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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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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回 鸣鼓兴戎 众仙奋斗蛮人祖 腾光护法 七矮欣逢枯竹仙
  原来癞姑奉命下山时,除道书仙示与易、李二人同观外,另还有一封密柬。在依还岭静琼谷三人同居炼法时,因易、李二人同说:“无论柬帖上示甚仙机,反正决不违背,定遵师命行事,先看何妨?”癞姑不便不允,只得取出同看。哪知本来外面标明了开读日期,竟变成了一道白柬,四外只字皆无。三人知是不到日期,擅自开阅所致,好生悔惧,只得同向峨眉通诚求恕,重将柬帖封好。癞姑性喜滑稽,表面游戏三昧,对于师长却极虔敬。这次迫于情面,擅自开阅,事后想起不应违背师命,悔恨之余,每日均背人默祝一回,字迹终未再现。
  癞姑认定柬帖关系极为重大,早晚总要现出字来,始终如一,迄未懈怠。及至二次去往红木岭神宫窥探虚实,觑便盗取紫郢剑,心想:“此剑乃师祖留传镇山之宝,竟会失去,敌我强弱相差,事机已迫。”重又遥向师父通诚求告,乞示仙机。祝罢取柬一看,果然字迹复现,并还附有一道灵符。大意是说:“南疆之行,应有多人遭劫,虽在众弟子领命时先行嘱咐,令其到时度德量力,不可轻往,但定数所限,也只一些功力太差,本不在劫之人不往;在劫者仍是不免于难,不过命不该死,均有救星。英琼一时疏忽,虽然紫郢剑失去,但是神物通灵,敌人不能长久把握,终必飞回,无庸往盗。倒是五云桃花瘴厉害,弟子中将有六人中毒,非敌人千年蘘荷所炼的灵药,不能解救。只要一个对时过去,中毒不救,便无生理。即使日后敌人被迫悔祸,也难挽救。此事实系重要。恰好红发老祖去年收一门人,乃昔日绿袍老祖门下妖徒随引,自为金蝉所救,亟思改邪归正。因前孽太重,恐各正教不肯收容,知道红发老祖与白、朱二老交好,欲借以为进身之阶,恰巧红发老祖被洪长豹窃去的两件法宝,虽为金蚕恶蛊所毁,残余之物被他收去,于是前往南疆,献宝求进。事前又有两个与他交好的妖人为之先容,因得收录。近见红发师徒因易、李、周三人无知冒犯细故,以致成仇,认作要步以前妖师前辙,心中大不为然。此人在绿袍老祖门下多年,精通邪法,仅比辛辰子、唐石稍次。易、李二人入阵经过他的阵地,便吃警觉,故和同党闲谈泄机。他一心畏祸,向往本门,恐与红发老祖师徒同尽。那藏灵药的所在,他便知晓。现在阵中第四十九峰坎宫上把守,可隐形往见,径与明言,他必乐为相助。红发老祖法力颇高,不可轻敌。又值新挫之后,戒备尤严。如若遇上,务要远避,不可自恃隐身神妙,擅自近前。红发老祖想将紫郢剑攫为己有,起了贪心,全神贯注剑上。但盗药一层,也极艰难,得手以后,速急出阵。这时妙相峦谷外众弟子,有的无心巧遇,有的受一异人指点,正与众妖人所约的一干妖邪异派斗法大胜,连伤多人。红发老祖闻警出援,紫郢剑也自飞回,激忿之下,必放五云桃花瘴伤人,乘他元神尚未飞落以前,速用佛光护身,手持六甲分光轮,冲破黑煞妖网入内。一面向众弟子等警告,并将灵符展动,发生妙用,先将敌人惊退;一面抢护中毒诸人,冲出阵外。此符妙用威力只一刹那间,敌人事后必然看破,加紧追来。如若回身应敌,或被追上,救星到来相隔尚远,伤人必多,务要速逃。可令易鼎、易震用神梭开路,从地下遁走。尔与易静等精通地遁之人相助,前后呼应,便可无事。当机贵速,并且前去盗药,阻碍横生,又忌和人动武。须俟敌人倾巢出战时方能得手,稍微延误,便致偾事。务须忍耐,丝毫大意不得。以后到了危急之际,仍用法牌求救,自有人来相助。此事前因后果,早在开府后三日,与玄真子大师伯默运玄机推算。众弟子法力虽非红发老祖之敌,但比他门下妖人和各派妖邪却强得多。又各持有至宝仙剑之类,只要应敌谨慎,多可无虑。在劫诸弟子虽有六人之多,终能化险复原。到时,当另有人来指示。”末了,柬上又说三人前者不应违命,擅阅此柬,姑念初犯,知悔诚求,再犯重责不贷等语。
  癞姑看完惊喜,拜谢师恩之后,立即依言行事。自从先前由天狗坪阵地逃脱以后,敌人知道来人精通地遁之术,便将全地面另加禁制,也恐难阻来人闯入,故除戒备加严外,到处罗网密布,远非昔比,人一出土,立有警兆。纵使法力高不被擒住,敌人师徒也必全数惊动,下手不得。全阵地方圆二三百里,大小石峰何止千数。那坎宫四十九峰,不知从何数起,随引又未见过,事机更须慎秘。癞姑好容易费了好些时候心力,才由地底把坎宫四十九峰辨明,峰上把守的却有两个妖人。虽看出内有一断臂妖人,相貌神情与众妖人嚣张凶野大不相同,料是随引无疑,但那同守妖人不走,也无法上去。只得手持宝镜,隔着地面向上观看。心正不耐,那妖人忽然走去。心想:“别处所见更不相似,只此一人还差不多,坎宫阵位又对。反正是撞,且上去试试。”
  事有凑巧,念头才动,敌人又在演习妖阵,风雷四起,立即乘机裂土而出。先还恐观察不真,引动仇敌,特意避开峰后无人之处,一面上升,一面行法复原,以备万一看错,容易遮掩。好在身形已隐,或者无害。不料才一出土,迎面微风过处,现出所料那人,朝那刚复原的地穴低语道:“来者如是峨眉诸位上仙,此时最好回去。否则,也请与我答话,幸勿见疑,免致涉险。”癞姑见他目光四注,似在观察来人所在,知未看出自己一面,暗中戒备,低声问道:“道友何人?如蒙见告,便当明言。”那人喜答道:“我名随引,峨眉教祖之子金蝉上仙是我恩主。上仙可是昨日来过,为了那口紫郢剑来的么?暂时是无望了。”癞姑便把来意说知。随引闻言,好似喜出望外。先飞身峰上,四顾无人,重又下来,跪地默祷了一阵,起来答道:“孽道久欲改邪归正,日夜悔过虔求,想不到教祖宏恩,许我立功赎罪,真乃万幸,百死不辞!不过此阵埋伏重重,又有从赤身教借来的几件异宝,外人休想通地入内。神宫四外,防备更严。上仙如在那里出土,早被发觉了。如要深入,必须紧随我后五步以内,方可从容通行。那药藏处,我也知道。一则我奉命镇守,不能离开;二则藏处深居后洞丹室以内,须由中洞正门入内。师父正在那间室内行法制剑,前后均有禁法。不论隐身与否,人一走过,立时警觉发难。上仙又说得如此紧迫,此时必须到手。为今之计,只好冒一点险,等那同伴领命回来,假说有话向师父禀告,陪同上山,直入神宫,假作请命,同进门去。我再立远一些,能骗得师父许我入内最好;否则再相机行事,设计将他调开,上仙照我所说,前往丹室,将药盗到了手,然后遁去好了。”
  癞姑见他其意甚诚,虽与柬上不与红发老祖对面之言少违,但是此外更无善策,已然半日光阴耗过,事不宜迟,便即允了。先料同伴妖人少停即至,谁知候有个把时辰,终未见来,二人俱都愁急。随引刚把心一横,待要拼着相随同逃,弃了阵地前往盗取,忽听铜鼓之声。随引急道:“谷外已有不少敌人到来,那厮想已随出应援,就此去吧。”癞姑闻言更为忧急,忙令随引前导,许以事若发觉,不能存身,必为设法引进到正教门下;如若无事,仍须暂留,以作内应。随引原也想她吐口,闻言喜之不胜,立即趋前引导。一会儿直入妖宫,路上遇到好几拨告急妖人,随引只作闻得鼓声传警,见师请命出战。众妖人有的忙出,有的忙进,无一理会。等赶到宫内,告急的人已是七次。随引甚是机智,进门遇见秦玠,知他奸狡,对自己却极降心结交,故意告以阵中空虚可虑,来向师父请求派人镇守,勿令全出。秦玠笑答:“无妨,师父一出,立可转败为胜,现已将行。”正说之间,忽闻哧的一声,一道紫虹破空飞去。癞姑见紫郢剑飞回,好生欢喜。随引知乃师必追,假作回阵,往侧一闪。等红发老祖负伤追出,秦玠紧随在后,随引和癞姑打一手势,乘机掩了进去,并嘱癞姑依着前说途径入内,为防妖童侍卫看破,也把身形隐起。才到里面,红发老祖师徒便已飞回,匆匆入内取药行法,并医手伤。二人暗中尾随在后,红发老祖直入后洞,二人等他取药出来,方始掩进。刚同现形,由随引指点,把两种灵药取到,传授用法,红发老祖已然将伤治愈,忿怒出战。二人一同隐身走出,到了洞外僻处,癞姑方始作别,仍由地下遁走。
  至于先和妖邪苦斗的诸同门,除后来庄易、林寒、严人英三人,是路遇百禽道人公冶黄,说听一老友说起此事,令来为众弟子接应外,只金蝉、石生、甄艮、甄兑、易鼎、易震六人是受异人指点,特为此事而来。余如司徒平、秦寒萼、杨鲤、李文衎、向芳淑五人,原为两起,在云南各县行道,不期而遇。忽然发现两个妖人,意欲暗算,吃五人看破。那妖人本是雷抓子的好友,斗法不胜,便往妙相峦遁走。五人恨他为恶,穷追到此,遇见谷外埋伏的妖人妖人,双方打了起来,金、石等六人便赶来助战。陆蓉波、廉红药、郑八姑一起,奉命先寻洞府栖身,蓉波想起昔年随父云游,路过边山,发现好些胜地,而郑八姑说江西也有两处极好山水,于是议定分头寻访,寻到后再从众议。陆、廉二女曾共患难,又以自身法力功行各有所短,便做了一路,辗转寻来。行近当地,望见许多同门在和妖人相持,也上前相助。跟着又是余英男为首,算计易、李、癞姑三人南疆之行将到,独自约了申若兰前来接应,就便和英琼说那将来同求师长,令与英琼一起,同在幻波池修炼之事。路上又遇见何玫、崔绮、黑孩儿尉迟火、铁沙弥悟修、灵和居士徐祥鹅等几个同门,于是相约同来,以致人多势盛。
  对方那些异派妖人,如金眼狒狒左清虚、追魂童子萧泰、无发仙吕元子,以及被玉清大师打中子午火云针、又被斩断一臂的明珠禅师,还有孔露子曹飞等二十余人,多一半是慈云寺、戴家场两地漏网的余孽。还有五台、华山派暗中派来勾引妖人的几个妖妇淫娃,法力更是有限。只一个万妙仙姑许飞娘本领最高,偏又未来。这伙妖孽见对方俱是少年男女,又都个个生得仙风道骨,十九英姿飒爽,容华美秀,有的以前还曾交过手,还当易与,暗幸峨眉诸老无一在场,正好下手。谁知撞着了丧门,这班敌人均有异宝、仙剑随身,简直无一好惹,才一照面,便被飞剑杀了三个妖妇、两个妖党,这才看出不可轻侮。内中又有几个法力较高的妖人,再纷纷出来助战,死亡越多。终盼红发老祖出场,转败为胜,报复前仇,相持不去。哪知红发老祖也无用处,终于惨败。峨眉诸同门虽有六人受伤,却可救转。计算敌人伤亡,连各异派的妖邪和门下妖人,不下四十余人之多。众人奉命下山,初次出马,所遇还是劲敌,居然大获全胜,自是佳兆,互相谈说,高兴非常。
  癞姑因师父柬帖上有异人相助之言,金、石等六矮弟兄又说是有异人指点,却未明言何人,就向金蝉问道:“那指点你们六个小淘气的异人,怎不说出?还有在铜椰岛跟你们走的小和尚呢,往哪里去了?”石生对金蝉道:“癞师姊骂我们小淘气,蝉哥哥莫对她说。”癞姑笑道:“你敢!当着你娘,我不叫你哭出来才怪。”石生把嘴一撇,舌头一伸道:“啊哟哟,谁不知我们有这一位癞姑娘呢。蝉哥哥,我们怄定了她,偏不说,看她把我怎样?”癞姑闻言佯怒,伸手要抓。金蝉拦道:“不许再闹,听我来说这奇事。那位道长本叫我不说,见了你们偏又忍不住。我想那位道长也许知道我口不稳所以话只说了半截。如今小和尚还在那里,等他一来,就知道他是何许人了。”癞姑笑道:“人家白把你们六位尊神指点了半天,却连人家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可见人家也当你们小娃儿呢。”石生道:“你知道什么?只当你有本事么?要和人家比,连提鞋都不要。你想我们六弟兄是服人的么?似他那么高法力,便当小娃儿也不丢人,只怕你还没这种福气见人家呢。”癞姑笑道:“这么一说,你们都得了人家的好处了。”石生方要还言,金蝉把两只俊眼一瞪道:“你再吵,我不说了。”癞姑道:“好,你说你的,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奇事?”众人也附和催促。
  金蝉道:“事是真奇,我至今还猜测不透这位仙长是什么门道。我们固然功力不济,可是自从大破慈云寺起,直到开府、铜椰岛之行,正邪各派中的异人以及各位前辈仙尊也见过不少,法力高强的甚多,就没看见像他那样奇怪的。我们本该七人一起,因有一同门转劫未来,先想拉商风子凑成七矮之数,他偏要守定周云从,陪他在左元洞苦修,不肯一人随我们同走。后在铜椰岛走时,因小神僧阿童和我们很好,也一人行道,正嫌孤寂,初次下山,又没准地方去,正好把他暂补缺。大家分手以后,偶然谈起师姊们南疆之行。这位小和尚虽没甚经历,白眉禅师怜他自小相从,不等道成,师徒便要分手,以后全仗他自己苦练修为,险阻艰难甚多,每当无事之时,便把正邪各派中的主要人物来历一一示知。所以这里情形,晓得好些。鼎、震二弟听教祖口气,三位师姊此行必动干戈,怂恿我们来此,相机行事。本打算来相助,因师父所赐仙示命我们自觅仙府,日期地点虽未限定,总想先把安身之地找到,再作计较。又因紫云宫、幻波池两处洞天福地在前,我们纵难比美,也应稍微像点样子。心想三位姊姊还得些日子才能起身,有的是时间。每日急急忙忙,四处乱跑。海外归来,先回仙府,想见母亲请问几句话,没有赐见。由此起身,顺江而下,先去湘江、楚泽,继历衡岳、泰山,复往黄山、北岳,重访儿时故居。在黄山文笔峰遇到朱文师姊,谈起秦岭深山中有一胜境。重又遄飞嵩洛,西入咸阳,横越太白高岭,道出秦川。
  “似这样东西转折,南北飞驰,把所经有名山水之区全都就便绕越,留心寻访。其中虽也有不少胜境灵区,不是已有主人,便有别的缺陷,无一适合。朱师姊所说的秦岭双松峡,虽还大致不差,终嫌附近景物荒寒,不能衬托,胜地无多,美中不足。这多日来,除却夜间必做的功课外,每日都在穷搜涧谷,选胜登临,连飞行了好几万里,经过的山水何止百数,结果白费了两个多月的光阴,一处差强人意的也未寻到。起初细详仙示,好似我七人将来所居不在西南边省,所以未往云贵两省寻找。这日正为居处发愁,石生弟忽想起三位师姊快来南疆,也说师父仙示上附有我们将来事迹。虽都应在三湘七泽之间,没有滇黔字样,但也没有指明边省不宜建立别府。仙书又有一页空白,焉知不是天机不宜泄露,关乎重要的便难预示呢?现在三位师姊行期已近,反正哪里都是一样寻找,师父本令自己选择,如果穷边非宜,必有阻碍。照小和尚说,边山中颇多灵境,仙机微妙,只凭悬揣,怎能作准?现已多日,别府尚未建立,我们本来要往南疆,借与妖人斗法,以试近日功力,何不姑且就便寻访,许能无心发现也不一定。我虽答应,因想红发老怪近已知道邪正之分,又当重劫将临之际,修道多年,人非至愚,不过受了妖徒蛊惑,自觉面子难堪,虽然怀忿,未必不知利害轻重。师父如此委曲求全,已命门人登门谢罪,给他面子。便下山时,师父所说,也并非释嫌绝望,事属两可。我们本非无理可言,易师姊又擅辞令,也许有两分挽回之望。万一因三位师姊一去,复归于好,不特白跑一趟,他那门下妖人十九可恶,遇上必生枝节。如因我们坏了和局受责,岂不冤枉?
  “师父命我居长,将来还要开山收徒,不能再似以前任性胡闹,叫大姊说我。尽管大家喜事,总觉试寻洞府,原可来此。应援须俟接到法牌信火告急之后,免致偾事。大家商量好,便即起身。预定是由秦岭起身,以前去过和已有主人的地方,俱都不去。于是先往哀牢山中寻找洞府,一路细心查访,就便往边山行进。不问寻到与否,这一路耽延,百日之期已到。也不是轻看三位师姊,以老怪的法力声势,实强得多,只要翻脸成仇,便难善罢,非由法牌告急不可。否则便是事解言和,也就无须来了。昨日一算,已是九十九日,法牌全无朕兆。心想师父只命炼法四十九日,三位师姊必在前数日起身,决不会挨到了期限才去,事情多半过去。同时又在哀牢山中寻到一两处差强人意所在,只是附近住有生蛮野人。方想把全山踏遍,如无更佳之景,便择一处将就安居,日后再打主意。
  “我们照例寻到天晚,如是夜色清明,或高峰顶上,或疏林平野,寻到一处,便席地用功,四外设下禁制阻隔,以防妖邪暗算。我们连洞穴也不用,日久已成惯例,从来无事发生。谁知那日晚间正在用功入定之际,忽然同时心动,警觉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美少年,手上拿着一枝新折下的竹枝,笑嘻嘻望着我们。请想本门禁制何等神奇,外人怎能走进?再说外观只是一片幻景,也看不出有人在内;他却从容走进,而禁法仍在,并未破去,法力高深,可想而知。我们因看出他不像有恶意,方同起立,待要请教,他却先开口唤我们小友,俨然以尊长自居。这次开府,所有父师挚友,前辈尊长,以及彼此交情厚薄,俱已知悉。就有一些素无交往,未下请柬,或是请而因故未来的,这些人的名姓和道法深浅,均曾问明。旁门左道,容有遗漏,而有交情有大法力的散仙哪有此人?试一请问他姓名来历,又不肯说。大家自是不服。震弟更嫌他道出祖父名讳,妄自尊大;又自称他无事不能前知,现在海内外散仙,十九是他后辈;此次寻找我们,乃是好意相助,彼此有益之事,此事并还非他不可,口气狂傲。心想就他所说的话,暗用法宝,给他一点苦吃,然后问他:既有这么高法力,有人暗算,为何不知?艮、兑二弟也因他刚见面,先把各人名字道出,又说他以前的事,心中不快,俱想开个玩笑。
  “震弟与艮、兑二弟心念才动,他只笑说了句:‘孺子无知,如何班门弄斧?幸遇见我,如换那冤孽,就看齐道友情面,不十分计较,对于尊长如此无礼,小苦头也吃定了。’说时,三人已同时施展。哪知法术无效,法宝也未飞出。忙手探宝囊,三人所有法宝连同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也不知怎的,都会失去。因知被盗,一时情急,又认作是对头,急口喝骂,叫大家留意。一面飞剑迎敌,一面运用法力想将失宝收回,身剑合一。刚刚飞起,吃他用竹枝向空一指,人剑全被定住,悬于空中,所失法宝,自然更收不回。我和石、鼎弟正在惊惶,小和尚恐他盗宝遁走,自恃法力,放出佛光,将他围住。本意佛光全仗本身道力,多厉害的敌人也夺不去,也没法破。因见对方厉害,特以本身元灵运用,心与光合,意欲逼他还了三人法宝,问明来历,如与诸尊长稍有一面之缘,便可放走。没想到佛光倒是将那少年圈住,可是自己真灵也被吸住,一样不能脱身。那少年笑道:‘佛门法力,果是不凡。只惜你功候还没到家,如何制得住我,我因此身脆弱,须与你们合力,不料你们年幼无知,不识好歹。不过你们师长俱未提到过我。开府盛会,仙侣如云,有名之士十九在场,偏没有我。我此时行径,本也难怪你们多心。现我得此小沙弥代护法身,省事多了,可为我屈留一二日吧。’我和艮弟不动手不好,动手又非其敌。他说那些话,急切间又不易解透。双方发动太快,又不及拦阻。方想如何说法得体,还是小师弟心灵,上前向他施了一礼,说道:‘我弟兄七人,好好在此入定,老前辈忽然走来,问名姓又不肯说,自尊自大,平日从未听说,心中自然不无疑虑,你也知道难怪我们。你如果真是师执前辈,想也不会和后生小辈一般见识。如用着我们,何妨放下人来好说,只要不令我们违背教规,无不从命。否则,不是仇敌,也是受了妖人之愚,故意寻事。休看我们法力不济,也还敢于一拼。现在别的不说,只请说出果真是我们尊长,我们便可向你赔罪。否则,宁死不辱。何况还有三人未动,知是谁胜谁败呢?’
