾虑。”话未说完,二人手中长矛已直刺过来,眼看就要透穿,猛觉手中一震,好似撞在坚钢之上,虽然用力不猛,也震了个虎口生疼,几乎脱手。二人原见识过一点法术,心疑幻术,仍是不服。二人持矛又刺,等快刺中,觉有潜力阻隔,便不再进。一面忙收转矛,一面口诵法咒,矛尖上立有两团火焰射出。被易静一手一把握住。二人见状大惊,忙即回夺,竟如生了根一般,用尽气力,休想移动分毫。不由恼羞成怒,使出惟一看家本领,手扬处,各发出大片红光火焰,朝易、李二人迎头罩下。易静只把手微扬,便有一道光华飞起,将红光火焰紧紧包没。二人见所炼飞刀也和长矛一样,再收不回,急得连喊:“快些放手,我们服你就是。”易静随将手一松,招回剑光,笑问:“如何?”二人终是心粗,也不问二女来历,只笑答道:“你们果有这么大神通,先说和我师祖相识的话,想也决不会假。放你二人进去容易,只是见了我师祖,却不能告我二人在守门时玩婆娘呢。”易静一心想二人开门放进,以便仍照预计行事,穿过天狗坪禁地,到了红木岭神宫之前,再和英琼一同现身,以便先声夺人,并可免却途中许多屈辱周折。闻言,即应诺道:“我来是客,只要你二人能容我们进去,自无话说。”
  二人放了心,随请二人闪开正面。那个和易静说话的山人,便伸手向前,取出一面上绘白骨的小幡来,朝着关门急画了十几下,再将幡一指,那两扇宛如天生、一片浑成的高大石门,忽然红光乱闪,彩烟四射,徐徐向外自行开放。这时,二人才想起,未问二女姓名来历。方欲问询,易静本防二人要问,等门一开,不俟发话,朝英琼一使眼色,早双双飞身纵入。门在妙相峦之中,两面相通,其长七八十丈,内里颇似一座洞府,中有不少石室,并有人在内入定。易静不知洞中蛮徒行辈法力深浅,进门忙打手势,同将身形隐去。二人在洞外望见二女遁光强烈神奇,惊虹电掣,一瞥即隐,以为人已飞远深入。自信来人未怀敌意,同时所欢山女不忍久候,又各在两崖洞穴中昵声相唤,色情一动,哪还有甚心思再顾别的,匆匆行法,再将洞门封禁,各往原崖飞去。不提。
  这里易静同了英琼穿洞而过,等走出洞去一看,境界倏地一变。只见前面尽是一片极平坦的石地,寸草不生。只左近有七八座大小石峰平地拔起,疏落孤立,最高的不过二三十丈,大只数亩,小的不过丈许,粗仅二三抱,宛如石笋矗立,俱都峻峭灵秀,姿态生动,似欲飞舞。除这几座石峰,再望前面远处,如晓行遇雾一般,也看不出有甚山岭,只是一片溟濛,望不到底。二人虽都慧目法眼,但因各人功候相差,所见境象也是大同小异,石峰数目也有多有少。易静首先觉出有异,再与英琼各运慧目定睛查看,互相低声一问,英琼只看出八座石峰,易静所见不但比英琼多了五峰,并还看出前面雾影中有大小数十座峰头隐现。只是用尽目力,仅辨依稀,稍一疏神,便即失踪。再一谛视,远近多少之间,前后所见也有出入。情知厉害,忙拉英琼立定,仔细观察。审定了门户方位,估量可以冒险越过,然后悄嘱英琼,令其紧随自己,一同隐身潜行。如有警兆,或是误触禁制,有了阻滞,不听发话,任是什么现象,不可妄自出手。英琼早知此行不是容易,自然点头应诺。
  易静暗忖:“这一路大小石峰,何止百数,今仅看出面前十几座。分明由此起直达红木岭红发老祖神宫洞府,全在阵地包围以内。此阵又专为妖尸谷辰而设,一路埋伏,虽然不知多少,尽管师传隐形之法神妙,不患敌人发觉,到底丝毫大意不得。稍一疏忽,难免失机,求荣反辱。”于是便就自己所知阵势方位,各种禁制生克,试探着缓缓前行。进约里许,便有一座较为高大的石峰阻路。易静自小学道,两世修为,备得乃师一真大师真传,又有易周、杨姑婆二老随时指点,本来各异派中阵法多半知悉;这次更得妙一真人传授仙法,预示先机;故入阵以前,便把门户方位认明,看出阵中好些妙用。知道这座石峰乃入阵头一关,而阵中一切埋伏禁制,也必就着这大小数百座石峰的天然形势设施。照理本应避开正面,由峰侧斜穿过去。可是等快行近峰侧,无心中发现那峰由侧面看,宛如一只饥饿扑食的恶狗,忽然触动灵机,想起眼前所看石峰,各有象形,以犬形居多。暗忖:“前面邪雾弥漫,笼罩数百里,只有当门诸峰可见,阵中虚实,难于窥测。前行,只凭以前所谙各派阵法臆度,此峰形如恶狗横立,狗的头、爪俱都斜朝向后,其势不对。来路却与右侧后面一座犬形之峰若相呼应,地名又叫天狗坪。并且所有石峰,俱都隐蔽,独此大小十数峰现出真形,又是以各人目力的高低,来分析所见多寡,颇似故意现出门户破绽,引人入伏情景。莫要中了他的诡计?”念头一转,便不再进。
  易静重又仔细观察,果然体会出:所有大小石峰相互呼应,奔赴迎凑,前后相连,气脉一贯。那隐在雾中的不曾见到,虽不可知,就眼前所见寥寥十数峰,便不是个平常阵法,中藏好些变化。如照预计前行,再进不远,必将触动埋伏,就说不致失陷,也非将敌人惊动不可。一经主持人行法催动,起了变化,由此起步步荆棘,动辄遇险,想要平安到达宫前,真是难如登天。骇异之余,估量前面石峰既是诱敌之策,那么可以通行之路必在相反一方。反正不免涉险,何不姑试为之,看还藏有别的变化与否。想了想,立即变计。正要由右侧狗的后身绕峰而过,忽听峰上有人对答,忙即立定,侧耳偷听。一个道:“你看峨眉派何等欺人,开府早过,已将百日,至今还未有人前来赔罪。师父当年何等性暴,怎么如今法力日高,反倒懦弱胆小起来了?”一个道:“听师父口气,也并非是懦弱胆小怕事,只因峨眉那些狗道气运正盛,师父四九重劫将临,但能过去,挽回一点颜面,便不愿树此强敌。不过忍辱也有限度,真要他们铜椰岛事完,过了百天还无人来,令他难堪时,说不定也只好和敌人翻脸了。”前一人冷笑道:“你只和师父一样怕惹事,大家都劝师父和狗道们绝交,你却一言不发。如今相隔百日之期还有几天,人家只置之不理。我们不早派人下书问罪绝交,挨满百日仍无人来,我看师父对众门人如何说法?要是敌人讲交情,早就派人来了,分明逞强,目中无人罢了。”后一人笑道:“洪师兄,不是我说,最好还是双方不结仇的为妙。你只顾和雷师兄一样,听人说得天花乱坠,恨不能怂恿师父往峨眉问罪,迫令献出前来冒犯师父的三女弟子,擒回山来,尽情处治,稍有不合,便将峨眉师徒多人全数杀死,毁灭凝碧仙府,任性欲为,方可快意。你想这事能做得到么?就照他所说,峨眉的几个劲敌,如轩辕、兀老之类能为我助,不比敌人势弱,也不过是乘掌教诸人闭洞参法,无暇兼顾,遇便杀伤他几个门人,由此仇怨相寻,永无休歇,还能再有别的好处么?”
  姓洪的大怒道:“你怎没出息,说出这类无耻话来?实对你说,我已和姚、雷诸师兄约定,特意讨令把守阵门。漫说敌人骄狂无礼,百日之内不会有人来此赔罪,就有人来,也必背着师父运用阵法,阻他入见。来人再不识趣,不肯服我教训,便将他困入阵内,过了百日,便即拿他开刀,先出这口恶气。那时师父再想忍气苟安,势所不能。你如事前泄露机密,误了我的大事,休怨我三人没有同门情分,与你不肯甘休。”后一人又道:“事情我早看透,你和姚师兄以前非误交恶人,也不致有今日。现在雷师兄又步你二人后尘,反倒变本加厉。可见定数难移,无可解免。尽管忠言逆耳,但我只是尽心,听否全在你们自己。便对师父,也只把心尽到。我昔年误入邪教,中途悔过,偏又无门可入。以为师父虽也旁门,除纵容门下不免偏私外,并无恶行。近年又与诸正教中人交好,四九重劫一过,地仙位业,并非无望。所以望门投止,苦求收录。现既行迹日非,不纳忠言,迟早祸及。我已百死之余,劫后余生,自不愿相与同尽,只等双方仇怨一成,我便避去。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谁管你们闲账?休看我入门较晚,位分是师弟,如论法力,就你为首三人同与我斗,也未知鹿死谁手。不过我现已痛改前非,不愿重施昔年故技罢了。你恐吓我,有甚用处?师父此阵,费了数年心力,诚然神妙,用来防妖尸,尚且难料;你想用以阻擒峨眉来人,可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齐真人新近开府,正教行见昌明,以他为人,门人在外冒犯尊长,虽由妖妇蒲妙妙一人而起,事出无知误会,终须把礼尽到,不等百日必有人来。可是如此延迟,不是算出我们要与为难,事前炼法,预为戒备,因而耽延,便是另有盘算。我料这九进一退的反正五行门户决瞒不了人家。师父现正入定,你只能运用前半阵势。我此时已有预兆,只不肯说出而已。来人要是知悉阵中微妙,避开正五行犬牙交错之势,经由后尾左转,绕向后面犬脊,再以九退一进之法,见峰如前绕行,直达神宫,去见师父,又当如何?”说时,语声粗暴。姓洪的妖徒似为所慑,空自忿怒,未敢再逞暴性。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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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七回 奇宝丽霄 不尽祥氛消邪火 惊霆裂地 无边邪火走仙娃
  话说姓洪的听完前言,又隔了一会儿,才忿忿地狞笑道:“照你说来,我师徒早是都该遭劫了。你既怕事,有了反心,何不早走,还守在这里做甚?”后一人答道:“我还不是为了以前陷溺太深,罪多孽重,得师不易,无处容身,迫不得已在此苟延时日?心虽忧危虑患,仍盼师父能够省悟,不为群小所惑。我既然受了师恩,便不愿中道舍去啊!我只是见机得早,暂时避开,全身远祸罢了。师父仍是师父。我又不坏你事,怎说我起反心?现在任我怎样苦口婆心,你们也难悔悟。等到误了师父仙业,自己身败形灭,就来不及了。”姓洪的恨恨道:“你今日欺人太甚!明人不做暗事,念在前好,我也不将你所说禀告师父,且等你背师叛教之时,再作计较。看你到时,我师徒对你如何处治吧。”后一人笑道:“师父的刑罚比老怪如何?以我现时为人,自信渐入佳境,兵解难免,决无再受毒刑之事。只恐师父一朝省悟,你如尚未遭劫,恐要难逃公道呢。我想你所说全是一厢情愿,此时如有人来,早该乘着师父入定时机,后半阵法无人主持,暗中走进去了。”
  易、李二人一听,分明是发觉有人入阵,故借和同伴争论,有意泄机,指点通行全阵之法。心料后说话这一个,以前必是一个邪法较高的人,不知怎会迷途知返,痛悔前非?因是出身妖邪,暂时不为正教所容,才投到红发老祖门下。妖徒中竟有这样明白的人,实是难得。还不领他好意,如言前行,等待何时?二人心念一动,不愿往下偷听,试照所说,由峰左狗尾绕向前去,果无动静。知无差错,心中一放,又绕走到狗脊正中。一看前面,忽见两石笋宛如门户,左右对列。先前未见,料是正面隐藏的门户。走近再看,形势突变,天色已看不见,头上和来去四外,俱是一片沉冥,若降重雾。先见诸峰,除正峰外也都隐去,另有九峰在前,参差位列。回顾来路山顶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凶丑,尚在上面争论。
  易静本明阵法,一点就透。一见九峰位置方向,越悟出犬牙遥应九进一退之秘,立照所说前进,果又通行无阻。由此往前,每走过一段,必另有石峰门户现出。每一层阵地,均有九峰分峙,方位形式虽各不同,有的主峰上面还有一二妖徒把守,二人过去,也未觉察。只走过第九峰时,再按阵位和狗头所对方向退将回来,再往前走,绕峰而过。到了对面峰脊,门户立即涌现,如法绕行,又是如此。只是左旋右转,时进时退,所行并非直径,阵位方向也不一致。易静暗中留神,看出此阵千变万化,玄机莫测。幸亏听二妖徒争论,才一入阵便得了机密,自己又是行家。否则休说破阵势所难能,只要一步走错,入了歧途,便不知要费多少心力周折,能否到达尚不一定。再要不明阵法生克,妄触禁制,引起埋伏水火风雷,夹着千丈毒烟邪雾,一齐围拥上来,更是危机密布,步步荆棘。上空又有极厉害的邪法封锁;纵使不致死伤,脱身也非容易。总算机缘巧合,二人无心中得此奇遇,只要小心前行,待全阵走完,此阵机密即能十得八九。破阵一节,虽仍艰难,归途已不再畏险阻。尤妙是先声夺人之计已成。少时到了红木岭神宫,见着红发老祖,照着师命行事,说好便罢,说不好,也不会失陷在此,进退均可自如,受人折辱也有限度了。
  易静越想越高兴,正值无人之境,便对英琼悄声说了。英琼道:“师姊莫大喜欢,妹子年幼道浅,虽然无甚识见,但知恩师之言决无虚语。仗着师姊法力,我二人失陷在此,自是不会。但是敌人劫数将临,鬼使神差,自取灭亡。我们纵多卑屈,老怪也未必肯释嫌修好,争斗决不能免。以妹子愚见,反正成仇,我们只将礼尽到,能和自是佳事,否则,也无须过于卑屈。不过我们身在虎穴,彼众我寡,就算我们已得此阵虚实,当场动手,终必吃亏。师父既命癞姑师姊随后相机接应,又许以便宜行事,必有缘故。从来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们终是以礼来见,有话可说,到快翻脸时节,师姊长于辞令,不妨以理折服。不但不自遁走,转要他开放阵门,或是令人引送出阵,另约时地,再比强弱胜负。这样比较稳妥,还叫他急恼不得。师姊以为如何?”易静笑道:“以我生性,岂肯甘受屈辱?只因红发老祖是白、朱二老故交,师父虽知定数难移,仍有姑尽人事,以图求全之意。如能化干戈为玉帛,不特仰副师命,便功德也非微细。所以上来不惜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真要迫人太甚,无可挽回,那也无法。对方孽徒受了别的妖人蛊惑,对我非但怨毒已深,并且兼有其他贪欲。我岂不知深入重地,罗网密布,危机四伏?无如这伙南疆妖孽,大都不可理喻。为首一人比较明白,偏又耳软心活,惑于群小先人之见已深。除非真能悬崖勒马,临机悔祸;否则他必借口语言无状,强行扣留,决不容我二人再有分说,你想以理折服,决办不到。好在此阵走完,机密十知八九,和他当地破脸动手,自是难敌;专一全身而退,当非难事。且等到时再看好了。”
  二人语声本来极低,正说之间,忽见前面一座石峰上烟光起处,现出一个相貌凶恶、手持白骨妖幡的高大山人。易静见有人出,便料敌人已有惊觉,忙即住口,拉了英琼急速避开正面,悄悄往左避去,绕至妖人身后。回头一看,果然妖人已将手中妖幡连晃了几晃,来路九峰立有五色彩丝,如箭雨一般满空飞洒,晃眼结成一面数百亩方圆的天幕,往下罩来。同时满空烟光如潮,碧焰万道往上狂喷,也是连成一体,往上兜去。上下交合之后,妖人重又将幡一指,所有彩丝烟光倏又由合而分,往原发之处收去,转瞬都尽。妖人仔细一看,好似不见有人落网,也无异状,呆了一呆,面上微现惊疑之容,重又隐去。易、李二人幸是遁光神速,见机更快,赶紧避开,避处恰又合适,妖人又在疑似之间,未被识破。阵势占地甚广,二人初次犯险,不敢草率。
  二人一路观察前行,缓缓飞驰了两个时辰,才走了一半。默计所见大小石峰,已有二三百座。那散在四外,设有厉害埋伏,具有陷敌妙用的尚不在其内。只见前面妖雾弥漫,比来路更甚,以为后半阵势必更微妙。及至辨清门户,小心飞入一看,眼前忽现异景。除头上仍被法术封锁看不见分毫天色外,不特后半百余里方圆一片广大石坪全面呈现,连红木岭上的红发老祖所住神宫也巍然在望。只见广坪上二三百座大小峰峦,棋布星罗,殊形异态,奇景天生。遥望红木岭半神宫大殿金碧辉煌,气象万千,庄严雄伟,兼而有之。更有好些手执金戈长矛的守宫侍卫或兀立殿前,或蹈虚飞行,往来不绝。虽是左道旁门,却也有无限威风杀气。
  正在查看门户途径是否可以随便通行,耳听中央一座高峰上两声长啸过处,现出两个奇形怪状、左手举妖幡、右手举长剑的妖人,站在峰顶上,手摇妖幡,将剑向空一挥,坪上远近二三百座大小石峰,连红木岭神宫,立即全数隐去。紧接着风雷隐隐交作,只有那八九座孤峰浮拥于左侧妖云弥漫之中。二人知是妖人演习阵法,大可细查虚实,来得正是时候,连忙就近择地,仁立观察。待了不多一会儿,前二妖人现身之处,忽有红碧光华连闪了几闪,又是一阵风雷之声过去,适才所见彩雾烟光倏地蓬勃而起,满空中飞舞交织,又结成一面天幕笼罩全阵,浮空不动。略停了停,一声迅雷,先前大小群峰忽又现出原形。只是每八九峰做一丛,当中峰顶必有一二妖人,手持幡、剑,站立其上。
  先见二妖人重又摇幡挥剑,远近各峰丛上妖人也一齐举幡,向空中一指,空中彩幕突然分裂成数十道长虹,分向各妖人飞去,到了每一峰丛前面下降,将那九座石峰齐峰腰做一大圈围住。众妖人各又将剑朝天一指,剑尖上立有碧绿火星飞射出去,到了空中,此起彼落,互相激撞,宛似洒了一天星雨。石白如玉,中腰围上这么一圈彩虹,再加满空星雨飞流,顿幻出一片奇景,煞是好看。又隔了盏茶光景,为首二妖人口发厉啸,将剑一挥,满空绿火星倏地纷纷爆散,暴雨一般,一丛丛往各妖人所立峰头飞射下去。众妖人同声长啸相应,幡、剑齐施,上面火星仍被剑光收去,峰腰彩虹也如神龙掉首,齐向幡上飞去,风卷残云,一时全收。数十处烟光起自各石峰顶上,众妖人也相继隐去。这次后坪上群峰和红木岭神宫却未再隐,到处妖气隐隐笼罩,须运慧目始能看见。
  易静自恃法力高强,埋伏虽然厉害,前阵未有警兆,后阵便无防备。那把守妙相峦关门的又是两个无知蛮人,误信自己与教祖相识,把人放进以后,只顾重与山妇作乐,也未入报。几下里时机凑合,竟得混将进来,并还把阵中机密全行窥破。看那彩雾,必是五云桃花毒瘴无疑。自己和英琼均有护身法宝,不能侵害,别的风雷阴火,更无足为虑了,门径全知,坦然前进,这时阵势全现,隐蔽全无,一目了然,无须似前趋避绕行,便照应行门户方向往前走去。众妖人始终不曾发觉有人隐身潜行,已然深入。沿路无事,一直走完阵地,到了红木岭广场之上。那红发老祖神宫建立在半山腰上,前面也有大片广场,上建七层楼阁,与尽头处石洞通连,甚是高大宏敞。由岭麓起,直达岭腰广场,相去三百五六十丈,设有八九百级石阶,宽约十余丈,俱是整石砌成,上下同一宽窄。两旁植有大可数抱、高约十丈的红木道树。全岭石土俱是红色,台阶却是白色,温润如玉,红白相映,色彩鲜明。离岭麓数十丈以及平台前面,各有高亭分列。内有手执金戈矛剑之类的宫中侍卫,分别在内瞭望值守,看去势派十分威武。
  二人到了岭前,四下观望,左近虽有蛮徒妖人出没游行,上次追赶妖妇蒲妙妙所遇雷抓子等十二蛮徒,却一个不曾看见。知道不与相遇,要少去好些唇舌,心中暗喜,忙把英琼一拉,双双同时现出身形。遥向山坡上亭中守值的卫侍大声说道:“烦劳通禀教祖,就说峨眉山凝碧崖妙一真人门下女弟子易静、李英琼,前此因追妖妇蒲妙妙,一时无知,冒犯教祖威严,今奉师命,登门负荆请罪,并求面领训诲,尚乞教祖赐见,实为幸甚。”那半山坡两边亭内,四个蛮徒侍卫呆立在内,见有人在岭前突然出现,面上神情好似有些惊奇,互相对看了一眼,便复原状。既不还言答理,也不出亭阻止,依旧呆立亭内,直若无闻无见,毫无动静。近岭一带原有徒众侍卫来往不绝,见有二人到来,也只略看一眼,面上微现惊奇神色,仍是行所无事,各自走开。连问数次,俱是如此,上下全无一人理睬。易、李二人不知是何缘故,倒被陷在当地,进退不得。正在心中奇怪,盘算到底是就此走上去,直赴殿前请见,还是另外寻人问明就里,再行求见?猛瞥见半山坡上有一男二女,用隐身法隐了身形,朝自己在打手势。
  妙一真人所传隐身之法最为神妙,为长眉真人嫡传。易、李、癞姑三人,新近在依还岭奉命练习各种应用法术,便有此法在内。练时,英琼因易静、癞姑二人早已练成这类法术,只是家数功效均不相同,癞姑尤其早得屠龙师太佛门真传,格外神奇,惟恐到红木岭使用起来,彼此功力悬殊,家数不同,自己人相遇,只有一方能够看见,便求指点。易静、癞姑俱爱英琼,和她交厚,自然无甚保留,于是互相传授,彼此切磋,又悟出好些妙用。不过癞姑的隐身法难学,暂时只能在她立定时对看,不能全部精习。癞姑又是天性滑稽,来时言明以前所习隐身法已然用惯,好在三人所习道书一样,师父原是一体传授,并未限定非此不可,易师姊和琼妹已能看出形影,此次应敌,自己仍用前法,比较有趣一些。易、李二人也就听之。二人因所习不精,乍见不甚真切。又因议定此次和红发老祖破脸,应有几位同门应劫,身受重伤,能不请人相助最好。即便真到万分危急,必须用法牌传音告急,也只挑那行时见他面无晦色皱纹,而法力又高的同门,指名求助,以免带累多人。
  癞姑本约定是在妙相峦谷口外遥为接应,事前并未说要暗中深入。又只有她一人,此外别无同伴,如何来了三人?忙即定睛注视,那打手势的三人,果有癞姑在内。最奇是下余二人,并非同门师兄姊妹,俱是从来未识之人。男的一个,生得短小精悍,英华内蕴,年纪看去虽似十四五岁幼童,一望而知功力颇深,不是寻常。女的也只十六七岁,外表奇丑,体貌痴肥,和癞姑正好做亲姊妹,根骨功力,似和男的差不多。两人俱穿着一件短袖无领的黄葛布对襟短上衣,下半用一条白练战裙齐腰束住,短齐膝盖。内穿白练短裤,赤足麻鞋,腿脚裸露。只一个肤白如玉,头绾哪吒髻,短发披肩,背插双剑,腰悬革囊。一个肤色黄紫,头绾双髻,每边各倒插有两股三寸来长的金钗,腰间佩有一口尺许长的短剑,一个丝囊,两下略有不同。那隐身法乃是癞姑一人施为。那手势的用意,似令易、李二人不问青红皂白,直往神宫殿台上闯去。同行男女二幼童,人甚天真,素昧平生,初次见面,也随着癞姑嬉笑招手,竟似好友相遇,神情甚是亲切。
  易静虽然形如童婴,毕竟历劫三生,更事得多,深知此行关系重大,如何肯和癞姑一样,把它视若儿戏?因已现出身形,不便对比手势,又当着两个外人,不是癞姑旧友也是新交,人家好意相助,自不便一体板脸,只得微笑摇首,示意不可。哪知癞姑等三人依然不听,招之不已,并在交耳商量,似要走下来。易静恐她下来相强。心料敌人不来理睬,不是有意坚拒或加折辱,便是别有缘故。红发老祖尽管左道旁门,到底一派宗主,得道多年,法力高强,非同小可。师父本命忍辱,能不翻脸最好,似此行径,一被看破,不特违命偾事,并还示人口实,如何可行?只得乘那男女二幼童耳语之际,回首朝癞姑怒视了一眼。一面重又借着和守亭侍卫发话,借题示意,说道:“愚姊妹因奉了家师妙一真人之命而来,特遣我等专诚拜山谢罪,无论如何,必须拜见贵教祖,才算完了使命。一切吉凶荣辱,皆所不计。现已三次掬诚相告,烦劳转禀,诸位道友全不理会,令人莫解。现再奉告,如蒙代为禀告,固所深幸,如真不能代达,也请明告所以,以便遵办。再如不理,愚姊妹为完师命,只好冒昧,自行上殿求见了。”
  易静面朝亭中卫士说话,说到无论如何必须完成师命时,曾向上面癞姑看了一眼,暗幸她没有下来相强。等到说完再看上面,就这眼睛一晃的工夫,癞姑等三人已不知去向。用目一看英琼,意似问她见否。英琼也未看出何时遁去,见状会意,将头微摇,答以未见。易静担心癞姑在师命还未传到以前,红发老祖还未见到,便约外人暗入神宫,惹出乱子。对方既非善良好惹,殿台四外又已邪气隐隐笼罩,敌人根本重地,必有极厉害的埋伏。万一偷进宫中,被人擒住,查出来由,危险不说,还给师门丢脸。就说癞姑荒唐,事非己意,自己总是主持此事之人,为公受过无妨,这人却丢不起。心中忧急,见亭中侍卫仍如泥塑木雕,分立两亭之内,休说一言不发,面上连点表情皆无。易静又急又气之下,暗忖:“事情已迫,照此情形,似乎非破脸成仇不可。与其闹笑话,转不如硬闯进去,好歹见了红发老祖,交上师父书信,再行相机行事。对方如能知道利害,悔祸言和,怎么也是无事;否则就此翻脸,双方已成仇敌,便可无所顾忌,成败均不致受人指责。已然三请而行,见面质问何故擅入,也有话说。”想到这里,便朝亭中诸人说道:“愚姊妹已然连请数次,诸位置之不理,说不得只好不顾禁忌失礼,自行进见了。”说罢,两亭中侍卫仍无回应。易静一赌气,暗中示意英琼小心戒备,一前一后,一同往上走去,连上了数十级台阶。亭中诸人只各把一双凶眼瞪住,与前一样,仍然不动,也未见有别的阻滞。快要走过山亭,只见两边亭内各有四个山人侍卫,忽然一声不响,各做一字排开,面向外。易静当先前行,本以事出不经,步步留神,见状便知有异,忙一停步。两边侍卫已将手中金戈长矛同时外指,戈矛尖上立有八道红绿光华,长虹也似斜射而出,做十字形交叉在台阶当中,阴冷之气,森森逼人。
  易、李二人觉得书信未曾交到以前,总以礼貌为宜,不便和他争斗,又不便由侧绕越过去,只得向后略退。易静还未开口,英琼已没好气,发话道:“我姊妹持了家师亲笔书信,以礼来谒。好话说了三四回,不为代达也罢,连句话也没有,又不令我等自进,意欲如何?”那八名侍卫只各把戈矛斜指,各放出二三十丈长的光华阻住去路,毫不理睬。
  英琼忍不住气忿,还待发话时,忽听上面有人喝道:“贱婢住口!前番大胆犯上,得罪教祖,今日才来赔罪,已经晚了。又不在妙相峦跪关求见,竟敢偷混进来,还在这里说嘴。本当将你们拿下治罪,因想你们既有本领偷混进来,倒要看你们怎么出去。我家教祖不屑见你们这贱婢,快往回滚。等在阵中被擒,过了百日,再去峨眉寻老鬼齐漱溟算账,问他教徒不严之罪。再如迟延,满山金刀一发动,顿时将你二人碎尸万段,连这片刻偷生都不能了。”二人抬头一看,正是上次追赶妖妇蒲妙妙所遇为首妖徒雷抓子,同了两个同门妖徒,手持幡、剑,站在殿台边上,气势凶横,朝自己厉声喝骂。易静不禁大怒,方要还口,一想此来为何,好歹也见着正主人再说,话到口边,又复强行忍住。
  易静又想起入阵时,听妖人口气,红发老祖正在洞中炼法。此人虽是妖徒,平日也深知峨眉各位师长法力,虽一时受人蛊惑,心中也不能无怯。再说得道多年,岂能如此狂妄?便和峨眉成仇,对方持了师长书信,以礼来谒,哪有人不肯见,信也不看,便如此蛮横之理?妖徒为了妖妇所丧宝鼎,恨我入骨。莫要探出乃师心意首鼠,又受外邪所愚,乘乃师闭洞炼法之际,故意折辱来人,迫令动武,使双方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以快他的私意。否则乃师既已立意成仇,他又如此狠毒,就该当着来人毁书责辱,指责以前冒犯之罪,下手擒拿,或是就命众妖徒下手,再不然更大方一点,将来人放回,令其归报师长,索性明张旗鼓,订约斗法,以分高下存亡。为何只是妖徒出来辱骂激怒,却不下来交手,只令由原阵中退出,欲令入伏,再行擒拿报仇?诸多可疑,休得一时不能忍气,中了奸计。我也反正拿定主意,就翻脸,也等见到正主人再说。