  “那少年已然盘膝坐在山石上面,闻言笑指我二人道:‘两个年纪最轻,根骨缘福最厚,行事也有分寸,实是难得。他四人自己冒失,我岂有心为难?’随说,手上现出甄、易三人所失法宝,说声:‘拿去,下次不可如此轻举妄动。’三人立即飞落,将宝收回,我们才知他果有来历,所说不虚,一面赔话,并请去了小和尚的禁制。他笑道:‘我不说请他以佛力为我护法,稍留一二日,事完再走么?我与他无嫌无怨,只想结一忘年之交,本人早已心愿,你们何必担心呢?’阿童自将佛光放出,身便不能转动,跟着面现笑容,似无所苦。少年话才说完,没等我问,便接口道:‘这位道友与我有缘,我此时已然省悟,适才他并以心灵传意,说了大概,我决计留此,事完再寻你们去吧。’我知小和尚得有佛门妙谛,功力颇高,道心坚定,极难受制动摇,竟会如此听话。妙在是双方不落言诠,便即领会,这比收去我们的法宝还要高明,自然惊服万分。他这才说起,三位姊姊已与老怪师徒成仇,只因恐有同门遭劫重伤,不肯用法牌告急求救,实则反而不妙,也是定数,故而如此。这事与他有关,不容袖手,早由远道赶来当地隐居,只等我们到后,寻到护法的人,立即前往。道路却是不同,各走各的。令我们速来妙相峦,谷外伏有妖邪,正与几个同门相持,可上前助战,只忌入谷陷阵。敌人虽然厉害,却奈何我六人不得,只管放心。那少年对于小师弟好似格外喜爱,别时,执手殷殷,期勉甚多,并说我六人别府不在此山,不久便有遇合,景物灵奇,不在依环岭、幻波池以下。等我们新居觅到,他把事情办完,必还抽暇来访。
  “我说他那坐处太敞,既然须人护法,还恐人知,似此佛光远照,如有仇敌,岂不跟踪寻来,怎不重换一僻静之处?他说:‘这地方早已择定。你们由前半夜起便入了幻境,仔细看看,可还是你们入定时的境地么?’我们闻言,见有青光一闪,定睛一看,哪是甚山顶高林,这地方竟是一个大石洞,四面钟乳四垂,晶辉耀影,宛如缨络宝盖,天花飞舞,泛彩流光,奇丽非常。他独坐在一块天生的水晶石上,小和尚正坐在他的身前,手指着一圈佛光,将二人一同围住。大家打坐之处,就在他对面不远石钟乳下,原来便和我们一起。法力如此神妙,不可思议,怎不令人惊服呢!我们随即告别起身,到了妙相峦前,果遇妖人倚众行凶,诸位同门也相继赶到。原来小和尚并不限定两天,只等他事一办完,立可赶来。既有会心,必能知他底细。今已差不多一日,只等小和尚一来,就可问出他到底是哪一位老前辈。”
  众人正听得有兴,忽听铜鼓咚咚,杀声甚急,由湖心中隐隐透出。方、元二人倏地一惊,飞身赶将出去。众人料知有事,也忙相继追出。易静忙道:“敌人厉害,邪法难测。我们还有六人中毒,未曾痊愈;外层禁制又为紫郢剑所破,门户无异洞开,为防万一敌人侵入,不可无人守护。二甄师弟与鼎、震二侄,均擅穿山行地之法,如听我传警,湖上禁制多半失效,速带六人冲开后面石壁,先后遁走。”甄、易兄弟四人应了。易静说完,也自追出。方、元二人正在湖面行法,湖面上灵旗招展,湖心圆镜又现。只见妙相峦那边红光突涌,黑气蓬勃,上冲霄汉,飞也似涌出数十亩大小一片暗赤云光。中现数十妖人,以红发老祖为首,飞驰而来,飞行异常神速。镜光中望去,只见无数山峦峰岭,溪谷岩壑,迎着敌人来路,似电一般闪过,晃眼工夫,已被飞越百里远近。看那情势,正朝当地而来,知道一会儿便要到达。
  林寒、严人英、金蝉、石生、秦寒萼齐声说:“这老怪师徒,分明是朝我们飞来。这里地方不大,外层禁制已无,只剩湖上这片阻隔,未必能将妖人阻住。看这来势甚凶,与其等他上门,还不如分出人来,迎上前去呢。”易、李二人也主张分人出山迎敌,说道:“万一不敌,再行退守,另谋抵御之策。敌人虽众,法力高下相差大多,除红发老祖一人外,均不堪一击。这样就是结局为老怪所败,也可挫其锐气,剪灭好些羽党,为世除害。”说罢,便令方、元二人速将湖上禁制略撤,同时放众人过湖应战。
  方瑛一面催动法术,口中急道:“这使不得!我听那位前辈仙师说,这湖上禁制比起外层大不相同,威力要强得多。便算敌人能知奥妙,要想破去,也非一时半刻所能突入。照他行时所说,将来如有仇敌侵害,只能尽力抵御,挨到时候,救星便来;一性急,便要偾事。我们这石洞,原是整座石崖掘成,深厚坚固,不易攻破。洞外也设有极严密的禁制,与湖中禁制相生相应,神妙无穷,此时看它不出。等湖上禁制一破,或有敌人侵入,立即发动,全洞便为反五行先天真气封闭。对方便是天兵天将,多大法力,也能保住七日以内不致攻破。我们乐得以逸待劳,隔湖而守。等老怪师徒到来,看事行事:如觉能敌,再分人过湖与斗;稍觉不敌,退回时也方便。”易静道:“元道友两次过湖,撤禁复原,俱颇费事。如等敌人临近,出入不更难么?”方瑛道:“先前因我二人俱都陪同来往,又当无事之时,禁法过于厉害,中有五行真精妙用。旁门大法,颇干天忌,又耗人真气,不宜常用。又以那位无名仙师恩德至厚,违之不祥,宁愿出入费事,也不稍微背信行事。现在大敌当前,事完便舍此而去,纵耗一点精血,也不相干。少时只要我二人有一人在此主持行法,诸位道友只在出时先说一声,愚兄妹看出是要过去,便可飞越无阻;退回时也是如此。全凭主持人心灵运用,既不必撤去禁制,也无须传授甚法术。不过布置完竣以后,湖中镜光便隐,这里四外层崖遮蔽,诸位道友如若过崖迎敌,便无从观察。胜固无妨,万一匆匆退回,主持人事前看不出败象,一个心神照顾不到,即受误伤。否则,哪怕回时敌人跟踪追过,尽管同是一路,而一个入伏失陷,一个依然无事,进退均可由心,何难之有?”
  众人闻言,又见二人行法正急,方瑛说几句话的工夫,元皓已是面红汗出,不便相强,只得听之。方瑛抽空把话说完,立即一同加紧布置。先是手掐灵诀,不住向湖中急画符箓。画完,双手往外一扬,湖面灵旗隐现中,便有五色烟光相继明灭。等到五行真气布满九宫,一声雷震,五方五色烟光复随灵旗一起涌现,合成一片氤氲,疾转起千万朵祥云,汇为繁霞,照眼生缬,笼罩在湖面之上。紧跟着,二人把口一张,喷出一片红雨洒向湖心。同时,各将手一指,又是一声雷震,湖心镜光倏地隐去。全湖霞光、锦云也似万千道电闪,一齐掣动,一瞥不见。湖面上依旧是清波浩浩,一片澄泓,清可鉴人毫发。方、元二人方始如释重负,走了过来。元皓向众说道:“幸是适才回时,因外层禁法被李姊姊无心破去,又猜老怪决不甘休,多了一点心,将湖中预设的天视、地听二法一齐发动。果然老怪回山重又召集徒党,大举来犯。只有一桩奇怪,由回来算起,时光又是多半日,老怪如何这时方始寻来?看那形势,又是由妖窟起身,直朝这里进发,令人可疑。也许老怪回山,觉出我们不可轻敌,另约了别的厉害妖人相助,事前并还探查出我们藏伏之处,不然,哪会如此?分明怀着必胜之念而来。我以前曾与他们对敌,虽是左道邪法,也实厉害。我想到时诸位道友先莫过湖,由小妹过去先试他一下,看是如何,再定行止。真要厉害,且挨得一时是一时,候到大援到来,一举成功,有胜无败,岂不是好?”
  元皓先时也颇气壮,自从妙相峦一战,看出敌人委实厉害,不可轻视。因自己身有专御毒瘴神刀之宝,可以无害;再者,由层层禁制中往返飞渡,也比众人迅速容易,不必再另由人主持运用,故告奋勇,前往试探。众人不知她本一番好意,听她一面说敌人邪法厉害,不可轻撄其锋,自己却请当先出敌,语气好似有些轻视意味,虽未怪他兄妹骄狂,多半心中不服。内中又有好几个俱都身有异宝,以为敌人毒瘴、神刀虽然厉害,凭自己这几件护身法宝,至多不胜,也决不致有甚差池。适才几为邪法所困,乃是骤出不意,不知邪法底细。此时有了防备,上去首先准备好护身之法,当无受害之理。老怪自是难敌,且先多杀他一些徒党,一则去害,二则为六个中毒的同门报仇,岂不是好?众人中易静、癞姑、李英琼深知方、元二人对于本门向往情切,竭忠尽智为众出力,说话天真,心实为好。林寒、庄易、严人英、陆蓉波、甄兑、甄艮学道年数较久,性又和善,火气早退,闻言随口应诺,不以为意。余人差不多俱都存有侥幸尝试之心,因身是客,主人相待又极忠诚,出力不少,并且易、林、严、庄等十来个功力较深的同门俱已齐声应诺,不便再说甚话,只得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先后不过刻许工夫,湖中镜光一隐,加上危崖阻隔,来敌形影已不再见。四边山容清丽,岚光欲活,只见天光云影,树色众声,融汇出无限天机。湖上埋伏禁制又全隐蔽,水面上静荡荡的,看不出丝毫警兆。如非适才目睹镜光中所现形影,万万想不到这等清和幽静的境地,会隐伏有绝大杀机,一触即发。易静、癞姑二人久经大敌,终较老练,估计仇敌将到,见众人仍在聚立闲谈,纷向方、元二人询问说笑,一点不知戒备,各人面上又多半是杀气隐透眉宇,虽无晦色死气,到底可虑。方喝:“仇敌行即到来,此次老怪重又大举,必有几分自信。我们不同过去应敌与否,均要小心,千万不可自满。”
  话刚说完,遥听天风呼呼之声,由远而近。众人方各仰望之间,适才镜光中所见大片红云,已铺天盖地由左侧数百丈高的危崖之上疾卷过来,那来势比第一次对敌所见还要凶恶,大约来敌均经精选,不似以前之滥。外来的异派,除先会过的几个法力较高者外,又添了五六个男女妖人,着山装的妖徒,不过二十余人。连一些外来妖邪,共只四十六人,看去俱非弱者。红发老祖已换了一身古怪装束:满头红发一齐披散,穿着一件孔雀翎毛织就的短衣,一条短裤,左臂偏袒,双腿到脚一齐赤裸。另披着一件其长过人的红斗篷,不知何物所制,薄如蝉翼,光色鲜艳异常,后半拖出老长。周身俱是红云围绕,背上插着三叉一刀,左肩另挂着一个黑漆葫芦,腰间还佩有革囊、宝袋之类。左右各有一个手持长幡的妖徒,内中一个正是那雷抓子。下余众妖徒和外来诸妖人,俱都相随在后,宛如百丈火云簇拥着数十个妖魔鬼怪,分外显得狞猛威武。
  金、石、秦、廉诸人,方欲开口喝骂,元皓拦道:“有这禁制阻隔,我们能见他们,他们不能见我们。也许一时观测不透,还有妖人上当呢。”众人闻言,定睛一看,果然众妖人到后,只在红云拥绕之中,沿着三面危崖和湖边一带疾转如飞,似在搜索敌人情景。不时又各把手一指,便有一片妖光魔火,朝所疑之处飞去。等看不出有甚朕兆,又往别处搜索。在叫那些古木竹林遭殃,吃妖火毁去不少,别无一点反应。众妖人好似奇怪,渐渐分散开来。红发老祖侧身停立空中,手掐灵诀,口诵邪咒,血红色的光华,乱箭一般四下乱飞了一阵,面上神情忽变,好像有些省悟。妖徒雷抓子报应已到。他本和两外教妖党乱施邪法,四面穷搜,因有禁法妙用,湖形已隐,幻出一片又高又峻危崖,但是形状丑恶,草木不生,极不起眼,又当来路之右。众妖人多以为敌人巢穴是在正面,只和以前外层山景一样,吃隐形法蔽住,仇敌藏在其内,不敢出斗,一味向正面和左面进攻,不曾十分留意。偶朝湖这面发出一些魔火妖陷,又吃禁法阻住,暗中消灭,急切间全未觉出有异。
  这时不知怎的,和乃师一样,竟会看出破绽。雷抓子贪功心盛,还未等红发老祖发出号令,便和两外教妖人各施法力,一面发出飞叉、飞剑开路,一面忙纵妖光朝前冲去。本心恃有乃师后援和同行二妖人的法力,心料敌人如若自问能胜,早已出敌,再说先前也不至逃走。便想乘峨眉诸老闭关清修,仇敌无处求援之机,多杀些人泄恨,使双方仇怨日深,不可化解。生怕师父耳软心活,为了四九重劫,转与正教暗中结纳,又与白、朱二老至好,事闹这么大,非出本心。适才回山,尽管痛恨,听口气已是大为后悔。本就心中畏怯,迫于无奈,到了紧要关头,再来两个挟持得他住,如白、朱二老之辈,软硬齐施,若一劝说,就许忍痛屈从,变了初心。所以稍见有隙可乘,立以全力施为。那同党二妖人,更是受人重托而来,巴不得乱子越大,不可收拾才称心思。加以本身法力也实不弱。于是三人合力往湖这面猛然一冲。对岸方、元二人料定有此一举,早有准备,安心要他入网。对于雷抓子,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同两妖人冲来,忙即行法,将禁法略微开放,诱他进入。雷抓子和两妖人哪知就里,只当寻常道家禁制以及隐形之术。一见飞叉、飞剑妖光到处,冲荡起千层霞影,错认禁法将破,同行二妖人又由远方初到,平素骄狂自满,还没有和峨眉诸弟子见过高下,哪知利害。三人不约而同,各纵遁光,奋力前冲。红发老祖原也看出左侧有禁法隐伏,方想观察深浅,行法试探,妖徒等三人已经冲进。一眼瞥见对面现出霞影千重,散而不乱,便知不妙,忙喝:“徒儿们速退,留神入伏!”雷抓子等三妖人闻言心方一惊,身外霞影已由分而合,将三人一齐包没。当时身上一紧,眼花缭乱,所有邪法妖光全失效用。知道不妙,忙想退回,已是无及,一片金光裹上身来,人便失去知觉,金光再裹着一绞,一齐惨死,尸骨无存。
  外面众妖人只见三人身影被金霞卷去,耳听一片水火风雷之声响过,金霞一闪即隐,仍复原状。红发老祖看出内藏先天五遁禁制,三人必已形神皆灭,气得咬牙切齿,高声咒骂。侧耳细听,对方终无回应,料定敌人负固不出。这五遁禁制已极神妙,不易攻破,恐还有别的妙用藏在其内,尽管暴跳如雷,终不敢冒失行事。明知仇敌俱是一些末学新进,无名后辈,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无如事已至此,连次挫败丧亡,已成奇耻大辱。来时原因适才追敌归途,发现这一带山形忽变,看出以前有人行法隐蔽,今始现出全貌。自己所居密迩,这多年来竟被瞒过,对方法力可想而知。更没想到对方隐此多年,竟会是仇人一党。因觉山中空虚,恐有别的仇敌乘虚而入,赶紧回驶,未及来探。回到神宫,运用玄机一占算,不特行法隐蔽山形的与仇人利害相关,所有逃走的仇敌全数在彼藏伏,连那失去的五云桃花瘴与此也有关联,如何不急怒交加。因卦象先凶后吉,颇有伤折,特意加功戒备,把生平所炼几件得意法宝全都带上。满拟仇人多高法力也难抵当,何况多是一些初出山的后辈,哪知一到便将爱徒和二妖党葬送。事已至此,除却一拼,更无善策,越想越忿恨。急怒攻心之下,忙命诸徒党先勿妄动,等自己试探明了敌人禁法是何来历,破去之后,再作计较。说罢,越众前立,面对三妖人丧命之处,扬手先发出一大片雷火,朝前打去。雷火到处,又变了一番景象:对面危崖忽然隐去,化作一片混茫,青濛濛浮空一片,不见边际。当中涌起大蓬黑烟,迎着雷火只一卷,便同没入青霭之中,隐闻风水之声,无影无踪。
  红发老祖以为看那地形,决不应是平地,必是敌人洞府所在山崖之内,没想到那是大片湖荡。一见变幻如此神奇,又以所发雷火虽非正教诸长老太乙神雷之比,却也具有极大威力,吃黑烟一卷,竟如石沉大海,杳无踪影,用尽目力查看,也看不出对方地形虚实,不禁大为惊异。以自己的法力,虽然迟早可破,但却不会容易。上来已先受挫,如何还再冒失。红发老祖强忍忿怒,把主意想好,命众妖徒再往后退,且停高空,不要降落,以防万一敌人挪移阵势,又中暗算,任自己一人施为。随向后面瞪目厉声喝骂道:“无知鼠辈,小狗男女!你们以为这样禁制,便可深藏洞内,缩头不出么?既然自恃伎俩,犯上骄狂,就该速急现形纳命,还可分别首从,专杀两次行凶的小狗男女。不动手的,还可勉强各留一命。如待我破法直入,扫灭巢穴,玉石俱焚,形魄齐受诛戮,悔之晚矣。”众妖人也同声喝骂不止。湖对岸诸人看得逼真,见妖人狼狈急怒之状,俱觉好笑。元皓笑道:“妖人说话举动,我们俱可闻见。他看我们这里,只是一片青雾,随着妖法来攻,不时卷起各种颜色的云霞烟雾,连湖水休想看出,说话更听不到了。这等哑斗,任他辱骂,有甚意思?莫如把声音传将过去,和他对骂,然后再把这湖现出,索性气他一气。诸位哥哥姊姊,你们看好么?”众人多半喜事,除易静、林寒、庄易等六七人外,俱都赞好。
  方瑛道:“妹子又要多事了。由他骂去,使他莫测高深,静等一二日的难期挨过,岂不是好?老怪法力颇高,虽然仙法神妙无穷,急切间决不致被他冲过来,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英琼接口道:“按说我们并不怕他,不过照掌教师尊仙示,应劫之人好似不止先前六人。那位前辈仙长别时又是那等口气。恰巧湖上设有禁制,乐得谨慎,多挨些时,以待制他之人来此。不过我们初次下山行道,便任妖孽挑战辱骂,既不出敌,也不还口,也是胆怯。我已恨极老怪师徒,再看一会儿,还要过湖与之一斗,还骂几句,有何妨害?”众人也多随声附和。
  癞姑便问方、元二人:“仙法是否隐蔽好些?”元皓道:“无名仙师行时,也未说出敌人是谁。只说湖上禁制仍有破法,但是由湖上到洞口共有七层禁制,层层相生,多高法力的人,也非一日半日所能破去。等他破完,救援恰也到来,我二人便可随同走了。我意现出无妨,便因如此。”癞姑本也不喜这等哑斗,笑答:“既是这样,那就现出好了。”林寒和陆蓉波同声劝阻道:“我看老怪正识不透仙法奥妙,我们如不现形出声,他情急之际,必定百计千方尽力来攻。我们不特多看好些丑态,并还可以查知妖人师徒法力深浅,岂不是好?单是出声还口,虽然激怒,无甚意思,尚无害处。如若将湖面现出,以老怪的多年修为,总可看出一点端倪。最好仍是置之不理,否则,也等他试探出仙法来历,隐与不隐无足为重之后,再现不迟。”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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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一回 布阵遏妖氛 霞影千重由地起 飞身援道侣 彩云一片自天来
  易静、李文衎、严人英赞成林寒等人的主张。金、石、甄、易、秦、李诸人不便坚持,只请方、元二人将声音传过去。方瑛笑道:“老怪不比寻常妖人,如果传音出去,我们自己说话,便要留神,防他听去了。”元皓道:“我们要商量甚话,不会把声音隔断再开口么?快把仙阵移动,大家先还他几句。再待片时,我还要过去斗他一斗呢。”方瑛道:“妹子总是好事。有诸位高明道友在此,尚且持重,要你过去做甚?”元皓道:“我早记住以前暗害我们的那几个妖徒,只姚开江、雷抓子和一个紫脸凹鼻不知姓名的昨日漏网,未被诸位道友杀死。你看对阵,除紫面妖人外,连姚开江这厮也夹在妖人队里随了同来,分明报应临头,自来送死,实实气他不过,所以我非过去不可。我虽非老怪敌手,如出不意,突然飞越过去,专杀这两个妖人,十九可以成功,你莫拦我。再待一会儿,看看老怪到底有甚拿手,我便过湖去了。”方瑛笑了笑,随将阵法略移。
  众人在旁,闻言重又勾起前念。又见对岸只红发老祖当先行法,同来妖人俱都停空未下,又不敢近前,只在后面厉声辱骂,语极污秽凶恶,不堪入耳。愈发引起公忿,俱恨不能飞过湖去,一体诛戮,才快心意。中有几个身有异宝、不畏毒瘴妖法的,更是跃跃欲试。不提。
  众人问答之际,红发老祖已连施各种法术进攻。只是才一施为,对面霞影云烟一卷,便同投入青雾之中,不知去向。末一次还折了一件法宝,不过在烟光中多卷了卷,忙即收回,已是无及,终被吸去。为时已是半日光景,正在忿急,意欲一拼。
  忽然遥听对面喝骂道:“无知老怪!自恃天狗坪布下三百里方圆恶阵,又仗有毒瘴、妖刀,便欲恃强横行。前者我们虽然误伤你师徒,实是你家教未严,纵容妖徒与妖妇同恶相济,自食其果,何况又是事出无知。我掌教真人看在白、朱二老前辈面上,又念你修为多年不易,好意给你脸面,命人持函安慰,免伤和气。谁知你听信妖徒谗言,任怎分说,非倚势行凶不可,终于自取灭亡。先在阵中丧了若干妖徒,又把由鸠盘婆那里借来的妖幡失去两面。我们念你年老昏庸,受人之愚,未与你十分计较。昨日有我同门师兄弟数人,路过妙相峦左近,本是无心路过,全不相干。哪知你门下妖徒约了好些外教妖邪,埋伏在彼,无故上前截杀,重又兴戎。你这老怪,正起贪心妄想,将前日我们故意遗失的紫郢剑攫为己有,闻报不急出援。却不想本门镇山之宝,岂尔区区妖人所能保有?剑主人一举手间,神物便自飞回,你却差点没成残废。而且这一耽延,白白多送了好些妖邪狗命。那辛苦炼成的千年蘘荷,却被我乘隙盗去。敌人深入腹地,盗走你的灵药,宛如探囊取物,往来妖阵,如入无人之境,你竟是一无所觉。夜郎自大,岂非无耻?后你追出行凶,乱发毒瘴,妄施邪法。我们本不难将你所有妖徒党羽一齐诛戮,留你一人,迫令归善。因有六位同门匆促中不曾觉察,误中妖毒,暂时退走。恰有两位道友在此隐居,正好用你自炼灵药就近医治,现已复原,无一伤害。你却伤亡多人,胜败强弱早已分明。你竟不知悔悟,又率徒党妖人上门送死。你见我们暂时不出应敌,是怕你么?实对你说,我这两位朋友也是你的仇人,隐此多年,静俟你师徒恶满数尽,始行发难。因为妖窟密迩,特用仙法将左近数百里山形全都变易,隐却真形。又在洞府前面设下仙阵,等你到日,自行入网。你近在咫尺,竟无所知,即此而言,法力已分出高下了。今日本拟直捣妖窟,为了良友重逢,不原为此败我们的清兴,特意现出前面山形,诱你自来,并在洞前设下仙阵阻隔。我们在洞前石坪之上,以逸待劳,设下酒宴,看你师徒叫嚣丑态为乐,权当下酒之物。眼看四九重劫便要到你头上,如自知悔悟,急速缩头回去。我们念你和掌教师尊有数面之缘,又受妖徒蛊惑,非出本心,还不肯过分为难于你。异日相遇,对你门下妖徒和诸异派妖邪,虽然未肯容恕,对你尚还客气。再如执迷不悟,你不等四九重劫到来,便恐不免身败名裂了。真如不知进退,你们也不必猴急,有本领将仙法破去,自然与你相见。如其不能,到时也自会有人过来,先给你那些同来的妖邪一个厉害。你纵为左道旁门,也曾修炼多年,就该有理说理。自己法力不济,干生气着急,无可奈何,却令众妖孽极口狂吠,猪狗不如,有甚用处?”
  红发老祖和众妖徒一边行法喝骂,一边把敌人的话听了个逼真。因先前匆匆赶回,半路发现山形忽变,回宫一算,查出敌人踪迹,又复匆匆赶来,灵药失盗一节,尚未发觉,闻言又惊又急。对方话更刻毒,除乱骂外,还不出一句理来,直气得怒火攻心,暴跳如雷。红发老祖毕竟修道多年,虽以护短,耳软受愚,一时仍知利害轻重之分,连遭挫败,已悔当初失策。再吃癞姑一顿好骂,愈发愧悔万分。然而挫辱太甚,势成骑虎,气忿难遏,誓欲报复,不与仇敌两立。只在心中盘算如何施展毒手,报仇泄忿,岂顾自己的身份。口头上除鼠辈、小狗男女外,始终未说出别的恶言。身后诸妖邪徒党,看出阵法厉害,敌人定知不是红发敌手,负固不出,恶气难消。对方又有不少女子,妄想用些极污秽淫恶的辱骂,激其出战。于是变本加厉,骂得格外难堪。有几个教外妖邪,更怂恿众妖人与自己一起,脱去衣裤,赤体辱骂,污言秽态,无所不至。
  红发老祖也渐觉这等行径实在不堪,因行法正急,无暇回看,又不愿给敌人听去长志。正想暗中传声,令众妖徒稍改口风,耳听对方有两三女子口音喝道:“这类妖孽,均非人类,不可以人看待,只索诛戮,哪有许多话说?”红发老祖正准备好毒手,还未及发,闻言心喜仇敌受激,行即出斗,便不再阻止妖徒辱骂。运用神目全神贯注于对面青雾之中,引满待发,只等人影一现,即下毒手。忽又听见一女子接口道:“你看老怪物眼注我们,似要冒出火来,必有诡谋。师妹们不可造次,我们在此安如泰山,乐得看他师徒献丑,譬如一群猪狗,理他则甚?”另一个道:“易师姊说得极是,就过去诛戮他们,也不必忙此一时。”
  红发老祖只当敌人欲行,又被别人一拦,心方失望忿恨,猛听连声惨啸,身后忽然一阵大乱。疑是山外来了敌人,忙即回顾,就这一转脸的工夫,猛听对阵急风飒然,知来暗算,不顾再看身后,赶紧回脸重看原处。只见眼前光彩一闪,对阵青雾中突然涌起一幢彩云,当中裹着一个女子。刚喝得一声:“贱婢!”猛觉眼前又有两丝银芒一闪,知道来人正是秦氏姊妹之一,用弥尘幡护身,用天狐所传白眉针暗算。红发老祖心中一惊,情知厉害,哪还再顾行法伤敌,慌不迭运用玄功,将气穴七窍一齐闭住,纵身飞起。哪知秦寒萼知他玄功奥妙,早打好乘隙出击之策。白眉针一发七根,分上、中、下三路同时并发,骤出不意,来势万分神速,一任应变机警,仍未避过。总算红发老祖前在紫玲谷见过二女,又知此针来历十分阴毒,不同能否避开,赶紧先闭气穴七窍,又急运玄功,才未被深入气穴,顺着气穴运行,直刺要害。可是七针全打中了面门、肩胸等处,深嵌在皮肉层里,只要气穴一开,仍顺穴道向上逆行。除却陷空岛吸星球可以吸出而外,只有运用本身真火将它炼化,但非当时可了。红发老祖再想迎敌已不可能,咬牙切齿,朝着寒萼目眦欲裂,狞视了一眼,怒吼一声,红光一闪,便往崖外遁去。逃时,瞥见身后早有八九个敌人现身,满空光华电舞虹飞。同来诸徒党又伤亡了十来个,余下的正在苦斗,但都是教外妖党,门下妖人已剩不多几个。当时报仇心切,身上又隐伏危机,势已至此,不暇兼顾,百忙中看了一眼,仍然匆匆忍痛飞走。
  原来那先飞过湖的,乃是元皓为首,同了李英琼、癞姑、金蝉、石生、甄艮、甄兑、易鼎、易震、向芳淑、李文衎等十一人。先是众人因听妖邪辱骂,起了公忿,非过湖诛戮,不肯甘休,易静、癞姑再三拦阻不听。后才商定,说众妖邪虽不值一击,老怪十分厉害,由易静做主,选出英琼等几个身有异宝护身之人前往。由元皓率领,借着阵法掩蔽,由湖口左边月牙一角偷渡过去,绕至红发之后,骤出不意,各施法宝、飞剑,猛向众妖邪进攻,稍一得胜,立即飞回,用意只是给众妖邪一个惩创。本定没有南海双童和向、李、秦三人,嗣以六矮弟兄未下山时便有成约,行止祸福与共,不能分开,六人坚欲同行。易静、癞姑见甄氏弟兄面无晦色,虽无防身法宝,但精地遁之术,到了危时,可由地下遁走,只得依了。哪知向芳淑、李文衎二人,一个贪功,一个好胜,自以入门年久,遇事耻居人后,又各自恃持有防身之宝,只要事先留神,决无妨害,也坚持非去不可。易静、癞姑和向、李二人新始同门,不甚亲密。尤其李文衎入门年久,本是先进,开府叙班,却在自己之下,平日神情淡漠,不便过于劝阻。向芳淑又是力言无碍,只得听之。
  秦寒萼原本首告奋勇,易静、癞姑因乃姊紫玲别前数日,再三当面嘱托,随时照护,寒萼也颇敬重自己;又见她面上煞气已透华盖,比谁都重,料知凶多吉少:所以再四劝阻。寒萼口虽应诺,心已怏怏。及见南海双童也得同行,向芳淑、李文衎均不听命,越发不快。又见李文衎暗使眼色令行,二人本来一见投机,私交甚厚,心想:“易静等多虑,自己身有弥尘幡,毒瘴尚且不畏,还怕妖法不成?”寒萼略微盘算,决计起身,也不与众同行,只同易静说了句:“我去看看,稍见不妙,立即飞回。”说罢,一纵遁光,便驾弥尘幡飞走。好在阵法有方瑛主持,通行无阻,快到对岸,忽想起擒贼先擒王,身旁现有白眉针,何不取用?想到这里,算计众邪在红发身后,尚有里许之遥,元皓等一动手,红发必要回顾,反正双方仇已不解,如能乘机用此针将他除去,岂非体面之事?便把云幢暂停。望见众人剑宝齐施,同时也诛戮了好几个。
  红发老祖不知众人已然暗中飞渡过来,后半易静等问答劝阻的话,乃因见他面湖凝望,说的全是诈语。正注视间,忽听身后悲啸,忙即回顾。寒萼乘他心神分散之际,急催云幢,由青雾中飞出,一照面,便将白眉针发了七根出去,居然侥幸成功。按说以寒萼的功力与红发相比,相去无异天渊,骤出不意,一时侥幸建此奇功,本应得意,不可再往,见机速退,也可无事。偏见众同门打得热闹,见猎心喜,忙催云幢飞将上去,一面放出飞剑,口中大喝:“老怪已为我白眉针所伤,遁逃回去。诸位师姊师兄,切勿放这些妖孽漏网。”
  癞姑、李英琼等人,本定小胜即回,也因寒萼一来,见红发败走,这些妖物正好诛戮,略一恋战,不舍即去。却不想蜂趸有毒,何况对方玄功变化,那么高法力,岂有受此重创奇辱,不谋报复之理。残余众妖人中,有好几个俱是五台、华山两派的能手,因从别处闻风赶来,当日才到红木岭,与红发师徒会合同来。法力既较妙相峦前所杀众妖人要高得多,又值峨眉开府以后,诸长老便闭洞炼法,门下弟子都是新进的多,遇到劲敌,后援无人。又值寒萼与红发老祖结仇,欲乘此时机报复,见红发老祖受伤遁走,虽然不免失惊,但深知他的身外化身神妙无穷,好些法力俱未曾施,必因白眉针厉害,想遁回山治愈了伤再来。仇恨愈深,决不善罢,必有毒手在后。此时一退,耻辱更大,俱想奋力抵御,挨到红发老祖去而复转,反败为胜,争回一点颜面。因此尽管众妖人和法力稍次的同党死亡相接,兀自不肯退却,各以全力苦斗。
  众人仗着法宝飞剑威力,又是骤出不意,虽然一上去便杀伤不少敌人,剩下这些强的,只能略占上风,急切间却是奈何不得。众妖人又是志在后援,只守不攻,仗着遁避神速,知道敌人法宝、飞剑不可力敌,一味运用妖法闪躲防护,不特不易伤害,连残余的几个妖人也被护住,难于伤害。相持也就半盏茶的工夫,众人正在满空追逐,眼看好些妖法俱吃癞姑、元皓、李文衎、李英琼四人破去,众妖人伎俩将穷,伏诛不远,心中高兴,猛听高空厉声大喝:“无知小狗男女!叫你们知道厉害。”同时眼前一暗,满天空俱吃血光笼罩,成了暗赤颜色,数十道妖光邪焰一闪即灭,对敌众妖人一齐失踪。
  元皓、癞姑知道厉害,忙喝:“众人速退,留神老怪邪法!”已是无及,只见弥天血氛中,有一三尺许长赤身人影飞堕,只一闪,便朝秦寒萼飞去,来势神速,从来未见。众人过湖之时,原有准备,虽然大胜,对于防身之道并未疏忽。瞥见血光一现,知道大敌去而复转,来者不善。男女门人早将护身异宝取出施为,十来道金霞祥辉,各色精光,早纷纷激射而起。癞姑、元皓一见红发老祖明知秦寒萼有弥尘幡护身,仍旧先朝她飞去,知是来报白眉针之仇,如无克制此宝之法,不会如此。喊声:“不好!”忙同急飞过去,只见小人手扬处,便有一只亩许大小的血手影,抓向云幢之上。紧跟着右手指点处,一道比血还红的精光,长才尺许,电掣而出。二人越知不妙。癞姑首将轻不肯用的佛家降魔至宝屠龙刀飞出手去。同时元皓手扬处,又是大片青光,如箭雨般发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双方施为瞬息之间,那云幢已被大手强自抓起。虽然秦氏姊妹仙传异宝未被抢夺了去,起得稍慢,癞姑屠龙刀和元皓的太乙青灵箭双双赶到,敌人知道厉害,未如初计将仇人斩成粉碎,但彩云波动中,化血神刀所化的血光,已乘虚侵入。只见云幢影里有一团明光耀处,寒萼一声惨叫,已受重伤。
  红发老祖百忙中瞥见左侧二宝飞至,不暇再施毒手;又以敌人太多,来的二女,一有佛光护身,一有异宝护身,无法加害,如与相持,下余仇敌恐被遁走。心想仇人虽未碎尸,有此一刀也难活命。意欲索性施展玄功变化,出没隐现于敌人丛中,用化血神刀乘机多伤他几个。因此便不和二人硬敌,忙将神手、神刀一齐收回,身形一闪,便往右侧飞去,正好遇上向芳淑、李文衎二人。
  向芳淑恃有金姥姥罗紫烟所赐纳芥环护身,又有前在秦岭得到的九烈神君所炼阴雷和师传仙剑,初生犊儿不怕虎,只图贪功。却忘了那纳芥环与别的法宝不同,须与本身功力相辅而行,功力越高,灵效越大。只因金姥姥钟爱过甚,怜她年幼心高,不惜以本门第一件至宝相授,以做防身之用。但因她功力不够,连上次遇到九烈神君之子黑丑,如非极乐真人相救,尚且几乎吃亏,何况红发老祖一教宗主,如何能以抵御?偏生又和李文衎二人因为前在秦岭分取三才剑和该仙人遗留的至宝青蜃瓶,生了芥蒂,临敌之际,各不关心。李文衎以长门弟子,不甘落于新进之后,又以师传辟邪神璧足可防身,又加寒萼交情最深,看出危急,赶往救援,与向芳淑先后一路,红发老祖恰好迎头遇上。
  这等战场,双方行动捷逾雷电。二女本是两不相谋,向芳淑一见小人影子朝李文衎迎面飞来,扬手就是一粒阴雷。红发老祖匆迫中不知易静没有出场,本心是想除掉易静、英琼罪魁祸首,意欲查看出二人所在,飞身赶往,杀以报仇。见斜刺飞来两个没见过的女子,年轻的一个用纳芥环护身,必定是金姥姥罗紫烟的门下,附和仇敌来此,并没打算加害,不料迎面一雷打到。阴雷本就歹毒,又经极乐真人仙法炼制,加了妙用。初发时,只是豆大一粒淡绿光华,全不起眼。一与敌人相撞,立即爆炸,威力至猛。这时满天都是光焰弥空,彩霞匝地,到处电舞虹飞。红发老祖法力高强,又以元神应敌,不畏受伤。由寒萼身前往侧飞遁时,瞥见敌人所用法宝无一不是仙、释两道中的奇珍异宝,心虽惊异,正在查看易、李二人踪迹,做梦也没想正教门下会有这类专一克制元神的魔教中所炼阴雷。等见绿光如豆在眼前一闪,方觉奇怪,飕的一声,碧焰星飞,已被打中爆裂。如非修炼多年,功力深厚,就这一阴雷,纵不致将元神震散,也必受重伤无疑。
  红发老祖骤中暗算,不禁暴怒。二女相次飞近,也没看清何人所发,急运玄功变化,血影一晃,神手和化血神刀同时施为。李文衎飞得较前,一见大手抓到,心中未免胆怯,想逃已是无及,护身宝光先被抓去,心中大惊,慌不迭身剑合一,往旁遁去,左臂被刀光扫中。幸得英琼和金蝉、石生三人由斜刺里疾飞过来,这些至宝奇珍,只有他三人最强,并还具有克敌威力。
  红发老祖见不是路,收转神刀,掉头飞去,又和向芳淑成了对面。其实红发老祖颇畏阴雷,先前元神已受小创,芳淑如果连发神雷,红发老祖忙于抵御,势子缓得一缓,英琼、金、石诸人便可赶到,李、向二人均不至于受伤。芳淑也非坐观成败,只因李文衎平日口气颇傲,适又争着出战,当她本门先进,法力必高,心又不甚关切,既想看她法力深浅,如何抵御,又想乘机取巧,给敌人一点苦吃,以致两败俱伤。瞥见李文衎失去护身法宝,负伤遁走,心方一惊,敌人神手、神刀已同时飞到,和李文衎一样,纳芥环先被夺去,化血神刀相继飞到。
  这时场上诸人,因易静在隔湖传声遥唤,连命速退,南海双童首先由地底遁走;易氏弟兄素日敬畏姑姑,不敢违背,也驾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飞回崖去。元皓、癞姑自寒萼一受伤,料知凶多吉少,不敢再追敌人,忙抢上前,接住一看,寒萼身在宝相夫人内丹宝光笼罩之下,虽尚未失知觉,只是左膀中了一刀,但面如金纸,人已一息奄奄。总算弥尘幡灵异,二人应援又快,未被夺去。知道此刀中上,按着各人功力,至多对时必死,还有好些禁忌,恐有差池,只得由元皓护持着,同驾弥尘幡送了回去。癞姑忙再回看阵中李文衎和向芳淑,也为化血神刀所伤。同门义重,向芳淑更是至交,危急之际,不由动了义愤,忙持屠龙刀飞身往援时,忽见一道金光,如神龙倒挂,刺破弥空血焰邪雾,自天直下。光中现出一个少女,正是齐霞儿,手持一鼎,鼎口内射出百丈金霞,电驶飞堕。向芳淑纳芥环已然离身,腿际已吃刀光扫中,因不舍那纳芥环,一面纵遁光欲起,仍在咬牙切齿,运用法力,想将法宝收回。本来形势危急万分,霞儿一到,口喝:“老前辈手下留情!”说时,鼎口中金霞已朝那大手射去。红发老祖骤出不意,忙使法力抵御,微一疏神,纳芥环便脱手飞去。向芳淑不知此刀厉害,这一猛用真气,双足齐断。霞儿一手代将纳芥环接住,金光往下一沉,就势抢了断足,喝声:“大家速退!”率领众人便往湖上青雾之中飞去。
  红发老祖见状大怒,正欲穷追,癞姑屠龙刀恰好飞来挡住。对湖易静诸人,见同门受伤,也动了义愤,率领林寒、庄易、严人英等功力较高的几个,赶来接应。易静当先把专破元神的散光丸、弹月弩发将出去。霞儿挥手一挡,一同护了两个伤员,齐往雾中退去,晃眼无迹。红发老祖正想用玄功变化暗算癞姑,忽见易静现身,二宝飞来,不得不闪避,缓得一缓。癞姑闻得霞儿催回,也就乘机收回屠龙刀,遁退回去。
  红发老祖虽然伤了三人,自己也连受了几次伤,但白眉针之仇算是报过。只是被他认作祸首的易、李二人,一个也未伤到。敌去以后,将运用法术隐蔽遁去的众徒党召集回来,一点人数,这次随来的十八名门徒,只剩了七人,内中还有四人受伤。连前后三次计算,长次两辈门徒伤去大半。几个功力较深,也最心爱的全都葬送,一名不留,并十之七八形神皆灭,连想炼元神都不能够。最难受的是姚开江、洪长豹两个爱徒,以前遭劫,一个丧了元神,一个丧了本体,逃回山来,自己怜他们相随了多年,费了许多心力,为他们祭炼元神,法体好容易日见功效,眼看再有一年便可复原,这次也同归于尽。各异派中人,死的也有三十个以上。如何不怒气冲天,恨逾切骨。红发老祖一面行法给众治伤,一面厉声喝道:“我起初因忿贱婢无礼,不过略施做戒,谁想她们用心如此狠毒猖狂。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适才一时大意,为小妖狐白眉针打中。今番我以元神行法,任他峨眉小狗男女持有诸般法宝,也莫奈我何。尔等且退一旁,等我上前,施展无边法力,将这些小狗男女一网打尽。然后再约集各方道友,同往峨眉去寻诸老鬼算账便了。”
  话刚说完,忽听对面齐霞儿遥应道:“老前辈暂息怒火,听我一言分述。家师前以门人无知冒犯,不问动机如何,对于尊长,终是失礼。为此特命易、李二师妹持了家师手书,登门赔罪,理并无亏。修道人不打诳语,今日之事,家师实早算定。老前辈耳软心活,易受谗言。门下诸高足久与各方妖邪勾结,只碍着老前辈为人方正,又与家师及白、朱二老前辈交往,日近正人,不能为所欲为。令高足不知自身恶贯满盈,难得有些嫌隙,正好蛊惑师长,乘机与峨眉反目成仇。事情一起,早已全体勾结,百计发难。内中只有一二明达,知道利害轻重之士,无如势孤,慑于众人淫威挟持,虽有忠言,不敢倾吐。何况令高足们大劫已临,甚或累及师长。所以易、李二师妹无论如何卑屈小心,也是难于挽回这场劫数。家师既顾到朋友之谊,又以尊卑之礼不可以废,不得不尽此微心,欲以人定胜天,作那委曲求全之想。易、李、周三徒追戮妖妇蒲妙妙,原是分内之事,只为令高足们袒庇妖妇,倚众行凶,始肇争端,本来无罪。就说一时无知,冒犯威严,也属无知误犯,情有可原。自己门人,自然也不愿她们无辜陷入虎口。纵然为尊者屈,也须有个限度。家师为使情理两尽,未来以前,命在依还岭上炼法四十九日,以防令高足们陷阱深密,群起加害。老前辈受谗已深,不加制止,反为张目,实在令人不解,本来开府之后,传授法术耽延了些日,中间又有铜椰岛之行,所以来得稍晚。易、李二人到时,知道拜关求见,令高足必出阻止,不特见不到老前辈,甚至难免凌辱威逼,又起杀机。如有伤亡,岂不有违初意?暗中潜入,又是于理不合。只得略微行权,先向守关侍卫求见,等其开门放入,立用隐身法通行全阵,直达红木岭下再行现身。令高足们全体合谋,计周网密,因恃阵法严密,来人无由飞渡,独忘了嘱咐守关侍卫。仙山地域广大,洞府众多,又未禁与外人来往。各派妖邪平时入山,侍卫认作常有之事,因得混进。起初,秦、雷二高足严令亭中守者不为通报,才以传声上闻。初意老前辈必能烛照是非,念及以前冒犯出于无知,予以宽大,即或宿怒未消,也只略加训斥了事。哪知谗言深入,老前辈受惑已甚,始而故不延见,继则大发雷霆,欲加刑责,令高足们又复纷起嚣张,百口辱骂。二人见已辱及师长,双方友情已绝,再加忍受,何以为人?只得在众高足倚众行凶,法宝环攻之下,往回路退走。
  “二人本心只想回山,禀知师长,等家父炼法完毕,再由家父率领,前往仙山请罪。那时事出师命,休说吊打,百死不辞。此时受人一指,却所不堪。本心不愿伤人,无如阵法厉害,苦受迫煎。众寡悬殊,如不自保,便须丧身,还辱师命。后来老前辈又复亲临,威力更盛。没奈何,只得力与周旋,不再顾忌,脱身而去。至于昨日一战,乃是令高足约来异派妖邪,在妙相峦谷外埋伏。原意老前辈万一放走来人,他们便群起劫杀,不到双方成仇不止。恰值峨眉有三数门人,追两妖人路过,正合此辈心意,合力夹攻,法力又是不济,以致伤亡多人,又将老前辈惊动出来。峨眉众同门因师长闭洞炼法,奉命行道,惟恐自身力弱,各有求援之法,相约互为策应。同门义气甚重,一人有事,各方齐集。有的无心相值,有的行法窥见,看出对方人多,纷纷赶来相助。自来兵凶战危,已成仇敌,胜生败死。老前辈尚且大显元神,放出五云毒瘴,必欲全令惨死,他们尚复何忌,怎能怪他们心狠猖狂?即以今日之事而言,他们避居方、元二道友这里,本心将昨日中毒诸人治愈,即行离去。仍是老前辈意欲斩尽杀绝,昨日穷追未获,徒损至宝,枉费了多半日心力,今又杀上门来。如不勉力应付,人非至愚,孰甘任人宰割?应敌乃是人情,亦难为罪。现在双方仇怨虽已结成,吉凶祸福仍贵知机。须知已死令高足们勾结外邪,蒙蔽师长,肇此惨祸,虽属劫数难免,实亦死有余辜。现在劫数已应,老前辈人本正直,受愚一时,非出本心。尚望平心静气,酌情度理,衡量利害轻重,是非得失。即使诸后辈罪在不赦,也俟家父及各位师尊炼法完功之后,前往告知。峨眉教规素严,门人有过,只要来人所说当乎情理,决不姑容。以免尊卑相对,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万一后辈无知,再冒威严,更伤和气。再如因此招致别的妖邪乘虚而入,欲收渔人之利,更不值了。愚直之言,敬希明鉴。”