  易静断定红发老祖必是深居洞内,妖徒才敢猖言无忌。决计把声音先传将进去,使之闻知。主意想好,示意英琼不要开口,自己暗中运用玄功把气运足,高声笑答道:“道友不必如此。我姊妹二人,并非有心擅入禁地,只为奉了家师妙一真人之命,来此向贵教祖负荆请罪。因是年幼道浅,闻见浅陋,又是初来,不知仙山设有阵法禁制,行至妙相峦,遇见守关二人,愚姊妹说来拜谒教祖,便即开门放进,也未说起关内有甚设施。只知仙府便在前面,照直走来,也未遇甚阻滞,路上只绕走了好几处石峰,便到岭前。不是道友提起前面石坪上设有阵法,还不知就里呢。许是来时赶巧,正遇诸位道友演习阵法,开放门户,才得无心走入,也未可知,实谈不到什么法力本领。适才已向守亭诸道友几次陈情,请代禀告教祖求见,始终不理,只得冒昧进见,又吃阻住。三位道友忽出喝骂,令愚姊妹退出阵去,以备入伏受擒,百日之后再寻家师问罪。愚姊妹已然无知混入,能否又是凑巧退出阵去,虽不可知,但是此来奉有家师之命。自来君子交绝,不出恶声。何况修道之士,一派宗主。家师与贵教祖又是交好在前,休说以前事出误会,本有起因,咎在双方,难怪一人。就算以前冒犯尊长,罪该万死,不能宽容,也与师长何干?如何朋友专诚派人持了亲笔书来,一面不见,一字不阅,便效村妇骂街行径,辱骂之外,还加杀戮?一桩不相干的无心之失,竟想使星星之火,变为燎原,双方仇深恨重,大启杀机,互相报复,其意何居?我想贵教祖为人决不如此,好歹总有几句话说。人以礼来,不能不教而诛。一任道友气势汹汹,尽情辱骂,愚姊妹既奉师命,必要面见贵教祖,将家师书信呈上。完了使命之后,方能定夺,否则,决不离去。不令上去,我便不上,只守在这里。贵教祖只是一时不知有人到此,终有出见之日。”
  雷抓子等三人心意,果是连日看出师父首鼠两端,举棋不定。而众妖徒十九受了外邪蛊惑,惟恐仇怨不成。本想算定过了百日,再拿话去激动师父。不料眼看到期,仇人忽持乃师书信前来赔罪。又可气是来人通行全阵,如入无人之境,越发又急又怒,立意要把这场野火点起。雷抓子等最得宠的几个妖徒,均在上面殿内炼法。易、李二人一现身,一面发动暗号,令亭中守者按照预定行事;一面分人传知阵中主持行法诸徒党,告以敌已越阵深入,令其小心戒备,出时以全力加害。初意来人无人理睬,或是退走生事,或是硬闯,只要动手,均可借题发挥。嗣见来人乖巧,守亭人一拦,即不再进。惟恐时久,师父行法完毕出来看见。又想乘着闭洞炼法之际,辱骂敌人,激怒动手。不料来人仍是不肯上当,反将心事说破。山人终是不擅辞令,只觉易静语声又长又亮,宛如龙吟,还不知道敌人用的是玄门正宗传声之法。玄功奥妙,三四百里以内,金石为开,多坚的石洞也能将声音透进。乃师正巧在洞中入定醒来,全都听去,又惊又愧,已快走出。雷抓子还在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贱婢利口,今日要你狗命!”还想少时拼受责罚,将岭上埋伏发动,给仇人一个厉害,然后再飞身下去对敌。刚把手中妖幡朝下两展,立时易、李二人立处一带便有大片红光,映着万千把金刀,四方八面潮涌飞来。
  易、李二人原有准备,同喝:“尔等再三逼迫,那也无法。”各把手一扬,每人先是一道剑光飞出,护住全身。正待施为,忽听殿中一声大喝:“徒儿休得鲁莽!且令来人听候传见呈书,我自有道理。”话才出口,四外金刀只一闪,便自隐去。也是双方该有这场争杀,般般俱都凑巧。红发老祖人最好胜护短,明知门人不应如此,无如易静心情忿激,词锋犀利,听去终是刺耳。出时如若径直去往平台收法,发令阻拦,也还好些。偏又心怀不忿,意欲升殿召集徒众侍立,摆出教祖之威,再令来人进见,当面数责前事,以致慢了一步。易静虽想只守不攻,却忘了招呼英琼。双方都在气头上,英琼见妖徒逼人太甚,一时气忿,顿昧初衷,见易静已然动手,金刀来势又极猛恶,便把紫郢剑放将出去。此剑本是峨眉至宝之一,况又加上英琼用本门心法加功精习,近更威力大增。金刀只是数多势盛,如何能敌,两下里才一交接,便吃毁去了一大片。
  红发老祖见二人通行全阵,如入无人之境,又将所炼金刀禁制毁去好些,自然面上无光,心中又加一层忿恨。一面把三妖徒唤进殿去,怒目瞋视,低声喝骂了几句。随命击动殿前铜鼓,召集徒众,再唤进来人,阅书问话。易、李二人听出红发老祖口风不善,只得仍立在半山阶上等候。同时互相低声告诫,盘算少时见景生情,随机应付。果然红发老祖耳软心活,入殿以后,又吃三个宠徒一激,虽未全信,心却加了两分仇恨,有意延宕,迟不召见。二人先听铜鼓咚咚打了好一阵,才见门下徒党由四方八面纷纷飞来,凡是经过面见的,十九俱以怒目相视。听前半鼓声,杀伐之音太重,知是传令阵地防守诸妖徒,以备自己离开时为难。等人过时留神一查看,适在阵中所见行法诸妖徒,竟无甚人到来,越知所料不差,断定少时决无好收场。委曲求全既是难望,何苦受辱?于是也渐把来意改变,暗中准备退身之策。前后待至两个多时辰,只见对方一干徒众出入殿台之上,此去彼来,络绎不绝,始终不听传唤。癞姑和那同来男女幼童,不知在何处,也未再见。二女此时仍体师意,作那万一之想。知道红发老祖迟不召见,有意折磨,言动稍一不慎,便授敌人以口实。心中只管戒备,暗骂老鬼无知,受妖徒愚弄,甘于自趋灭亡。表面却一点也不露出,恭恭敬敬站在半山腰石阶之上待命。决定就是事情绝裂,也不令敌人占了几分理去。神态自如,若无其事。
  红发老祖原是受了爱徒蛊惑。徒儿说:“来人既是奉命来此赔罪,为何不在关前通名求见,却去私越阵地?分明此来只是乃师自知无礼,不合以下犯上,恐传说出去被外人笑话,派了人来虚应故事,本心轻视我师徒左道旁门,不在眼下。如真念在朋友之义,我们是他请往开府观礼的上宾,他徒弟狂妄凶横,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自犯教规,还得罪了朋友,事情发生离开府还有好几天,照理就该当时命人押了三个贱婢来此赔罪,再请前往赴会,才能算尽朋友之道。如何等到这时才派人来?就算他开府事忙,长幼两辈无法分身,或是门人蒙蔽,回山不曾告知,我师徒与他交好,又曾接有请柬,到时一人未往赴会,当然必有缘故。他们自负玄门正宗,教规至严,法力又非寻常,断无查问不出之理。怎会延到今日,才命两贱婢持了一纸书来,便算了事?分明视我师徒如无物,以为他徒弟将我得罪,无足轻重。为防外人议论,表面道歉,略微敷衍,暗中实是强迫,料我不敢把来人怎样。我们听话释嫌,便两罢干戈,否则便成仇敌也非所计。一面并命来人穿阵而过,直达宫前,以显他峨眉的法力,志在示威逞能,恃强凌弱。这等行径,实是欺人太甚。就此罢休,不特恶气难消,传说出去,也被同道中耻笑。我师徒虽是旁门,本教创立已数百年,长眉真人在日也没见把我们怎样。峨眉近年虽然声势较盛,实则也是张大其词,除为首三数人外,并无甚惊人法力。因是外强中干,虚有其名,所以一面屠杀异己,一面又向各旁门中拉拢,专以欺压弱小为事。平日号称为玄门正宗,视别派均为邪教,不能并立,为何轩辕、开老、司空以及大荒二老、天残、地缺、小南极四十七岛等,多少厉害人物俱都尚在,一个也不敢招惹?像天乾山小男、少阳神君、藏灵子等,更辗转相交,化敌为友。还有一时想不起的异派中有名人物,尚不在内。试问何人遭了毒手?还不是但求人家不去寻事晦气,便装痴聋,背道而行,惟恐遇上结仇树敌,难于应付罢了。此次他对我师徒如此狂妄,无非看轻师父懦弱,乐得欺凌。真要与他成仇,也是莫奈我何。何况他年来骄横狂妄,已犯众怒,又独占着凝碧崖、紫云宫等洞天福地。除芝人、芝马以外,这次开府,差不多把海内外灵药仙草,全数收集了去,据为己有。众心不忿,又知他们贪欲无厌,专与教外之人为难,等这些门下小狗炼成道法,羽翼一丰满,只要不和他一党的,谁也难于安枕。与其等他气候养成,身受其害,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除去。日前听说以轩辕老祖为首,已准备联合各方面同道,大举与他一拼。这些道长俱是法力高强,多已炼成不死之身,人多势众,峨眉决非对手。如与联合,不特恶气可除,异日师父四九重劫,有这些人相助,还可借以免难,岂非两全?而且照许仙姑所说,峨眉为首诸人,为了妄想天仙伟业,一面新收这些小狗男女下山,假名行善,暗寻异己之人加以杀害;一面却在凝碧仙府闭洞行法,须有好几年工夫,不能出门一步,所以告诫门人,令自小心,便有难也不能回去求救。我们便将来人杀死,也只干恨,无计可施。何况我们不是无理可说,师父又非故意和他作对,只不过是忿他欺人太甚,又不杀他徒弟,只代他教训恶徒,治以犯上之罪,略加责罚,逐出山去。来人是在百日之内,又非照着那日所说与之绝交,异日相见,并非无话可说。讲理无事便罢,如若恃强为仇,真非其敌,索性便与轩辕等人联合一气,看他怎样。还有来人果奉师命,诚心来此认罪,师父是他师父好友,分属尊长,自然甘受责罚,决无怨言;如若反抗,可见虚假,欺人是真。此时他们羽翼未成,已是如此,一旦得势,定必与各异派中人一体看待,决不容我师徒存在。随便命一小狗男女出来惹事,然后借题一翻脸,便将我们除去了。以前假面目没有揭穿,还难说定,如今真相毕露,行同狼虎,还不先自为计,欲待将来受害不成?”
  红发老祖门下妖徒多是山人,只雷抓子和一个姓秦名玠的例外。雷抓子是山民归化,已久居贵州省城。上辈在明室,并还是个仕流。只因乃母夏夜纳凉,感异梦而生,并有雷震之异,取名雷抓子。幼丧父母,大来卖弄刀笔害人,为仇家所逼,逃往南疆。红发老祖爱他灵警异相,破例收为徒弟。除姚开江、洪长豹而外,只他和秦玠,还有一个名叫蓝天狗的山人,最得宠爱。秦玠出身不第秀才,偶因游山路遇红发,看出是异人,苦求拜师,也蒙破例收录。他和雷抓子最是交厚,俱生有一张巧嘴,心计又工。自从姚、洪二徒先后失事,红发老祖愈发对这二人宠爱,几乎言听计从。二人俱是好色如命,红发老祖本身虽不喜淫乱,教规未禁女色,二人暗中背了师父,专与各异派中妖妇勾结。万妙仙姑许飞娘正忿红发老祖,因有追云叟夫妻渊源,与峨眉交为朋友,蛊惑上一个姚开江,被穷神凌浑杀死,正好唆使红发老祖与正教结仇。不料又被神驼乙休在紫玲谷为双方解和,仇未结成,与峨眉诸老反更交厚。一时气不过,想到雷、秦二人可以色诱,自身不愿俯就,便给二人另外拉了几个妖妇,所以才有金线神姥姑侄借鼎之事。雷、秦二人本就受了妖邪蛊惑,心忿师父别的都可说动,独劝他不与正教中人来往,坚决不听。上次红发老祖接了开府请柬,本拟亲往,也是二妖徒想从中生事,借着送礼为由,请命先行。本来就想到了峨眉,设法惹下一场乱子,逼师父上套。不料正遇见易、李、周三人追杀蒲妙妙,无知冒失,伤了他师徒,绝好时机,焉肯放过。许飞娘和众妖邪闻知,又纷纷赶往,代为策划。红发门下头一辈门徒,差不多和各异派妖人均有交往,加以那日又亲见师父同门吃了人亏,从来未有之辱,无人鼓动,已是气忿难消,这一来自是一体同心,每日俱在絮聒激怒。
  红发老祖先颇持重,禁不住众口铄金,长日包围进谗。心中本也觉着受辱忿恨,不过本心仍不想和峨眉诸老为仇,只打算亲赴峨眉,质问是否受了门人蒙蔽。如将前来三徒当面处罚,便无话说;否则,由此绝交,也未想到如何大反目。许飞娘等妖妇却断定妙一真人最重情礼,教规又严,暂时不来赔礼,必是为了开府事忙,或有其他要事,一时无暇。如寻了去,几句话当面一说,便可无事。算计乃师必派肇事三个前来,便教众妖徒一番话,劝红发老祖最好过了百日再去,免失身份。一面并授妖徒策略,就着原有阵法,如何施为,人如到来,万一得见乃师,如何相机蛊惑。
  红发老祖与各异派本有来往,近年才听嵩山二老等正人力劝,踪迹渐疏。许飞娘知他心有成见,每来均与众妖徒暗中约晤,轻易不与相见。红发老祖面热情直,虽纳忠言,与众妖邪疏远,人以礼来,不肯坚拒,至多行辈较低的自不出见,却未禁门人交往,终于惹出这场乱子。雷、秦二妖徒本来利口,况又经妖妇策谋指教,话越深透动人,不由乃师不为所愚。加上易、李二人来时行径又极与所说相似,渐渐引起忿怒,以致生出事来。其实妖徒利用阵法,早有成算,易、李二人如不穿阵而过,不是被陷在内,便是早与敌斗,妖徒更有借口,休想与正主人好好相见了。
  红发老祖自被二妖徒说动,鸣鼓聚众以后,所有门人全是异口同声,忿慨非常,连激怒带怂恿,不由他不改变初衷。一面故意令来人在山半久候,看她们是否骄横不服,一面吩咐众妖徒:“来人既能通行全阵,不问是否因尔等演习阵法,窥破门户,巧混进来,法力均非寻常。既准备反目,如被遁走,却是丢人,务要小心在意。传示全阵行法守值诸人,如法施为,加紧戒备。少时来人如肯服罪受责,便罢;稍有不服,便须下手擒捉,免被滑脱,自找无趣。”众妖徒如了心愿,自是兴高采烈,同声应诺。因殿上有乃师在,来人自非敌手,所虑是被逃走,又把几个法力较高的命往阵中接替,把原防守的人换了前来。易、李二人看见众妖徒进出来往,便由于此。
  红发老祖分布停当,在殿内暗中查看。易、李二人除初闻名时,互相说了两句话后,始终端然敬立相待,并无一毫懈怠与久立不快之色。暗忖:“齐道友为人素来极好,已然相交,怎会无故欺人?看来人神情,似颇谨畏,不似倚势凌人之状。且看来书,如何说法。门人已动公忿,对于来人自然不能轻饶。只要书上说得有理,看齐道友分上,略加责罚,以平众怒,不必再为过分了。”想得虽还不差,无如易、李等二人连师父责罚俱未受过,如何肯受左道旁门刑辱?何况当初妖徒护庇妖妇,相见又未通名,首先不对,怎能怪人?只因红发总算师执尊长,无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辈的礼尽到,本是双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认起真来?就这念头,已非忿事不可。众妖徒见乃师目注山下沉吟,还恐生变,又加了许多谗言。红发老祖信以为真,认定易、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单势孤,恐吃眼前之亏,不得不貌为恭谨。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后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迟不召见。时光易过,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易静主见已定,还不怎样。英琼已渐不耐,如非易静用眼色阻止,几乎发出话来。前后候有五六个时辰,雷抓子得同党暗示,知道外约来的几个妖人已在妙相峦外照预计埋伏,就是乃师肯将来人放走,也不愁她们逃上天去。这才设词请乃师传见。
  红发老祖也是日后该当有难,那么高法力的人,竟会听凭门下妖徒等摆布,随命传见。雷抓子随去平台以上,先朝台前两亭中侍卫打一手势,气势汹汹,瞋目厉声,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来的两个贱婢进见,听受责罚。”英琼闻言大怒,并欲还口。易静将手一摆,冷笑道:“这厮出口伤人,自己失礼,何值计较?我等为敬本山师长,忍辱来此,好歹且见着主人,完了使命再说,理他则甚?”雷抓子闻言大怒,方欲接口辱骂,红发老祖听妖徒开口便骂人家贱婢,也觉不合,暗中传声禁阻。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静嘴不饶人,自己只顾激怒来人,先自失礼,再说也是徒受讥嘲,只得忍耐着怒火,退回殿中侍立。易、李二人随着从容缓步往上走去,头两守亭,戈矛已撤,并未拦阻。到了平台石阶下面,易静故意躬身报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门下弟子易静、李英琼,今奉师命,来此面见教祖,呈上家师手书,兼谢那日妙相峦因追妖妇蒲妙妙误遇教祖,无知冒犯之罪,荷蒙赐见,特此报名告进。”台前两边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却只两根立柱,大小只容一人。一边一个,手执金戈在内执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恶,石像也似呆立在内,手中金戈长有两丈,戈头大约五尺,金光耀目,显得十分威武。
  易静分明见雷抓子出时和二人打手势,知有花样,故作不知。说完便走上台阶,暗中留神查看。见快上第一级台阶时,脚才抬起,二人倏地面现狞容,目射凶光,手中金戈已然举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张,似要发话,忽呆立不动,好似被人禁住神气,形态滑稽已极。心方奇怪,猛瞥见右边亭后人影连闪,定睛一看,正是癞姑和先见女童,男童却不在侧。朝自己扮了一个鬼脸,口朝殿上一努。易、李二人原恐癞姑在未翻脸以前,先在当地惹事,见状才知三人不曾先闹,只不知适才何往。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一上平台,便见殿甚高大宏敞,陈设华丽,中设蟒皮宝座,红发老祖板着一张怪脸,倨坐其中。两旁有数十徒众,雁翅分列,由殿门起,直达宝座两旁。挨近众徒卫立之处,另有两行手执戈矛鞭棍的侍卫,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围虎皮战裙,手腿半裸,各戴金环,乱发虬结,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凶丑猛恶,无异鬼怪,对着宝座不远,由殿顶垂下两根长索,头上各有一个铁环,大约尺许,邪气阴阴。知是准备吊打来人之用,一切均为示威而设。那两面铜鼓,大约丈许,由两具铜架分搁在挨近正门殿廊之下,离地约有丈许。另有两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见人走上,抡起鼓槌,照鼓打去,发出轰轰之声,听去甚远,杀声较前更显。
  易静也不理他,自率英琼往内走进,故意走到双环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双手呈上书信。前已报名,便不再说。红发老祖将手一招,书信入手,拆开细看。见上面大意是说门人无知,冒犯尊严,虽然事由令徒接应妖妇,以致误会同党而起,无知冒犯,难于申责,但是交手之后,已知道友为难,既已冒犯,理应束身归罪,听候发落。当时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宽宏,自不能与后生小辈计较。况又看在薄面,至多诫其冒失,斥责几句,何致开府之约,竟成虚请?无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潜逃。回山又值与诸同门闭洞行法,开渎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长幼同门,各有职司,无计分身,以致群仙盛会,道友竟未临贶。好容易忙到会后,又值众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须分别传授道法,又是无暇。跟着便是铜椰岛上大方、天痴二道友斗法,将要引发亘古未有的太火浩劫,事关重大,两辈同门并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责重力薄,不能胜任。而易、李、周三小徒,奉有家师敕命,皆是屡世修为,应运而生,在本门弟子中最为得力,又是少她们不得,权衡轻重,只得把此事从缓。铜椰岛事完,又须随众同炼家师所授天书,一直迟到如今。自来小人有过,罪在家长,值以闭山炼法,未得亲往负荆。除小徒周轻云情节较轻,现有要事,弗获分身外,谨命易、李二小徒,斋沐专诚趋前谢罪,尚望不吝训诲,进而教之。另外并隐示四九重劫将临,关系重大,现各异派妖邪,运数将终,避之惟恐不逞,如何还纵容门人与之交往?既种异日受累恶因,又不免于为恶树敌。姚开江、洪长豹便是前车之鉴,务望约束门人,勿与此辈奸人来往。此时防患未然,尚不为晚。以道友为人正直,只须慎之于始,异日天劫到临,与乙、凌、藏灵子诸道友互相为助,合力抵御,决可无事。份属朋友,知无不言,至希鉴谅。表面上词意谦和,实则是详言利害,暗寓箴规,言之有物,备极恳切。对于易、李、周三人,明里是认罪,实则为之开脱,并把过错轻轻引到师长身上。如讲朋友情面,这等说法,其势不能再对来人刑责,说得又极占理。本是自己门人不应袒庇妖妇,先与为敌,对方至多只是无知冒犯。朋友之交,礼到为是,当然不能再与后生小辈计较。
  红发老祖看了两遍,实挑不出甚语病,不禁沉吟起来。秦玠最是狡猾,师父原说看完来书,立即借词翻脸,将来人吊起毒打。如若服罪,打完逐出山去;稍一倔强,施完毒刑,再将人扣住,等乃师自来要人,问其纵徒行凶之罪。只一照办,这把火准能点上,何况谷外还有人埋伏,就肯领责放走,也跑不脱。双方仇怨一结,势成骑虎,师父自知不是峨眉诸老之敌,稍一怂恿,便可迫使与轩辕、司空诸人合为一气,甚至连妖尸谷辰也可化敌为友。不特出了恶气,见好所交妖妇,并还可以和别的异派妖人一样,为所欲为。免得师父日与正教中人亲近,每喜效法,教规日严,不能任性取乐。稍微做点快心的事,便须背着。秦玠好容易联合全体同门把师父说动,如今又有变卦神气。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众妖徒使一眼色,朝红发老祖跪禀道:“师父何必看这书信?齐漱溟老鬼教徒不严,纵容行凶,目中无人。不自率徒登门请罪,却令贱婢来此鬼混。又不正经求见,胆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阵而过。似此骄狂犯上,目无尊长,如不重责一番,非但情理难容,并还道我师徒怕他峨眉势力。弟子等实是心不甘服,望乞师父做主,即时发令施行,将贱婢吊打一顿,使峨眉这些小狗男女看个榜样。”说时,众妖徒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易静胸有成竹,冷眼旁观,见众妖徒只知虚张声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方想毕竟左道妖人,当着师父,还有外人在场,一味群吠,口出不逊,全无规矩礼法。李英琼终是天性刚烈,听众妖徒当面辱骂师父,实忍不住忿怒,抗声说道:“红发老前辈,请暂止令高足们肆口谩骂,听弟子一言。”众妖徒见英琼秀眉倒竖,目蕴神威,面上隐带杀气,知将发作,巴不得她出言强顶,激怒乃师。闻言不等乃师招呼,便各住口,怒视静听如何说法,以便乘机发挥。
  易静早知事非决裂不可,因见红发老祖对书沉吟,心想或许能有转机,所以暂时隐忍。及见英琼义愤慷慨,现于辞色,知已无能挽回,实逼处此,心已尽到。恐英琼气忿,人又心直,词不达意,便道:“琼妹且住,由我向老祖请教。”随向前说道:“家师与老前辈乃朋友之交,互相礼敬,原无轩轾。弟子等前为追戮妖妇,路遇门下高足无故出头袒护,倚众行凶。弟子等不知来历,来势又极凶横,所庇护的又是妖妇仇敌,当仁不让,于理无亏。后被引来仙山,因而失礼冒犯,也因年幼无知,并非有心犯上。当时以为老前辈必看在家师面上,大人不计小人之过,至多告知家师处罚,当无以此成仇之理。此时一则无知犯上,心怀悔惧,不敢再犯雷霆之威;又以出来日久,急于回复师命,妄拟老前辈为家师专诚延请上宾,必要往赴观礼之约。而开府日期已迫,心向归程,只得回山待罪。哪知老前辈为我等后辈末学的无心之失,竟然忿怒,不肯降临。弟子等当将经过以及肇事起因禀告家师,领了责罚之后,又令弟子等亲来赔罪。虽以要事耽延,弟子等纵有不合,家师对于朋友礼节,似已尽到。窃见老前辈看罢来书,颇有推情宽恕之意。而门下高足众声喧嚣,出言无状,揆其心意,好似弟子等罪大恶极,百死不足蔽辜。却不想弟子等昔日冒犯威严,实出无知,并还事出有因,诸多可原。尚且如此切齿忿恨,不肯甘休。家师与老前辈属在知交,并无开罪,现命弟子等持了书信,以礼来谒,也是好意。而门下高足无端对徒詈师,任性辱骂,有心犯上,又当如何?至于穿阵而行,老前辈未升殿前,已然说过,想已上蒙清听。况且来时我二人也曾叩关求见,因守卫不代通报,只将关门开放,令照直行,初涉宝山,不知禁忌,无心到此。又值老前辈不在阵中主持,门下高足正在试法,事有凑巧,不曾遇到禁阻,误触埋伏,以致无心到此。适在岭下望见亭中守者,也曾掬诚奉告,通名求见,一连几次,均置不理。弟子等不知何意,为完师命,只得试往前行。守卫举戈一拦,立即止步,不敢擅越一步,哪有丝毫相抗之意?后来门下高足出殿喝骂,辱及家师,只以师命未完,仍自强忍,迫不得已,方始放声上渎清听。凡此情形,均有明察,如何能怪弟子自恃法力,狂妄逞能呢?”