  红发老祖听霞儿一说,也颇动心。及见旁立诸妖人面上俱带鄙夷之色,再一想到身受的奇耻大辱,重又怒火上升,再也按捺不下。不等说完,便将妖法发动,同时取出法宝施为,往面前青雾丛中冲去。
  齐霞儿说时,早向身畔取出一张妙一真人的纸条,与众传观。另外附有六粒卢妪所赠丹药。那纸条大意是说:“先后受伤九人,数中应有此劫。不久湖上禁制必为敌人所破,但众人只可进入内洞慎守,不可出敌,不消片刻,便有一前辈散仙来此解围。五云毒瘴与化血神刀均极厉害,中人必死。中毒诸人虽仗事前盗有灵药解救回生,但是元气大伤,幸有卢妪所赐灵丹,可用三粒分与大众,各服半粒,即可复原。化血神刀更是阴毒,也非此丹不救,剩了三粒,恰好应用。但是此丹只能保得不死,将所断之处接上,终不能似陷空岛万年续断和灵玉膏,治这类毒伤巨创具有特效。必须三年零六个月以后,始得复旧如初。本来可以无碍,偏生后年端午便有一件大事,为众同门建立外功良机。如欲参与,便须去往陷空岛求取万年续断和灵玉膏。陷空老祖本来与我无怨,开府之时,并派他大弟子灵威叟前来观礼,照说似可求得。但是此老远隐北海穷荒,已历千年,性情孤僻,也非常理可喻。岛宫深居海底,为防外人扰他清修,禁闭严密,行动虚实,均难推算。仙府诸位尊长无暇及此,沿途恐还有阻。如往求药,可由众中推出数人前往,量力行事。对方虽也旁门水仙,多年来独善其身,不曾为恶。以礼往求,不允便罢,至多受伤三人少积一场功德,仍可修为。如不获允,无须强求。此老喜收义子,内中颇多妖邪,散居附近各岛,却非善良,眼前各异派妖人,难保不与之勾结。途中如有险阻,可往寻天乾山小男,必有道理。不时来的那位散仙,道法极高,恐有一事相难,此时不便与之相见。请众照书行事,自己必须离去,以免难处。”此外并注有六粒灵丹用法。
  这时寒萼、李文衎各断了一手一臂,向芳淑是将双足刖去。伤断之处点血不见,只冒微烟。虽仗各人俱会玄功,强自运用真气,勉力挣扎,人已面如乌金,痛彻心骨。众人匆匆,立即依言分头行事。尚幸断落的手足俱已抢回,否则,仍非残废不可。向芳淑身有救命灵丹,先连服了几粒。秦寒萼持有乃母一粒内丹,也觉稍好。只苦了李文衎一人,伤势较轻,受苦却大,虽只不多一会儿,人已奄奄待毙。卢妪灵药端的神效,口服不怎显,治外伤却是灵极,也不用甚方法,只将药嵌在伤处,断肢便接好,一口真气吹上去,立化一股五色彩烟,异香扑鼻。将伤处裹好,眼看痛止,污血流出,自然生肌接骨,皮肉长合。一会儿便渐平复,精血也已通行,只不能运用真气,一切均与常人无异。中毒六人本已回醒,服药之后,也觉灵府清明,心身轻快,有异寻常,俱各大喜,起谢众同门不迭。
  治愈受伤九人,霞儿也把话说完,向众略微叙阔,与方、元二人互相礼见,略微叙谈。另给易、李、癞姑三人留了一封小柬,道声:“行再相见。”便要起身。
  元皓道:“老怪物不听良言,见我们退守不出,还当怕他。此时湖中禁制已全发动,不怕他来攻。反正是这么回事,正好借送姊姊为由,气他一气。”霞儿匆匆不知何意,含笑点头。方瑛想拦,元皓话已出口,只得如法施为,将阵势变化。一片灵旗招展中,五色烟光连变灭了几次,立时全湖现出。只是烟云变幻,光霞浮空,灵旗隐现,气象森严,备见仙法神妙。霞儿才知他将九宫五行阵位,连湖面一齐现出。虽然敌人识破来历,也不易攻进,如似先前不令测见高深,岂不更好?方在寻思欲语,元皓手指处,一道长虹般的金桥已往对岸缓缓突伸过去,同时举手肃客,意欲相送。霞儿知道阵法已现,再隐无用,主人礼意殷殷,乐得借此让对方见点颜色也好。便把手一举,重向众人作别,往虹桥上去。元皓陪送同行。湖形一现,双方动作隔湖相望,无不毕现。
  红发老祖正在大施法力,想将前面青雾破去,忽见烟光变灭,现出阵形,才知对面乃是一片湖水,上设禁制,自己在施法力,分毫没法进攻。再定睛一看,两次所伤仇敌俱都无恙,正在指点自己,说笑不已。昨日中毒诸人,还可说是灵药被盗,因而获救;这化血神刀中人必死,多高法力的人,也耐不了一时三刻,一日之后,便化劫灰,尸骨无存,怎会当时救转?便陷空岛万年续断,也须数日始能复原,也无如此神速。正在又惊又愧,忽见水上又有一道金虹由对崖飞来,上有两人:一个是齐霞儿,一个是两次用太乙青灵箭伤人的仇敌,从容谈笑而来。看那情景,分明有心现出原景、飞桥送客,分毫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禁勃然震怒。正待下手,耳听元皓娇声说道:“齐姊姊请行。你不叫我伤老怪物,只好不远送了。”说时,桥已飞到。
  红发老祖心中忿急,身形一晃,化作一只血手影,想连人带桥一齐抓住;同时放出化血神刀,朝霞儿飞去。哪知金桥撤得比电还疾,手刚飞起,便已急收回去。湖上立有千百丈金光,夹着风雷之声涌来。红发老祖识得厉害,未破法以前,不敢冒进,只得含忿将血手收回。化血神刀刚飞出去,众妖人已各施威相助,一时烟光交织,法宝齐飞。霞儿冷笑一声,左手将鼎一举,鼎口内一声龙吟,飞出百丈光霞,将化血神刀敌住。同时右手一指,飞出太乙神雷,将四外烟光邪法,连同当空暗赤色的妖云一齐荡开,飞身直上。等红发老祖收回血手追赶时,只听霹雳连声,数百丈雷火金光飞舞中,霞儿已化作一道匹练般长虹,破空飞去,一闪不见。众妖人和门下徒党围攻太急,没料敌人这等厉害,又伤了两三个,折却了好几件法宝。怒气填胸,无从发泄,把所有怨毒俱种在对湖诸人身上,誓不与之并立,重又去到湖边查看。
  红发老祖先前连次无功,本已看出一些端倪,因见对方俱是峨眉门下,不应有这类法术,心中还在迟疑。及至元皓轻敌现出湖面,追敌回来,细一观察,果如所料,对方用的竟是奇门七绝恶阵,乍见大吃一惊。知道此阵共有七层禁制,中藏先天奇门五遁之禁,比起正教中的两仪六合阵,虽有正反顺逆之差,灵效威力俱都弗如,但以旁门法术来论,已是登峰造极,无以比拟。因此阵法逆运五行真气以为己用,上干造物之忌,习此法的人如非连经天劫,本身功力深厚,道法高强,便精此法,也轻易无人敢用。迄今各异派中长老,以及海内外散仙中有名人物,除却两个大对头外,只三四人有此法力。照此看来,对方必还另有旁门中的高人相助无疑,连日所遇那男女二幼童,大为可疑。据门人禀说,以前曾与之结仇,后忽失踪,只知是两个修士,始终不知他们的来历。看其所用法宝,极似对头门下,弄巧就许那五百年前所遇老怪又来中土,都不一定。幸是适才不曾冒失,否则吃亏更大。凭着自己法力和玄功变化,要将这七层禁制相继破去,并非不能办到。只怕万一对头藏在对面崖洞,阵法一破,突然出现,却是大糟。还有昨日收去五云桃花瘴,诱激自己穷追未获的那人,分明与仇敌一党,法力甚高,至今未见此人出现,更可疑可虑。
  红发老祖想到这里,不禁又急又忿,方有一点气馁,再一留神查看敌人形迹,除在崖石坪上主持阵法的男女二幼童外,俱是昨日见到过的峨眉弟子,别无面生可疑之人在内。想起前情,再见敌人朝着自己指点嘲笑之状,重又勾动忿怒,暗忖:“那对头行事,素来强傲,目中无人,决不会令两幼童主持出面,自己却在暗中卖弄。性又古怪,不喜管人闲事,如若有心为难,必定寻上门来生事。他虽旁门,行辈最尊,威望法力,一时无两,万不会不惜身份,与峨眉门下这类末学后辈的小狗男女打成一片。并且此老已五百余年不履中土,怎会忽然来此讨好敌人?那男女二幼童也许另有传授,法术相近,功力却是大差。只要不是老怪物在此,任是何人,我也不怕。此时已成骑虎之势,再如畏难纵敌,此仇不报,不但多年声威败于一旦,也无面目再见门人同道。”念头一转,恶气大壮,便从法宝囊内取出五面妖幡,分五方五行掷向空中,与湖遥对;然后手掐灵诀,施展法力,布下一阵。一会儿布置停当,将双手合拢,一搓一扬,立时烟云滚滚,布满全阵,彩光四射,满空暗赤焰云,齐泛星彩,直似一片极鲜艳的浓血,将湖对岸天空掩了个风雨不透。湖水上空,却是星月交辉,碧空云净,两两相映,顿成奇观。
  坪上众峨眉弟子见红发老祖所布阵势占地不大,满脸狞厉之色,在阵中上下盘旋,往来飞舞,行法甚疾。除易静、癞姑等有限三四人,连方、元二人,因只知照那无名散仙传授,如法施为,也都不知厉害,反以为敌人连番施展邪法异宝来攻,俱未闯入湖面一步。又见行法时那等急躁,颇似力竭智穷之状。尽管知道阵法多半会被破去,一则禁制共有七层,还未开始,就能破去,也费时费力,不是容易。又如阵法一经破完,还可避入洞中,那奇门五遁,重又相生反应,将全崖封锁,不久救援即到。即使不能如期而来,对方不过毒瘴、飞刀厉害,众人已有不少异宝可以抵御。只有那元神化血玄功变化,隐现无常,势逾雷电,法宝、飞剑稍微疏忽,或是功力稍差,便被摄去,容易受他暗算。现时不与对敌,也是为此。真要到了危急之时,如将众人剑光联合一起,同心同力,舍短用长,由英琼、癞姑、易静、金蝉、石生五人用牟尼珠佛光及仙传至宝,将众人一齐护住,再用屠龙刀、弹月弩、散光丸、青灵箭等法宝向前夹攻,同时再把向芳淑的阴雷珠和几个法力较高的同门连发太乙神雷助战,对方多高法力,也无法取胜。斗上一阵,再若相持不下,或是有了败相,索性突围遁走。敌人不追便罢,如再穷追不舍,索性引往乙、凌诸人那里,叫他吃个大苦。互相耳语,计议停妥,自觉无虑,不特未以为意,反笑敌人情急。
  众人正在互指湖对岸嘲笑,忽见红发老祖将手一指正南方妖幡,只听一片风雷之声过处,立有一大团雷火飞起,朝湖上飞来:才达湖面之上,方瑛比较元皓持重,虽也附和众人说笑,目光始终未离对岸,看出敌人用丙丁真火来试头阵,乙木青气所藏反五行的真金已被识破,笑喝:“老怪物,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里正反五行,相生相应,还有癸水在内呢。”话未说完,手指处,湖上灵旗似走马灯般疾转如飞,一片青光电掣而过,跟着一片银霞涌起,迎着那亩许大一团烈火两下里一撞,倏地变为一片黑气,待向那火包没上去,意料敌人法术必破。
  谁知那火球也暗藏五行变化,与银光一撞,便即爆散,分一为二。由火中激射出百丈黄云,反将黑气紧紧压住。同时那火也一同加盛,转眼布满湖心,将银光隔断,上下四层,互相包围,各不相下。方、元二人一见,才知敌人以丙火、戊土相生,来破头层金水之禁。此中机密已被敌人得去,头层禁制已被占了胜着,除以强力运用,加增金水之力,使多相持些时,并与敌人丙火、戊土同归于尽外,已然无法挽救。事出意外,不禁大吃一惊,忙即加紧催动阵法。一面仍以金、水二遁相抗,一面准备发动第二层禁制,以备接替。
  红发老祖见敌人危机当前,竟能举重若轻,并不再化生别的遁法来克制这火、土二遁,只以本行真力相抗,意欲对拼,以致自己准备的破阵之法不能连续发动,威力已然减去不少。结果必然是敌人阵法虽破,自己的法术也与抵消同尽,那五面宝幡也必连带毁去,大出意料。照此行径和对阵妙用,分明又是老怪物的家数,与别人习此法者不同。想了又想,无计可施,只得听其自然,也忙加功施为,使丙火、戊土之力有增无已。似这样相持有半个时辰,方、元二人尽管仙传法术神妙,终禁不住自然相克之性。湖面原本一泓清水,只有大小数十面灵旗浮空竖立,更无异状。自从双方一斗法,重又云光杂沓,灵焰飘空。这时灵旗已隐,全湖俱在黑气笼罩之下,上面压着密密一层黄云,云上一层银光,光上又是一层烈火,两两紧压,密无缝隙,层次分明,互为消长,上下四色,齐焕奇光。始而各不相下,渐渐烈火黄云势盛,黑气已快压向水面。
  方瑛看出不妙,忙以全力施为,那数十面灵旗忽又出现,一齐展动。红发老祖见那灵旗所到之处,无论哪一层,全无所阻,心方惊异,黑气、银光突然加盛,向上涌起,颇有反奴为主之势。忙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出去,将手连指几指,烈火、黄云也自增强,上下挤压,互发怒啸。正对抗间,灵旗烟光变灭中,忽由水底激射起一道彩光,将四层烟光一起冲破,到了最上一层,似轻烟一般散布开来,将上下四层一齐包没。红发老祖方觉不妙,未及施为,紧跟着惊天动地似的一声巨震,里外一齐爆散,化为千万缕红、黄、银、黑四色彩丝,满空飞射,一闪即灭。红发老祖见又折了一面宝幡,阵法才被破去一层,得不偿失。急怒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一片白光飞起。方瑛知他用庚金为引,暗藏五行,随心变化。阵法虽然奥妙,自己法力有限,不能尽量发挥。如误认庚金只能化生癸水,妄想抄他丙火化生戊土前文反克,必又上当。转不如按照原定各层次序,由他破去,仍与同尽为是。便不等敌人变化,径将第二层的木、火二遁同时发动。
  红发老祖原是虚实互用,第二次破阵,将四面宝幡一展动,果然暗施毒计,五行五遁,全可变化相生。没想到敌人仍以原有应战,丝毫不乱,竟不上当自乱章法。这等行径,分明是要两败,好生不解。哪知方、元二人心有成竹,为留最后退保一着,故此不敢轻易更张,否则下手更难。虽然自信最后能够获胜,中间一段就许受挫受伤,都很难说。白光飞到湖上,先是一片青光飞起,两下一撞,青光乙木化生丙火,白光庚金已变化癸水,青、白、红、黑四色烟光上下紧压相持,与第一次情景一样,景越奇丽。相持到了最后,依旧灵旗展动,彩烟飞起,上下包没,一声巨响,同时消灭。似这样接连四五次,时光已由夜入昼,到了次日中午。红发老祖法力本高,加以仇深恨重,施展全力相拼,每破一层阵法,必加上好些威力。那阵又非方、元二人所设,只知依着成规奉行,不能变化。到第三次上,便被对方看破伎俩止此,又见无人接应,断定不是对头主持。心一放走,去了好些顾虑,静俟破完全阵,过湖寻仇。不特压力越往后越加大,并还在五遁五克、双方对消之际,一面破阵,一面运用邪法,乘机猛袭过来。如非方、元二人应变机警,又得众人合力相助抵御,俱是能者,第四次上便几乎有人中了暗算。眼看危机愈迫,虽知阵法破完,湖中埋伏的仙法会发生五遁逆行,重又相生,另发动一层极神奇的禁制,将崖洞封闭,不致受害,但见形势如此险恶,又颇担心,正各加紧戒备。哪知第五层阵法后面所藏妙用,发动甚速。红发老祖见五遁禁制已破了四层,剩此一层,已成强弩之末。看阵内各人行径神色,末层禁制未必有甚玄妙惊人之处,又是急于收功,竟不惜耗损真元,意欲就势一起破去,把所有法力全使出来。两下里一凑,阵法改变更快。
  易静、癞姑等为首诸人,因阵法虽是七层,第五层一破,便生变化,命众人先避入洞,只留法力较高、飞遁神速的八九人,在坪上护着方、元二人行法,以防万一。又暗嘱大家小心,准备退路。初意每层阵法都就本行相生,与敌对拼,至少也须一个多时辰,足可支持些时。哪知第五层的本身戊土生金,百丈黄云、银光由湖中涌起,吃敌人的乙木、丙火所化青、红二色烟光,各按克相,紧压下来。两下里才一接触,这次被克一面戊土、庚金竟会突然加盛,敌人乙木、丙火竟几乎克制不住,急得敌人不住运用玄功,连由口中喷出真气,奋力施为。易静诸人方觉阵法妙用,忽见云光越盛,对方克制之力也愈加强,双方烟光摩擦,幻出万道霞芒,成为奇观。相持还不到半盏茶时,湖底风雷忽起,灵旗又出水上,刚疾展得两展,就这晃眼之间,倏地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湖面青、红、黄、白四色烟光全都爆散,洒了一天花雨,阵法全破。当时湖水群飞,直上半天,灵旗飞舞中,大片五色烟光连同后面的半天血云,齐似狂潮怒涌,迎面飞来。这时,众人只先前受伤初愈诸人全退后洞,余人多在观望,事出意外,连方、元二人也没料到变化得如此快法,忙喝:“诸位速退,不然便被禁法隔断在外了。”话未说完,众人也纷往后面飞进。也是忙中有错,方、元人因身是主人,不肯先退。
  众人虽早戒备,但除易静、癞姑、林寒、庄易、严人英法力较高,知机神速,一见形势危急,一面同喝速退,一面急纵遁光往洞中飞去,退得最快外,金蝉、石生同了甄氏弟兄四人,因易静再三叮嘱,不许仗恃身有异宝,便可行险,先见斗法奇观,看了一夜,见惯无奇,四人闲中无事,见洞外磐石上设有楸枰,便往轮流对弈,并还拉了司徒平和杨鲤两个高手,旁观指点。因离洞门最近,司徒平人又仔细,一见有警,立即拉了进去。下余几人,自知道浅力弱,也都闻警即退。只易鼎、易震生性喜动,先在旁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聊,便自走开。二人贪看双方斗法,又听易静连催众人先退为是,知道离湖一近,必受申斥,心想:“自己带有辟魔神梭,可以防身,被人困住,还可由地下遁走,怕他何来?”不特没有退意,因见几个法力高的口中叫别人退,自己各取出法宝,似有应敌之意,自己不但没有退意,反想少时众人如退不及,还能相助动手。弟兄二人藏在易静身侧一株老松之后,一面观斗,一面暗中也把法宝取出备用。正商量去约金、石、二甄,危机已出现,想退已无及了。
  李英琼和余英男本来也可无事,因二人患难相交,这次奉命下山,不曾派在一起,俱各思念,难得在此相遇,好生欢喜。先以应敌无暇,自昨晚斗法有了空闲,二人便同在一起,共商日后一同修为之事。坪上原设有几处石墩,二人便在滨湖之处寻了一个,并肩坐了,促膝密谈。易静、癞姑发令督促时,二人也便戒备,刚刚各把飞剑法宝准备停当,一看情势,觉着还没这快,又复疏懈下去。那地方相隔方、元二人行法之处最近,及至变生仓猝,正要遁去,一眼瞥见方、元二人口喝速退,易静、癞姑等众同门已纷纷飞遁,还未离开,以为二人必还另有施为,想与会合一同遁退,没料到时机瞬息,稍纵即逝。敌人成道多年,法力高强,这次连遭挫折,多由于众人各有仙府奇珍,应变机警,又得师长指点,高人相助,门人妖党又都不济,般般凑巧,才致如此惨败。红发老祖怨毒之下,直同拼命,何况阵法机密,强半识破,早准备好毒手,静待发难,元神变化,何等神速,凶锋已锐不可当。犹幸五层阵法破得太快,变化神奇,双方同出意外,红发老祖吃惊,略微缓势,否则早将湖上的反五行禁制一齐飞来,众人只要在洞外的一个也休想遁退回去。
  那反五行禁制,专护那座洞府,人在洞外,便无用处,法力高或有至宝防身的几个或者无妨,下余诸人便难说了。李、余二人方在转念略停,方、元二人也已飞起,百忙中看见李、余二人似在观望,正想催令速逃,说时迟,那时快,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就在四人将要会合之际,那半天血云焰光已经临头,将四人一齐罩住,直压下来;另一旁的易氏兄弟见众人各驾遁光飞退,也是吃了四人后起的亏,心有所恃,又复大意,略一观望,也吃血光罩住。同时崖前灵旗敛处,那五色云光已然布满洞外,将洞口连崖一起封闭严密,光霞灿烂,里外通明,历历可见。
  易静、癞姑等五人本在一旁护法,因见变起太骤,知道时机一发,飞遁越速越妙。众人事前已然再三叮嘱,当无迟延之理,又听方、元二人急呼,以为二人必定知机,也许还要行法施为,自己退得如慢,反为延误,应变原贵神速,所以一齐飞遁,各不相谋。刚到洞内,洞口已被五色霞光封住。二人一看外面,还有六人在血光之下。这一来,里外隔断,可望而不可即,想要冲出救援,俱不可能了。尤愁急的是外面六人,分作两起。方、元二人瞥见霞光封洞,血光罩顶,知道遁回已经无及,心还自恃持有防身法宝。元皓口喝:“我们已为仙法隔断在外,不能退回,索性和老怪物见个高下吧。”随说,手扬处一蓬青色光丝,网一般向上飞起,欲待将四人全身护住。哪知口中话未说完,青光飞起四边,正向下网来,忽见一只极大的血手影,电也似疾自空飞堕,只一抓,便将光网抓去,紧跟着四外血焰便潮涌而来。总算英琼上次失剑,长了见识,应变格外机警,一见不好,忙和英男各将身剑合一,先不迎敌,却将牟尼珠发出,化作一片祥光,飞起四人头上,恰好接上,未遭毒手。佛门至宝,果是灵异,祥光所罩之处,四外血焰涌到身侧相隔丈许以外,便自消灭。
  红发老祖恨极易、李二人,几番运用玄功变化想伤四人,俱都无法近身。英琼想和易氏弟兄联合一起,才一移动,敌人元神便伺隙来侵。想是邪法太恶,心神略分,便觉四面八方压力加紧,两只血手影也相继出没。知道此宝全仗心灵运用,丝毫松懈不得,并见易氏弟兄也都无恙,只得罢了。嗣见宝光照处,不特头上和四外,连脚底也无血光侵入,便盘膝坐地,将师父所传禅功施展起来。这一来,元神内莹,宝光越发朗耀。
  方、元二人心疼失宝,只要见敌人和那血手现出,便将青灵箭发将出去。红发老祖起初运用玄功夺取宝网,原是骤出不意,元皓又是轻敌自恃,没有戒备。这青灵箭出诸仙传,专伤元神,与别的法宝不同,无法收取。红发老祖白费了两天一夜苦功,真元消耗不少,欲将敌人一网打尽,夺取所有法宝,以为补偿。谁知敌人备有退路,虽用血焰魔火将敌人困住了六个,却是一个奈何不得。一面想攻洞,一面想伤所困六人,还须躲避青灵箭,终伤元气。敌人在祥光护身之下,以逸待劳,出没无常,其势不值以全力去应付此宝。三面全顾,也闹了个忙碌异常。
  六个人只余英男闲着,几次想用南明离火剑,俱因英琼日前紫郢剑被夺,前车之鉴,不敢尝试。心想:“易氏弟兄身藏神梭以内,百邪不侵,又能入地,大可自来会合。”连唤几声未应,梭光停在那里,外面精光急转,冲荡得四外血焰宛如血河潮生,片片花飞,光华互映,色彩分外鲜明。心中奇怪,定睛一看,原来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已吃四外浓血一般的光焰陷住。二人先还运用法宝,想要冲动,几番无效,便不再动。气得二人在宝光防护中现出半面,大声辱骂不止。可是梭光外面,光华电转,不时还有宝光由内出击,敌人也是近前不得。洞内诸人见此情形,自是愁急,一心只盼救援早至,终无朕兆。
  似这样又相持了一日夜,眼看红发老祖直似怒极发疯,连施各种厉害法术,猛下毒手,形势渐险。反五行禁制依然无恙,李、余、方、元四人头上佛光也始终晶莹朗耀,大放光明。那易氏弟兄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却被魔火血焰炼久,光华渐减。又听敌人在那里厉声怒喝,说是再隔些时,便拿了二人开刀。易静姑侄关心,自是焦急万状。金、石二人和南海双童尤为忿激,不听易静劝说,取出灵峤三仙所赠法宝,往外便冲。偏那反五行禁制,看似一片其薄如纸的光霞笼罩洞口,但法宝、飞剑冲将上去,立生妙用,直似前面有不可思议的神力阻住出口,狂潮撞起万片霞辉,无穷异彩,休想擅出一步。易静知金、石二人皆有仙府奇珍,恐防两伤,再三劝阻,方始忿忿而止。
  金蝉正在里面破口大骂,石生忽道:“我们有法力的人还多呢,这里冲不出去,不会打外来援么?”一句话把众人提醒,想起同门中郑八姑有雪魂珠,女神童朱文有天遁镜,俱是专破这类邪法的至宝;还有齐灵云、周轻云、岳雯、诸葛警我诸人,也都是能手。事情如此紧急,预拟救星此时不至,焉知不有中变,怎会忘了求援?想到这里,正要行法告急,众人忽听身旁法牌振动生光,疑有同门在另外遇险告急,忙同取出,如法一听,竟是余英男见易氏弟兄危急,已向远近同门发出告急信火,正在传声告急。
  易静恐她召来多人,有的法力不济,湖对岸还有好些异派妖邪,再者敌人邪法如此厉害,差一点的也进不来,平白吃亏。忙也行法传声,重向远近接得警报的诸同门告以厉害,只请郑八姑、朱文、灵云、轻云、岳雯、诸葛警我等数人到来应援,余人请记师命,量力行事。说完不多一会儿,牌上红光一闪,接连好几处回应,知有不少同门接到警报。看回应如此之快,八姑、朱文、灵云、轻云、诸葛、岳雯等主要赴援之人,必有一半在近处,不消多时,便可到达。只要有雪魂珠、天遁镜二宝,便可将魔火血焰破去。紫郢、青索与七修剑再如能够会合,多厉害的邪法也可抵御。纵令敌人厉害,至多不胜,当无失陷受伤之理。但这反五行禁制,神妙不可思议,到时不知能否冲出,里应外合。齐霞儿所说解围之人,也不知何时可以到来,却是可虑。
  易静心中盘算,目光仍注外面,见辟魔神梭受血光魔火包围,光华虽比前缩小了十之三四,似已到了限度,却也不再减小,反倒较前还要凝炼,光轮电驭,旋转更急。鼎、震二人也似知道危机,已不再露面,只埋首光中,大骂不休。气得红发老祖不住把血焰增强,紧压上去,兀自奈何不得。易静知道此宝原是老父平生最得意的法宝,具有极大威力,防身妙用,百邪不侵。只不过被魔火血焰紧压缩小了些,乍看颇险,实则无害,心情为之一宽。那告急信火只能使用一回,妙一真人、玄真子本为众弟子遇到生死关头求救之用,不能轻发。英男同门义重,恰值神梭宝光正在减缩,误认为危急,将信火发出。
  易静从小便随一真大师学道,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为乃父易周镇山之宝,轻易不以示人。新近才以爱女在紫云宫被困,传授鼎、震二孙,命往救援,一向未曾使用,不知此宝妙用。以为紫云宫千里神砂,何等厉害,此宝尚能破土飞遁,怎会在此被困?却不知红发老祖因知敌人有好几个俱精地遁之术,上来早已防到,血焰本比神砂还要厉害,易氏弟兄又忒骄敌大意,已然被血光罩住,仍不动念。弟兄二人,一个打算驾着神梭仍退回洞,一个又想先朝敌人冲他一下,就便把方、元、余、李四人一齐带走,或是退回洞内,或是裂地飞遁。这时危机瞬息,哪有工夫犹豫,略一商量,上下四外血焰魔火便潮涌上来,将二人困在当中,四围胶滞,寸步难移;可是法宝神奇,光一缩短,抗力越强。如非易氏弟兄因上来连冲几次没有冲动,自觉遁走无效,不愿徒劳;又见宝光缩短,口虽怒骂,内实胆怯,只顾全力施为,以谋抵御,不暇及此。再如猛力前冲,也较前容易,逃虽仍是难事,如与金、李、方、元四人会合,却可办到。易静乍见宝光缩短,姑侄关心,本就动念欲发;又以英男告急,不曾指明何人,恐一般法力浅的同门重义贪功,忘了所诫,一同赶来,受了伤害。也未寻思信火关系甚大,已然有人发动,大可省下,无须再发,一时轻率,发了出去,不曾在意。等日后遇险被困,想用时反悔已无及了。后话暂且不提。
  红发老祖原知神梭来历,本心不愿开罪易周。一则昨日见许多徒党俱为此宝所伤,心已怀恨;又听易氏弟兄千妖人、万妖人破口辱骂,并历数他连日挫败伤亡的许多丢人之事,愈发怒从心起。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甚来历,只有仇敌之念,见人就杀,闹到不可开交,拼犯天劫,径与轩辕、兀老、妖尸及诸异派联合,索性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红发老祖心念一横,又以洞中诸人有反五行禁制,不是短时日内所能攻破;外面所困六人又有佛门至宝防身,加害更难。比较只有神梭宝光渐减,于是把目标着重在易氏弟兄身上,决定先杀这两个仇敌出气。哪知神梭宝光减到限度,忽然停止,更不再减。光虽比前略短,反更精明,仍是奈何不得。方、元二人的青灵箭又不时飞来,还须抵御逃避,始可无事。正气得须发倒竖,目眦欲裂,打算把对湖一干异派妖邪招将过来,拼耗数十年苦功,施展最后毒手,用六阴绝灭神功破去反五行禁制,将方圆百里以内震成齑粉,忽听对岸众妖人呼喝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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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二回 破遁闪灵旗 变灭盈虚森气象 传声谈旧迹 循环因果快恩仇
  话说这时众妖人因红发老祖破了敌人阵法,那半天血光已飞向对面,将全崖洞带石坪紧紧笼罩,成了一片血山,魔火血焰已用全力发动,另外还有别的狠毒法术、法宝一齐夹攻,和敌人成了不能并立之势,知道厉害,又用自己不着,乐得隔岸观火,等到事完,再以巧言诱激,使与自己同流,和诸正派为仇。众妖人都认定峨眉门下十多个有法力的门人非遭毒手不可,好不快意心喜。因血光移向对岸,湖这面便现出天空,无甚阻隔,当地景物又极灵秀,众妖人各运了些石块放在湖边,分别坐下,对着一湖清波,向前观战。不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互议未来之事。正在说笑得意,猛听破空之声甚疾,方一入耳,已经临头。众妖人原也是各异派中能手,双方相持这一会儿,华山派的史南溪和三影神君沈通,也闻信赶来。因势太急,首先警觉有异,忙即飞身纵起观看时,无如来人神速异常,未看真切。众妖人因各方同党连日闻信陆续赶来,时有到达,敌人党羽却未见有一个到的,再见易、李、金、石诸人俱已在场,以为峨眉后辈中能者差不多已尽如此,即便还有少数未到,也非红发老祖之敌。匆迫之中,内有好几个粗心一点的,俱当来的是自己的人。就在这闻声惊顾瞬息之间,四五道匹练般的光华已自天飞射。内中一个身剑合一的红衣少女,手上还发出百丈金霞,耀眼生花,光华奇强。
  众妖人看出来者是仇敌一面,不禁大惊,忙飞剑光、法宝抵御时,已是措手不及,两个法力稍弱的,连同一残余妖人,正当来路,吃那几道光华迎头就势一绞,连人带宝,一齐了账。有的更连剑光飞刀都未及放出,便成了死鬼。犹幸来人志不在此,顺手杀了几个,略一停顿,便星驰电闪,金霞到处,血焰花飞浪卷,立即飞将过去。史南溪认得当头少女,正是前番攻打峨眉时,手持宝镜专破邪法的女神童朱文。后面紧随齐灵云、周轻云、岳雯三人。相隔日月不多,想不到竟有如此高的法力,不禁又惊又怒,扬手数十团雷火朝前打去。沈通也把手一扬,发出好些毒钉、雷火,红光飞舞半天。敌人早已飞入血光之中,一个也未中,其势又不能追将过去。二人和众妖人说道:“峨眉这些小狗男女,实是各派心腹之患。朱文贱婢所用天遁镜,好似比前还要神妙。下余三人剑光也非昔比。此宝正是那血光的克星,红发老祖法力高强,虽不致败,法宝必又要毁去两件无疑。尤可虑的是,敌人皆是峨眉后辈,我们伤亡多人,红发老祖现以全力施为,始得勉强困住,依然未伤一个。敌人师长虽然闭洞不出,但还有好些教外党羽,如驼鬼、矮鬼、贼尼、贼和尚、怪叫花之类,人数颇多。新近借着开府,广为结纳,帮手越多,声势更盛。这些可恶的老鬼,多是机警神速,时久无功,难免赶来惹厌,好的话闹个无结果,弄不好还要伤人受气,一败涂地。”
  正在谈说忿慨间,忽又有破空之声由远而近,这次众妖人已然留神,忙起戒备。来人也相继飞到,共来了五人,分三起降落,俱是峨眉门人。史南溪只认得秦紫玲和黑孩儿尉迟火二人,下余三人,俱未见过。众妖人自是忿怒,忙起截住,各显神通,斗将起来。湖这面杀了个难解难分,对岸更连珠霹雳,惊天大震,那千百丈血光已由密而稀,大有减退之势。原来红发老祖闻得对岸众人惊呼之声,便知敌人来了援兵,刚一回顾,一道百十丈高的金霞,后面紧随着几道匹练般的光华,已电驰而至,冲荡开千层血浪,飞将进来,光中现出三男一女,不禁又惊又怒。方欲喝问,四人中的齐灵云已在宝光护身之下,开口道:“老前辈且请息怒,听我一言。”底下话未出口,红发老祖恨极之下,那还容她分说,口喝一声:“小狗男女,不必多言。”一面催动血焰魔火,一面施展玄功变化,重又幻化血手,想伤害四人泄忿,元神一晃,便已隐去。灵云仍高声喝道:“老前辈,你本正人,只因受了孽徒播弄,以致今日。现在已将身败名裂,我等为体家父及各位师长与人为善之意,好心相劝。你若不悔悟,放下屠刀,少时老前辈昔年所树强敌一到这里,主人是他记名弟子,此老性情,决不容人欺凌,那时再想善罢,就恐难了。”
  红发老祖闻言,心中一惊。又见来这四人,不特法宝神奇,内中岳雯、灵云功力更高;轻云、朱文,虽然功力稍差,但各有一口极好仙剑,光华强烈。四道剑光又联合在一起,简直无从下手。尤厉害的是那天遁镜,金霞百丈,所照之处,血光立被冲散;自己尽管全力施为,终是近身不得。情知所说不会是虚,前途大是可虑,只是恶气难消,无法下台。心方惊疑,忽听朱文喝道:“这厮想是命该遭劫,不知利害轻重,连四九天劫都等不到,便要送死,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客气?”说时红发老祖元神所幻血手刚刚现出,意欲向四人中择一抓下。朱文一眼瞥见,手扬处,便有一粒豆大紫光朝那血手影打去。此宝名为霹雳子,乃上次英琼在幻波池所得宝物之一。当年圣姑用无上法,在两天交界处,收敛空中将发未发的雷电之气凝炼而成,共炼有百余粒。开府时,妙一真人将圣姑所赠法宝分赠众门人,将此宝分作两份,朱文便得了一半。虽然每粒只用一次,但是威力至大,比起正邪各教中的各种神雷还要厉害。红发老祖自恃玄功奥妙,除道家自炼心灵相合之宝,还须功候深纯者外,多半都能摄取,不畏伤害。此宝初发时,又只一粒紫色星光,光虽奇亮,并无别的异状,也无声音,决看不出似无数雷火凝炼。知道对方俱是能手,既敢对己而发,虽料不是寻常,万没想到昔年幻波池威震群魔乾天一元神雷霹雳子,会落在一个峨眉后辈手里。加以被困六人见来了生力军,血焰魔火已被镜光冲荡,宛如浪涛起伏,精神为之一振。内中方、元二人瞥见敌人身形忽隐,知又要用玄功变化暗算,血手一现,便将青灵箭迎面发去。红发老祖还得防护,另用法术抵挡,百忙中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一时疏忽,仍用血手抓去。说时迟,那时快,那紫光一触即发,血手才一挨上,立化为紫色焰光爆裂,声势之猛,直少伦比。红发老祖骤出不意,怒吼一声,向旁遁去。犹幸功力深厚,伤退下来,忙一运用玄功,便自勉强复原。如换寻常妖邪,所炼元神已无幸理,就这样受创已是不小。岳雯见敌人败退,乘机连发太乙神雷,加上天遁神镜宝光一照,四外血光越似红雪山崩,波翻浪滚,纷纷消散。红发老祖报仇未成,元神又受重伤,怒发欲狂,略一缓势,重又现形上前,将化血神刀和身带法宝纷纷放出,誓要分个死活存亡。哪知四人早已奉有师父密命,预示机宜,各有防身之策。乘他这一停顿,先用宝镜、神雷冲开血路,飞向易氏弟兄身旁。那辟魔神梭光华减短以后,本能向前勉强冲行,再经四人随护开路,那石坪地方又不甚大,转瞬便引向李、余、方、元四人之处,同在牟尼珠宝光笼罩之下,任何邪法异宝,俱都无从伤害。
  十人会合一处,各自发挥法宝、神雷威力,破那血焰,以待时机。对于别的邪法异宝,全不理睬。红发老祖枉自怒发千丈,无可奈何。洞中诸人又有反五行禁制护住洞府。红发老祖想用六阴绝灭神功,拼着耗损真元与敌一拼,偏生此法须有三个有法力的助手,而对湖又来了好几个强敌,将众妖人绊住,打了个难解难分。眼看所炼魔火血焰消散大半,此法一破,敌人便可来去自如,气急欲昏,不知克星将至。正恐仇人遁走,忽听对面朱文说:“师姊,你看这厮,把所有家当,连向鸠盘婆借来做门面的一些破布烂铜全卖弄出来,一会儿攻打洞口,一会儿又朝我们做些奇形怪相,和疯了一般。我看不给他一点苦吃,也不知道厉害,再给他几粒霹雳子,让他再躲向一旁,缓缓喘息如何?”灵云喝道:“文妹不可如此,我们须看他以前与各位师长相交分上。他虽耳软,不明是非,但也劫数使然,依他本心,并不如此。此次他门下徒党伤亡太多,纵然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到底师徒情分,因恨成仇,也是人情。不过他没平心细想是非顺逆,致败之道罢了。他那法力并阻我们不住,本不难舍之而去,只因少时还有人来,万一不妙,我们还须为他解围。适才你那霹雳子已是不该,如何还再下手伤他?”