  红发老祖人最好胜,素不喜人面斥其非。又有护短之癖,养得门人个个骄恣。人又心直口拙,本来受了恶徒蛊惑,痛恨来人,已然言定重责不饶。无如妙一真人来书设词甚妙,理又占住,无隙可乘。一面又答应了众妖徒,急切间,想不出话发作。一听妖徒对徒骂师,不知有意如此,方欲喝止,来人已相继发话,竟将自己问住。他不怪徒弟出言无状,授人以柄,反倒因此触发旧忿,恼羞成怒,发了蛮人凶横之性,即厉声大喝道:“贱婢休得利口!你师父既命你前来请罪,我便代他行刑。现在殿顶设有双环,你二人自己上去,领受三百藤鞭,以戒将来。我门人见你等对我无礼,忠心师长,激于义愤,说话伤了你们的师长,少时我自会责罚他。乖乖地自己吊上去,免我施展法力,禁受不起。”
  易静闻言,知道事已至此,非破脸不可。一面向英琼发了暗示,令做准备。冷笑道:“老前辈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要我二人领责不难,必须先把辱骂家师的令高足们先打一个榜样,方可如命。如说少时责罚,我二人在峨眉也曾受过家师责罚,谁能相信呢?”说时,雷抓子忽似想起一事,匆匆跑到殿外转了一转,跑进来怒冲冲说了几句土语。红发老祖听易静反唇相讥,本就怒不可遏,正要发令擒人,闻言愈发怒火中烧,厉声大喝:“贱婢竟敢如此大胆,禁我亭中侍卫。你等急速与我拿下!”众妖徒轰应了一声,为首秦、雷二人手扬处,先飞出两道赤暗暗的光华。易、李二人早有准备。易静得一真上人所赐之宝,除了护身的兜率宝伞和灭魔弹月弩、阿难剑外,多是以静制动之宝,这次因得师传仙书,加功练习了四十九日,不特动静由心,俱可随时应用,并还比前增加了不少威力。一见众妖徒要一拥齐上,首将兜率宝伞放起,化成一幢带有金霞的红光,先将二人全身护住,然后大喝道:“老前辈,休要听信孽徒等蛊惑,倚众行凶,仗势欺人。亭中侍卫被禁,并非我等二人所为。今既不纳家师的忠言,定要为此小事化友为敌,我二人师命已完,只好告退了。”众妖徒齐声怒骂,各将飞刀、飞矛、法宝放起时,易、李二人说完了话,朝红发老祖略一躬身为礼,便由满殿百十道妖光邪雾交织中冲将出去,其疾如电,晃眼飞出殿外。云幢到处,连冲荡开由殿台到岭下五层埋伏禁制,往来路飞去。
  红发老祖原以二人末学后进,不必自己动手,门人又颇有能者,上下更有好几层禁制埋伏,万跑不脱。不承想一真大师降魔七宝之一百邪不侵,近日复经峨眉心法重炼,越发神妙。众妖徒那么多飞刀、法宝合攻上去,吃那金红云幢一荡,便即荡开,无一能够近身。上下禁制,也是如此。红发老祖坐视敌人说了些刺耳的话,从容飞去,不由又惊又怒,愧忿难当。一时情急,自觉被来人遁走本已难堪,又见众妖徒已同声辱骂,纷纷随后急追上去,当时骂声:“贱婢欺人太甚!”一纵遁光,便亲身急追下去。红发老祖到了台前,先将两名侍卫禁制解去。遥望阵中,烟云滚滚,光焰四合,知道敌人已然入伏,正与众门人斗法相持。猛然念头一转,想起敌人既能入阵通行,未始不能遁出阵外,越想越忿恨,把心一横,便不再往前追赶,径自回转神宫,准备施展毒手。不提。
  这时,天狗坪把守的众妖徒,早已发动阵势相待,殿中雷、秦诸妖徒再随后追去,三辈徒众约有二三百个妖人,发挥妖阵全力,前后夹攻,情势却也惊人。易。李二人先只打算冲出阵去,本无伤人之心,也是众妖徒相迫过甚,才致杀伤多人,仇恨越结越深,生出许多事来。易、李二人自恃识得阵中机密,兜率宝伞能够护身,同驾云幢前飞,晃眼飞入阵内。正在急驰之际,忽见眼前烟光变灭,光景倏地一暗,四外漆黑沉沉。云幢宝光,所照丈许以外,便不能见物。耳听厉声四起,与无数妖徒怒啸喊杀之声相应,宛如潮涌。方欲取宝施为,光景忽又由暗入明。二人忙即运用慧目,定睛一看,就这一暗一明,瞬息工夫,已换了另一种景象。迎面现出两面长约十丈,宽约丈许的妖幡,幡色阴黑,上绘无数白骨骷髅和一些符箓恶鬼之形,上下均有烟云围绕,光景虽然较明,却非来时清明情景。四外暗雾沉沉,前见石峰已全隐去。天色本在初来入阵就未看见,只是一片灰濛濛的暗雾。这时阵势一发动,愈发低压得快要到了头上,吃云幢所阻,近身不得。此外不见人影,只有这两面妖幡,兀立在阴云邪雾之中,阴森森,鬼气逼人。
  易静入阵之先,早把石峰位置,门户方向,谨记在心,知道阵法已然倒转。前行虽然越入越深,但是此阵具有无穷变化,占地甚广,埋伏众多,前后左右,随时可以挪移倒转,想要出阵,仍须一层层破去。如若应变神速,一见有机可乘,便加急飞越,图一点快尚可,想要舍难就易,决难办到。自己又只仗着师友平日指点传授,举一反三,身有异宝防身,不畏受害,又得了好些便宜,实则并非深悉微妙。惟求慎重,还是老老实实,不走行险取巧为是。易静料定两幡乃头阵门户,幡后必有敌人守卫,只等人一飞过,立使妖法暗算。以自己和英琼的法力,斩幡杀敌,当非难事。心想:“现时只是敌人单方面为难,仇尚不深,何必伤人,做得太过,将来无法化解。且等敌人出面,先相机使那埋伏妖法的石峰现出,再就来时所见形势,辨明方向门户,挨次闯将进去,到了主持全阵的中枢要地,然后用全力由上空破法冲开罗网,飞出阵去,岂不是好?”念头一转,已到幡前,便把云幢停住,向前喝道:“尔等虽受妖人怂恿,蛊惑师长,强要结仇生事,但我等看在师父面上,不愿过分。如若开放阵门,放我二人出阵,尚不算晚。如要彼此一较高下,可速现身出战,我等也只破阵,还不敢伤及尔等。如想等我二人过时,妄用法术暗算,我等应变仓猝,就难免误伤了。”说罢,对面立有人应声喝骂,跟着现出两个妖人,各持一柄长矛,指着二人大骂:“大胆贱婢,死在眼前,还要骄狂!”随后便去摇那妖幡。
  易静知道二妖人初意是想暗算,听她一说,以为诡计被人识破,只好明来。此幡不先破去,阵中平增多少阻力。二人原是轻敌太甚,以为阵法厉害,略加施为,敌人便可成擒;又恃自身法力,可以护持,故此上来便将这关系重要的头层主幡现出。此时破它,正是机会。妖人偏又不知好歹,不引敌人入阵,始终想仗妖幡杀敌,破幡时定遭波及,侥幸不死,也必重伤。易、李二人虽然遁光神速,到底没飞多远,便即入阵,心方踌躇。二妖人也正在摇动妖幡,就要发动之际。恰好雷抓子、秦玠二妖徒已率领了一干徒党随后追来。易静回顾身后,烟云滚滚,红光如血,不下数十百道,齐声怒啸,潮涌而来,已快追上。敌人势盛,内中颇有能者,况还有红发老祖极厉害的强敌在后,上来应变,便如此迟缓,如何能行?师父仙示,又有“机贵神速”之言,估量妖人如此骄狂,一个不伤,便出阵去,势所不能。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立喝:“琼妹,速用紫郢剑将此二幡斩去!这两人一定不知进退,也顾不得了。”英琼见事已破裂,更不再有顾忌,心又忿怒,早就跃跃欲试,不等易静说完,口中应了一个“好”字,那口峨眉镇山至宝紫郢剑早随声飞将出去。
  易静本心还是以不伤人为好,所以才命英琼剑斩妖幡,好使妖人惊避,免得随幡同尽。哪知在劫难逃,二妖人平日背师为恶已然满盈,该当惨死。英琼飞剑化作一道紫虹飞将出去,妖幡恰也同时展动,由幡上突喷出千万条彩丝,杂着无数血也似红的火星,暴雨般激射而出,待向二人当头罩下,易静昔年和赤身教主鸠盘婆斗法,曾经受过妖法的害,认出此幡,不特是全阵的门户,头层主幡,并还藏有赤阴神网、罗喉血焰。以前只当红发老祖虽是左道旁门,人尚正直,没想到竟炼有这类阴毒险狠、专坏道家元神的邪术法宝。此法最是污秽恶毒,如非身有师传专破此法的七宝,英琼飞剑又是仙府奇珍,稍换一人,便非受害不可。易静想起昔年所经之惨,不禁大怒。心想:“红发老祖已然弃正归邪,留着此幡,将来不知有多少人身受其害。师父不过看在白、朱二老情面,又喜与人为善,才有此委曲求全之举。今既成仇,照此为人,终膺天戮。倒行逆施,至于此极,何必还想将来与之释嫌化解?”当时激发了平日疾恶如仇天性,更不再寻思,忙将师传七宝中的灭魔弹月弩和专破妖法的牟尼散光丸,相继发将出去。
  那妖幡却也神奇,两幡相隔约在五丈远近,紫郢剑所化紫虹长约百丈,电一般飞出去,将两幡一齐束住,并不似别的妖幡易破,剑光一绕,立即断裂,竟还略微支持,只将四面围涌的烟雾消灭,并未当时断落。二妖人原守幡下,先觉剑光有异寻常,虽然向侧遁开,因断定此幡专污法宝、飞剑,只要挨近,便化凡铁坠地,没想到此剑如此厉害。二人知道此幡是借来之物,专为对付妖尸谷辰,毁残不得,又惊又急之下,一时情急不过,竟拼以性命不要,乘幡未断,妄想保全,收幡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妖人一进一退,彩丝血雨往上狂喷之际,易静降魔二宝已经发动。先是一粒金丸由弩筒中射出,化成碗大一团深红色奇亮无比的火星,飞向天空,爆散开来,化为无量数针雨一般大小的精芒,四下飞射,满空彩丝便自消灭殆尽。跟着手上又发出一粒豆大红光,脱手暴涨,晃眼大有十丈,迎着满空血雨,一声雷般巨震过处,两下里全都消灭无踪。同时英琼也正运用玄功,全力施为,紫光绕定二幡,上下裹紧一绞,全体即成粉碎,化作两片黑烟飞起。妖幡一破,彩丝血雨自不再发。已飞出的彩丝血雨,又被易静消灭。二妖人正好赶上,在空中先被易静二宝波及,重伤身死。英琼近来比前小心,不知妖幡上面附有许多凶魂厉魄,一见黑烟飞扬,忙指剑光追过去一裹,恰值妖人下落,连带一齐被剑光裹住,只一绞,黑烟消灭,凶蛮也成了一片血泥,坠落地上。
  紧跟着易静又把二粒牟尼散光丸发将出去,一片爆音过处,对面妖云展开了一大片,疏疏密密,现出二三十座石峰,仍和前见一样,每九峰为一丛,各相呼应。每丛各有一二妖人,持着妖幡,在当中主峰上镇守运用。阵形一现,脱身有望。易、李方在心喜牟尼散光丸的妙用,那雷、秦众妖徒连同阵中防守的妖徒,也由四方八面相继杀到,夹攻上来。易静看出妖徒飞刀、法宝也颇厉害,而英琼紫郢剑近来威力愈增,未奉师命诛戮以前,恐多杀伤,忙喝:“琼妹不可任性杀戮,我们暂时仍以脱身为是。”说罢,便将阿难剑放出抵御。英琼紫郢剑原未及回,众妖徒便已杀到,闻言会意,将手一指,二剑联合,一同迎敌。妖徒所用法宝,多出污秽,偏遇见易、李二人这两口不畏邪的神物,不特失去效用,稍差一点的只吃剑光一绞,便即粉碎。头层阵法又破去了大半。俱都大吃一惊。雷、秦二人更是激忿,一面率众各以全力运用本门飞刀戈矛加紧围攻,一面将阵法催动,不消半盏茶时,阵势倏变,前见石峰又行隐去。
  易、李二人见敌人势盛,众寡悬殊,上下四外,各色刀矛光华何止百道。更有各种厉害邪法异宝,纷纷夹攻上来,声势猛恶已极。同时阵势又生变化。虽然飞剑神妙,有法宝护身,暂时不致受伤,但是敌人主脑尚未出战,敌人越杀越勇,苦苦纠缠,不畏法宝损伤。因见二妖人一死,越发激动众怒,口口声声要为死人报仇,大有拼命之势,不下杀手,万无脱身之法。但伤亡稍多,红发老祖定要出斗,必不甘休。长此相持,凶多吉少。
  二人正在盘算,忽见四外烟光明灭,殷红如血,鬼声魅影,远近呼应,涌现于阴云惨雾之中,光景越发怕人。易静暗忖:“妖阵厉害,牟尼散光丸与灭魔弹月弩本是炼来报仇之用,虽然为数尚多,到底糟掉可惜。适发牟尼散光丸只震开了十里地面,上空仍是惨雾沉沉,不知是什么妖法,如此难破。中枢不破,就再用此宝,略现眼前阵形,敌人稍一施为,便又复原,依然无用。反正早晚不免与老怪一斗,与其遭受妖徒合攻,耗到老怪出场,转不如先给众妖徒一个厉害。如老怪出来,便和他早分胜败,见个高下。如恃妖阵,自傲身分,不肯出斗,更可乘机往中枢阵地闯去。能由上空破阵飞出更好,如若不能,到了事急之际,拼耗一点元神和一年修炼苦功,用法宝护着身形,行法裂地,由地底将那二三百里阵地硬穿出去,也不患不能脱身。即便杀伤太重,实逼如此,师父也不至于见责。”想到这里,又想起:“癞姑地底飞行,独具专长,连南海双童俱不如她远甚。并可带人同行,不似自己地遁,只是临危应急,所行三四十里以外,便须耗损元气。先说定她在山外接应,以防出时敌人穷追。适才到此,忽见她同了男女幼童在红木岭上现身,后又在殿台前出现了一次,此时理该随来接应,又正用得着她,为何不见?老怪也未前来,许是老怪率众追出,吃她和两幼童阻住,在殿前一带斗法;或是大胆冒失,自恃隐身神妙,暗中戏敌,轻捋虎须,阻住老怪,使其不能兼顾,均说不定。癞姑虽然法力高强,机智绝伦,终恐不是老怪敌手。暂时尚可,久则难支。还是早冲出阵为好。”
  易静心念才动,英琼见敌人飞刀、法宝越来越多,四外俱是暗赤、黄、绿三色光华包围紫郢、阿难二剑,又是守多攻少,纵有伤毁,也是少数,反而激发凶焰,大肆辱骂,夹攻更急。一时气忿,不由杀机大动,怒喊:“易姊姊,这类妖人群吠难听。你看所用法宝,无一不是妖邪污秽,又这等不知好歹,留他则甚?我们奉命行道,不能只顾嵩山二老前辈私情,留此妖邪,为害人世。难道还不下手,任他猖狂不成?”随说,运用玄功,一面将飞剑连指,一面又把幻波池新得诸宝,放了几件出去。
  易静见状,口中应诺,也把法宝放出。这一来,情形突变,两道剑光首先威力大增,光华顿盛,强了十倍,宛似两道经天长虹飞向敌人,百十道各色光华中,神龙戏海般上下飞舞,一阵乱搅。那些飞刀、法宝便纷纷断折粉碎,五颜六色洒了一天花雨流星,纷纷消亡。二女法宝相继飞出,有那法宝稍次、性又凶野不知进退的妖人,当时便断送了一二十个。雷、秦等妖徒到此,才知敌人端的厉害。中有几个能手,能够勉强抵御的,也知必不能占上风,再斗只有伤亡。于是纷纷厉声怒啸,做一窝蜂率众散去,晃眼没入阴云之中,不见影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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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八回 小住碧云塘 历劫丹砂谈霞举 独探红木岭 冲霄剑气化龙飞
  其实红发老祖元神早已到了中枢法台上,四外红光一起,众妖人已知乃师出阵,本该退去。二女稍迟一会儿发动,便不致杀伤多人。只因众妖徒见二女已吃围困,一念轻敌,仍逞凶威。为首数人,又各起贪心,见乃师没有发令命退,妄想少时妖法发动,敌人必要昏迷倒地,便可夺取二女空中法宝。却不知乃师已因二女护身法宝和飞剑厉害神奇,便照预计行事,也未必全能如愿收功,在法台上盘算制胜之策,忘令妖徒先行退下,等到发令,妖徒已多伤亡了。
  英琼见众妖徒退得这样快,一面收回法宝,方笑敌人无用,易静却看出妖徒中颇有能者,力尚未尽。退时众声叫嚣中,隐闻一种啸声,由东南方出路一面传来。虽为四面鬼声魅影所混,听不甚真,但众妖徒去势太骤,妖人个个凶野,悍不畏死,决无如此容易,定是中枢号令无疑。料知祸已闯定,老怪行即出场,大难已发,方兴未艾。且喜中枢法台,必在东南啸声发处,可以径直冲去,省事不少。易静见英琼面上有得意之色,忙警告道:“敌人并非真败,琼妹留意,且随我往东南闯去。”语声才住,耳听空中一声断喝,一阵阴风黑影飘过,眼前一花,上下四外顿成了一片血海。二女身在当中,云幢以外满是暗赤如火的光华,才往前略一冲荡,那血光越压越紧,竟将云幢滞住,不能再进。只两道剑光不曾收回,但也添了一些阻力,不再似前飞跃。这一惊真非同小可。
  易静忙令英琼速将剑光招回开路,自己又取出牟尼散光丸发将出去,满以为可以震开十里方圆一片,再用二剑护住云幢,加急前驶。每一遇阻,再发散光丸,至多费去五六粒。
  只要冲到中枢要地,破了主幡,仍可破空遁走。哪知这次功效大差,散光丸发出一声雷震,光雨星飞,只将前面血光震开了数十丈大一个血洞。前进没有数十步,血光又复压拥上来,依旧滞住。试用两道剑光开路,也只在血海中缓缓冲行前进。二女见状,自是忧急。易静方想主意,英琼忽道:“白眉师祖所赐牟尼珠,持以通行火宅尚且不难,何况妖法,待我取出一试。只是此宝尚须运用玄功,方能发挥威力。姊姊留神戒备,待我施为。”
  说时忽见对面血光分合飞舞中,现出红发老祖,赤身披发,相貌比前越发狞恶。戟指二女大喝:“贱婢,杀我门人,少时擒到,叫你等化身成灰,永劫沉沦!”易静知机,见红发老祖相貌未变,身却矮了多半,心疑元神幻化。又见红发老祖话一说完,忽又隐去,越猜不妙。心想:“对方又非不知自己护身法宝和双剑的神妙,就算被困在此,那血光也难近身,既然口出大言,必有暗算。”方在留神戒备,猛听当空又是一声尖锐的厉啸,一只形似大手的五条碧森森的暗影,正向云幢上抓到。易静知是敌人元神玄功变化,厉害非常,非是仇深恨重,强敌当前,立意一拼,决不出此,不由又惊又怒。正忙将法宝向上施为,英琼牟尼珠已发生妙用,栲栳大一团雪亮银光由宝伞外飞出,迎着那五条暗绿影子,飞向云幢之上悬住。流光四射,祥辉灿烂,四外血光虽仍未散,立即暗淡了许多。那绿影想似知道厉害,两下里还未接触,便似电一样缩退回去。易静原是迫不得已,才用法宝一拼,见状大喜。那绿影忽又在前出现,来势神速已极,才一照面,便向两道剑光抓去。
  英琼一心运用牟尼珠,不暇兼顾,紫郢剑先被抓走。还算易静应变神速,阿难剑虽比紫郢剑稍差,但也是佛门异宝,再加易静两世修为,功力比较要深得多,忙即收回,未被夺去。眼看一道紫虹,被五条绿影抓去,没入血海深处。英琼见状,心中万分痛借,连忙运用玄功回收,剑光似被极大力量吸住,竟收不转。一时情急,便要飞出,仗牟尼珠前往拼命。易静再三力阻,说:“此剑乃本门至宝,外人决难收用。老怪也是情急无赖,聊以遮羞,勉强运用元神收去。以此剑威力妙用而论,其势不能长久把握,稍一疏神,决保不住,终于被你收回,心急什么?此时全身脱出要紧。”英琼无奈,只得含忿应诺。
  忽听四方异声沸腾,宛如万千天鼓齐鸣,往中央袭来。正不知敌人用甚毒恶妖法陷害,想仗牟尼珠之力冲出一条血弄,仍往中枢法台杀去。红发老祖元神重又出现,怒喝:“贱婢,急速束手就擒。你那佛门宝珠,保得上方,保不得下方。”话未说完,忽听有人应声喝道:“老怪物,不要脸!谁信你的鬼话?”跟着眼前一亮,由斜刺里血海中,冲来一幢青莹莹的光华,宛如一副光网,中间裹住三人,癞姑居中,前见男女二童分立左右。手中各持一个形似风车的法宝,大才数寸,连柄不过尺许,却发出数十丈长的银光,飙轮电驭,与杨瑾所用法华金轮大略相似。来路身后竟被冲开一条血弄,前面血光也被冲得波翻浪滚,荡漾起来,来势更是神速异常。一到,癞姑便回头说道:“琼妹,快收宝珠,好联合一起,取老怪物的性命。他说下面难防,我们不会由上面走么?”