  红发老祖本心是在寻思毒计拼命,闻言重把那对头影子涌上心头。心一发怵,又当力竭势穷之余,不禁回忆前情,追原祸始,渐生悔恨。觉着仇敌虽然可恶,如非孽徒一再生事诱激,耳软受愚,致为所误,也不致闹到这等进退两难。有心拼命,又觉数百年苦功修炼,与敌人同归于尽已是可惜;再如敌人师长早有防备,白白葬送了自己,与敌无伤,更是冤枉。心气一馁,越不敢遽然发难。正在相持寻思,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由远处传声说道:“蓝蛮子别来无恙?可笑你枉自修炼这多年,五百年前的故人,竟会对面不相识。如非拿了人的东西手短,又因日前有二好友相劝,昨日你追我,便该向你索还旧账了。那五云桃花瘴,只可算是五百年来的利息。你今日元神在此卖弄,那法身想用不着,也吃我暂时扣住,一会儿有人代我向你算账。你既自负本领,纵容孽徒欺压善良,想必对我总该有个算计。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知道我的性情,轻易不肯与人为难,但是言出必践。我此时为完夙愿,也是神游在外,不愿以转世之身见你,只得转托别人代办。你总不至于非要我亲身到场不可吧?”说罢,语音寂然。
  红发老祖原是贵州山民,本来姓蓝,极少有人知道。再听那说话人声如婴儿,相隔至少也在三百里外,知是生平惟一对头克星。又听出昨日收去五云桃花瘴,适才中了白眉针,在崖外用法力禁制紧藏的法身也被盗去,底下口气更恶。知道此老得道千年,法力高强,不可思议,无人能敌,为方今旁门中最厉害的老前辈。性情尤为古怪,处治异己,心辣手狠,形神不留。自己尽管平日好强好胜,好容易修炼到今日地步,忽然相隔数百年毫无音信的杀身强敌克星寻来,遇到这等比四九天劫还难躲避的生死存亡关头,也不由得心寒胆悸,宛如斗败公鸡,自知无幸,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灵云、岳雯等四人知他胆怯气馁,自认形神俱灭就在眼前,更无心力再事寻仇。方喊了一声“老前辈”,待要发话,忽见一圈佛光由对湖飞虹电舞般穿阵而至,晃眼到达。手扬处,洞口霞光连闪几闪,反五行禁制便自收去,并把手一接,发出一片青光。四围血焰魔火本已消亡大半,青光一现,红发老祖知道此光来历,心情虽然惶急,仍是不舍全毁,手一招,便自收去。来人也不紧迫,也把青光收转,连身外佛光一齐敛去,落下身来,先与红发老祖对面。洞内诸人,早看出来的正是小阿童,好生欢喜,拥了出来。因是敌我还未罢休,此时均是身剑合一,法宝护身,待与洞外十人会合,里外夹攻。
  金蝉、石生、南海双童关心二易,迎头抢出,手指敌人正要喝骂,灵云、岳雯早料有此,忙打手势止住。双方已在发话,敌人也把法宝一齐收转。静心一听,阿童还未开口,红发老祖面容惨变,已先说道:“你是枯竹老人叫你来的么?当初我虽不合犯他,也是事出无心,又迫无奈,并且此事已蒙韦八公求情解免,怎又旧事重提起来?老人想必离此不远,烦劳道友引往一见,与他当面分说如何?”阿童冷笑道:“你倒说得好哩!老人对我说,他此时不愿见你,也知你有话推脱。但你应该知道,当初他向你和韦八公所出的题目,你二人并未做到,你并还辜负了韦八公,怎能怪他食言?现在你那法身,已由他还了我当年的法宝,将它钉在你那隐藏之处。你此时就在我手里脱逃出去,元神往上一合,也是同归于尽了。自己行为,自己明白。这些年来,因你假装好人,竟欲挽盖前愆,所以无人寻你。今日你既纵容门下孽徒倒行逆施,顿忘本来,和我这些好朋友做对,休说我那老友,连我也容你不得。亏你还拿韦八公来做说辞。韦八公因祸得福转归佛门,将来可望正果。照你所行所为,你还有面目见他么?这是你自种恶因,今日受报,怨得谁来?”
  众人见红发老祖那么法力高强,骄横自傲的人,见了阿童竟一毫也不敢倔强,好似害怕已极,不禁惊奇。红发老祖听到末两句,愈发神情沮丧,厉声喝问道:“照此说来,莫非你便是韦八公么?”阿童笑道:“你居然还有点眼力,隔了好几世还认得出。如不是我,谁能代他来哩?”话方说完,红发老祖面容忽地狞厉,满口钢牙一错,猛然一晃身形,便已隐去。众人疑他情急反噬,惟恐阿童骤出不意,受了暗算,纷纷上前保护时,只听阿童笑道:“我先还不知前生因果,当你有些门道。如今我前生法宝已蒙老友交还,有了制你之法,难道就被你逃走了么?”话还未毕,手先朝外一扬,一道灵符飞起,青光一闪,湖中嘭的一声,突涌起青荧荧一幢冷光。红发老祖身形忽现,裹在其内,连挣两挣无效,一声长叹,便把双目一闭,不再言语。众人才知湖中另外还有一层专制敌人的埋伏,事前连方、元二人也不知悉,好生骇然,不禁奇怪阿童所遇怪人就是大荒山枯竹老人,怎会数日之别,便有这高法力。
  湖对岸诸妖人与秦紫玲、尉迟火、黄玄极、周淳、悟修五人对敌,因五人开府以后,各得有两件法宝,史南溪等虽然邪法厉害,也是无可奈何。有两个法力差一点的还受了伤,连同几个看出兆头不好的残余妖人,先自遁走,剩下只史南溪等五六妖人,恶斗方酣。先见血光尽收,佛光飞来,敌人齐由洞中拥出,红发老祖停手不战,已知不妙。晃眼工夫,又瞥见红发老祖隐身逃遁,被敌人用一幢青光困在湖心上面,状似闭目等死,料定凶多吉少。众妖人方想抽身逃遁,猛又瞥见崖外飞越进三道金光,其势比电还急。史南溪认出是敌党中前辈有名人物,喊声:“不好!”先自破空遁走。下余妖人本已心寒胆裂,也各飞逃。有的吓得连飞剑、法宝均未及收回,全吃紫玲等五人收去。尚幸来人直往对崖飞去,不曾下手,飞遁又速,五人急于观看红发老祖被困之事,不曾穷追。只内中一个逃得稍慢的,吃秦紫玲用圣姑所赠之宝金刚杵打了一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下余全都逃走。
  这时红发老祖元神在青光中面现苦痛,状甚可怜。齐灵云刚在开口向阿童劝说,那三道金光已经飞到,来人正是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同了凌雪鸿转世的杨瑾。白谷逸还未飞到,先把那道金光朝青光上盖去,强力吸起,往上一提。红发老祖遇见这冤家对头,自己理亏,无从分说,先还想大对头不会就到,这一个转世不久,法力尚浅,意欲拼着法身不要,只把元神冷不防冒险遁去,不料对头早有埋伏,一下制住。只当仇人素性疾恶手辣,不知阿童转劫多生,身入佛门,心性已变仁慈,并非无法转圜。红发老祖自以为元神必灭,想起前情,悔之无及,只得闭目听人施为,受那炼神化气之惨。猛觉身上一轻,如释重负,睁眼一看,见是好友白谷逸正以全力来援,身外青光已被吸起,当时喜出望外,忙要乘隙冲出。忽听追云叟喝道:“道友不可妄动,你不知那位道友脾气么?如果不是我亲身赶来,谁还再能救你?少安勿躁,解铃还须系铃人。已有朱矮子和峨眉弟子为你解怨,一会儿便没事了。”人到危急之际,忽遇救星,再一想到对头厉害,委实不能和他硬来,哪里还敢妄动,口中诺诺连声,不住称谢。
  这时朱、杨二人已落崖上,朱梅向阿童道:“小和尚,你能代枯竹道友做几分主的,看我三人和你这些小朋友分上,饶了老蛮子吧。”阿童未及答言,金蝉和白、朱二老顽皮已惯,故意拦道:“不能!他用桃花瘴、化血妖刀连伤我们九人,适才又将两易师弟困住,非报仇不可!”朱梅把小眼一瞪,佯怒道:“胡说!受伤九人,是自己不遵师命,要来多事应劫,怨着谁来?自不用功,法力不济被困住,还好意思说人?你们虽然受伤,已然救好;老蛮子死了多少徒弟党羽,被你们把他闹了个家败人亡,这气又应该如何出法?小和尚如听你话,我便寻你们六个小鬼的晦气,再和老和尚说理去。”杨瑾也在旁笑劝道:“红发道友并非恶人,此次也是受了孽徒之愚,有激而发;他又于我有恩,望诸道友不可过分。”阿童也不还言,只望着金、石六矮微笑。金蝉道:“小师父,你真坏,自不放人,却望我笑,闹得这位矮老前辈以大压小,其势汹汹。我怕他告爹爹,惹他不起,爱放不放,没我们的事,省你借口。”阿童笑道:“他还要向我师父告状呢。这等不准也得准的人情,真不甘服哩。”朱梅正要还言,杨瑾已先接口道:“小圣僧大度包容,念他多年苦功,修为不易,放了吧。”灵云等也同声劝说。
  阿童道:“我本不知前生之事,自从前日枯竹老人一说,才知这厮以前行为忒已可恶。如装好人到底,也不会有人寻他,偏是为善不终。平日纵容妖徒为恶,已负失察之咎;如今索性与各异派妖邪联合一气,夜郎自大,一意孤行。照来时枯竹老人行法观察他的心意,因为记恨杀徒之仇,自知法力难与峨眉为敌,竟欲与轩辕老怪、妖尸等魔头一党。留他在世上,岂不贻害?因此想将他除去。既是诸位道友说情,只要他肯永远洗心革面,不与妖邪同流,不特我与他解去前生仇怨,连枯竹老人也不再与他计较了。”朱梅笑道:“小和尚,赶人不上一百步。你只把乾天灵火撤去,免得枯竹老人多心见怪。你说这些话,包在我三人身上,必能办到。他也修道多年,为一家教主,莫非还要他亲自向你赔话,才能算完不成?”
  阿童正要回答,忽听先那婴儿口音又在远方传声道:“蓝老蛮,我如不是峨眉齐道友来书为你说情,以你昔年所为,休想活命!韦道友既不与你计较,我也破一回例,真正便宜了你。”说时,那幢青光本吃追云叟运用玄功勉强提离本位,枯竹老人话声一住,倏地刺空飞去。红发老祖知已脱险,满面羞惭,欲向白、朱、杨三人道谢。追云叟恐他众目之下,难以为情,忙道:“道友久战之余,元神不免稍劳,还有那白眉针也须化去,我送道友回山歇息吧。”红发老祖当着前生大仇和一干峨眉门下,本难说话,其势又不能就此走去,闻言自是感激,忙朝阿童遥一举手,说道:“多谢八公不念旧恶,幸免大劫,异日再当面谢,我告辞了。”杨瑾忙道:“红发道友的法身呢?”朱梅道:“这个无须发愁,枯竹老人既允释怨,小和尚又看我们薄面,决不会再与为难。倒是他门下妖孽可恨,我和白矮子代他清理门户去。我二人由那里走,不再回来了。”说时,白谷逸也向阿童遥谢一声,一道金光,拥了红发老祖飞去。朱梅也自驾着一道金光飞走。
  杨瑾重向阿童称谢。阿童笑道:“这原是做就圈套,故意吓他,只差点没被朱真人叫破。杨道友何必太谦?”杨瑾道:“齐真人算得真巧。闻二妖尸已然发动诡谋,不论你我,稍晚一步,红发老祖怨毒太深,情急无计,便与妖尸连成一气,不知又要生出甚事来了。”阿童道:“那倒不然。枯竹老人自接齐真人手书,立即神游中土。日前我和金、石、甄、易六人无心相逢,将我留住,便是为他护那法身之故。昨夜他元神来此,暗设埋伏。妖尸谷辰同了雪山老魅,果然乘他元神出游,前往暗算。因我在彼,有佛光护住,不能侵害,相持不多一会儿,他便赶回。妖魅自非其敌,没有怎斗,便已吓跑。枯竹老人不怕他们与红发老祖勾结,倒是防他乘虚而入,去往红木岭暗算。一直追出万里以外,给二妖尸吃了好些苦头,知他们暂时不敢在这附近作怪,方始回转。他说红发老祖心术尚好,前生所为还是情急无知。后虽对我不住,事隔多年,我已身入佛门,大可不必计较。不过他生平只此一块心病,枯竹老人又是他惟一克星,正可借此逼他回心向善,与峨眉释嫌。一切早有定算,只为追赶二妖尸往返耽延,不然我早来了。他那法身,不特仍在原处,连所中白眉针俱已化去了。”杨瑾闻言,自是欣慰,赞佩不置。
  金蝉又问阿童以前经过,才知阿童前生也是旁门中散仙有名人物,与枯竹老人同时,还是红发老祖师执前辈。彼时枯竹老人时常神游转世,游戏人间,行道济世。这一世转生在一个山民家中,满头红发,相貌丑恶。彼时红发老祖已然修为多年,尚未创教收徒,法力也已不弱。那日二人无心相遇,红发老祖不知他便是枯竹老人元神转世,看出道法颇高,欲与结交,初意原本无他。不久,红发老祖该当应劫兵解,不知对方于初见之时,便有意成全。临危之时竟生毒念,乘对方入定之时,先将元神摄走,又在当地设下埋伏,想禁制对方元神,强占他的庐舍。谁料事成之后,对方忽然出现,自道来历,力斥他不义之罪,索还躯壳,还要消灭他的元神报仇。红发老祖久闻老人威名,吓了个魂不附体,理屈力弱,不敢与抗,慌不迭突围遁走,逃到韦八公处求救。八公力向老人求情,说:“你每次转劫,法身多是修到年份,寻一深山古洞,在内入定,元神却遁回山去,待不多时,又出来投生转劫。对于以前洞中存放入定的法身,就此封闭在内,有似埋葬,极少复体再用。反正弃置,乐得看我面上,成全后进。”老人先说红发老祖不应如此狠毒卖友,又说自己屡次转劫留存的法身日后还有大用,非索还报仇不可。后因八公再三求说,才出了一个难题:要红发老祖在一甲子内,把老人故乡三峡中所有险滩一齐平去。否则到时便由八公代为处罚。一面并由八公用法力将他元神遥禁,以便到背约食言时,将他斩首戮魂。八公见老人说得好似戏言,一口应诺,保其必能践约,并也从旁相助。
  哪知此事说来容易,做时极难。三峡上游两边山崖上,住有不少法力高强的修道之士,有的邪正不投,有的不容人在门下卖弄。并且江中石礁,多是当年山骨,其坚如钢,好些俱和小山一样矗立水中,为数又多。昔年神禹治水,五丁开山,尚且不能去尽,何况一个旁门左道。又加上这许多阻力,事未办成,反结了许多冤家,没奈何只得罢了。红发老祖前言未践,已使人为难。到了所限年数,又不合心存狡诈,惟恐八公将他献与仇人,竟然先发制人,去往八公隐居的龙母洞中,暗破元神禁制。事有凑巧,八公恰是劫数将临,不在洞中。守洞道童又无心说了两句恐吓的话,以为八公回来,发觉禁法已破,必不甘休。反正成仇,走时又把重要法宝和一葫芦丹药盗去。刚刚逃走,八公便为敌人所伤,逃回取药,哪知药、宝全失。一会儿敌人追上门来,终于遭了兵解。由此历劫多生,受尽苦难,直到今世,方始归入佛门。红发老祖事后才知八公已早代向老人求免,只等到期寻上门来,略加告诫,便将禁法撤去。自己恩将仇报,悔已无及。这多年来,日常想起便内疚。先还恐怕老人重又怪罪,八公转世成道后,寻他报仇。事隔多年,并无朕兆。又听说老人已不再履中土,虽以元神转世,只是一味修行,不与同道来往,永无一人知他踪迹所在。知道此老性情,如要寻仇,早已上门,决不会历时这么久尚无音信,并且前已答应八公人情。于是渐渐放下心来。数百年过去,除偶然想起问心不安外,久已不以为意。实则老人和八公,于他俱有夙孽,数该如此。这次如非要收五云桃花瘴,并助方、元二人归到峨眉门下,也不会管他闲事。只因老人受了妙一真人之托,出山太急,不及转世,又以多年修炼从无间断,便把昔日埋藏的法身,择一复体,以备元神日常归宿。但那法身修炼年岁有限,功候不济,附以应敌,不能大显神通。只那日收五云桃花瘴,是以肉身行事,余者均以神行。于是,把那肉身入定,交由阿童护法,就便归时快聚,详述前因,并把昔年代为收藏的两件法宝交还,告以机宜,令其依言行事。
  阿童说完前情,齐灵云便取出一封柬帖。大意是说:“郑八姑、陆蓉波、廉红药三人南疆之行,本不应往,事前已有训示,只郑八姑一人能够遵守。蓉波、红药虽以寻觅洞府,无心相值,并非接到信火传声,故违师命,终是有失谨慎。红药用媖姆所赐修罗刀连诛妖人,已树强敌,可速归就八姑,速觅洞府修炼,以便到时应付。修道人穴居野外,何地皆可栖身,勿得在外逗留,致惹杀身之患。余英男欲随英琼同修,并非不可,但她本身尚有要事未了,须在幻波池别府开建以后。余人所领道书柬帖,备有使命,又即分散。方、元二人,暂时可随灵云等三人一路修积外功,日后回山,再行拜师之礼。”众人望空拜命起立。除易、李、癞姑三人,以及金、石、甄、易六小弟兄,奉命一年以内可以便宜行事,随意所之外,阿童仍和金、石六人一起。秦寒萼、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因受化血神刀之伤,必须觅地静养。易、李、金、石等十人,又商量乘此无事,正好去往陷空岛求取万年续断,早使三人复原,并备异日应急之用,就便还可观玩北极海底奇景,但行止未决。余人互相略微叙阔,便即相继别去。
  癞姑见众人还在争论,笑道:“主人都随齐师姊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甚?”易静道:“不是别的,我觉此行不宜人多。既然大家都愿看北极奇景,到了那里,只着两人下去,余人等在上面,一半玩景,一半防守那班左道中人,喜怒无常,又易受人播弄,万一翻脸,势必难敌,有个接应。秦、李、向三同门,可同回寒妹洞府,静养等候。那地方离仙府近,众同门时有往来,如若有事,也方便些。不过此去北极岛屿甚多,有好些妖人窟宅,我们过时行迹务须隐秘,不可无故生事。到了陷空岛,只能由我和癞姑下去,见机行事,不可争抢。并非我自恃机警,只为今日之事,由我和琼妹而起,师父又许我们便宜行事。各位师长闭洞不出,陷空老祖与紫云三女不同,我们有求于人,须知客主之分。一个行止不检,自家失陷,还要辱及师门,将来何颜回山相见?我虽不才,一则前生曾随家父去过一次陷空岛,稍知海中途径以及沿途险阻、宫中禁忌;二则总比各位师妹年纪较长,照着本门规矩,也应稍微僭先。本定只我三人同行,至多带上两个舍侄,以备破那千层冰壁。如今人数一多,不得不把话说明在先,权充识途老马,请诸位暂时听我调度了。”众人齐说:“这里只易师姊年长,法力最高,我们自然惟命是从好了。”
  易静原以六小弟兄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加上阿童也是一个喜生事的,偏都非去不可,惟恐到时不听吩咐,出了乱子,丢人误事;坚持不令同行,他们势必另做一路赶去,更易生事,转不如自己率领,多少还可压住一些,便故意说了上面一番话。见金、石等人随声喜诺,阿童也在一旁含笑点头,并无不满之色,心始稍放。癞姑又道:“陷空岛我虽不曾到过,昔年随侍家师屠龙,却到过它的边界。听一人说,前途便是北极冰原,到处都是千万丈冰山雪岭,陷空岛在尽头偏东一面,中间有一片冰原雪海,地名玄冥界,终年阴晦,只冬至子夜有个把时辰略现有曙光。与小南极光明境终古光明,每年只夏至正午有个把时辰黑夜者,完全相反。人到那里,所有法术、法宝俱失灵效。那人说时,因家师看了那人一眼,便未往下多说,至今疑信参半。师姊乃旧游之地,此话可是真的么?”
  易静道:“那道关口实是厉害,便师妹不问,行前也须嘱咐。事非子虚,但无如此之甚。那地方本是北极中枢分界之处,本来就是元磁真气发源之所,差一点的金质法宝飞剑,到此便要无效。加以陷空老祖生性喜静,近年越不愿与人交往,又在当地利用元磁精气,设下一道三千九百里禁制,横亘山海之中。不知底细的人如想飞越,多半失陷。就勉强冲越过去,前途百十座冰山岛屿,均有妖邪盘踞,各仗地利法力,纷起为难,令人应接不暇。一面陷空老祖也有了警觉,除能事先得他允准,或是自愿相见,多半将水底晶阙隐去,闭门相拒,见面直是休想。沿途那些岛主,除却海中精怪,颇有几个能者外,平日多仰他为泰山北斗,虽未得列门墙,如遇有外人欺凌,也必出面袒护,一个也成仇不得。我们行踪隐秘也是为此。前半无妨,到了玄冥界附近,便须把遁光择地降落。步行约三百六十里,过了这道关口,见了天关,再翻越一片冰原,然后避开海路,绕道飞行。到了陷空岛附近,又须降下,才可无事到达,入海叩宫求见。否则他那禁法神妙,常人步行倒可无妨,只要驾遁光飞行,离地两丈不到,立触禁网,纵不致把我们所有法宝、飞剑全数收去,也必阻碍横生了。另外,虽可用神梭在地底穿行,一则路远费手,二则陷空老祖脾气古怪,最喜人诚敬相对,如以法力自恃,非吃他亏不可。所以他那禁法不阻碍常人和冰原上面生物游行。以前并还曾说,只要有人向道心诚,不畏艰险酷寒,把这万余里的冰山雪海越过,到他岛上,便可收为门徒。除大弟子灵威叟,好些徒弟都是这么收录的。后因门人辗转援引亲私,暗助来人免去沿途冰雪寒风之险,以图入门。资质又都下驷,学道不久,时出为恶树敌,屡坏他的家规。陷空老祖盛怒之下,清理了一次门户,重订规条,严禁门人私自援引,这才无人敢侥幸犯此万里冰雪,酷寒奇险。我们只要中途无事,能到岛上,求药一层,便有指望了。”说罢,众人均无异词。
  方、元二人所居崖洞,行前已用仙法封闭。众人议定,便即起身。先护送秦、李、向三人回到寒萼那里,一同进内略坐,便往北极海飞去。这十个人的遁光都极迅速,不消一日,便飞入北极冰洋上空。只见下面寒流澎湃,波涛山立,悲风怒号,四外都在冻云冷雾笼罩之中,天气奇寒。英琼笑道:“好冷的地方,如是常人,还不冻死?”癞姑笑道:“这里便算冷么?才刚进北海不过千里,离冷还早着哩。我昔年走至腹地将近,便觉冷不可当,再往极边,不知如何冷法。你是没有经过太冷的天气,所以觉冷。你看海中只是寒流碎冰,还有滨海渔舟出没,比起极边,岂不相去天渊?到了那里,休说是海,连天都要冻凝,风也一点没有。如若有一点风,冰山雪海立时纷纷塌裂,天翻地覆一样了。”易静笑道:“师妹说的正是玄冥界左近,陷空岛并不如此。天气虽然也冷,却不厉害,海水更是清明如镜,也不冰冻。上下俱是奇景,奇花异卉到处皆是,才好看呢。”
  众人原把遁光联合,在海面上空逆流上驶。正谈说得有兴,忽见前侧海面上浮着数十处黑点,随着盖天波浪出没上下。南海双童和易氏姑侄、癞姑等六人,以前均曾远历辽海,见惯无奇。金蝉、石生、英琼、阿童四人都是初次见到,俱觉新鲜。石生道:“这北海的浪真大,你看那些小岛,直似随波而动,在水上走呢。”易静笑道:“那都是北海冰洋中的特产,短的是巨鲸,长的是海鳅,不是小岛。因隔得远,浪大雾重,鱼头还未露出。尤其海鳅,长有百丈以上,脊背一段,满是海中蚝蚌贝介之类粘满,加上碧苔海藻丛生其上,甚至还生有小树,浮在水面,矗如山岳。没见过的人,便近前也当是海中岛屿,看它不出。这些鲸鱼,最小的也有十几丈长,前半更是粗大,等它喷水就看出来了。”话未说完,众人已然飞近。果是一些庞然大物,奋鬛扬鳍,三五成群,在彼戏浪游泳。那身子比起以前铜椰岛所见还大得多,势也猛恶,略一转动,海浪立被激起数十百丈高下。偶将头脊露出水上,礁石也似静止不动,立有一股水柱激射出来,直上半天。鱼数又多,游息往来,只在那一带海面,并不离去。动静不一,此起彼应,惊涛如山,互相排荡挤撞,声如巨雷。骇波飞舞中,远近罗列数百十根冲天晶柱,浪花如雪,飞舞半空,已是奇观。再加上数条百余丈长的大海鳅,没头没尾,只把中段脊背浮出水面,连岭一般,横亘其间。猛一昂首,喷出来的浪花直似雪山崩倒,洒下半天银雨,半晌不息。当时水雾迷漫,掩去了大片海面;涛声轰轰,越发震耳。端的气势雄伟,不是浅识之人所能梦见。金、石二人俱说:“海鱼竟有这样大的,真个好玩。我们稍看一会儿再走,如何?”癞姑笑道:“你们真是少见多怪,海风多腥,这类蠢物有什么看头?前面好景致多着呢。”甄艮道:“其实此物遇上鲸鱼,照例必有一场恶斗。现在双方俱是互相蓄势示威,引满待发,只等一挨近,撞上立起凶杀。因都生得长大,今日鲸群又多,声势必更骇人。我以前曾见到过一次,斗到急时,连海底的沉沙都被搅起,急浪上涌数百丈,水花飞溅出二三百里以外,和降倾盆大雨一般,上下混茫,全是水气布满,哪还看得出丝毫天色。我们如非有事,倒是有个看头。”
  易静、癞姑二人主持飞行,说时并未停止,遁光迅速,晃眼已经飞过。金、石二人闻得来路海啸之声比前洪厉,回头一看,上下相连,一片白茫茫,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水。金蝉慧目,力能透视云雾,看出水雾迷濛中,有数十条大小黑影在海中翻腾追逐,料是恶斗已起,连道“可惜”。癞姑笑道:“你们两个真孩子气,腥气烘烘的东西有什么可惜?”石生道:“你不要老气横秋,前边要没甚好看景致,我再寻你算账。”易静笑道:“小师弟,不要可惜,你看前面,好东西不快来了么?”众人闻言,往前一看,乃是由北极冰洋随波流来的大小冰块,大的也和小山相似,有的上面还带有极厚的雪。因是大小不一,迟速各异,又受海水冲击,四边残缺者多,森若剑树。浪再一打,前拥后撞,浪花飞舞中,发出一种极清脆的声音,铿锵不已。忽有两块极大的互相撞在一起,轰隆一声巨震过处,立时断裂。无数大小冰雪纷如雨雪,飞洒海面,击在海波上面,铿锵轰隆,响成一片,好听已极。石生道:“这不过是些大冰块,有甚好看?”易静道:“呆子,你真俗气。单这碎冰声音,有的宛如雷霆乍惊,有的仿佛无数珍珠散落玉盘,有多好听!并且这还是开头,好的还未到来。再往前走,你看了不叫绝才怪哩。”说时,不觉又飞翔出老远一程,沿途所见冰块也越来越大,形态也越奇怪。有的如峰峦峭拔,有的如龙蛇象狮,甚或如巨灵踏海,仙子凌波,刀山剑树,鬼物森列,势欲飞舞,随波一齐淌来,浪头倒被压平了些。海洋辽阔,极目无涯,到处都是。
  气候越发寒冷。上面是羲轮失驭,昏惨无光,只在暗云低迷之中,依稀现出一圈白影。下面却是冰山耀辉,残雪照水,远近相映,光彩夺目。冲撞越多,散裂尤频。眼看一座极大的冰山忽然中断,或是撞成粉碎,轰隆砰噗之声与铿锵叮咚之声,或细或洪,远近相应,汇成一片繁响。异态殊形,倏忽万变,令人耳目应接不暇。金、石、阿童三人也不禁同声夸起好来。癞姑笑道:“你们三人还是少见多怪,这还不算,等一会儿还有好的来,我略施手法点缀,叫你们看个奇景。”说不一会儿,前侧面忽然漂来一座极大的冰山,那山上丰中锐,因隐沉水中的下半截更大,矗立无边碧浪之中,毫不偏倚,远望直似朵云横海,缓缓飞来。等到临近一看,那冰山通体有千百丈高下,中腰细削之处恰在水上,形势愈显峭拔。当顶一片,满是白雪,离顶数丈以外,危崖森列,洞谷溪涧,无不毕具,万壑千峰,各呈异状。最妙是通体晶明,更无丝毫渣滓,寒光闪闪,夺目生花。当快浮到众人身侧,癞姑忽把遁光停住,手向外一指,冰山也停在海面不动。眼看一片光华照将上去,那些水晶洞壑峰峦立泛奇辉。因山太大,这一停住,后面大小冰块随波涌来,正挡去路,往上接连相撞去,又发出一片极雄壮的天籁。海波再随着一冲激,浪花飞舞,高起百丈,到了空中,再散落下来。那些碎冰海浪吃冰山上霞光一照,幻成一层层冰绡雾縠,裹着无限天花,在里面飞舞而下。还未及落到海里,后面浪头又一个紧接一个,翻腾激涌而上。水气越盛,也越鲜明灿烂,五色缤纷,光怪陆离,照眼生辉,绚丽无俦。金、石、甄、易、英琼、阿童等八人看得兴起,已各将宝光放出,照将上去。这一来,更幻出万道金光,千丈祥霞,晶芒远射,奇彩浮空,映得无边碧浪齐泛金光,荡漾海面,连天际沉云也成了锦霞。众人纷纷拍手叫绝不迭。
  易静对癞姑道:“你还说人家小孩脾气,你先就是个小孩子头。这里已快入北极边境,海面空旷,宝光霞彩,上烛霄汉,千里以外都能看见。倘将前面各岛盘踞的妖人精怪惊动赶来为难,不是无事找事么?”癞姑把大头一晃,笑道:“我们不过因北极这些妖邪虽是左道,只在极边荒寒之区,夜郎自大,平日只有水族遭殃,轻易不去中土作怪。这次又是有为而来,不愿使主人不快,故此懒得招惹,当真我们是怕他么?前随家师来游,几个比较有一点门道的俱都见过。他们见了家师,俱和凶神一样怕。过时他如知趣便罢,如若大胆生心,想卖弄甚伎俩,叫他尝尝我的味道。”
  易静闻言,猛想起屠龙师太昔年被长眉真人逐出门墙时,曾来北极觅地隐居修炼,并还和陷空老祖斗法两次,后经人调解,方始化敌为友。那威镇群邪的一柄屠龙刀,现正落在癞姑手里。她虽性喜滑稽,从不肯说自恃骄敌的话。起身以前,自己把事看得甚重,她只说曾随屠龙师太在玄冥界左近游历过,未曾深入,神情却似不甚在意。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行至中途,忽然炫弄冰山为戏,又说这类轻敌的话。就恃有前师所赠的屠龙刀,以她为人,也不至于如此轻率。想了想,问道:“闻得昔年屠龙师伯为了苦行,南北两极均曾隐修多年。师妹昔年可曾随侍在侧么?”这时,癞姑手缩袖里,口随众人嬉笑应答,耳目似有所注,闻言不甚在意,随口答道:“我拜师年浅,师父在此修炼时,我还不曾生哩。”易静又问:“那么师妹前番来此,是屠龙师伯道成离去以后,旧地重游的了?”癞姑刚答应道:“正是。”忽听前面暗云低垂中,似有异声飞来。因相隔尚远,海中波涛竞喧,如走雷霆。众人竞观奇景,只管指点说笑,无人留意。只易静一人心细,首先警觉,方要告知众人戒备,瞥见癞姑手在袖中微动,往起略扬,跟着远远一声轻雷过处,异声忽似退去。待不一会儿,癞姑忽然说道:“我到水里看看这座山到底多高。”说罢,不俟答言,大头一晃,踪迹不见。随又隐隐听到前面一声鸟叫声,越料有事,所说乃是饰词,既不肯和众人先说,其中必有缘故。见众仍未觉察,便在暗中戒备,静候下文。
  约有半盏茶时,癞姑忽然现身。易静见她面上微带喜容,也不说破,若无其事。癞姑看了易静一眼,还未张口,石生和易震终是童心,同问:“海底那半截如何?你怎么不使它全浮上来?”癞姑道:“这座冰山时重时轻,被我强制住,支持了这些时。它底下根盘不固,再受急浪冲荡,好景无常,已快倒了。”话未说完,只听冰山上喳喳连响,接着轰隆一声,倏地迸散爆裂,万壑千峰齐化乌有,雪崩也似坍塌下来。激得海水排天而起,波涛汹涌,骇浪山飞。众人宝光尚未撤回,又映出大片奇丽之景。癞姑随说:“快走!”众人见无可看,只得各收法宝,一同飞起。
  易静知道冰山之倒,乃癞姑意欲上路,恐众贪玩奇景,不舍即去,暗中行法所为。否则,那冰山已吃法力禁制,兀立海中,万无自倒之理。猜她先是故意炫露,等把妖邪引来,隐身独前,自去应付。偏是回来得这么快,行法俱在袖中,四外留神观察,除遥空两次异声略鸣即止外,并不见有一丝应敌朕兆,面上又带喜容。既不会是向众同门卖弄,行事何以如此隐秘?好生不解。因癞姑只和自己以目示意,表面仍和众人说笑,一语不发,料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同催遁光,加紧前驶。癞姑却知自己行藏瞒不过易静,恐其多心,借题发话道:“自来有备无患,什么事都是帮手多好。我们赶到陷空岛,还是多着一人入海求见吧。”易静笑答道:“师妹旧地重临,法力又高,智珠在握,想有胜算了。”癞姑也笑道:“师姊一行表率,怎和我说出这样话来,我虽来过,因随家师办一件事,只北极边界较熟,玄冥界那边要地并没去过,底细不知,自然仍是易师姊主持为是。我只就我所知略微准备便了。”易静听出她暗有布置,适才所遇,看那来势,分明是旁门中精怪妖邪,不知怎会如此容易服低,见即避退,不便深问,只含笑点了点头。癞姑也未往下再说。
  众人又往前飞了千余里,见海面上已然冰冻。起初冰层不厚,下面寒涛伏流,激荡有声,时有碎裂涣散之处。渐渐冰层愈厚,四外静荡荡的,悄无声息。寒雾愈浓,混混茫茫,一色白直到天边,也分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陆地。遁光急驶所发破空之声,竟震撼得八方遥应。不时听到远近坚冰断裂之声,发为繁响,不绝于耳。易静知道前、左、右三面山岭杂沓,峰峦林立,因相隔远,隐于浓雾冻雪之中,看不出来。这些山岭峰峦,连同好些高可参天的危崖峭壁,俱是万千冰雪凝积,经不起巨声震动。遁光冲破冷云,向前急驶,其力甚大,稍不留神,飞临切近,休说撞上非塌倒不可,便这破空之声和被遁光冲开的云气一鼓荡,也纷纷崩裂,顺着冰原滑向海里,顺流而下,闹得附近北极的海上流冰越多。不特来路所见渔船难免受害,并还易使气候变化,发生风雪酷寒、洪水之灾,那声势尤为惊人,只要一处冰崖崩裂,势必发生极洪大的巨震,稍大一点声息,都禁不住,何况这类惊天撼地的大震。附近峰峦崖壁受不住剧裂震动,也相继崩裂倒塌。于是纷纷相应,往四外蔓延,推广开去,一峰崩倒,万山连应,把方圆万里以上的地形一齐改变。往往经时数月,始渐停歇。那无量数的冰块,有的被前途断山残壁阻住,越积越多,重重叠叠,由小而大,仍积成山岭。有的去路地势低凹,又无阻滞,便顺冰面滑向海里,化为绝大寒流,为害人间了。自己前生曾随师母、师父同驾舟来游,曾听说过。一听四外冰裂之声纷起,相隔玄冥界又只二三千里之遥,既防贻害,又恐惊动前面妖邪精怪,忙令众人把遁光升高,在天空冻云之中缓缓前飞,不令发出巨声,免生他变。
  当地乃北极中部数千里最酷寒的一带,空中密雾浓云,俱已冻成一层层冰气,紧紧笼罩大地之上,相距只数十丈高下,地势又是越往前去越高。众人横海飞来,为玩沿途景致,飞得本就不高,再一直平飞过去,无形中逐渐降低,最后离地才只十余丈高下。因上面沉云低垂,大地又静荡荡,不见一人一物,均未想往上升。这一飞向高空,天气固是酷寒,那冻云冷雾凝成的冰气,竟是越往上越厚,虽不似真冰一般坚硬,却也具体而微,浮空欲聚。飞行空中,只听遁光冲过,排挤激荡,声如鸣玉,响成一片,煞是细碎好听。俯视下面,除金蝉一人能透视云雾,一览无遗,易静、癞姑、石生三人各有慧目法眼能够看出外,余人多半连地形均难分辨。因飞得太高,破空之声为密云所阻,遁光所冲激起的云气,只在高空回旋震荡,传不到地面,所以飞不远,那迸裂之声便自静止。
  癞姑笑对金蝉道:“你那一双神目,曾经芝仙灵液沾润,能透视云雾,不比我和小和尚,还要运用玄功,凝神注目,能看出一点形迹。天气如此奇冷,我想离玄冥界已无多远,我们必须在三百里外降落,步行过去。听说那一带地形已变,不是昔年平原,中有一道高岭横亘冰原之上。陷空老祖因近年时有异派妖邪前往,勾结他的徒弟侍者,心中不悦,为禁外人入境,又把禁制分作上下两层。岭上时有怪光隐现,老远便可看见。离界五百里还有一座高峰,全北极山地都是极厚冰雪,独此一峰,通体皆石,不着寸冰。峰下便是火眼,与界那面元磁真气发源的磁穴相对。前途云雾越密,这瞭望之责,索性交你一人。你把云路偏东,留神观察,如见前面云雾中现出一座笔直的孤峰,青烟一缕缕摇曳其上,便是此峰,可速当先往峰脚降落。我和易师姊自会率众同下。索性多受点累,大家多走点路,由那里步行过去好了。我现用掌教师尊灵符仙法,隐秘传声相告。除易师姊外,别人均听不出。好些原因,事完回去再为详言,你只依言行事,不要回答。如照我的估计,就被人识破行藏,也必以为我们都过不去,不放在心上,就容易飞越了。”金蝉闻言,料有深意,把头一点,依言注视前面不提。