  易静见她说完,眼看地面,心中会意,知她定有脱身之策,必因宝珠在外,恐伤那男女二童法宝,不便会合一起,忙令英琼将牟尼珠速急收回。英琼将手一招,珠光才落,男女二童手指处,那光网倏地展大,将易、李二人连云幢一起裹住,合在一起。同时癞姑又向红发老祖发话道:“你那中枢法台已吃我这两个朋友破去,此事不能怨我三人,我们暂且失陪了。易姊姊且不要动,待我施为。”说时迟,那时快,红发老祖原认二女为网中之鱼,也和妖徒一样,见宝起意,欲以全力发挥妖阵凶威,强逼二女献宝赎命,下手不猛。正在发话恫吓,忽见青光飞来,冲行血海之中,如无其事,心中奇怪。定睛一看,竟有两个对头在内,为首一个小癞尼姑还未见过,大吃一惊。情知不妙,忙即行法催动妖阵。敌人应变特快,晃眼即合,竟不俟妖法发动。癞姑口说着话,由男女二童各持手中光轮,分指上下,自己把手一挥,便纵遁光向上飞起。红发老祖看那意思,是想冲破上空遁去,还当敌人自投罗网,正合心意。刚手一指,待要加紧施为,不料敌人声东击西,明里故意上升,暗中却准备施展那威力剧烈的法宝。癞姑率众上升时,四外血光越发厚密,虽有光轮开路,也没有来时神速。易静料有用意,示意英琼勿动,自运玄功,准备相机相助。英琼见状,已经省悟。众人刚飞升了二三十丈,男女二童倏地左手朝红发老祖一扬,立有一片青光,箭雨一般朝前射出。红发老祖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刚纵元神避开,雨光箭雨也似,连珠霹雳纷纷爆发。同时癞姑手指处,发下一团金光,直落地上,一声大震,地面禁制便被震破,裂开一个深穴。二幼童光轮也齐向下指,冲得脚底血光四散。癞姑忽把手一挥,遁光往下一沉,改升为降,五人一同奋力冲下。红发老祖被青光惊退出去,又见敌人向上飞冲,所有法力全加在上空,急切间万没想到会有此事。等到回身追来,敌人已比电还疾,由地穴中遁去,拦阻无及了。
  癞姑率领众人降到地穴深处,回手向上一扬,先用法力将地穴封闭。然后行法。一面开出两条歧路,以为疑兵之计;一面加紧飞驶。易静虽是行家,见她随手指处,无论山石泥土,水火煤铁,全都纷如雪崩,现出一条孔道。飞遁那等迅速,竟无阻滞,自愧弗如,好生赞佩。英琼见红发老祖不曾追来,便问癞姑经过。癞姑答道:“话长着呢。谷口还有妖人所约党羽埋伏在彼,虽然不在话下,到底惹厌,我们必须赶到这两位道友仙居前面,方能出土。且等少时,到了再说罢。”说罢,加紧前驶。
  约有半个多时辰,癞姑笑问二童:“我们已行有四百余里,算计快到了,你俩看是到了不是?不要走过了头,岔向别处。”女的一个闻言,便从腰间取出一面小镜,呵了一口气,朝上注视了一会儿,笑道:“还有二十多里路程,已然入了我们禁地,此时出土也可。”癞姑含笑点头,将手一搓,往上一扬,一声雷震,头上石土便自爆裂,向上飞起。众人也跟着由沙石惊飞中飞身直上,晃眼便出地面,见了天光,现出一片清明境界。众人见那地方乃万山中的一片盆地,约有三二十里方圆,四面俱是连崖叠嶂,环拱若城,高可排天,内外隔绝,无路可通。靠着北方是一月牙形的大湖,湖水涟涟,清澈见底,把全境占了多半去。下余地面上,乔木清森,疏林掩映。不时发现虎、豹、狮、象等猛兽三五成群,游行往来,见人不惊,甚是驯善。湖岸宽广,一边是水,一边尽是粗若盆盎的修竹,碧森森干霄拂云,苍翠欲滴,映得人面皆青。对湖危崖千仞,壁立水上,中间独有一处,宛如用神工鬼斧,自顶下削,雕琢出数十丈大小一片平地,看似石崖,上面却疏落落种着二三十株苍松翠柏。端的水木清华,景物幽绝。
  这时癞姑已将出土地穴行法掩没,复了原状,一同走向湖边。女童笑道:“嘉客初来,莫非还要请人家自己先飞过去么?”男童笑道:“妹子又想班门弄斧了。”女童道:“嘉客光临,我不敢劳她们云步,接渡过去乃是敬意,怎说班门弄斧?癞姊姊的同门姊妹,和我们还不是自家人一样,难道还会见笑不成?”易静正测不透男女二童来历家数,以前又从未听人说过,巴不得她再卖弄,笑道:“癞师妹的好友,自非外人,道友请行法吧。”女童道:“诸位姊姊莫笑,妹子献丑了。”说罢,手朝崖一扬,匹练也似飞起一道白光,抛向对崖,晃眼化作一道极壮丽的白玉长桥,由湖边起直达对面崖腰之上。
  易静看出这是旁门中的飞虹过渡之法。暗忖:“旁门之中也有这等人物,看年纪又不大,不知师长是谁?癞姑怎会与她相识?”心中好生惊异。方在寻思,二童已举手肃客,同往桥上走去,刚一离岸,身后一段便随着人走过处收缩起来。一童当先引导,相隔众人约有丈许,走得甚快。易、李二人方笑二童稚气,身是主人,怎不陪客同行,心急则甚?忽见一童走着走着,手似捏有灵诀,不时向前、左、右三面比划连指。定睛一看,每指一处,必有一片光云明灭飞散,同时天空便有大小灵旗隐现。易静再定睛一看,原来由湖岸起直达对崖,湖水上空竟埋伏得有道家极厉害的禁制十二都天九宫神煞。这二人年纪不大,隐居在这类边山荒僻之区,有谁向他们寻仇,何用如此严密防备?尤可怪是所学颇杂,既精通旁门法术,又习有玄门正宗降魔大法,并还是最高的法术,心中好生不解。一会儿将湖过完,到了对崖。那座虹桥随过随收,众人登岸,也已收完,投入女童衣袖之中。二童到了崖上,重又禹步行法,同向来路比划。忽然云光杂沓,布满湖面,什么也看不见。二童再举手一揖,数十面灵旗在云影烟光中闪了两闪,一齐隐去,全境忽又出现。
  二童行法停当,重又揖客前行,穿过松林,到了尽头崖洞,二童引了众人,由一极高大平壑的石门走进。这洞府又高又大,共分前后三层,约有十余间大小石室,到处通明雪亮。所有墙壁门户竟和新建立的凝碧五府相似,无一不是平整圆滑,严丝合缝。便人工雕琢,也无如此整齐修洁。与寻常所见山洞,大不相同。估量这崖原是片整崖,通体实质,由内洞到外面石坪俱由主人用法力驱遣六丁,就崖腰先挖出一片广坪,再就尽头处开一石门,往内挖进,把一座实质的石崖,硬雕琢出这么广大宏敞的一座仙府。法力固非寻常,心思尤为灵巧细密。二人暗中正在赞佩,二童已引进内层左边丹室以内。室中陈设用具,更比别室所见精巧古雅,但多石制。全室大约五丈,比较别室小些,除丹炉、药灶、几案陈设以外,当中只设有一个圆形石榻。未入门以前,女童当先跑往别室,运来三个石鼓,放于榻前,请众落座。笑向易、李二人道:“此是小妹平日修道炼丹之室。愚兄妹避仇居此才十余年,这里又本无洞穴可以栖身,暂时没有适当地方,只得在崖腰上现开一洞居住,一切均属草创,荒僻简陋,日常又无宾客枉临,所以室中连个坐处都没有,易、李二位姊姊不要见笑吧。”
  易静听她只和自己及英琼客套,对于癞姑神情亲切,极似故交好友异地重逢。再听那语意,分明他兄妹自身便是山主,并无师长在此,又有避地之言,年纪虽轻,口气却老,又不似道家元婴炼成,忍不住问道:“二位道友道法高深,令人敬佩。适才蒙鼎力相助,得以出险,地行匆遽,尚未及致谢请教呢。”说罢,便和英琼起立,为礼相谢。二童俱谦逊道:“如非癞姊姊主持指点,休说难效绵薄,连兄妹多年强忍的这口恶气,也没法出呢。区区随行微劳,又是自家人,二位姊姊何客气乃尔。”易静正要接口请问二童姓名来历,癞姑已笑嘻嘻先向四人说道:“你们怎么俗套起来?易师姊和琼妹为人来历,适在老怪山中已然抽暇说了。他两个的姓名来历,易师姊和琼妹等还不知道。看他两个年纪这么轻,能有这等法力,又是正邪两途都有门道,必定觉着奇怪。有些话,你们不好意思问,他两个也未肯尽情说出,还是等我说吧。”女童笑道:“癞姊姊,我们一别三十年,这张快嘴仍和从前一样。少说两句,莫要我们丢人吧。”癞姑道:“这有什么不能告人的事?休看易姊姊见多识广,似你两个这等异人,我便全说出来,只恐也未必知道呢。”二童微笑不语。易静笑道:“我本莫测高深,师妹说吧。”癞姑遂把二童来历说出,易、李二人好生惊喜。
  原来二童一名方瑛,一名元皓,俱是童身。未出家以前,便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自幼好道。二十多岁上,正是明季逆阉柄权,天启昏庸。二人灰心世事,无志进取,一同商议弃家学道。千里裹粮,到处寻访仙人未遇,后又分途寻访。二人一同向天立誓,谁先成道,便来度另一人。方瑛心志最为坚决,终于寻到西崆峒广成子旧居仙府,得到一部道书玉叶金简,上面尽是漆书古篆,一字不识。仗着她向道精诚,以前流转各地名山胜域,遇见过几个做下乘功夫的炼气之士,因非意想中的仙师,未曾拜门,却学会了些服气辟谷,以及山行防御虎狼蛇虫等小术。又练过一二十年的武功,多年跋涉,精力强健。说文篆引,读书时也曾研究,便在洞中住下。早晚两次朝天虔诚跪拜,口称广成子的法号,通诚求告,请示玄机。一面照以前所学吐纳之术,打坐修炼。除采办山粮外,轻易不出洞门一步。如是者三四年。那道书共只五十四片玉叶,七章金简。古篆而外,还有好些符箓在上。因常观玩,年月一久,方瑛全都默记下来。又以本通小学,有些古篆已渐解悟,只不过有的只识大意,有的词意秘奥,字虽认得,尚难索解,心中拿它不定,不敢尝试演习。这日黎明起身,照例对书跪祝之后,将书藏起,出洞闲眺。想起好友元皓,久别无音,好生悬念。自己每去一地,必然设法留话或是字迹,告以所去之地,人在西崆峒,不会不知。如已成道,或遇仙师,定必寻来。如今音信杳无,可知尚无遇合。自己枉在此洞得到这部天书,偏是古篆难解。如说无福,到手之时,又有佳兆。先是宝光上腾,引来此洞,好些灵异之迹。得时又似有人在耳边警告,此山精光上烛霄汉,只在东偏石室藏看无妨。将书出洞,或往别室观看,均不免有奇祸。方瑛为此,苦志虔求拜观,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可感动仙灵下降。历时将近四年,毫未松懈,全书符箓早已默记在心,终无感应。日前好似无师自通,解悟出一些字义符箓用法,仍是不会照符演习。因有一次闲中无聊,偶然照本闲画,才画没几笔,忽然山摇地震,全洞似欲崩裂,人也被震晕过去。由此胆寒,在无人指教尽行通解以前,不敢妄动。前晚无意之中,又解出了多半章,照那词意,有“风雷辟魔”字样,与前半似乎是指修炼静功之法不同。昨日几次想出洞外择地演习,恐蹈前辙,欲行又止。似此岁月悠悠,人将老大,万一终不领悟,老死空山,岂不冤枉?想了想,觉着书上古篆,除符箓外,相同的字十居二三,现时不识的字只占全书十之一二。只要试出一两页,再加苦思,或可以触类旁通。长此胆小畏难,终无解悟之日。方瑛自问生平无过,向道又如此坚诚,定蒙仙佛怜鉴。命中如该成仙,决不致为此惨死。如若无缘,这类古仙人所遗留的道书,也到不了自己的手内。越想越对,正打算壮着胆子,走往远处一试,以免有甚风雷地震之异,灾及洞府,无处栖身,还将道书失去。忽见阴霾满山,腥风大作,由侧面岭头上横袭过来。
  方瑛居山年久,知道岭那面泥壑中,藏有一条毒蟒,每年春夏之交,必要率领族类游行山阴一带,并去山阳晒鳞,吞食野兽。山中另有一种形似野牛的猛兽,牙利如锯,角锐如矛,碗口粗的巨竹,合抱不交的大树,犯起性来,一咬立折,一触便断。性又合群,这时成千成百,漫山盖野,黑压压一大片。专与大蟒恶斗,因那为首大蟒长大凶毒,结局自占上风。可是野牛数多,凶猛力大,又不怕死,丈许长的蛇蟒,张口一咬便成两段。纵跃又极灵快矫捷,有时连为首大蟒也受了伤。尽管吃大蟒长尾打肉成饼,或被咬死吞噬,极少自行败退,一味地拼死凶斗。初斗时,蛇兽纷纷,互有伤亡。直到大蟒吞食了太多,为兽血所醉,势衰体倦,不愿再斗,自率子孙先自掉头,收势回转,其去如风。牛群分明追不上,依然不肯甘休,一直追到岭下才罢。双方以岭为界,成了世仇,每年必要恶斗几次,已然见惯。当年想因天暖草长,故此提前了半月。双方一去一来,距离洞前不远,尘沙蔽空,风云变色,声势至为惊人。先是老远便有腥风卷到。接着便是宛如数万道大小匹练,满山抛掷,起伏如浪,迅速已极,眨眼便在洞前草地上横蹿过去。最后才是那条大蟒,长近十丈,头比水桶还粗,走起来蟒首高昂起一两丈,身子不动,巨吻开张,一条六七寸宽、三四尺长如意钩似的血红信子,宛如火焰,吞吐不休,比箭还疾。由地面上滑过之处,草木立即焦黑枯死。对方野牛不等到达便发出怒吼,列阵相待,甚或迎上前来,就在洞前草地上恶斗,原是当地奇观。
  方瑛每次都藏伏洞中偷看。如在远处厮杀,恐有疏失,所习小术不能自保,便不敢去。等蟒斗倦归途,群牛追杀,看个后尾。那洞府同现在易、李二人所见洞府一样,也是危崖壁立,有一大洞。只是形势天然生就,不是人为,洞府又多着一片崩石积成的山坡,可以直达洞门罢了。初见到这类恶斗,也极胆怯。后见山中那么多蛇兽,从无入洞窥伺侵犯之事,固然由于地较险峻,怎会连蛇也不进?三年过去,均是如此。以为仙灵窟宅,蛇兽不敢近前,只在洞旁遥观,便无妨害。心中一定,胆子越大,去年看时,竟立洞前观斗,并未似前隐藏。这次自然格外放心,奇事难逢,便暂停试法,闲立旁观。哪知这些野牛势子越盛,腥风刚起,蛇还未现,便听右面山坡后广原中群牛齐声怒吼,声震山野。等众蛇蟒由左侧飞来,右侧黄尘滚滚,突起数十丈,牛群何止千数,已似旋风一般,狼奔豕突,猛冲迎敌上来。万蹄奔踏,震得山鸣地动,比前见数次更加猛烈,数目加多了好些。地点恰在洞前草地对面,相隔不足一里,看得甚真。由早起斗到黄昏,双方均是尸横遍野,腥血狼藉。为首大蟒也不知咬死带鞭杀了多少野牛,方始兴尽神疲,率领数百条残余族类退了回去。照例野牛必追,除负伤的蛇偶然落后遭殃,为群牛所毙外,极少追上。追到岭前,也必回头。可是牛群伤亡太重,蓄怒如狂,归时又势绝猛恶,无论生物树木,被它埋头乱冲过去,立即断折飞舞,万无幸存之理。
  方瑛正看得有兴头上,因牛群声势太猛,竟将上面一片崖石震裂了一角,崩塌下来,野牛被打中,死伤了好几十只。方瑛这次立处又往外了些,极易发现。为首老牛抬头一看,瞥见有人在上,认作发石打它的仇人,一声怒吼,便朝洞前冲来。后面千百野牛,闻声回首,一齐掉头回身,怒吼如雷,相继冲上。方瑛见状大惊,忙往洞中退入,仗着那洞以前经人封闭,早被山石堵塞,极为坚固,只门旁有一小穴,仅供一人侧身俯行而入。初来无伴,存有戒心,为防蛇虎侵入,觉着洞门小些谨慎,遇变时较易防堵,始终没有开大,此时恰好用上。一面退进,移石堵塞;一面照着前习御战之法,放出幻火鬼兵。谁知全无用处,牛群仍是猛攻上来,尚幸当中有二三凹处,那牛向上埋头猛冲,没看清出入小洞,前人堵塞甚固,急切间未被攻入。牛头撞在壁上,声巨且猛,不一会儿,洞壁便自摇撼欲坠。方瑛情知一被冲进,立成肉泥,一时情急,忽然想到适才想试的符箓。惊惶无计中,不暇再计利害安危。心想:“反正不免于难,姑且一试。”立时触动灵机,照头两章大意,先把气息调匀,澄神默念,手朝洞外,一口气把所记的符画完。恰又无心巧合,那洞门积石本已快要向内冲塌,方瑛刚画完符,忽然山崩地裂,霹雳连声,火光一亮,整堆巨石一齐朝外飞舞而出,面前立现天光,洞门大开。惊悸忘魂中,看见千百群牛,随着大片雷火烈焰,无数崩裂的洞石,黑浪也似翻滚而下,满山坡雷火横飞,虽然工夫不大,野牛也死了三四百只。那些在后未死的,因是簇拥在一起,差不多都被火烧石击,各自负伤,互相践踏冲突,四下乱窜。地上尘土激起数十丈高下,半晌不住。方瑛见法已验,又惊又喜,不愿多事杀戮,也未再往下施为。眼看牛群逃尽,便忙回洞,向书跪谢,重又通诚祝告。
  第二日,又拿毒蟒试法。为防万一,先寻一险密之地藏起,等它过去,再由后面施为。因是忿它凶毒,更恐其通灵反噬,接连画符,竟似一符一雷,灵效非常,随心所指,无远弗届。这一喜,真非同小可。由此推详领悟,触类旁通,又勤习了两年。前卷坐功,早就悟出勤习,与日俱进。这日子夜,忽然由静生明,豁然贯通,悟彻玄机。再加功勤习,不消年余,尽得全书秘奥,具有惊人法力。
  正要出山探寻良友踪迹,元皓忽然寻来。一问经过,才知也得了一位散仙传授。那散仙虽是旁门,人却正直。自称生平共只做过一件恶事,还是迫于不得已,为此还做了许多功德,以为赎罪之意。只是性情古怪,自从见面,便被带往东溟海边一个滨海荒岛之上,历时五年,只管每年两次按时前来传授道法,却不肯收为门徒,也不肯说出名姓来历。每次设词探问,请求拜师,必遭怒斥。元皓也曾虔心跪求,继之以位,仍坚执不允。再说多了,便要翻脸。至今测不出是什么来历用意。每次来时装束又不一样,所以近年成道,屡向人打听,也无一知晓。上月散仙又来岛上,言说还有三日,便要缘尽,不如留此未尽三日,为他年相见之地。随赐几件法宝。又说方瑛在此得了古仙人所留道书,令来相晤同修,互有补益,并嘱把那道书仍埋原处,不可带走。说罢自去。因此才寻来,良友重逢,又各有了仙缘遇合,俱都欣慰非常。
  那散仙所传法术,甚是神妙。二人便在洞中互相传授,各把对方所学,一齐学会。因二人所居洞府偏近山阴一带,景物荒寒,洞又残破不堪,方瑛居久,习与相安,还不觉得难耐。元皓前居小岛,风景清幽,海天万里,波澜壮阔,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忽然来到这等荒寒僻陋之乡,老大不惯,立主迁居。说海内名山胜域甚多,何必居此?山阳虽有几处灵境,近日往探,早在方瑛未来以前,便有了主人,多半是法力颇高,不是易与。又看出彼此道路也各不同,即便勉强寻到一个较好的所在,日子一久,恐也难于相处。既是风马牛不相及,对方在此多年,住得好好的,何苦结仇生事?还是另寻洞天福地栖身为上。方瑛也并非不想移居,一则那洞是自己发祥之地,下过多年苦功才到今日,心中有些依恋;再则那道书后页偈语,也有和散仙语气相似的。大意是此书每四百九十年度一有缘之士。得书的人精习之后,必须将它埋藏在原发现的石穴之内,外用法术封禁。如不遵从,一带出洞外,书便化去,取书的人也还有奇祸。自己虽将全书记熟,并已解悟,到底日夕相对的天府秘籍,平日珍如性命,一旦埋入地底,永不再见,也是有些难舍。
  方瑛正在踌躇迁延,不料元皓因往山阳寻找修真之所,无意中惊动了一个异派中的能手,命两个门徒跟踪寻来。两门徒发觉方、元二人隐居在广成子故居废洞以内,回去告知乃师。因洞中玉叶仙籍夙有传闻,每值月黑星昏,有人空中路过,往往遥见宝气上透云霄。等跟踪入洞查看,却怎么也寻找不到线索。再升空有心查看,便不再现。由古迄今,也不知有过多少人来洞中发掘守候,也没见有人到手。可是洞中居住的人,总是凶多吉少,不是无端遭害,便是有仇人寻来,争杀时起。迭经残破之余,当地又不时发生地震,洞壁倒塌,碎石纵横,几非人所能居。只宋末有人来洞住了十年,忽然道成仙去,并用石块将洞堵塞,在洞外留下偈语,词意甚晦,只有几句是劝后来人不必再为仙籍徒劳,枉自白送性命。山阳灵境甚多,各有修道之士隐居,差不多以前俱曾访过此洞遗迹,见到壁上留的偈语,俱料道书已被前人取走,所以留此字迹。当地又极荒僻,虽只一山之隔,但长年无人涉足。那异派又比众机智,心想:“书既取走,洞中遗书宝气上烛又出传闻,如恐后人徒劳,尽可明言,何必又将洞门堵死禁闭?偈语后两句并有入洞白送性命等恐吓之言。”始终疑心洞中不有珍物埋藏,也必有别的灵异之迹。
  偏巧这一日山中大雨,正由山外飞回,遥见后山宝光上腾,与雷电争辉。定睛一看,正是广成子故洞发出。立即回洞带了门人,赶往一看,壁间朱篆偈语,已然不见。先料洞中还有禁制,自恃法力,在洞侧攻穿一个小穴。钻进一看,古洞荒凉,并无一毫灵迹。师徒合力,在洞中用尽心力,连发掘了数十日,前后七次,只差把全洞倒翻,结果什么也未找到,白把那洞毁了个残破不堪。那宝气从此便没再见。一晃多年,不曾再往。哪知此举白给后来的开了一个出入门户,否则洞门早经前人堵塞,禁法未破,方瑛如何得进?这时听二童说起洞中还有两个修士,法力似还不弱,猛忆前事,知此洞徒有仙灵窟宅之名,实则一无可取。如是常人,还可说是动于传说,求道心切,不畏艰苦。这两人均有法力,肯在洞中久居,必有缘故。自己不合疏忽,自从那年破洞发掘,几次徒劳之后,便未再留意。可是那年遗留的偈语,便在发掘那一夜忽然隐去。也许那道书已为这两人所得,正在洞中修炼都不一定。那异派立起贪心,前往窥伺。到时正遇方、元二人在洞外闲眺,借故向前问讯。
  此时方、元二人法力高强,远非昔比。见他突如其来,一望而知不是端人。元皓日前往山南访求居处,又在暗中窥探过他,料知不怀好意,便和方瑛使了个眼色。方瑛人最持重,自以无师之学,不肯轻易树敌。一面虚与周旋,一面互使法力暗斗,表面仍是谦和,不与破脸。那异派盘问不出实况,又觉出对方不好欺凌,说了两句负气的话,忿忿而去。依了元皓,等他再来,便要破脸为敌。方瑛力说:“我们才初得道,这厮修为年久,法力深浅难知。听那口气,山阳人数颇多,俱为同党,彼众我寡,抵御不住。贤弟与我本有移居之志,乘机远避,另觅洞府清修,岂不省事?与这类妖道怄闲气则甚?”随回洞内,将玉叶道书藏埋封禁,强劝元皓起身。元皓因那异派狂傲,行时又隐隐示意恐吓,气终未出。断定是为洞中道书而来,日内必还来洞窥伺侵扰,便在洞中故布了两处疑阵,中藏厉害埋伏。并在洞中留下一封告诫来人的信,表面是说主人暂时有事他往,居室门外设有禁制,无论何人不得擅入,以免伤害。心料妖道见信,不甘受激,又疑心道书藏在室内,必定强入,却不知内中禁制有明有暗,变化无穷,虚实相生。除精通此法,可以无事;否则,非受重创不可。方瑛拦阻不住,只得听之。二人走后,妖道师徒便带了法宝、妖幡,大举寻上门来,见书大怒。又听二人因怕他已逃走,冲将进去,行法破禁,误陷埋伏,果然上当,受创而去不提。
  方、元二人由此遍游宇内名山,打算择一安身修炼之所。洞府还未寻到,对头已经约了几个前辈能手,到处寻找二人报仇。双方相遇深山之中,苦斗了七日夜,结果二人虽然勉强占了一点上风,可是由此纠缠不清,仇人越引越多,几无宁日。二人道书虽已解悟,那正经修炼之功,相差尚远。又以连与仇人苦斗,自觉法力还差,如非元皓诸宝神奇,几遭不测。越想越觉功力不济,决意另觅隐僻之处,匿迹潜修,等到法力精进,到了火候,再和仇敌一见高下。因想中土名山易被妖人追踪,而云贵边境颇多山水佳处,于是便往滇边一带边山中寻找。这日行至贵州境内,正值三四月天气,偶然经过一个山村,看见花树成林,宛如锦霞,尤以榴花为盛,繁红照眼,都如碗大。路旁花林内,恰有酒旗飘荡。二人修道才十余年,本未断绝烟火,见那蛮烟瘴雨之乡,竟有这等山明水秀所在,一时乘兴前往沽饮。当地原是寨圩,那酒家设在半山坡上花林旁边,三间竹屋,倒也明敞。后窗外面还对着一条山路。
  二人饮到半酣,忽听窗外哭喊之声。过去一看,瞥见一大片红云向空飞起,云中裹着一个半身赤裸的山人,手上挟着一个少女,正在哭喊挣扎。因值圩集,山路往来的山人甚多,内有一个货郎打扮的汉人也在望空哭喊,山人面上俱带惊惧之色。二人料是妖人用邪法掳劫汉人妇女,不由动了义愤,恐迫不上,也没细问,便飞身追去。那妖人法力有限,又摄了一个凡人,一会儿便被追到地头,先后落下。那地方是一山洞,妖人还有几个同党,平日凶横已惯,见人追来,自是暴怒,群起迎敌。结果妖人纷纷负伤遁去,那少女被救了回来。女父名叫周老,自是感激万分。可是全寨圩人却发了急,苦苦哀求,要二人留住,宛如大祸将至。一问底细,才知那妖人俱是红发老祖门下,先不在此,近年才在附近山中来往,自称奉了教祖之命,来此收徒传道。来时大显灵迹,当地本有蛇虎之害,俱被二人用法力除去,又能呼风唤雨,驱役神鬼,远近各寨圩山民,俱把他们奉若天神。只是脾气不好,又贪财,又好色,时向山人讨要酒肉、金银、布帛供奉,稍一违忤,立遭杀身之祸。每遇各寨圩集,往往突自空中飞落,看见有姿色的妇人,立即强摄了去。山人信奉鬼神,先还当是神人看中他的妻女,必有福降,还甚欢喜。隔不了一二日,所摄妇女相继放回,一个个全成了病鬼,面黄肌瘦,不成人形。有那气弱的,到家不久便即身死。一问经过,才知妖人竟是在此暗立洞府,背师作恶。洞中时常替换往来,摄了妇女前去,只是更番淫乐,直到对方精枯髓绝,方始放回。所说教祖所居,远在滇黔极边深山之中,相隔尚有三千多里。听那口气,妖人来此为恶,乃是同门互相瞒哄,教祖并不知道。
  山人见回来的妇女异口同声如此说法,方始觉出受害,无如妖法厉害,空自又恨又怕,无可奈何。只得遇到圩集,把青年妇女藏起,别的仍是予取予求,听凭诛索。哪知凶蛮更妙,过了些日,先用妖法示威,把山人吓了个够。然后传知,每隔半月献上四名山女和牛酒布帛应用各物,供他淫乐。各寨按时轮值,不许迟误;否则便降奇祸,将违命山民全数杀死。寨民无法,又只得应诺下来。由此起按时送了妇女前往,等第二拨送去,再把前送山女带回,于是成了惯例。土蛮愚鲁,又极信畏鬼神,好在寨圩甚多,每隔年余才轮到一回。去的山女因受蹂躏日浅,回时只是虚弱,多半仍可复原,死者甚少。
  日子一久,渐渐习与相安,视若故常。自献女起,妖人日常只在所居洞中享受,轻易不来圩集上走动。就来,也只强索财货食用,也不再摄妇女。这日,许是看见周女美貌,动了淫心,又施故技。不料遇见两个大对头,吃了大亏。当地山人知他决不甘休,惟恐方、元二人走后,妖人前来问罪要人,心胆悬悬,又不敢把二人怎样,不住环跪哭求,坚不放行。
  方、元二人知道妖人必已逃远,不会再来。无如山人心实,不听劝说。方、元二人见他们哭诉可怜,又不知对头厉害,以为妖人既是背师为恶,可见乃师人尚不恶,何不寻上门去,责以正义,令其约束徒众,不许再犯。听劝便罢,不然便连他师徒一齐除去,免留害人。二人主意想定,假说自己便是红发老祖好友,受他之托,来此惩治恶徒,妖人已然胆寒,不会再来。山人仍是半信半疑,但又不敢拦阻他们,只是一味哀求。周老父女也相随跪求。二人也恐就在走后这一二日中,妖人来寻周老和山人晦气,勉强留住了两日,妖人未来。当地寨主又令两个胆大一点的山人,去往所踞洞穴窥探,除发现几具汉装女尸和一些强索去的酒食财货外,并无一人。方始相信放心,对二人愈发感激,又以好意留住,二人自是不允。情知妖蛮凶横,复仇心重,决无善罢,行时又教给众人和周老一套话,并将周女藏起半年,传言作为二人也是见色生心,由妖人手里将人劫走,到手以后并未送回,众人只知二人路过撞见,忽然飞空追赶,下文一概不知,以防万一。随即起身,往边山赶去。
  红发老祖在滇边一带威望极高,所居之地极易打听。二人初生之犊不怕虎,竟到烂桃山登门求见。这时红发老祖虽信白、朱二老之言,不许门下为恶,但是护短好胜,根于天性,终改不掉。二人因见前伤妖人无甚法力,因而看轻乃师,以为区区山蛮邪教,哪在心上。自己还以为是不愿结仇多杀,善意相劝,满心自恃。初到时,看见对方许多势派,门人侍卫其势汹汹,认定对方好作威福,决非善良,辞色大是不善。红发老祖听门人报知,心已不快,因来人姓名从未闻知,无故来访,辞色又如此倨傲,不知是甚来历,为了何事,想了想,姑命入见。二人见红发老祖居中正坐,门下好几辈弟子侍立于侧,更有八名侍卫,手持戈矛环立座后。自己以礼入见,也不起身迎接,只把手微摆,令就旁座。其实对方一见面便把二人功力看透,知是末学新进。这还是因为常和正教中人来往,恐有要事,奉命而来,才有这点礼貌,否则相待更恶。二人以为对方过于倨傲,强忍气忿,冷笑就座。没等询问来意,便把门下妖徒淫恶行径说出。正在昌言无忌,详陈邪正利害之分,忽见众妖徒面容骤变,好似动了公忿。上首一个身材高大、貌最凶恶的妖徒,立用土语向乃师说了几句。红发老祖忽把怪眼一翻,立命拿下。上首二妖徒应声而出,各放出一股黑烟飞来。二人深入虎穴,原有准备,也就施为迎敌。众妖徒见妖法擒不到来人,纷将法宝飞刀放出。二人见对方主脑还未动手,单是门下妖徒,便大有能者,与日前所遇大不相同,才着了慌。
  原来红发老祖听二人当面指摘他师徒罪恶,辞色又极不逊,已是加了忿怒。事有凑巧,前伤妖人共是五人,乃红发老祖的第二代徒孙,自告奋勇,去往贵州边山中创教收徒。下山才只两年,却在外面为恶。一般同门妖徒也常借他那里作乐,一同隐蔽,颇得教祖宠信。自劫周女被方、元二人所伤,本拟败逃回山,告知师长、同门,请了能手前往复仇。因在中途降落,行法医伤,遇见两位汉装少女,又动色心,意欲摄去。谁知遇见杀星,二女俱精剑术,本就不是对手,心还不舍。正相持间,又飞来一眇一癞,两个奇丑的少年女尼,竟与二女相识,一照面,便把五妖人一齐了账。为首一个妖人新近炼有元神化身,因是后死,对方把妖人看得太轻,没有留意,侥幸保住生魂,遁回山去。妖人本身师父乃红发老祖爱徒姚开江,这次门人出外传道,由己力请,事由犯规为恶而起,应敌匆促,仇人姓名来历全都未问。正想一面行法,祭炼妖徒生魂,暂时隐瞒,等日后探查出先后仇人是甚来历,再行设法报复,不料方、元二人忽然寻上门来。知道师父脾气,处罚由己,只要外人一说,立即恼羞成怒,何况对方又如此狂谬无理。事已败露,索性把全部怨毒种在来人身上,便用土语告知师父,说五妖人只不过各寻配偶,教规之所不禁,吃这人联合同党一齐杀死。适才遁回一名生魂,说知此事,正要禀告,仇人已自投到。
  这一来,红发老祖自然怒上加怒,忿火中烧。因自负法力高强,差一点的人遇上,觉着胜之不武,轻视来人,不屑动手,只命众妖徒上前,自然要差得多。二人去得冒失,临机却尚机警,一见形势不好,大出意料,立打逃走主意。本身法力虽非红发老祖之敌,那几件法宝却大有威力。斗不一会儿,便将两件最厉害的法宝取出,一面迎敌,一面防身,冷不防突围飞去。等红发老祖看出那法宝来历,大吃一惊,知道门人决难取胜。正待变化元神,下手擒拿,人已遁去,忙率众追赶出去。以红发老祖法力本可赶上,哪知刚追不远,便由斜刺里飞来一道青光,长虹也似横亘天半,将路阻住。定睛一看,正是那法宝的主人,手指青虹,冷着一张怪脸,停空呆视,也不发话,只不放过去。知道此是旁门散仙中惟一人物,脾气古怪,有通天彻地之能,向不问人间事,不知怎会收此二徒。如与为敌,立有身败名裂之忧。此散仙又向不听人分说,只要出头,便强到底,无可理喻,万万招惹不得。红发老祖又惊又慌,无可如何,只得强忍忿怒,垂头丧气回去。青光一瞥即隐。门下徒党也随后追到,红发老祖推说没有追上,闷闷回山,越想越气。先以为此仇万不可报,又不便对门人说明,空自愧忿了好几年。
  这日出游,路遇追云叟白谷逸,无心谈起受人欺负。追云叟笑答:“这两个老怪物行迹诡秘,我虽和你一样算不出他们的动静,但是他们决不会收这类徒弟。不能因来人用他法宝,便算拜师,我想其中必有原因。此人难得出动,上次许是正值出游,适逢其会;也是你那几个令高足背师犯规,该有此报。来人虽是狂妄,此时再去寻他,胜了也是羞辱,越做越无趣,就此拉倒了吧。”一面又历举那散仙的为人和近年行径心迹。追云叟无心之言,意在讽劝。红发老祖复仇之心本盛,姚、洪二妖徒恰又随行听去,回山后师徒计议,再试一回,看那散仙还出面不。便令二妖徒四出寻访仇人下落。本意法宝难敌,寻到仇人归报,亲往报复。
  方、元二人逃时,不知有人暗助,始得脱险。因树了强敌,不敢再在近处觅地栖身,又往回走,连经过好些山水,不是不合意,便有别的顾虑。最后在四川大邑县西八十里凤凰山中,找到了一处石洞,地极幽静,相隔城镇又不甚远,便中还可修积善功,便住了下来。先防仇人追寻,轻易不出,行动极为隐秘。一晃数年,并无朕兆,渐渐疏懈下来。因为日久用功,道家元婴也自炼就。日常行法闭洞入定,在山中神游。先还是一人留守,日久元婴渐固,时常结伴同出。又是一年过去。渐渐炼到婴儿能携法宝应用。眼看再有两年,便可运用玄功,变化自如,瞬息千里,无远弗届,纵遇有人为难,也无败理。哪知仇人忽然寻上门来,二人事前毫无觉察。因山中有一仙树场,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年前遭受瘟疫,由二人治愈,救了全村性命。当地又有一株紫柏,大有十围,亭亭若盖,荫被数亩,相传乃古仙人遗留。又有清溪流水,近岭遥山,岚光树色,相映成趣,风景佳绝。场上人家俱都姓卫,世业耕读,幼童甚多,设有公塾。每当夕阳在山,明月未上,村童放学,群嬉于树旁清溪白石之间,别有一种天真之趣。这些儿童又都家规极好,举止不俗,山水灵气所钟,相貌多半美秀。内有一双兄妹,年约十三四,更是聪明灵秀,动人爱怜。方、元二人闲中无事,每喜引逗群儿为乐,隔些日总去一次,习以为常。去时,总是先往城市买些果饵,前往分散。被妖徒发现,也由于此。
  二妖徒各带一二门人,分作两起寻访。这一起共是三人,以姚开江为首,还同有一个最工心计之妖徒秦玠。因知二人法力高强,惟恐难敌,先不出面,只在暗中窥伺,终于探出二人所炼元婴尚未十分凝固,不时出游。便设毒计,乘元神他出之际,暗入洞中,把两具法身毁掉,剩下两个火候未到的元婴,岂不手到成功?
  二人因连日元婴渐凝,连与群儿嬉游,均非原身。好在村人均受过救命之恩,知是神仙中人,见惯不以为奇,又受过嘱咐,不为传扬,相处已久。这日又是元婴前往,正赶上最爱的两小兄妹一时无知,各吃了一枚异果,双双死去。因未见有余果,只听传说,心爱二童过甚,匆匆不暇查看,也认为误服蛇衔毒果,放下城里买来的果子,便即飞回,取药救治。路上二人忽然心动,元婴飞行绝快,相隔又近,眨眼将到。遥望洞门大开,正有三个着红半臂的妖人,两个手挽自己人头,由内急走出来,重将洞门封闭,隐伏在侧。二人不禁又惊又痛,知道中了仇人的暗算,原身法体已落毒手;并还埋伏洞外,准备等元婴回洞,骤起杀害。气候未成,身边只有两件法宝,用起来功力还差,回去必为所擒。若不回去,一则元婴正炼至要紧关头,不能没有法身;二则这等大仇,岂可不报?三则洞中还有法宝,此时倘被敌人得去,还能收回,如被带回山去,经过妖法祭炼便不能再为己有。怒火中烧,忧危念切,情急无计之余,忽然想起新死的那两个兄妹,均是上等根骨,如能借他们庐舍回生,不特无害,日后还可报仇雪恨。事急无计,有违救他兄妹初心,也说不得了。念头一转,略微商议,重往场上飞去。
  那家父母还当二人定能救他儿子,忽见飞回,心方一喜,二人已往二童的身上合去。当时回生,告以自身受了妖人暗算,法身已毁,不得不借两小兄妹躯体一用,事完定有重报,并以法力度他两个转世重生。令勿张扬,以免仇人警觉,难于报仇。男的想起全村性命,皆二人所救,两小兄妹又是本已身死,虽然心痛,还能忍住。女的妇人之见,平日又最钟爱这一双儿女,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方、元二人刚借尸重生,法宝还未收回,见她号哭,恐怕仇敌到来,难于抵敌,正忙劝慰,说:“我暂借你儿子尸体一用,事后必令重生。”言还未了,倏地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一个小癞尼姑,心方一惊,耳听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二人脸上叭叭两声,早各着了一掌。当时觉着心魂摇摇,似欲飞扬,知道厉害。又值危疑忧惧之际,对方只一掌便如此厉害,哪里还敢冒失,各自收摄心神,连身纵向一旁。二人正待查明来由,相机进退,忽又怪风大作,一片红云疾如奔马,由所居山洞一面飞来,显见皆是强敌,愈发难于抵御。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慌不迭隐了身形,往斜刺里破空飞去。飞出里许,回头一看,适见小癞尼已化作一道金光,迎上前去,与新来的一道红光斗在一起,看去颇占优势。分明是佛门中有道神尼,既与妖人为敌,如何又打自己?二人心疑适才癞尼认错了人,平白吃这一金刚掌,如非近来功力较深,几乎被她把元婴震出了窍。正在寻思,妖人已晃动妖幡,施展邪法,一时妖云滚滚,邪雾迷茫,魅影憧憧,鬼声四起,又有数十百道血也似的光华满空交织,声势甚是凶恶。癞尼却似未在心上,随手发出神雷,霹雳连声,震撼山岳,金光也强盛了好些。
  方、元二人猛想起乘着双方恶斗不解,正好收回法宝,前来助战,以报杀身之仇,在此呆看则甚?心念一动,先疑妖人如此厉害,事前又似早窥自己虚实行径,洞中法宝虽封藏石壁以内,也许仍被劫去。及至如法收回,并无动静,才知藏处禁制多半未被破去。又以原来法体已毁,借人躯壳,又各自吃了一金刚掌,仍疑法力较差,不禁惊喜交集。飞回洞内一看,原身已为妖火所化,法宝却是封禁如故。虽然洞中颇多发掘残破之迹,因藏得隐秘,禁制神妙,并未被妖人搜去。二人心中一喜,忙即撤禁取出,分带身旁。杀身之仇,自是恨深切骨。又料癞尼初见动手,必出误会,那两件法宝又专破妖法,立即赶往助战。才一飞起,便听前面震天价一声大响,一道匹练般的金光挟着无数雷火,自天直下,比先前声势还要猛烈得多,下面妖云邪雾,立被冲散。妖人似已受伤,两三声怪啸过去,那三道红光已由雷火中飞走,往西南方遥空射去,其疾如电,瞬息已杳。同时来人化一为二,内中又多了一个小尼姑,也未追赶,就在空中对面交谈了几句,后来小尼姑便自飞去。小癞尼却似停空相待,并未飞去。
  二人见对方法力这么高,既感相救之德,又想问明来历,结一方外之友,仍朝前飞去。心还觉她不比自己离得远,这类妖人理应诛戮,为何听凭逃遁,不去追赶?哪知自己也不是好相与,刚一飞近,未及举手为礼,便听对方喝骂道:“不要脸的狗道!自己不能保身,却强占好人家子女。快将两个躯壳留下,自去投生,饶你们不死!”二人听口风不好,知道对方法力高强,先把遁光按住。话一听完,见癞尼已作势飞来,情知不是对手,只得一面纵遁光,一面忙答:“道友休要误会,容我二人说完,如有不合,再请动手如何?”癞尼竟是不容分说,开口先骂道:“放屁!我亲眼得见,谁信你的鬼话?”随说手一指,金光如虹,便已飞来。二人无奈,只得合力抵御,口中仍自分辩不已。癞尼竟似认定二人强占幼童躯壳,非要还出不可,说什么也是不听。二人虽然所用法宝出自仙传,神妙无穷,一则对方有佛光护身,难于侵害;二则知道癞尼必有大来头,先走那个同伴便非寻常,适才所遭的杀身之祸便是以前粗心抗敌而起,方吃大亏,对方又非那左道妖邪,哪里还敢再树强敌。一味苦口分说,只图善求,不肯下那毒手。无奈对方功力颇高,初借到的躯壳久必难支,先颇忧急。嗣见对方也未尽量施为,与先前和妖人对敌情景不类,只是苦缠不舍。几次想要遁去,均被阻住,好生不解。后来越斗越往下降,已然离地不远。那地方本离仙树场不过二里,适才恶斗,村人俱都望见。先甚害怕,时候一久,看出不会殃及旁人,有那大胆一点的便赶往观看。见双方渐渐降低,因听二人直向癞尼分辩,想起前恩,也壮着胆子在下面接口,代为证实劝解。说二童自服毒果身死,二位仙长借的是已死之人。平日为善,还救过全村性命,癞尼仍是不理,极口挖苦,话更尖刻。直说二童并不该死,二人不能保身,见死不救,反倒乘人于危,种种无耻,正经修道人哪有这样?二人吃她挖苦得又愧又急,无言可答,一想对方之言并非无理。打是打不过,走又走不脱,只是受欺侮辱骂,实在难堪。迫于无奈,正打算豁出舍了仙业,或是另转一劫,或就婴儿炼成鬼仙,将所借躯壳退让还原,方问有什么法力使二童复生,开口说不两句,癞尼哈哈笑道:“想不到你两个竟有天良发现之时,如等你们此时让还躯壳,已是迟了,这一对好儿的生魂,已被我师兄带回山去,另想别法重生了。我和你们打,便为你这两句人话,既知无理,能够悔过,便宜你二人吧,我去了。”说罢,大头一晃,连人带金光全都隐去。二人急喊:“道友慢走!”已无应声,只得带愧降落。
  回到村中,见二儿父母已住了悲泣,迎上前来。见面一谈,才知二人初斗时,二儿父母忽见又有一生相奇丑的小眇尼姑走来,二儿生魂突然现形。眇尼随请觅一僻处谈话,可是在场诸人无一见闻,料是仙佛临凡。迎回家中,行礼叩问,才知二尼一名眇姑,一名癞姑,乃神尼屠龙师太的门下。因奉师命去离此不远的牛场坝有事,路上遇见方、元二人在镇上买果子,看出他们是道家婴儿。眇姑觉着二人元婴未固,便出来游戏人间,实在胆大冒失。身又不带邪气,未成道已喜炫弄,恐其将来狂恣为恶,欲乘其未有恶迹以前,加以诫勉,并查看是什么来历。眇姑自去办事,令癞姑潜行跟踪查看,相机行事。癞姑尾随到了仙树场,见二童身死,二人急往取药。想听村人如何说法,没有随往。及听村人对二人甚是感戴,先颇暗赞。嗣一细查二儿,乃为妖法摄去生魂,因是口角流涎,适有采食野果之事,因而误会。暗忖:“此山胜境无多,除师父有一道友在牛场坝茅庵中苦修外,前来数次,均未见有修士寄迹。村人说前见二人在此隐修,已出意外,怎会还有妖邪在此潜伏?”立即飞起查看,发现二元婴所去之处,有一洞府,邪气隐隐。心想:“莫非二人便是妖邪一党?”忙即追去。二人元婴也正遇警飞回,彼此隐形,来去匆匆,却未觉察。
  癞姑快到洞前,看出妖人隐身洞外,正想掩住窥探。才一落下,便见离洞不远,有两幼童生魂在阴影中掩伏,神情惶遽,并无禁制。弱小生魂被妖法擒去竟能脱逃,并还能抗风日吹灼,元神如此凝固,必是前生修积,可想而知。立即行法收入袖内,低声嘱咐,告以勿怕。妖人中姚开江最是性暴,久候仇人未来,竟忍不住和同伴说起话来。癞姑侧耳一听,竟是前见元婴仇人,这才分出邪正。见二人还未到,恐其误入罗网,重又飞起,往来路迎回。遥见场上二人已然现身,赶往一看,二人似已发觉仇敌害了法体,正在借尸还魂。癞姑心爱二童过甚,老大不以为然。无如到得稍晚,元婴已与童尸相合。一生气,当时现形。刚每人打了一个大嘴巴,见二元婴未震出窍,正想数责追打。三妖人原是早把二童看中,当日准备摄了生魂再去报仇,以备回山炼法,一举两得。只因一时疏忽,心想区区幼魂,又在风日之下,决逃不脱,便随意收入身带法宝囊。谁知二童根骨特异,生有自来。先时吃果玩耍,猛觉着命门一冷,身子被甚东西吸住,凌虚而起,哭喊狂呼,无人答应。刚瞥见下面倒着自己身子,父母村人纷纷哭喊,眼前倏地一暗,便似被人装入袋内,二童聪明机智,先疑已死。正在相抱悲泣,忽听外面妖人说话,凑巧秦玠是汉人,不善土语,各以汉语应答,全被听去,才知生魂为妖人所摄,正在惶急,欲逃无计,也是五行有救,擒他的一个妖人法力既差,人又粗野,入洞报仇时节,开囊取宝应用,事后不曾封严,出时又落在最后。
  二童发现头上天光透人,因听外面风火及砍杀之声,不敢就出。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钻出,逃得恰是时候,那宝囊又是悬在妖人腰侧近股之处,二童容容易易便自脱出。觉着外面风力猛烈,日光如炙,万分难禁,迥异寻常。但知性命关头,强自忍受,由妖人身后乘其未觉,急匆匆遁入左近密林之中藏起。此处,日光不到,虽觉好些,风力仍是厉害,只得沿着树林缓缓往回路掩逃。二童先还想着仙人能够除妖,救他们回生去见爹娘。嗣又听出二仙已为妖人暗杀,还要灭他们元婴生魂,正在惊悸惶急,眼前忽又一暗,便吃癞姑救走。
  同时三妖人也谈到今日摄此二童回山,便可背师炼法。内中秦玠最鬼,见同行妖人宝囊露口,怪他大意。妖人名叫乌隆,本与不和,冷笑回答:“这不比道家元神,日光之下怎会遁走?”秦玠道:“这事难料。我看二童异常机警,根骨又厚,我们说话必被听去,岂可大意?”妖人还在争执。姚开江说:“你不会试看一下?本该谨慎,你只强争,有甚意思?”姚开江是大师兄,法力最高,性情又暴,妖蛮人人敬畏,不敢违逆。闻言,正气忿忿想将生魂抓出,与秦玠查看,再将囊口紧闭。行法一抓,竟已遁走。三妖人又用妖法试一收摄,并无回应。心疑乌隆粗心,初摄到时已被滑脱,心中不快,便令重往摄回。秦玠道:“仇人道行颇深,我们烧他们原身,婴儿便有感应,如何经久不来?二童生魂又得而复失。此事奇怪,莫要被他们闹鬼?师父所说法宝,一件也未搜到,也许随带婴儿身上,俱说不定。事尚可虑,我料他们必已发现我们,村中现有两个新死童尸,两小生魂不能自行归窍,正好给他们应用。我们不合自留破绽,乌隆不是他们的对手。乘着擒回生魂,一同去吧,省得守株待兔,弄巧被他们借了躯壳,或是寻来能手,还吃暗算呢。”姚开江连声应是。三妖人立即飞起,隔老远便看出二人正往二童尸上合去。不禁又急又怒,立显神通,施展邪法,加紧追往。眼看到达,癞姑发现来了妖人,立舍二人,迎杀上去。斗到中间,已占上风,眇姑也已赶到,一照面便将妖人惊走。癞姑还要追逐,眇姑阻住,说:“适见所访师执,已由空中查知一切因果。命将二童生魂带去,不必追究。”说罢,要过二童生魂,便去见他们父母,告以二童与方、元二人前世夙孽,应以身偿,因果已了,仍转生你家。现将生魂带往别处,等其降生之日,当即送来。又以法力使二童现身,暂时拜别父母,婉言劝告。二童父母悲喜交集,知是前生因果,不过再迟十月,便可重生。又听生而能言,夙因不昧,将来还有仙缘遇合。事已至此,只得拜谢允诺,听其携去。
  方、元二人闻言,知道癞姑借此儆戒私心自利,并非恶意。现在形迹太露,当地已不可居,只得另觅名山居住,日夜勤修,欲报前仇。哪知妖人也恐他们道成难制,不肯甘休,纠合党羽,到处搜寻。又恶斗了几次,未见多大胜败。最后妖徒未来,却约了一个极厉害的人寻上门来。眼看危急,恰值屠龙师太师徒三人路过,癞姑一见是他俩,告知师父,一同相助,将那妖人除去。二人随往登门叩谢,常共往还,反成了莫逆之友。中有一别,隔了六年,癞姑路过相访,人已不见,从此不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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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二九回 千里传真 一鉴芳塘窥万象 众仙斗法 五云毒瘴失仙机
  这日癞姑同了易、李二人,路过妙相峦前,觉出山脉灵秀,林壑幽深。和二人分手以后,估量为二人等接应,为时尚早。反正无事,欲往左近游览,就便访查有无异人在彼居住。刚转归途,行没多远,忽觉景物愈妙,好似适未见过,这时方始逐渐出现。天色清明,四山又无云雾。定睛细一查看,前面有一极整洁清幽的山径徐徐现出,分明先有法力禁制隐蔽山形,现始撤去,但又不带一丝邪气。料是相识之人有心要见,开路接引。癞姑方想喝问:“哪位道友弄此玄虚,何不出见?”语声才住,便听对面一个少女口音答道:“癞姊姊,你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我们吧?并非闹什么玄虚,因后面这一带山形隐藏变易,不是原形,并还有好几层埋伏,今日才是撤禁的头一天,有好些手脚。因我急于和你相见,先把你来路一带禁法撤去,所以你生了疑心。请稍等一会儿,我们便出来了。”
  癞姑先听口音甚熟,忙运法眼查看,却不见人。那语声似由对面崖上传来,等听到末两句,才听出是方、元二人,不禁喜出望外,料知人隔还远。想起最后一次分手时节,正有许多妖邪向他二人寻仇,自己和眇姑还曾助他们一臂,由此失踪。屡向正邪各派访查,并未受害,只无人知道他们下落,不想会在此不期而遇。癞姑看此情景,分明仇人厉害,来此隐伏,不特地方隐秘,防备极严,并连山形也都变易。但照二人平日情形,并无这等法力。并且他们的仇敌正是红发老祖师徒,便是苦苦寻仇的那些妖邪,也都由姚开江、洪长豹等妖人勾引而来。因未占到上风,又欺二人无甚有力师友,以致妖邪越多,仇也越深,不可开交。如是避仇,这里与红木岭仇人的巢穴邻近,理应知道,怎又在此居住?好生奇怪。
  因二人前世为患难同道之交,借体还生时偏巧又是兄妹,二人所借躯壳本质为好,并且卫氏兄妹也经佛法度化,仍向原来父母转劫投生,所以索性改了兄妹称谓,即以此身修道,不复再作别的打算。元皓所借躯壳,恰是女身,人本来生得比方瑛活泼,这一转成少女,愈发天真。癞姑比较和她最好,一听出口音便接口喜应道:“是小妹么?这些年来,想煞我哩!这些禁制撤起来也颇费事,却难我不倒。你把方向说出,我冲进去如何?你方大哥呢?”元皓忙应道:“那万使不得,暂时许还要用它,你如冲破,我们没法复原。哥哥正在那里移动禁制,没法说话。你便进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便须和我们同走,没工夫到里面去。等一会儿吧,这就快了。”癞姑料有原因,二人要自己同行,事前必定有人指教,也许敌忾同仇都不一定。此女天真,恐因好友重逢,喜极忘形,无心中泄露了机密,岂不误事?笑答:“既然如此,我等好了。这里密迩仇敌,你把前面山形现出,不怕被妖人看破么?”元皓笑答:“无妨。这只为引你前来,不特路已缩短了些,你一走过便相继复原隐蔽,回看来路就知道了。不过见面再说,谨慎些好。”
  癞姑回顾,果然来路已非原景,移形、缩地二法同时并用,自己被她引来竟未觉察。就说一时疏忽,只顾前行,不曾留意,而这等法力,也着实惊人了。方寻思问,又听元皓笑道:“姊姊你想什么?你当是我二人本身法力做到的么?果然如此,又不怕人了。”癞姑忍不住道:“你两兄妹在哪里呢,怎看得见我?”元皓答道:“我们离你站处只有百十里,不过中间隔有一座危崖,一道横岭,所以姊姊法眼也被遮住了。”癞姑听他二人远在百里以外,中隔危崖大岭,自己行动神情宛如对面目睹,愈发惊佩不置。正想赞美几句,忽又听元皓笑道:“哥哥停当了,你快来看,癞姊姊还是那个丑八怪的样子。”癞姑笑骂道:“我是丑八怪,你是美人好看,我给你找个婆家如何?”随听方瑛喝道:“癞姊姊久别重逢,妹子怎地出言侮慢?时已不早,还不快去,大家见面,岂不好些?还看什么?”癞姑闻言,才知元皓持有隔远照形之宝,所以举动形态皆被看去。方欲还言嘲笑,面前倏地烟岚杂沓,光影散乱,峰峦林木,幻灯一般一起变灭,连闪了几十下,忽然停住,面前顿换了一片境地,景物越发清丽。还未及细看,跟着一片青光飞堕,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正是方瑛、元皓借体重生的卫家两小兄妹。癞姑笑道:“你两个见了我来,不即出见,只管卖弄花样作甚?”方瑛答道:“姊姊面前怎敢卖弄?说来话长。此时必须随姊姊往红木岭去。这里有小弟初学道时所遇那位仙师来的手示,姊姊一看自知,我们路上有空再谈。荒居就在前面危崖之上,中隔高林和一片湖水,景还不恶,且等回来再请姊姊光降吧。”
  说时,癞姑已把那仙人手示接过。那手示非帛非绢,也不是纸,白如霜雪,细滑柔韧,光洁异常,生平未见,不知何物所制。上写:“瑛、皓难期已满。汝旧友癞姑因师命已转投峨眉门下。现在同门师姊得罪红发老怪,奉齐道友之命,前往负荆,但知定数难回,必起争杀,命癞姑随后接应,当于本日到达。可在午初将我所设禁制如法转动,略见真景,引她趁闲游览。一入禁地,再用缩地、移形二法撤禁相见,不必在外等候。方、元二人可速同往,由癞姑用缩地移行法,由谷口外入地,越过妙相峦,暗入天狗坪阵地。阵中大小石峰、石笋分立如林,到处有妖人防守,到后务须慎秘。先用天府晶镜,照见上面隐僻偏远无人之处,耐心候到妖徒演习阵法,风雷大作之际,裂地上升,以防觉察。再绕阵左僻处隐身,空越过去。阵中石峰俱都象形,七九为丛,数目不同,各有呼应。阵法未发动前,只留神避开爪牙相向的一面,便不致触动埋伏。到了红木岭,暗中窥伺,从心所欲,相机接应。”另外并把阵中几处阵地,出时如何抵御等情,逐一开示。
  癞姑看完,因时辰将到,恐错过妖徒演阵时机,立即约同起身。当手示未看完时,方、元二人已在行法,四外山石林泉,重又明灭变幻。等到看完说走,癞姑一看,已然回到适与易、李二人分手之处不远。当地景物仍和前见一样,除觉泉石清幽而外,也未见有过分灵秀之处。当即寻一僻地,入土飞行,到了地底,方始互问别况。癞姑才知二人所居,地名碧云塘,四山环抱,一湖深藏,境绝幽深,与红发老祖所居红木岭天狗坪东西遥对,为南疆两处最灵奇之境。因地太幽僻,非由空中正对下面经过,不能看出。四外大都是浑成危崖,内外隔绝,宛然另一世界。更无可供人居的洞穴,所以自古未有人居。只传授元皓道法的那位散仙,曾经到过。散仙以法力削崖凿壁,在危崖腰上兴建成一座洞府,又把全境加了许多布置,越发成了仙境,住了百年,方始离去。地名也是散仙所取,一直多年均在仙法禁闭之中,便由上空飞过,也难看出来了。
  前些年,方、元二人吃诸妖邪寻仇,追迫太急,眼看危机四伏,迟早无幸。那散仙忽然飞来,说是妖邪势盛,二人虽有一二道友相助,但是强敌太多,防不胜防,久了仍为所算,其势又不能代二人全数消灭。何况所居相隔太远,本身又有好些要事不能离开,特意抽空来此,将二人引往旧居,令其暂避,勤修道法,以待时机。散仙除将当地环崖二百余里以内,用极大法力禁制隐蔽外,又赐了方瑛两件法宝,方始飞去。红木岭仇敌相隔虽近,因当地在多少年前便经仙法隐蔽,外观只癞姑适才所经之地,看去景物山水似乎灵秀,与别处南疆蛮区不同,真要穷幽探胜,走到尽头,只是乱山杂沓,绵延起伏,水恶山穷,寸草不生,任谁到此,也索然兴尽而返。二人又谨守仙示,一步不出,所以红发师徒毫无知觉。
  癞姑等三人由地底飞驶,到了天狗坪下面,看准上升之地,且谈且等。待了一会儿,正好易、李二人在上面隐形通过,到了红木岭下,一现身,表面上众妖人好似各自来往,不曾理会,实则阵中已是大乱。几个主持阵法的妖人又惊又忿,断定敌人不问与乃师翻脸与否,必还要由阵中通行退出,不等号令,便将阵法催动,倒转门户方向,诱令入伏。妖人做梦也没想到,地底还有三个能者。
  上面风雷一动,三人立即乘机裂土而出。匆匆行法,平了出口,便照仙示,穿阵而过,容容易易便到了红木岭下。见易、李二人正在下面通名求见,守亭妖人全不理睬。本来由下到上,设有金刀之禁,不能通过。三人因得仙人指教,癞姑师传隐身之法又功力甚深,十分神妙,容容易易便由侧面绕行上去,因未停立,所以易、李二人均未看出。三人暗入大殿探看,正值雷、秦二妖徒在彼密商,待施毒计,诱激乃师残害来人;并还勾引外邪埋伏在妙相峦山口外面,必欲杀死二人,与峨眉结仇而后快。三人听出今日之事决无善罢,依了元皓,当时便要和妖徒作个恶剧。癞姑因师命先礼后兵,不敢违背。意欲仍令对方发难,只先告知易、李二人不必过于自卑,可径直赴殿前,传声求见,把敌人主脑引出,看是如何,再相机应付。哪知三人在上面现形,打手势,二人只是摇头不允。癞姑暗想:“对方多不好,总算师父一辈,便少受屈辱无妨。易、李二人明知不行,仍欲把礼尽到,这样把理占足,异日无论对谁,均有话说。妖徒立意屈辱,不为通报,红发老怪深居洞内,正在入定,反正还得些时才出,何不乘此闲空,去往他洞内窥探虚实?”便把方、元二人一拉,同往神宫走进。三人固是胆大包身,行险如夷。凑巧红发老祖也实自恃,大意一些。以前为防妖尸与七指神魔暗算,神宫内外设有极厉害的埋伏禁制。自从天狗坪设下魔阵以后,不欲门下妖徒看己有怯敌行径,便将神宫埋伏撤去。除洞口金门外立有两名手持金戈的侍卫妖人外,只是后层洞门,因值入定紧闭。故三人也没费甚事,便到洞口。见里面洞室既高大宏深,房数又多,一切陈设用具,俱是金珠美玉之类,到处金碧辉煌,光耀如昼,端的豪华富丽,远胜帝王之居。三人暗笑:“毕竟是左道旁门。峨眉仙府何尝不是富丽堂皇,但是霞光潋滟,气象万千。哪似这里尽是金银珠玉堆砌,俗不可耐。”又见洞室千间,人却极少。连深入了好几进,只每进通路正门有一执戈侍卫侍立,不言不动,宛如石像一般,看着好笑。余室空设卧榻,俱无人居。
  最后走到一处,见有两扇金门紧闭,方、元二人商量进去。癞姑细看门上银钉,暗合九宫、五行之秘,隐有红光浮泛。一想不妥,如要入内,势必破门而进。红发老祖并非好惹,此时在内入定,门尚紧闭,岂能无备?尤其外面如此空虚,内里根本重地,深入虎穴,终须谨慎,何况还有接应易、李二人的重任。凡事适可而止,得意不宜再往。便把二人拦住,退了出来。因想老怪物还未出见,何不把这全洞仔细查看一回,以为反目成仇后,再来除他之计。三人便不由原路退出,走向别室,绕到中进。猛瞥见右侧一间大室,门外邪雾迷漫,光焰如血。门前二人侍卫面貌分外狞恶,情知有异。试走近了一看,原来正是全阵法台所在,好生惊喜,正欲走近查看,忽听易静由外传声,与妖徒争论,词锋甚利。话还未完,便见法台后面石壁忽裂,走出一个红发老祖,满面怒容。到了台上,拔起当中一面小幡,上下左右一阵招展,立时全台妖幡一齐自行移动,血光腾涌,阴风四起,气象甚是愁惨。三人知道厉害,算计此台乃全阵中枢,与后洞通连。红发老祖已闻易静传声讥刺,定必出见。妖法十分厉害,身未走近,只在门外遥为窥探,便觉阴冷之气逼人。虽说不怕,到底不到翻脸时候,何苦授人口舌?万一被他走出识破,或为妖法所阻,急切间不能走出,岂不误事?想到这里,不敢冒昧。刚往侧一闪,待要走出,便见红发老祖将幡插向原处,面带得意之色,飞身走出。如非识得前后方向,闪躲得快,纵不致撞个迎面,人在丈许以内,也难保不被他警觉了。
  三人没想到对方出得这么快,倒被吓了一跳,忙屏气息,静立于侧,等对方出去再走。红发老祖虽然修道多年,到底出身山人,不脱粗豪气息。一听宫外来人说话刺耳,心中有气,不特未留意到别处,竟连法台外面门户均未行法封锁。只把袍袖一展,一道红光一闪,便往外飞去。三人等他走后,本要走出,二次走过门外,癞姑忽在无心中看出内里阵法虽已发动,门户却未封禁,可以隐身从容走入。暗忖:“魔阵中枢设在洞内,如非无心走来发现,怎得知道?法台不破,敌人随心运用,变化无穷,来人找不到中枢要地,休说破阵艰难,连出阵也非容易。适在阵中查看,石峰千百,七九为丛,互相呼应,可分可合,看去变化极多。自己从小投师,便得爱怜,出门总承师携带同行,极少离开,经历既多,又常听师父指点解说各异派妖阵邪法,竟会不知此阵来历名称,厉害可想,无意中探得机密,真乃幸事。难得老怪只顾开禁出去,忘了复原,门户洞开,一无禁阻,正好下手。此时出去接应易、李二人,在旁暗中戒备,老怪能够临时悔悟,不为妖徒所惑,自是绝妙。一旦翻脸,便抢先暗入。那时如将台上主幡毁去,那阵法至少也要减却它一半妙用,脱身岂不就易了?”主意想好,便没走进,到了洞外,和方、元二人偷偷一说。元皓笑道:“无须。我们各有一件法宝,名为六甲分光轮,专破妖焰魔火。照仙示所说,出阵决可无阻,何必还费这事?”癞姑道:“我岂不知决能出阵,但能省点心力,却给老怪添烦,不是好么?”说时,忽听妖徒在台上传话,令易、李二人听候召见,语声甚傲,随往殿前窥探,因红发老祖不比众妖徒好欺,恐被识破,没敢直入大殿,隐身殿门外钟架后面偷听。听出对方受人蛊惑,与本门为仇,主意已决,任是易、李二人如何委屈,也不可免,心中自是有气。听完奸谋,等了一阵,无甚意思。见众妖人纷来殿中参谒,领受机宜,阵法已然变动,守阵妖人来去颇繁,所有能者多半派出,直以全力施为,必欲置来人于死地而后快。三人暗骂:“无知妖孽,少时便叫你们知道厉害。”
  正寻思间,忽见两个妖人飞入殿内,匆匆说了几句,重又走出。三人认出是姚开江、洪长豹的妖魂。昔年曾与对敌,知他们和各派妖人来往最密。红发老祖今与正派为仇,更是受了这为首诸妖徒的日常怂恿离间所致。二妖人一个在戴家场为怪叫花凌浑伤了元气,仅得保住残躯,大约新近才经乃师苦心祭炼,略微复原,不然终日神魂颠倒,宛如废人;一个吃绿袍老祖用妖法斩成粉碎,只剩生魂逃回,看去形体尚未凝固。二妖俱遭惨祸,依然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癞姑等三人本就觉这二妖人可杀而不可留。方、元二人又加想到前生的杀身大仇,急于乘机报复,便要追往查看二妖人所伏阵地,以便少时下手。癞姑想:“对方有心屈辱来人,召见还须些时,反正无事,二妖人也实可恶,正好助方、元二人报那前仇。”立即应诺,一同尾随下去。二妖人在红发门下本来居长,法力也高。无如一个元神受了重创,一个躯体已失,山人中找不到好庐舍,又不愿借用汉人形体,正在修炼神魂,等候机遇。法宝又多半失去,法力也迥非昔比。平日演习阵法,不是正经临敌之时,红发老祖因他们是长徒,不欲使其伤心,依然令与雷抓子、秦玠诸人并列。今日强敌当前,自然觉着二人难胜重任;雷、秦诸妖徒又极忌刻,向师力说二人法力不济,恐有失误,必须调开。红发老祖耳软,便即把二人召来,令其移往后方无关大局之处把守,把原有阵中要地,让与法力较高的同门。二妖徒全都心雄好胜,自觉无颜,又是伤心,又是怨恨,失势已久,不敢违逆师命,匆匆交代,去往后阵。忿恨之余,无心中谈到当日之事,恰被三人赶来,把山口外所伏教外妖邪以及那些机密全都听去。
  三人知道此时若报仇,将引起敌人警觉,出阵更是艰难。忙退下来,到了无人之处。癞姑道:“我原说呢,阵中妖法甚是恶毒,不似平日所闻老怪行径,原来竟有鸠盘婆老妖孽的妖幡法宝在内,并还藏有本身教中的厉害邪法,把好几种妖阵设在一起,感化相生。怪不得看去那么恶毒阴险,连阵名都不知晓。照此情形,恐连易师姊两世修为,见多识广,也未必能全看出。别的妖阵中枢法台多在中央,此阵法台,却深藏洞内,变化神速玄妙,一经入伏,发动阵法,休想脱出。我们三人如非得那前辈仙长指示,嘱令按时早来,无心中潜入洞中窥见法台要地,出阵以前先做手脚,只恐我五人合力,枉有好些奇珍异宝,也难脱身呢。”元皓笑道:“姊姊说得极是。我适才还想那位前辈仙师既令我们照书行事,末了又有从心所欲,相机接应之言,觉着奇怪,原来指此而言。这一来我们大可放心大胆,想到就做好了。”方瑛道:“话虽如此,身在虎穴,妖阵如此厉害,还是谨慎些好。”癞姑道:“我听说妖尸神通变化,厉害非常。此阵为他而设,我们竟能随意出入,不太容易了么?以此来论,老怪势出不已,设此妖阵,一切多是借用,并非好行凶恶,本门师长欲为保全,必有可恕之道。否则视此妖邪行径,纵有白、朱二老情面,也早诛戮了。我们少时到了洞内,如全给他毁去,鸠盘婆不答应老怪尚在其次,异日妖尸来犯,如何抵御?还须给他留些后手,不能尽去呢。”
  二人方点头应是,忽见妖徒由殿中走出,站向台口似要发话,却先和台前二亭侍卫耳语,知又闹鬼,忙同飞身赶去。三人才一落地,妖徒便传易、李二人进见,说完面带骄矜之色,朝两亭侍卫微笑示意,反身回走,癞姑料又令侍卫折辱来人,便赌气把守亭妖人禁制,不能言动。易、李二人也已走了上来。癞姑略现身形,扮了一个鬼脸,便率方、元二人尾随在后,暗中戒备,一直隐伏殿外。俟到双方破裂,易、李二人用兜率宝伞脱身遁走,众妖纷纷追去。知易、李二人有法宝、飞剑护身,至多被困,决无妨害,便不随往,径往神宫内飞去。三人才到中进,便见红发老祖飞了回来,恐被觉察,忙即避入别室。方想事情也许要糟,老怪回洞必往法台行法,当着他面,怎能下手?正悔适才疏忽,只顾偷看双方争论变脸,晚到一步,以致下手艰难。忽见红发老祖并未去往法台,急匆匆照直往后洞飞去,一晃便已闪过。
  三人见他行径可疑,尾随进去一看,后洞金门忽然开启,遥望门内,有二童守侍,拜伏在地。红发老祖已然飞进,金门重又闭合,更无动静。三人见当临敌之际,敌人忽然退回后洞不出,越觉可疑。因前见敌人曾由法台后现身,裂壁而出,以为是由后洞走向法台,忙又回转,欲往法台探看。猛瞥红光一闪,忙即回顾,只见一片红光拥着一个老妖人,身佩宝囊,由当中通路飞行,往洞外驶去,相貌与先进后洞的敌人生得一般无二,只是矮小了许多。三人这才悟出,是敌人的元神化身。来人只是两个后辈,竟以全力相加,好生不解。敌人已走,洞中空虚,正好下手。到了法台门外,先把守门二妖人禁制,不令出声行动,然后试探着走进门去。那法台乃是全阵总图中枢运用之地,命脉所在,几件向人借来的法宝和那主幡多在台上。红发老祖本为对付妖尸而设,当日也是大意,没想到来人不止两个,另有能手隐身暗入根本重地。又看出易、李二人法宝、飞剑神奇,如不运用玄功变化,便将全阵发动也难收功。又想:“所设阵法共是九层,层层相生,可分可合,具有无穷妙用。似此后进小辈,自己还有玄功变化,只要到阵中主台,把头两层阵法妙用发挥,必可成擒。最主要的还是那护身法宝、飞剑,休看适才易、李二人通行全阵,乃是一时侥幸混入。自己亲身施为,稍加变化,决识不透,无须把九层阵法一齐发动。”所以没留意到洞内阵图重地。而癞姑等三人不知底细,所听山人之言语焉不详,认定洞中法台是全阵枢纽,还当是无心奇遇,立意破那妖幡。没有想到阵中另设有八座主台,只要乘隙隐身冲到台上,将现搬用的一座台上主幡破去,妖阵威力便可减去多半。等到敌人发觉,另将下余六座妖阵连环发动,人已脱身遁出阵去了。这一来却闹了个损人不利己。如非癞姑心存忠厚,又不愿为妖尸减去强敌,法宝还保留了几件,不曾毁灭,不等四九大劫到来,红发老祖已无幸理。这且不提。
  癞姑等三人到了里面一看,只见洞内光线昏茫,冷风袭人,气象阴森,十分愁惨。法台上大小幡幢,共有四五十面,幡色深黑,上绘许多白骨骷髅。每幡上面各有一个相貌狰狞,色如死灰,凶睛暴露,直泛绿光,满口白牙上下森列,似要攫人而噬的死人头骨。当中更有大小九个骷髅头骨,临空浮沉,于阴风邪雾之中时隐时现。下面一个五尺方圆的大圆盆,内盛鲜血。那九个骷髅只要由隐而现,盆中鲜血立化血光,蓬勃而起,将全台罩住,四壁立被映成了暗赤颜色,奇腥刺鼻。似这样隐现明灭,变幻不止,除人头骷髅形相异常惨厉凶恶外,也无甚别的异处。可是三人那么高法力,置身其中,竟是头晕神昏,心摇目眩,身上直打寒噤,由不得汗毛皆立。知道不妙,忙运玄功,各自镇摄心神。癞姑又将屠龙师太所传佛光放起,护住三人全身,见已无害,这才上台破那主幡。
  三人俱都行家,法台乃全阵枢纽,虽能于弹指之间变换阵法,发挥阵中妙用,威力至大,但本身全仗行法人主持守护;譬之极精良的杀敌利器,放置地上,无人运用,门户又忘了封禁,效力已失。尽管那些法器妖幡俱有鬼魂凭附,通灵神异,但系借用之物,威力已差得多;而三人护身佛光又是百邪不侵,无能为害,法力又高。于是容容易易便将台上三面最主要的妖幡毁去。三人因知这类妖幡多与主人灵感相通,一有人破去,对方立即警觉。阵中尚有二人被困,事机贵速,不敢停留。见台上腥风邪雾随即迸散,三面主幡已化乌有,立即隐形飞出。照着仙示和姚、洪二妖徒所说密语,相互参考,寻到较易冲进的门户,有方、元二人的宝网护身,直入阵内。
  三人先并不知易、李二人所在,外观只是一片迷茫,以为和先前一样,主幡已破,料无甚惊人阻力,只认清门户入内,便可少去阻碍,将人寻到。及至进阵一看,全阵已成血海,深悔适才不能当机立断,将全法台毁去,以致妖阵仍有如此厉害。事已至此,只好率方、元二人各自发挥六甲分光轮,冲破千寻血浪,无限妖光,姑试往前冲去。这时,双方斗法正急,阵中妖法已全发动,四面俱是鬼哭神号,异声大作。易、李二人的宝光、剑光又吃浓密的血光遮住,本难发现。事有凑巧,三人前行之处与双方相持之处,正是相对,隔得又近,恰好无心撞上。癞姑机智,既恐妖阵厉害,茫茫血海,无处寻找易、李二人踪迹;又恐所破主幡感应强敌,突然跟踪赶来,彼暗我明,容易受害;又知阵中步步为伏,无穷变化。所以进不多远,更令方、元二人前进不可太急,务须审慎,把各人所有法宝全数准备停当,似防万一变生仓猝,敌人暗下毒手,六甲分光轮不能抵御时,好有一个接替。方、元二人方说不会,癞姑道:“你两兄妹知道什么。自来骄敌必败,我见多了。此阵乃红发、鸠盘两个老怪物的精力合璧,妖法何等厉害。此主只能在血海中开路冲行,并不能破它。入阵不远,所择门户又极恰当。如今敌人尚未遇到一个,就可大意的么?”
  二人也觉言之有理,方要应对,忽见分光轮飞光电旋之处,前面血光滚滚涌来,却又无甚过分阻力。青光飞扬上去,又向四外冲散,觉着奇怪。未及开口,癞姑已看出有异,心疑前面有人,忙令二人把分光轮上宝光缩短,缓缓前行。又进二三十丈,前面血浪越发汹涌。再行丈许,便听红发老祖喝骂之声。料知敌我已在相持,心中大喜,悄嘱二人觑准方向,冷不防猛冲上去。红发老祖一心擒捉敌人,因那妖幡并非自己祭炼,中央法台恰与这三幡不连,被人毁去,毫未警觉。才听对方有人回答,便见青光若虹,飞芒电驭,疾驶而来,认出了此宝来历;又听主幡被毁,又惊又急。见敌已逃,忙着回洞查看,自然无心追赶。癞姑等三人也真神速,口中说话,手中施为,才一照面,便将人救出阵去,隐形遁走,临走还使敌人受了一点小挫。
  易、李二人听完经过,赞佩不置。事已交代,如不再与敌人计较,本可听其自往峨眉寻仇,或是日后遇上,再作计较,暂时舍之而去。无如英琼这口紫郢剑,乃本门镇山之宝,必须夺回。又以师父仙书所示,此事不能算了。还有妖徒所召来的一些妖人,俱是奉命诛戮,遇上时不得轻纵之人。如往夺剑,无论明暗,均非易与,同门中并有数人为此遭劫。欲追,结仇固然更深,还伤好些自己人;欲罢,势又不许。端的进退两难,想不出甚两全之法。英琼偏又愁急宝剑,到后听完前事,立即运用玄功,想将剑收回。接连几次,那剑似被绝大神力吸住,挣脱不得。易静、癞姑均和英琼亲厚逾常,见她愁急,再三劝慰说:“老怪岂不知本门宝剑,外人难于使用?侥幸夺去,自必时刻留心防守。你越心急收回,他把持越紧。只能欲取姑与,或是从缓,或再与他对敌之时,骤出不意,突以全力收回,方可得手。此是不特无效,转使惊疑,易生他变,最好暂且放开。此时祖师遗传镇山之宝,现落敌手,凡我同门,谁能坐视?不过事戒轻率,谋定后动,大家从长计议,想好主意,再作道理不迟。”英琼无法,只得怏怏而止。
  妖阵凶险,敌人势盛,又勾引了好些教外妖邪,凭这宾主五人决难取胜。但又恐累同门,不肯用法牌传音告急。众人商量了一阵,仍无结果。最后癞姑忿道:“老怪无耻,听他口气妄自尊大,却强抢后辈的宝剑。深悔适才没将他由鸠盘老虔婆那里借来装点门面的几件法宝全毁了去,容他猖狂,真是可惜!我想他借来之物,定必贵重。好在他那妖宫虚实已得,轻车熟路。我们与他明斗,众寡相殊。不如由我们用地行法直入妖宫,乘隙将几件法宝盗来和他换,老怪借人之物不能失落,必允无疑。你们以为如何?”易静道:“你也太把老怪小看了。先前得手,原是老怪骄狂自恃,不曾防备,师妹和方、元二位骤出不意,加以凑巧,方始得手。行险侥幸,已是可一而不可再。何况老怪失了妖幡,何等悔恨痛惜,最后戒备,自在意中。又知我们能由地底飞行,空有妖阵,全无阻隔,势必加紧防范。弄巧还要将计就计,暗设陷阱,诱人上套。如何去得?”癞姑道:“这也不好,那也顾忌,莫非罢了不成?我也明知众同门一来,虽不免于有人受伤,但决占上风无疑。事又成了定数,难于避免。所以此时进退两难,总想自己的事,何必连累别人?师父又曾说过,当接到法牌传音时,自家度德量力,不可冒失前来,尽管定数,也未始不想保全。我们既知此事上体师心,下顾同门义气,何妨姑作人定胜天之想?万一此行将剑盗回,或是盗得他的法宝与他对换,免去诸同门一劫,岂不是好?至于老怪陷阱周密一节,我也料到。我想成功与否,自是难料,失陷或者不会,还是由我趁热一行。也许老怪见我们刚才逃败,未必如此大胆回头得这么快,又来一回。若能天从人愿,岂不是好!”
  易静原知癞姑法力不在己下,有的法术还具专长,非己所及。此行纵不成功,失陷尚不至于。笑答:“师妹,去是可去,只恐徒劳罢了。现为保全在劫同门,姑且一试。老怪师徒狠毒,万一事有意外,可速传音告急,不可自误。”癞姑随口应了。方、元二人也要随往。癞姑道:“这回再往,十九无功,事更艰难凶险,人多反而误事。你两个不要同去吧。”二人便把宝网和六甲分光轮取出递过。英琼想起宝珠有用,也要交癞姑带去防身。癞姑笑道:“谢谢你三人好心。我有佛光护身,自信老怪尚莫奈我何。宝网用不着。我本佛门弟子,牟尼珠与易师姊自炼七宝不同,虽可借用,但是琼妹飞剑已失,此宝可以防身,外人多厉害也夺不去。目前老怪师徒仇深恨重,又非寻常无用妖人,万一寻上门来,你们人少势孤,此宝大有用处,我却有无皆可。只将分光轮借一柄与我带去足矣。”说罢,将轮要过。三人还要劝说,癞姑道:“我去去就来。”大头一晃,无影无踪。
  易静说:“癞师妹不特法力高强,人更心慈义气,机智绝伦。没眼力的人只看她相貌丑怪,行动滑稽,实则一身仙骨,灵秀清奇,迥异恒流。本门中这等人物真还不多哩。”英琼道:“那日我听齐霞姊说,师父对她十分期许,说是异日成就远大。今日二次妖宫行险,我想不会有什么差池吧?”易静道:“琼妹怎地胆小?休说是她,凡这次奉命下山的许多同门,决无一个中道夭折的。便是这次该遭劫的几位同门,也不能为妖法所害,至多受一次重伤,并非无救,何况她呢。”
  方、元二人前生俱好酒量,自来崖洞隐居,见当地花果甚多,四时不断,湖中盛产菱、藕、茭、茨之类,闲中无事,酿得好几坛美酒。癞姑走后,元皓各取了些,连同自制的松干、笋脯,一齐端出款客。笑道:“山居清苦,烟火久疏,愧无兼味。只此几种薄酒野莱,请二位姊姊略微饮用解闷吧。”说罢,给二人将酒斟上,匆匆跑去,又取了些现摘的鲜果跑来。英琼虽为失剑愁烦,见二人忙进忙出,甚是亲切,元皓更是稚气可掬,天真可爱。虽知二人一半为免自己愁思,有心做作,也不由得破颜一笑。易静笑道:“主人如此情重,我们当客的于心何安?不必多费事了。”元皓道:“我兄妹二人,因是无师之学,前生便受许多苦楚,劫后偷生,仍是畏人。所学又杂,至今无一成就,过去除癞姑外,连个可共交往的同道之友都没,休说是共患难休戚了。好容易故友重逢,又承二位姊姊宠临下交,方想日后仍仗大力援引,得随三位姊姊之后,列入峨眉门下,怎有主客之分,说起见外的话来?”易静听出二人向往本门,有心结交,知二人根器性行俱是上品,如为引进,师父多半可以允准收录。笑答:“便是同门至友,分居各地,前往访晤,宾主之礼也不可无。以二位道友的根器功力,只要心向本门,妹子等三人自然乐为引进。我料家师也必见许。怎能为此寻常之言,便道有心见外呢。”
  方、元二人因那散仙以前别时,曾有“异日欲成仙业,必须投到峨眉门下,始可有望。只是今尚非时,阻碍尚多”等语,一直记在心里。今与癞姑良友重逢,恰又转投到峨眉门下,同行还有两人,更是峨眉门下深得师长钟爱瞩望的高足,自觉有望。不知峨眉选材最苛,教规严肃,门人不敢随便进言。三人中,只癞姑交深,但是新进弟子不知能否为力,心中还拿不定,闻言不禁大喜。再三称谢之余,又听易、李二人谈起本门崇正诛邪好些奇迹,均是闻所未闻,愈发欢欣鼓舞,高兴非常。四人对饮,说笑了些时,又同往湖边游玩全景。
  光阴易过,一晃多半日过去。英琼心中有事,想起昨日申初起身往红木岭,今晨寅末脱困来此,中间还有妖人梗阻,迟不召见,以及阵中被困耽延,连去带来,才只七个时辰。癞姑走时,原说不问此剑得手与否,回来均快。按说此番一人前往,直入妖宫,又是去过的熟路,人更机智,法力高强,怎会去了这大半天?不禁重又愁急起来。忍不住问道:“癞师姊久去不归,教人悬念。二位道友,可有甚方法查看么?”方瑛道:“我二人也正为此犯愁。那面宝镜虽能隔山透视,但不能看远。红木岭离此好几百里,决看不见。倒是那位无名前辈仙师当初设伏时,为防万一被甚妖人识破行藏,来此侵害,重山阻隔,事前不能查知,另在湖中设有灵光回影之法,比较查见得远。可惜此法全凭自身法力深浅,以定所视远近。我二人功力有限,即以全力运用,至多也只看到妙相峦左近,崖那边天狗坪阵地一带,便看不见。好在此法愚兄妹已然学会,不妨告诉二位姊姊。易姊姊法力高深,且去一试如何?”易静也早在疑虑,恐怕癞姑轻敌失陷,因说出来徒乱人意,于事无补,正在心中盘算主意。闻言喜道:“此法我曾听家师说过,虽不比佛道两家心光灵瞩、圜中视影来得灵妙,却也是旁门中一种最高的法术。贤兄妹既精此法,可以传授,实是幸事。就是妖宫阻远不能查见,妙相峦一带此时正有不少妖人盘踞,也可以查出一些端倪呢。”说罢,便往回走。英琼见方、元二人来去仍用虹桥飞渡,便问:“一水之隔,何须回回费事?”元皓道:“姊姊不知。我二人自从前生遭劫,受了妖人暗算,已成惊弓之鸟。加以无名仙师别时曾说,湖中禁制,非接引人来一同起身时,来去不可疏忽。如此说法,必有原因,所以宁费点事,不敢大意。适才我觉心动,也许还有警兆要来呢。”说时,已将虹桥过完。
  英琼见她收完虹桥,又去望湖行法,湖中烟光云气,重又明灭隐现,所说灵光尚未现出,甚是繁忙,心中愁急不耐。暗忖:“自从初来起,接连数次收剑,不曾收回,料被老怪强行禁住,无法收回。这大半日工夫却未再收。以此剑神妙和近日自己功力而论,无论相隔多远,均可由心运用,收发如意,任何妖法也难阻止,不知怎会被老怪禁住?反正无事,也许此时老怪见我久无动静,忽然松懈,何不再收它一回试试?”想到这里,因料定十九徒劳,也未告知三人,自坐洞前树下大石之上,暗以全力施为,默运玄功,照着本门收剑心法,猛力往回一收。觉着那剑只略受留滞,便即脱了禁制往回飞来,并且和平日运用一般灵活轻快,知已脱出敌人掌握,行即飞到。当时喜出望外,惟恐途中又遇甚阻截,只顾全神贯注在收剑上面,加紧运用,仍未顾到告知三人,正觉剑快飞到,忽听方、元二人同声失惊道:“有人破法!似有一件厉害法宝,破禁欲入,来势不善,二位姊姊快些准备!”同时水面上云气烟光重又涌现,眼看布满全湖。方、元二人面上立现惊慌之色。易静闻言,好生骇异,一面忙取宝戒备,赶往二人注目之处一看,瞥见湖心澄波,现出亩许大小一面圆镜,全景毕现其中。靠来路山崖一面,现出大片青霞,将崖上下一齐挡住。外有一道紫虹,势绝猛烈,正往青霞上冲荡,似要突围欲入。急得方、元二人同声说道:“外层禁制,必破无疑。敌人是甚法宝,如此厉害?”二人言还未了,易静已看出那紫虹乃英琼的紫郢仙剑,不禁惊喜交集。见方、元二人正以全力施为,使那青霞加盛。意欲阻止,知是误会。急喊:“二位道友,急速撤禁,那是琼妹的紫郢剑飞回来了。”话方出口,势已无及,只听远远一片极强烈的爆音,水镜中青霞竟被剑光冲破,化为一天光芒,飞散消灭,四外崖上禁制,一齐化为乌有。剑光又朝湖上飞来。易静回顾英琼正在手掐灵诀,默坐树下,心无二用,方知英琼突然收剑所致。恐又冒失,连湖上禁制破去,忙飞身过去阻止,令其缓收时,剑光来势神速,已电掣飞到。方、元二人虽已看出剑光乃英琼之宝,无如撤禁不能太速,只得索性重施禁制,先挡一下,再等剑主人自来止住。这湖上禁制却与外层大不相同,当时烟光潮涌而起,竟将紫虹紧紧逼住,不能再进。英琼先还不知外层禁制阻隔,觉着剑将飞到,又遇阻力,惟恐二次又复失去。一时情急,加紧运用玄功,往回猛收。刚听得远方爆音,飞剑又复遇阻,这次力量更大,竟难冲动。耳听易、方、元三人似在湖边急喊,因为相隔较远,英琼一心注在剑上,也未听真;又认为是得失紧要关头,不敢松懈,依然加紧施为。直到易静赶往阻止,方始省悟。总算湖上禁制辅有散仙所留异宝,大有威力妙用,为时又暂,彼此两无伤害。但那外层禁制全被飞剑无心冲破,藩篱尽撤了。英琼知是自己事前未说,冒失之过,心中好生不安,不住道歉。方、元二人道:“无名仙师原说我二人一走,这里气运便尽。反正事完,便随三位姊姊同去,无需保留,由它去吧。不过外层禁法已破,近山景物忽然呈现,难保不将仇敌引了前来。还有癞姊,剑已飞回,去了一日,人还未回。等我们传了灵光回影之法,大家运用玄功慧目,一同试看一回吧。”
  易静知道此法是在水中现一圆光,向天照去,将远近地面上景物摄向天空,再往圆光中倒映下来。凭着自身功力,以定所照地域大小,只要能照到下面人物行动,便是纤微毕睹。此时初学,所见虽是不广,以自己的法力,异日加功勤习,必能远及千里以外。无心得此,好生欣喜,忙和英琼一同称谢。方瑛道:“适才因值过湖行法,照例现形,水中圆光不大,这还是我二人法力有限,非将圆光放大,不能看远。真要到了功候,只消一勺之水,使可远近毕现,大小无不从心了。”说罢,传了口诀用法,易静道力高深,自然一学便会。英琼夙根颖悟,也差不多点透。本是从习,没在预计之中,急于观察敌踪,立即如法施为。因湖水中禁制神妙,仍由方、元二人为首行法,同时一口真气吹出,湖上灵旗招展,云光离合,一阵明灭之后,波心突现出尺许大一个圆圈,晶波若镜,水花一般往外展去,越展越大,晃眼大出二三十丈,光也越发晶明,宛如极大的一轮明月,浮在湖波之上。元皓笑道:“我二人能力止此,不能再大,请易姊姊试演一回,看还能加大些不能?”
  易静看出二人功力也甚不凡,又是合力运用,自己究是初学,万一上前接替,不能加大,反倒缩小,岂不丢人?便说道:“我刚学会,如何班门弄斧?请先查看妙相峦众妖人的动静。”说时,方、元二人也知易、李二人初学,难于把握,遂将仙法发动,又各运用玄功,手掐灵诀,往上空一扬。光中本是通体空明,立时现出许多景物人影。四人一同往下注视,所有近处三百里内的景物,俱现其内。易、李二人昨日往红木岭所经山林泉石,历历可数。方在赞佩,方、元二人已将仙法催动,光中景物便去却三面,专往妙相峦路上移去。眼看相隔妙相峦不远,易静一眼瞥见光中现出二三十道光华,在空中交织恶斗,认出内有自己人的剑光在内,大吃一惊,忙喊三人一同仔细辨识,果是一伙男女同门,各施飞剑、法宝,正与十余个妖人在妙相峦附近谷口外空中苦斗,不分高下。谷中另有数十妖人,驾驭大片妖光红云,蜂拥而出。乍看时,敌人似乎势子较盛。自己这面,看出有金蝉、石生、甄艮、甄兑、易鼎、易震、司徒平、秦寒萼、杨鲤、陆蓉波、廉红药、李文衎、向芳淑等共十三人,却无癞姑在内。易静料知癞姑失陷被困,用法牌传音告急,将这些同门引来。牌未用过,不知自己牌上怎无感应?又觉不像。匆匆不暇查看妖人是谁,立命方、元二人行法撤禁往援。英琼因癞姑为己而去,愈发情急。就这几句话工夫,方、元二人正在收法之际,易、李二人目光到处,又发现徐祥鹅、余英男、申若兰、何玫、崔绮、庄易、林寒、严人英等十余人,三三两两由各方飞来,加入助战。双方愈发成了混斗,满天空俱是剑光纵横,宝光照耀,妖云迷漫,邪焰腾空,看去越发惊人。易静正催方、元二人急速收法,圆光忽隐,云气翻舞中现出虹桥,四人忙由桥上飞过。方、元二人匆匆行法复禁,便同飞空中,急催遁光,往妙相峦赶去。
  易、李二人飞出不远,遥望双方恶斗方酣,妖人和一些原有的左道妖邪正在纷纷伤亡,自己这面似还无人受伤。易氏兄弟同驾新得回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电驰星飞般上下冲突于妖光邪焰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廉红药、向芳淑、余英男、严人英、金蝉、石生还有后到的林寒等,各有异宝仙剑,也均发挥威力,活跃阵内。妖人中也颇有能者,无如高下不齐,强的虽能自保,弱的相差太甚。自己这面,却无一个不济的,至少也能发挥本门飞剑,足可防身。并且对方只要有法力稍强的人赶来相斗,立有能手上前接应。敌人却是极少互相接应。一干妖人尤其凶野成性,不知进退,一味死拼,空自越杀越勇,毫不怕死,禁不住众同门剑光厉害,法宝神奇,一被罩住全身,立即了账。不是血肉之身可以硬抗,拼命白死,全无用处,所以伤亡最多。就四人目光到处,已有四五个妖人和两个不经见的妖妇,被自己这面腰斩,随着被剑光绞散的妖光邪气相继下落。
  易、李二人料知占足上风,不禁心喜,忙催遁光赶上前去。眼看快要到达,猛又瞥见最前面谷口内,又飞出一大片红光,光中现出三个妖人:为首一个正是敌人主脑红发老祖,随行二妖人,一个不曾见过,一个正是妖人中的智囊妖徒秦玠。来势神速异常,身后谷口内妖云滚滚,邪雾迷漫,突突往上空冒起,也似狂涛一般往谷外涌来。料知后面援兵不在少数。易静知道红发老祖玄功奥妙,不比寻常,又有化血神刀,狠毒无比,众同门多半不是对手。心中一急,遁光迅速,刹那赶到。就在这前后望见的不多一会儿,敌人想是看见伤亡众多,知道先前倚仗人多,全力相拼的主意实在吃亏,已然改合为分,由双方混战改成了捉对儿厮杀。但是敌人能手无多,众同门飞剑法宝神妙非常,妖法尽管恶毒,不能侵害,稍一疏忽,便为金、石、严、林、廉、向、易诸人所伤。妖人中几个能手见势不支,勉强分头寻对,将金、石、严、林等最厉害的几个敌住,也仅能自保,占不得丝毫便宜。尤厉害的是金、石二人与廉红药在峨眉开府之初敬候仙宾时遇到媖姆师徒,各得了一套番僧异宝,又经媖姆师徒仙法重炼的九九修罗刀,加上易氏弟兄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满空飞舞纵横,威力至大。
  起初妖党人多,自知法力不济,便由那法力较高的各自量力,寻找对手,单斗独战。次一点的,便三五人做一起,分开去向申若兰、秦寒萼、司徒平、庄易、何玫、崔绮、李文衎、甄艮、甄兑等人合力应战。哪知金、石二人机智,看出敌人改合为分,意在避免伤亡,想把自己这面能手绊住,分头量力相持,以待谷中救兵出来报仇。心想:“对方无一善类,这伙外来的妖邪更是罪恶如山,早该诛戮,和他们有甚客气?反正大仇已结,乐得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去掉一个是一个。”心念一动,知道和自己对手的妖人除他不易,白白将法宝占住。忙向石生一声暗号,分出霹雳、银河三剑,连同七修剑中主剑天啸,先是四道剑光合力分斗两个最厉害的妖人。同时却把两套五十四口修罗刀向那人多之处乱飞过去,也不指定对谁,忽东忽西,得隙便即伤人。廉红药看出便宜,跟着一学样,三套九九八十一道血焰金光,电驰虹飞,满空交射。一干妖邪怎禁得住,一晃又伤了好几个。
  红发老祖正在神宫以内重炼阵法和新得来的那口紫郢仙剑,忽接妖徒警报,言说来了六个幼童,俱是峨眉门下,在谷口外与诸同门和一些外教中道友相遇,因对方出口伤人,张狂太甚,动起手来。不料敌人年纪虽幼,竟是妙一真人之子金蝉,法宝、飞剑厉害非常,势颇不支,请师父即速出去。红发老祖因紫郢至宝不期而得,忽起贪心,想收为己有。但知峨眉派飞剑均与身心相合,外人最不易收用;何况此剑乃镇山之宝,神物通灵,自能变化。初到手时,如非玄功禁制把持得紧,几次都要被它挣脱飞去。在尚未制服,并刺心滴血通灵之前,一时也松懈不得。又不知妖徒所说是否属实,以为区区几个峨眉后辈,何值亲往?不愿舍剑出敌,便令雷抓子先率徒众出去接应。哪知对方的人越来越多,竟被伤了三个门下,外人来助者尚不在内。不消多时,连接告急警报,直说是峨眉派已然来犯。这才又急又怒,心想非出不可。那紫郢剑自从初得,被剑主人连收了数次之后的大半日却不见动静,此时带在身旁,一个不巧,就许得而复失。如不带去,用法力封禁宫中,是否能够制住,不被破禁飞去,也还难说。正自寻思迟疑,就在这对剑沉吟之际,恰巧英琼一时情急,又试收剑。紫郢原是神物,如非被大法力禁制,主人不收,也自飞回。这两头一凑,立时脱手,破壁而出。红发老祖闻报忿急,心神已分,那剑又久无飞起之势,未免疏忽了些,骤出不意,立被遁走。
  当初英琼失剑,原为神注宝珠,剑失主驭,红发老祖法力又高,才得乘隙夺去,事属凑巧。否则峨眉飞剑与人共存亡,除非将剑主人杀死,或能当时收去,久了,仍然难保不被峨眉诸长老收回。休说紫郢神物,便是差一点的飞剑,只要对方身剑合一,全力运用,外人也收不去。剑已飞遁,再想分化元神,追擒回来,如何能够?何况去势端的比电还快,红发老祖手指还被剑光挣脱时裂断了三个。惊遽中,忙纵遁光负伤追出,只见紫光已然穿阵而过,遥见一丝痕影,略闪即没。同时,妖徒又来飞报,说是伤亡越多,引他入阵受擒,偏又狡猾,连谷口都不飞进,师父再不往援,直非惨败不可。红发老祖愈发怒火中烧,无如手指断裂,必须立时接上。这还仗着法力高强,防御得快,稍差一点,连身首都未能保全了。忿极之下,匆匆回宫,用法力和灵药将断指接上,方始率了余众出来接应。
  众妖徒中秦玠最是诡诈,先听警报,知道谷口外埋伏的教外妖人颇多能者,竟会不敌,可知厉害。又听伤亡甚多,越发胆怯。假装在旁催师出战,立意随定乃师,一步不离。见全部徒党除妖徒中酌留少数把守,以防敌人入阵迎敌施为外,全都出战,方始随同飞出,自以为巧,哪知仍遭惨死。那战场相隔谷口约有二十余里,易静和红发老祖恰是同时赶到,想起红发老祖法力高强,预存戒心。双方情势多半不能两立,反正成仇,又是强敌当前,上来便打了先下手为强的主意。因四人遁光联合同飞,形迹已露,敌人当已看出。易静忙嘱英琼、方、元三人缓上,自把身形隐去,还未到达,便运用玄功,催遁疾驶,径由战场上空越过,赶在金、石诸人之前。本意是和上次一样,冷不防将灭魔弹月弩和太乙散光丸二宝并施,先给红发老祖一个大挫。一眼瞥见对面红光中拥着三人,当中是红发老祖,右边一个正是那最可恶的妖徒秦玠。知道今日之事,多半由于雷、秦二妖徒为首蛊惑乃师而起,不由激发素日疾恶天性。百忙中,易静取出乌金芒,连同原持二宝一齐发出。先是一粒散光丸,飞向红光之中,只听一片极剧烈的爆音,化作半天光雨,将敌人身外红光击散。紧跟着右手把灭魔弹月弩一指,飞出三点精光,分向对过三人打去。同时左手发出乌金芒,专朝妖徒打去,惟恐一击不能致命,竟连用了三根。妖徒骤出不意,忽见身外红光震散,心中一惊,一点星光忽又打到,敌人影子未见,竟不知哪里来的。如不纵避,也还未必便死。只因人太好巧灵活,百忙中觉着妖师难恃,忙纵妖遁往后遁去。说时迟,那时快,弹月弩何等神速,左肩先被打中。惊悸亡魂中,眼前似有极细两三丝乌金芒影一闪,三根乌金芒同时打中双目命门,奇痛钻心之下,神志一昏,弹月弩光也恰同时爆发,全身爆裂,连形神一同震散,当时惨死,残尸纷纷坠地。
  毕竟红发老祖玄功奥妙,法力高强。才出谷口,瞥见敌势十分强盛,所有法宝飞剑,俱具极大威力。而自己这面,业已伤亡多人,虽仍苦斗未退,简直高下悬殊,不禁又惊又忿。正打算出奇制胜,雪忿报仇,遁光已经飞近。敌人未及开口发话,猛觉有极微妙的破空之声从对面飞来,方料有人隐形暗算,一团酒杯大小的精光突然迎面飞来,势既神速,近在咫尺。忙放飞刀抵御时,三点寒星又已飞到。这两件法宝,均有奇特妙用,越与硬对,受害越重。散光丸先已爆裂,红光立被震散。上次和易、李、周三人见面,尝过弹月弩的厉害,知是易静所为。怒极之下,知道不妙,忙施法术,想连二妖徒带了先行遁开,避过来势,再行报仇。哪知妖徒秦玠胆小怯敌,先行纵逃,事机又极迅速,不能稍迟。一面匆匆带了另一妖徒飞起,一面施展法力抵敌时,三点寒星相次爆发:两点寒星将先放出的一口飞刀震碎;另一点寒星打中秦玠,全身散裂,化为一片血肉碎骨,惨死坠落,形神皆灭。当时怒发千丈,一面厉声怒喝:“徒儿们与众道友速退下来,待我杀尽峨眉这些小狗男女便了!”说时迟,那时快,红发老祖本已遁出老远,语声才住,人便单身飞回。手扬处,先飞出一片黑烟,晃眼布满宛如一堵高与天齐、其长无际的烟墙,横亘空中。红发老祖身形倏地隐去。
  易静二次连用散光丸和弹月弩打去,那烟雾浓厚非常,生生不已,略微震散,便自复原。方觉不妙,忽听头上微风飒然,似有一片彩影飞堕。情知来者不善,行迹被人窥破,再隐已无用处,且与众人联合,再作计较。刚刚现身纵退回来,众妖人已互相呼啸,纷纷往烟雾中飞遁回去,只剩三人被剑光法宝绊住的尚未遁回。另外还有两个勉强挣逃的,惨死于修罗刀下。易静料定敌人必以全力相拼,妖法暗算,不可轻视。见众同门虽未十分穷追,但仍在合力诛杀残余。英琼、方、元三个,也已加入助战,俱都面现得意之色。恐众无备,轻敌受伤,忙喝:“诸位师兄姊妹,小心戒备,休忘师父训诫。”众方同声齐应,忽又听空中厉声喝道:“你们三人不必惊慌,拼受一时苦难,待我取众小狗男女性命!”语声才发,那横亘天半的一片妖烟邪雾,立即横卷过来,将众人圈在当中,上下一齐遮没。众人见众妖人纷纷遁逃,忙指飞剑追赶,吃黑烟阻住。正待运用飞剑、法宝将烟冲散,一见烟墙包围过来,不约而同,一齐发动太乙神雷,数十团雷火霹雳连声。刚刚发出,四外黑烟中忽射出数百团鲜艳无比的彩光,两下恰好迎个正着,吃神雷一震,立化成千万缕彩丝爆裂开来,箭雨一般朝众人射去。
  众人不知彩丝来历,有的自恃身与剑合,诸邪不能近身,仍想乱发太乙神雷,将彩丝黑烟一齐击灭;有的更以为自身法力高强,法宝神妙,对于红发老祖还有一点戒心,防他玄功变化伤人,像这等妖烟邪雾,无足为虑。加以双方神雷、妖法同时施为,乍看彩光,似被神雷击散,和适破妖人的法宝、飞剑一样。除易静、李文衎、陆蓉波等三四人得道年久,经历较多,觉得不妙,忙用法宝戒备外,余人尽管近来精进,法力高强,却多不曾见过这类妖法,连胜之下,十九轻敌疏忽。那彩丝来势又急,等觉出彩丝有异,不似别的妖邪法宝一散即灭,心念微动,忙即抵御时,业已纷纷射向身上,吃剑光法宝一挡,又化成片片轻烟爆散。彩丝本是细极,化烟以后,越发稀薄得几非目力所能看见,四外又俱都黄雾昏沉。众人虽炼就慧目,且在剑光雷火映处,也只看出了一些有彩色的残痕断影,浮于空际。众人方以为妖法已破,无足为害,就在彩丝爆散之际,忽见一前头形似风车疾转的青色精光,冲破烟层飞着追来。后面紧随一圈佛光,佛光中现出癞姑,一手指定青光,飙轮电驭,才一飞到,便高声大喝:“此是老怪五云桃花瘴,不可令其沾身,快随我走!”说罢,手扬处,飞出一片金色祥云,发出万千金鼓之声,朝当空急升上去。光照处,瞥见红发老祖同了三四个妖人,正由黑影中往下降,吃金云一挡,慌不迭地往空遁去。
  这里众人闻言,方在警觉,已有好几个猛闻到一股强烈的膻腥异味,神志一迷糊,便已晕死过去。尚幸敌人为金云所阻,未能近身,幸免毒手,但人已往下坠落。众人中只秦寒萼因在通行火宅玄关之时元气受伤,刚刚修炼复原,知道对方强敌,师长又说自己多灾多难,心生戒惧;又恰好姊妹二人分手时节紫玲见她可怜,把弥尘幡交她带在身旁备个缓急。先还随众逞能,自从红发老祖一出,便看出形势险恶,打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主意,早把弥尘幡取出,和司徒平联合在一起。一见黑烟围拢,对方又在暗空中怒喝狂言,未等彩光爆射,先把弥尘幡晃动,将自己和司徒平罩住,所以未受伤害。后见彩丝箭雨满空乱飞,又看出几分不妙,忙催云幢疾飞过去,连邻近的几个男女同门也被护住。易氏兄弟是因自己法力较浅,乃母绿鬓仙娘韦青青由开府会后临去时节,再三叮嘱小心,始终藏在九天十地避魔神梭以内,满空追逐,不遇机会轻不出手,稍见不妙便连头也不露,以致幸免于害。易、李、方、元四人,早因易静一说,存了戒心,本在一起,易静一见神雷去破敌人彩光,和自己散光丸、弹月弩二宝相似,便知是厉害妖法,忙将兜率宝伞放开。恰好林寒、严人英、李文衎三人离得最近,彩丝箭雨一般,忙飞过去,连三人一齐护住。还有向芳淑同了廉红药也双双飞来,被易静一并用宝伞罩住。只有金蝉、石生各斗一个妖人,相隔寒萼、易静最远,按理本极危险。秦,易诸人先也未料到如此厉害,只为敌人话说得太大,必非易与,作有备无患之想。及见彩丝忽又爆散成烟,几于消灭,还疑自己识不透来由,胆小多虑,实则无甚伎俩,有两个还想奋身出去,手中神雷已然重又发出。猛瞥见申若兰、徐祥鹅、庄易、杨鲤、何玫、崔绮忽然相继晕倒。外面余英男、陆蓉波二人在石生左近,甄兑在金蝉左近,相隔俱远,不及救援。金、石二人既恐六人也为妖法所伤,又料定敌人决不将人迷倒便罢,必要同时猛下毒手杀害,中邪诸人情势万分危急,只得就近向前抢护中邪诸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诸人昏晕下坠,癞姑手上祥云飞起,易、秦二人各催宝光上前抢救之际,忽由金蝉胸前激射出两道精蓝光华,跟着一股青气蓬勃而起,晃眼大约数亩,恰好连甄氏弟兄一齐笼罩。那蓝光初出,才只酒杯粗细,越往外越大。对手妖人也同时在青气笼罩之中,本未晕倒,因见对方出敌,忽有蓝光迎面射来,疑是一件异宝,一时胆怯,忙舍飞剑遁避。金蝉原用霹雳、天啸三道剑光,将妖人连同所用飞剑、法宝一齐绊住,不能脱身。因听癞姑大声疾呼,久知五云桃花瘴奇毒无比,又见众同门相继中邪,心中一惊,不顾杀敌,也未想到胸前异宝,和中邪诸人一样,忙撤天啸剑回御。妖人还当这是逃走机会,哪知如果不逃,同在灵峤三仙玉虎神光之下,还不致死,这一遁出圈去,立为毒烟所中,鼻闻膻腥之味,立即晕死过去。
  红发老祖原因妖徒伤亡众多,切齿仇敌,先想将自己人撤退,再行施为。不料敌人厉害,好几个妖徒和外来妖人俱吃飞剑绊住,投鼠忌器,略一迟缓,人又撤退大半,被绊住的人势子更孤,晃眼又被仇敌杀死了几个。怒焰沸腾之下,因恃有千年荷花所炼灵药,专治毒瘴,可以起死回生,竟拼着连自己人一同下手,等将敌人毒死,擒到生魂,再行救治重生。红发老祖身起空中一看,晃眼工夫,残余的几个法力较高的头代弟子,又有三人受戮,只逃回了五人。还有一个快要遁出险地,仍吃修罗刀追上杀死。下面只剩三个外教妖人与敌死拼,脱身不得。愈发怒极,心横之下,更无顾忌。一面把黑煞网将众围住,同时发动五云桃花瘴;一面运用玄功变化,准备由空中飞下,施展化血神刀,将仇敌一网打尽,摄去生魂,炼法报仇。
  那五云桃花瘴乃南疆卑湿污秽沼泽中千万年淫毒之气凝结而成,自经红发老祖苦心收集,炼成以后,威力更大。具有灵性,能合能分,不可思议,风雷烈火均所不能消。哪怕击成粉碎,只剩残痕淡影,几非目力所能辨识,如不收回,依旧密布空中,决不散灭。一不留心,误认妖法已破,立被暗中飞来侵害。休说侵入五官七窍,不能逃死,便沾了一点在身上,也必穿身入骨,不过缓死些时,终为邪毒所杀。除非当日得到千年荷花,十九难于活命。那妖人明知此宝厉害,也是恶贯满盈,见彩丝已散,没有留意;又以为红发老祖决不会伤害自己人,敌势太强,急于逃遁。等闻到毒气,方想不好,已失知觉。红发老祖又被金云惊退,未得下降。
  金蝉在惊遽中,猛想起胸前玉虎妙用,心中一喜。瞥见妖人遁出不远,忽然晕死,如何肯容,手指处,天啸剑重又电射飞出,迎头下落,妖人尸身还未坠地,便被斩成两片。石生在开府云幢上,和金蝉同时所得三角金牌,原由乃母陆蓉波给他嵌在所戴束发金冠之上,发动更快。二宝均极灵异,金蝉胸前宝光刚射出去,石生头上金光已如一座金山涌起。蓉波、英男离得既近,人又机警,一听癞姑急呼,仰见石生头上金光,忙舍所斗妖人飞去。妖人立即中毒晕倒,吃易氏弟兄赶来,一飞钹打成一团血肉坠落。和石生对敌的一个,虽未遁出中毒,但吃余英男忽然飞近,南明离火剑红光一绕,立即腰斩。
  癞姑早有准备,比易、秦二人还快,口中报警,一见自己人中毒晕死,早抢先赶来,佛光暴涨,疾逾闪电,往下一沉,飞迎上去,将空中下落的申若兰等六人恰好一齐接住。众人也自纷纷集合。这原是指顾间事,癞姑一打手势,易静等忙即分别飞入佛光之内,将六个死人接过。癞姑喝声:“快走!”手起处,百丈青色光轮重又急转,向前开路。方瑛见状,忙抢向前,也由手上发出光轮相助。众人紧随在后,一同发动太乙神雷,助威前冲。青光所到之处,前面黑烟立似浪滚涛分,四下飞散,冲荡开一个大洞。一时雷火漫空,连珠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动。晃眼冲到圈外,正往前进,癞姑回顾赤云如焰,半天皆红,由后面上空漫天盖地,潮涌而来。癞姑知道灵符金云已被看破,忙喝:“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速往地下开路,省我行法费事。”易鼎、易震闻言会意,立将梭光往下一冲,地面上立即裂开一个大洞,当先飞入。癞姑引了众人,一同飞入。易静等一行四人,同了金蝉、石生断后。易静先用禁法将地穴入口掩闭,事先并将上面地形变易,另在后左面裂一大洞,以乱敌人目光,防止意外。众人有神梭开路,癞姑、易静和南海双童又都各精地形之术,从旁相助,一直入地四五百丈,方始向前疾驶。
  红发老祖和众妖人先被金云惊退甚远,等到发觉为幻影,知道上当,暴怒赶来,遥望数十道遁光由空下泻。算计仇敌又用地行之法脱身,急怒交加,赶近一看,阵中三妖人全遭惨死,一个也未得活命。离烟围外不远地面上,有一巨洞,好似仇敌逃得太急,无暇掩蔽情景。当着一干残余的妖人徒党,愧忿交加,急怒攻心之下,红发老祖知道这些峨眉门下虽是末学新进,俱都法力高强,不可轻侮。来的人数又如此众多,分明奉了师长之命,有心为仇。对方这些师长,更是正教中的冠冕超群人物。况值开府之始,寻常下山行道,尚且要命门人通行火宅、十三限玄关,经过极严厉的考验,方获允准,那么双方成仇,必早料定。既命大举,如何肯令出来丢人?必有准备无疑。后面还有极高明的老辈人物要来,都不一定。
  红发老祖原是偏爱门人过甚,耳软心活,受了众妖徒的包围蛊惑所致。此举本出无心,虽然妄自尊大已惯,经众妖徒一蛊惑,把前次无心冒犯之事,认为奇耻大辱,立意要把来人责罚一顿。本心仅想一打一放了事,免众门人不服,说自己畏惧峨眉,并未打算把事闹大。哪知手段过分,激起反抗,众妖徒再一恃势不知进退,逼得来人难再委曲求全,连在阵中杀死多人,从容地遁逃去。敌人走时,自己还几乎受伤。因恐对方有一克星在内,强忍怒火,正在宫中统筹全局,以备报仇之计。不料对方胆大,竟又寻上门来,这次竟连门人带外客,伤亡更多。敌人虽伤了几个,又吃救走,一个也未擒到。起初是以为自己理直气壮,纵然对方为责其门人不快,既令上门负荆,异日也还有词可借,不致为此反目。这一成仇,想起对方诸长老的厉害,不禁又急又悔。无如仇怨已深,势成骑虎,再也说不上不算来。有心入地追赶,又恐仇敌诡计多端,故意留此破绽诱敌。
  对方所用那些法宝、飞剑,适才又都眼见,几乎无一件不是稀世奇珍,中有好些轻易都见不到。不知怎地荟萃一门,全被对方收罗了去。自己虽有神通变化,但地行不是所长,彼众我寡,并有先后明暗、有意无意之分,又带着好些同党徒众,地底不比天空,可以任意纵横。万一又中仇敌暗算,自己虽然无碍,再被杀伤多人,更是难堪。想到这里,略一踌躇,愈觉得恶气难消。口中钢牙一错,顿生毒念。立即施展妖法,把腰间皮袋对着穴口,行法运用,将手一指,便有一股彩烟由皮袋内箭一般往穴中激射进去。约有半盏茶时,估量五云桃花瘴毒烟已全放出,对方无论飞行多快,也可追上。因有法力补助,到了地底,色彩全隐,只微微有点气味。等仇敌闻到发觉,业已中毒惨死。这才住手。
  红发老祖总算天性不恶,盛怒之下,尚恐流毒无辜,放完便将地穴封闭,亲身守候不去。雷抓子和两妖徒看出便宜,几次请师父暂且回山,愿代守候。红发老祖对这几个有本领的徒弟虽极宠爱,却知他们性非纯善,又喜与异派妖人交好,别的均可言听计从,独对于这五云桃花瘴、化血神刀两件法宝,因过于阴毒,为修道人的杀星,恐其用以为恶,决不传授,也决不轻与,所以依然守候不去。待有个把时辰,估量多快的地行人也可追上。心里还暗骂:“小狗男女,弄巧成拙。你想诱我上当,我却用法宝、法力取你狗命!有这些时,就算发觉得快,仗有奇珍至宝防御,而事出意外,也决难防,必有多人中毒身死无疑。”意欲将毒烟收回,然后查看行迹,是全数中毒,还是死了一些?尸首是否被人救走?红发老祖便把穴口打开,自己一收,好像被大力吸去情景,分毫也未收回,这一惊真非同小可。因觉出地下直通向前,喊声不好,连话也未顾得再说,便纵遁光朝前飞去。身刚起在空中,便见前面相隔十余里山谷之中,有一人守在地上,手指不大的一圈光华,正收地底射出来的彩烟,已只剩残尾,目光到处,残烟已被收尽。那人动作极快,晃眼化作一道晶明无比的青光,破空而起。不禁大怒,忙纵遁光赶去。
  红发老祖飞行何等神速,竟会没那人快。眼看青光朝东北方飞去,光并不长,只是奇亮,飞得奇高,神速已极。多年心血收集祭炼之宝,自不甘心失去。一面加紧追赶,又将化血神刀隔远飞出,哪知仍追不上。飞遁迅速,一会儿追出五百里外,眼看快被化血神刀追上,青光一闪,忽然不见,连那人相貌也未认出。料定虽不是峨眉门下,也必一党,或是应援之人,巢穴必在左近。急得连使了两次极恶毒的禁咒,对方只置之不理,并无一人出现。众妖徒党羽多人,也随后赶到,相助搜寻敌踪,又各施法力禁制,在伤了不少毒蛇猛兽,始终寻不到一点线索。待要罢休,忽听笑声哧哧,起自左近,忽东忽西,人却不见。跟踪一搜索,又无迹兆可寻。平白气急暴跳,无计可施。红发老祖师徒和众妖人全被激得怒不可遏,立誓非将仇敌寻到不可。似这样满山搜索,忙乱了半日,只差把方圆百余里的山峦溪谷翻了个转。最后才听后面齐声冷笑,方疑敌人忍不住咒骂,出来对敌,分头赶过一看,笑声俱在原发之处,却仍无人影。连用法宝、飞刀、飞叉,照那发声之处夹攻上去,依旧空无一物,笑却不住。红发老祖见状刚刚省悟,正招呼众妖人速将法宝收回,免再贻笑,忽听叭的一声,四方八面笑声忽然停止,以后更无声音。红发老祖自知丢人上当,方在愧忿咒骂,猛想起出来时久,巢穴空虚,莫要中人调虎离山之计;况又是两相仇恨,虎视眈眈,时欲伺隙而动,现时大是可虑。喝声:“速回!”忙纵遁光,率领众妖人往回路疾驶而去。
  原来女神婴易静、癞姑等率领众同门,护了六个死尸到了地底。连续行了百余里,回顾身后无人追来,才放了心。癞姑回顾易静,问道:“老怪物化血神刀竟未使用,此时也未追来,我们到了碧云潭,可以从容救人,大是幸事。”易静道:“老怪物许是大意了些,又因我们昨日阵中伤了不少妖徒,今日杀伤更众,仇恨越深,以为化血神刀,我们的法宝、飞剑有的可以抵敌,就能伤人,也不会多。他那五云桃花瘴毒,一举可以毒死多人,忘了同时使用,等到想起,已然无及。入地以前,我回顾他已转眼追近,忽然中止,决无如此便宜的事。我防他追,曾施五丁开山之法,在入口左侧开一地穴。因是全力开通,入地颇深,他到时,地底还有动静,穴中地道与此斜行相并,也还不近。他不入地内穷追,必以邪法、异宝、神刀、毒瘴之类放入,意欲乱杀泄恨。等到尽头遇阻,他必当我们入时匆迫,上面未及还原,到了地底,恐他追来,才将地道封闭。这时不是依照那条假地道盲目前攻,便是垂头丧气,回去再打主意报复了。依我推详,掌教师尊仙示,我们的难不止此,决非六位同门便算应典,恐还有不少遭殃,才算了事。以后再如遇上妖人,可还像今日这等冒失么?这些位同门师兄姊妹,是你用法牌传声请来的么?”
  癞姑笑道:“难为你真会想。那法牌一经行法人的击动,所有持牌的众同门全有感觉。再一行法相应,千里如对,不是只向一人。我如请人相助,你和琼妹相隔得最近,可听见么?”易静道:“这层我也想到,因方、元二位道友仙居,外设重重禁制,行法人不知何方仙人,神妙罕见,严密已极。又见诸同门来得突兀,四方赶到,不谋而合,所以疑心你传声告急时,也许为禁法所阻哩。”癞姑笑道:“连我也是盗到老怪千年蘘荷所炼灵药以后,得人指点,才知道的。”易静喜道:“老怪灵药,竟会被你盗来?先前你说可以从容救人,我还不甚放心,不过准知这中毒的人,决无凶折之理。齐二姊又得了大荒山卢仙婆灵药,恰是六粒,正好合用,以为到了地头,向她求救。想不到有此一举,真可佩可喜呢!但是诸位同门,怎么来的呢?”
  林寒恰在身侧同行,正要回答,癞姑道:“他们来历,我已猜出几分。连我的经过,也说来话长。前面便是方、元二位仙居,且俟到后将人救醒,再行细谈吧。”易静闻言,一算途程方向,果然快到。再看方、元二人宝镜,再有十里便到。忙赶向前去,招呼易氏弟兄留意,并将宝镜要过,照路前行。一会儿便将湖前层崖从地底越过。到了湖前平地之上,一声雷震,裂地上升,易氏弟兄当先出土,收了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众人虽然大获全胜,因有六人中毒身死待救,见了当地美景,也无心观赏,匆匆由方、元二人行法,从虹桥上飞渡过去。到后,宾主一面礼叙引见,一面把申若兰等六人放在洞中石榻之上卧倒。癞姑将所盗灵药取出,分与易、李、方、元、林寒、陆蓉波六人,将新得来的治法传了。取来湖水,各含了一块在口中,再含一口湖水,运用玄功,朝死人头上喷去,那药立化作一片绿烟,罩向死人面上。六人再用真气微微吹动,使其由头到脚,顺序布满,笼罩全身。约有半顿饭时,眼看死人身有极淡彩烟冒起,吃绿气笼住,渐渐在内消灭。那绿气也由浓而淡,以至于无。再将另一种碧绿清香的丹丸给每人口中塞了一粒。本是通体乌黑,面如乌金,气息全无。自从彩烟冒起,与绿气一并消灭,面色便逐渐恢复,与睡熟中相似。众人多道:“好了。”癞姑道:“早呢。虽然六位同门功力不同,回生许有先后,但那瘴毒奇烈,痊愈少说也须一个对时以后。此时不过保得命在,又服了同时并用的灵药,否则毒虽去尽,内腑五脏不免受伤,那痛楚先难忍受,这还是有根骨的修道之士,如换常人,就这一会儿工夫,不化成一摊脓血,也只剩个骨头架了。你道险是不险?”
  癞姑说时,瞥见徐祥鹅二目微启,嘴唇欲动,知他修炼功深,恢复较早。忙走近前,向六人大声说道:“诸位师兄师妹中了妖人瘴毒,此时刚救回生,才有知觉,千万闭目养神,不可强自言动,也不可暗用玄功,能像常人睡上半日最好。如想快些复原,反更慢了。”杨鲤、申若兰、庄易本也相继恢复知觉,闻言一齐闭目养神。一会儿,何玫、崔绮也自回醒,因有众人守候叮嘱,不再言动。众人见状,料已无碍。癞姑又给六人口中各塞了一粒丹药,方始同去外间,各叙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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