  英琼与易静、癞姑相隔最近,见她手缩袖中,嘴唇乱动,似向金蝉说话,却无声音。方要询问,吃易静摇手示意止住,没有说出。癞姑又用传声之法,分别告知众人:“少时只要一降落地面,一直前行,不可任性发问,能一语不说最好。”易静见状,料知事关机密,癞姑对于此行,必有成竹在胸,只不知以前怎不向众人说起,到时才行嘱咐。疑她推尊自己,不肯僭先,又觉不似。因为以前到幻波池第二日,三人便有誓约,一同虔修,患难成败与共,同参正果。以后遇事,谁能胜任,谁便上前,余下二人为辅,同心同德,决不容有丝毫意气之见,无所用其避忌谦让。真有上策佳谋,尽可明言,锐身做主当先。适才还拿话点她,何以如此拘泥,临机方始出头分派?心中好生不解。这一段路飞得慢些,约有半日,才行飞近。时值北极的初夏明季,没有黑夜。虽然天气阴寒,只正午时略见一点阳光,终日都是暗云低迷,气象愁惨荒凉,但有冰雪之光反映,近地一带仍是明光耀眼。在天空中飞行,因有重雾密云,反倒昏暗非常。外人经此,直是伸手不能辨指。凭金蝉一双神目,也只看出二三百里远近。余人便是两三个道行高的,运用慧目法眼注视,也只百里以内能够透视,再远便已看不见。估量将到,愈发留神,各听癞姑叮嘱,一言不发,一味哑飞。
  金蝉独自当先,正飞之间,发现前面果有一座孤峰,撑空天柱般拔地而起。峰顶仿佛中凹,内有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只有尺许粗细。当顶四外的云雾,竟被冲开一个比峰还大数倍的云洞,少说也有四五十里方圆。知已到了地头,忙打手势告知后面诸人。易静、癞姑立把遁光又放慢了一倍,约有半个时辰,到达峰前只有数十里路,金蝉便向下斜飞,往峰脚落去。众人随在后面,一同降落。才出云层,便见下面现出一片奇景。原来北极全地面都是冰雪压满,而环着峰脚一圈,独有石土地面,峰形圆直如笔。下有火源,终古冰雪不凝。可是四外俱是冰原,经此一来,地势自然凹下了千百丈。站在冰原俯视峰下,宛如一个百余里方圆的深井,当中立着一根天柱。别处冰原多有积雪,这一圈俱是坚冰,看去水晶也似,又滑又高,光鉴毛发。头上云雾,又被峰顶青烟冲开,现出数十里方圆的天色。碧空澄澈,不着纤云。与下面冰井正对,圆得和人工修成的一般。
  易静前次,原自海底通行,归途为广经历,虽随一真大师由玄冥界边上飞过,因是陷空老祖所说路径,又要往北海去乘碧沉舟与父母会合回岛,见玄冥界上空暗若长夜,过界以后,便是冰雪兼天,云雾比起今日还密得多。觉着来路奇景已然遍历,过界以后便是一片荒寒,无甚意思,便和师父说抄近赶回,不曾经此。到了碧沉舟中,才听师父说起界这边还有神峰火眼之异。初以为寻常看惯的火山一类,想不到有此奇景。见下面环峰一圈,虽有百里方圆,花树泉石颇多,景物愈发灵异。但是四外冰壁环绕,上下相去十丈,必定无路可通。见众欲下观赏奇景,方欲阻止,癞姑把手一招,已纵遁光领头下降。心想:“奇景难得,也不争此片刻耽延,见识一回也好。”便随众人一同降落。到地一看,那峰不特拔地参天,形势奇伟,而且自腰以下直到地上,竟是绿油油布满苔藓,苍润欲流,与上半石色如玉,寸草不生,迥乎不同。最奇的是,环峰一条溪涧,承着冰壁上面飞堕来的冰水,宛如一圈千丈晶墙,倒挂着无数大小玉龙,雪洒珠飞,雷轰电舞,如闻钧天广乐,备极视听之奇。
  溪水约可平岸,及往水中一看,碧波湛湛,深竟莫测,数百道飞瀑由冰壁中腰离地数百丈处,齐注溪中。水势如此浩大,却未见有溢出之处。溪岸上面,地势平衍,与峰相隔约有十余里,芳草如茵,碧绿涂染。到处疏林掩映,树身修直,亭亭矗列于平原荒草之上。最高者竟有百丈高下,粗却只有两抱,干黑如铁,叩上去作金石声。下半笔直,离地数十丈,方有枝桠伸出,一层层宝塔也似往上堆去,枝上满缀繁花。因树高大,枝柯稠密,每株开花不下万数,只有红、白二色,其形如梅,每朵大约尺许。树叶颜色翠红,大可径丈,也和梅叶相似,寥寥二三十片,生在树梢当中主枝之上,四下分披,宛如一片碧云罩着百丈红霞,千尺香雪,株株如是。下面行列甚稀,上面花繁枝密。几乎株株相接,连成一片锦云,花光艳发,鲜明照眼。似此奇花,便凝碧仙府也未生有一株,端的平生初见。众人方在观赏惊奇,默契无言,癞姑往两侧略一端详,便打手势招呼众人,往前面飞去。晃眼飞达峰后,忽见离地丈许峰麓上面,有一石洞,两扇石门紧闭,甚是齐整,癞姑令众停住,自和易静飞身上去,用手指朝洞门上轻轻弹了两下,又在门上画了两画。待不一会儿,便听内里有人拖着锁链行走之声。跟着便听厉声发话道:“老东西,又来扰我清修做甚?”说罢,洞门开处,内里走出一个身材短小,相貌丑恶,头大如斗,胡须虬结,手持鸠杖,行路迟缓的老怪人,一见洞外来了两个女子,似甚惊讶。面色刚刚一变,倏地暴怒,一摆手中鸠杖,便要打下,杖头上立有朵朵银花,自鸠口中飞出。一面并还口喝问,方说得一个“你”字,癞姑早有准备,不等杖下发话,手早扬起,手掌上现出一粒豆大乌光。那老怪人立即住口,改倨为恭,并忙收鸠杖,面带惊喜之色,肃客入内。二人刚刚走进,门便关闭。易静见这怪人脚上拖着一条铁锁链,似极沉重。洞中甚是高大,共分里外两层。外层是一广庭,约有两三亩方圆。内层石室两间,一大一小,老怪人住在小间以内。同到里面坐下,向二人问道:“二位道友,可是受我好友黄风道长之托而来么?”癞姑也不回答,先只告诉易静,这里不怕被对头听去,可以随便说话了。接着便对易静谈起这位怪老人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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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三回 绝海剪鲸波 万里冰天求大药 荒原探鳌极 千寻雪窖晤真灵
  癞姑对易静说道:“这位道友名叫乌神叟,和北极海黄风道友乃生死之交。我虽初见,但听眇姑说过。以前屠龙家师在北海冰洋中修炼时,因二位道友受了别的妖邪怂恿,来扰家师清修,斗法被擒,身受家师意锁。黄风道友当时服低认错,被家师说了两句放走。乌道友性较刚直,不肯服输,竟然带锁逃走。黄风道友由此改行向善,屡欲拜在家师门下,家师未允。又为乌道友求情。家师说乌道友被擒时,不能放下屠刀,意锁已然锁骨穿心,将来虽有机缘解脱,此时却是不行。如用我屠龙刀割断,未始不可,但是修炼不到时候,此锁一断,心便化成劫灰,身也相随同尽了。姑念你为朋友的义气,再四恳求,现传你一道符咒,等你朋友悔罪求免之际,传授于他,令其持诵,到时自有灵效。乌道友始终未来,黄风道友以后却得家师相助,免去一场大难。眇姑说我异日如有机缘去至北海,可寻他做个东道主人。
  “我因眇姑素来冷脸,不喜说话,忽然提起我未拜师以前的事,彼时满拟永远追随家师,决无亏吃,并未想到要转投峨眉门下。她又语焉不详,没头没尾,当是戏语,未甚在意。次日无心中问黄风道友如何找法,她又传我两道灵符。说此人现隐身冰洋海底,潜伏不出,事前必须闹些狡猾,将他激怒,等他追来为难,再将一道灵符发出,去往海中相见便了。另一道灵符,说是可在真火之中出入,也未试过。这原是开府前一年的话,说过抛开。日前去往红木岭盗剑,掌教师尊所赐手柬,忽现字迹,末有两行,便略提此事,因是偈语,当时不能解悟,所以一路寻思未说。及到冰洋上空,看到海中流水,忽然省悟,想起前事。又以偈语有慎秘无声之言,便借冰山炫露,果将黄风道长引来,先还以为灵符必有妙用,哪知竟是暗号。黄风道长一见,立命同来的人退去,径往水中等候。我入水相见一谈,才知家师当年早算定今日之事。
  “这位乌道友遁去不久,便投往陷空老祖那里,欲借老祖法力将锁化去,屡试无效。老祖随命乌道友在玄冥界防守,不合受了老祖大弟子灵威叟之托,一时徇情,为孽徒长臂神魔郑元规所愚,吃他盗了灵丹法宝,逃出界去。老祖恨他纵贼逃去,就用原锁锁在这小峰石洞以内,日受风雷烈火之苦。乌道友方始生了悔心。黄风道友为友义气,冒险来此劝说,并传家师符咒,告以难满,救星自来。乌道友持咒之后,虽不能出,风雷烈火已不能伤,并还可借真火之力,来化炼意锁,免受好些苦楚。二道友俱都炼有内丹元神,附近精怪妖邪俱都觊觎,屡向陷空师徒进谗,稍有嫌隙,便即夺去。这班妖邪,颇具神通变化,多半精于隐形飞遁,天视地听之术,如被警觉,许多不便。只有这座鳌极洞,深藏地底,四外冰壁高过于丈,更有玄冥界和磁源阻隔,隐秘非常,又有禁法隐伏,外观不见,不知底细的人,只要下来便被困住,一任多厉害的精灵妖邪,不奉陷空老祖之命,也休想下来。我们在此说话,不怕听去。我也是黄风道友详吐机密,才知这里和上下出入门径。适才不曾细说,便由于此。现在我受黄风道友之托,来助乌道友脱困,并践屠龙家师昔年夙诺。大约还有个把时辰耽搁,才能起身。六小师弟和小和尚,俱喜多事,见我二人久不出示,难保不生花样淘气。乌道友洞门不能常开,关闭特急,没有告知他们。请易师姊到前面去,隔洞传声,嘱咐他们峰脚一带均可闲游,只不可不俟我们出去,离地飞起,以免误触禁网,惊动对头,引出事来。说完少俟片刻,洞外诸人如无动静,便请回来。此事正须师姊大力相助呢。”
  易静见她说时暗使眼色,忙即应声出去。行时看见乌神叟一张怪脸,满是惊喜之容。等到前面隔着洞门向众嘱咐完,待不一会儿,闻得癞姑在喊师姊,回到后进小室一看,乌神叟已然不在,地上却有火烙之痕甚深,蜿蜒如带,长约数丈,知是乌神叟身上铁链化去的痕印。笑问:“事完了么?”癞姑道:“意锁被家师所传符偈与我那柄屠龙刀会合发生神火,化为乌有。只是乌道友还受有陷空老祖风雷禁制,身罩无形如意神网,非牟尼散光丸不能破去。现在乌道友已往别室准备,尚须仰仗师姊法宝一用呢。”易静点了点头,悄问道:“这位道友既有屠龙师伯之命,自当成人之美,一粒散光丸原无足惜。只是我们有求于人,还未到达,便破他禁法,放去所禁之人,我们求取灵药,不更艰难了么?”
  癞姑道:“此事不然。乌道友被禁在此,只因陷空老祖一时之忿,并非本心。事后即觉乌道友受他大弟子灵威叟之托,怎敢得罪?按理不能怪他,自己处置太过,早生悔心。无如事前没想到家师所炼法宝相生相应,变化无穷,不可思议。一上来用如意神网将乌道友网住,本要杀死,忽想到处置不公,罪不至此。这座神峰关系重要,以前门人轮值,往往仗恃禁制严密,外人不能擅入。就算看出门户,到了峰下,要想入洞暗破火源,将神峰炸毁,也是万难。附近妖邪精怪,又都是自己耳目,外人只要入境,立即觉察,或是群起阻难,或是尾随窥伺动静,多机密多厉害的仇敌,也无所施其技。于是粗心疏忽,借着轮值,偷偷赶往中土游玩,屡戒不改,觉着可虑。为此炼一阵法,隐护此峰,炼成以后,这方圆五百里内均被封闭,外人决走不进,也无须再命人防守。但是此阵共有七十二座旗门,已炼了多年,尚须一甲子始能炼成。如用此人在彼常年坐镇,实是省心得多。并且乌道友身为意锁所困,正好借用。便取海底万年寒铁之精所炼制成的长生宝链,连在锁上,以防遁走,并使其遇敌之时,仍可飞身出洞应战,只在离洞百里以内,均可任意往来。此链百转柔钢,又经法术久炼,肉眼所不能见。一经受缚,终身受制,多大神通也难解脱,本是无形之宝,哪知受了佛法反应,一经连上,顿现原质,笨重非常。意念稍一把握不住,立生烈火烧身。这一来,连陷空老祖也无法解下。自知弄巧成拙,没奈何,一面令乌道友仍来坐镇,一面防他怀恨,自坏火源,又加上风雷之禁,使其不敢生心妄动。平时却用好语安慰,说是脱困关键,全在意锁,只要勉力前修,功候一到,便能化去,并许其只要不生出叛逆之心,何时将这三件法宝破去,便可脱困,各自离开。但在离去以前,必须发动这里备就的信号,以便命人前来接替,别无顾忌。我们破去此宝,就陷空老祖知道也不相干。何况当初乌道友未得罪陷空老祖时,陷空老祖曾代说情,家师告以时机未到,到时定看道友情面,命人来此破锁放他,道友不可多心,双方曾有前约。现在乌道友人虽脱困,除非取药不成,须他相助,便须等到我们取药到手,归途经此,然后向陷空岛发出难满求代的信号,践了前言,方始离开,同往中土。又不背他的话,这有何妨?”
  “不过灵威叟那老家伙,枉自修道多年,专喜滥做好人,与各异派中首脑均有来往。又喜纵容儿子徒弟满处生事。他那宝贝蠢子名叫灵奇,前在衡山闲游,路遇何玫、崔绮,当时何、崔二人还未转投本门。这蠢子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竟把崔师妹看上,双方翻脸斗法,灵奇眼看得胜。被二师兄岳雯在衡山顶上看见,赶来相助,将他打败,如非妖人郑元规救他,几为飞剑所斩。偏一念情痴,心终不死,会爱定了崔师妹,不时暗中尾随,俱因同行有人,未敢公然现身勾搭,只是片面相思。后被老家伙知道,因知金姥姥不好惹,她那女弟子怎会嫁人?只得将蠢子逼往缙云峰喝石崖仙洞中,罚令面壁三年,收敛邪心,期满苦求放出。不多日子,这蠢子又在仙霞谷路遇何、崔二师妹,重又勾起前念。这次不知想什么糊涂心思,改用软功,不再动武,径直跪在崔师妹面前,说了许多不要脸的痴话。说他自知情孽,并无邪念,只求做一忘形之交,常共往还,得视玉貌,于愿已足。如再见拒,便请赐一剑,甘死在心上人手里,决不还手。崔师妹也被他苦肉计所动,没好意思伤他。又以飞剑、法力均非其敌,正在为难。恰值武当山石家姊妹飞来,何师妹才说得一句:‘这便是衡山所遇之人。’石家姊妹火也真大,不听下文,便放飞剑出去。闹得何、崔师妹也不能袖手旁观,四人合力打他一个,终于被石玉珠用半边老尼新传的青牛剑断去一臂。崔师妹念他情痴,力为劝说,说此人尚无大恶,并非妖邪,才行放走。灵威叟代他向陷空老祖求取灵药续臂,陷空老祖不与,只得去向郑元规索讨他由陷空岛盗走的灵药。恰值一群妖邪攻打峨眉仙府,逼他相助。头一阵便吃乙师伯唤住大骂,给了他一粒灵丹,把他儿子膀臂保住。不料灵奇近日听说崔师妹投入了本门,越发绝望,失意之余,去往小南极光明境访友。归途中,路经四十七岛,被一女妖人看中,变成女的一头热。与人斗法三四日夜,末了敌人为他重伤几死,他也耗却了好些元气。老家伙舐犊情深,又去寻找乙师伯求取灵药。中途遇见百禽道人,本就相识,开府时又见一面。老家伙见人谦恭,惯执后辈之礼,又肯服低认错,所以上次助众妖人攻峨眉,开府时,又老了面皮去代乃师致贺观礼,无人和他计较。他知公冶真人法力高深,玄机奥妙,便说了来意,并打听乙师伯铜椰岛以后下落。经公冶真人一说,才知乙师伯现存灵药,还是遭劫以前所炼,本就无多,因他为人慷慨大方,对于后辈有求必应,上次赐他时共只剩了几粒。今番夫妻和好,因韩仙子道成复体之时要用,打算再炼一炉,但药难采齐,又非短时期所能炼成,便全给了韩仙子。峨眉众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前途险难甚多,此丹功能起死,可备缓急,最是有用,连峨眉诸长老均知韩仙子需此甚切,都未肯要。灵威叟上次已得了一粒,如何能再往要?并且乙师伯和韩仙子正与妖人斗法,行踪无定,去了也找不到。灵威叟因听公冶真人说起道家所炼元精和异类修成的内丹功效相同,又想到乌道友身上,近日已然连来求说两次,始而好言苦求,继以大言恐吓。乌道友如果答应,要耗他一甲子功行,自然不允。昨日忿忿而去,料他还要再来。他本有挟而求,如见乃师法宝破去,难保不借此要挟,发生枝节,甚或回岛告发,播弄是非。虽然乌道友已然脱困,以他神通变化,不怕老家伙行凶,到底于我们取药之事有碍。为防他去而复转,三次又来相强,最好在他未来以前把灵药得到,便无妨了。”
  易静答道:“灵威叟我曾见过一面,还不算是不通情理。他日前忿忿而去,必见乌道友不允所请,又去别处设法,大约无处求得,方始再来。不过三次再来,必用强力,非得到手不肯善罢。此人乃陷空老祖衣钵传人,长门弟子。当年乃师方一入道,便即相从,同共患难,出死入生者数十次,乃有今日。法力颇高,乃师好些法宝均在他手。乌道友不可不留心戒备呢。”癞姑道:“这一层乌道友已经想到,好在禁制已去,飞遁变化又极神速,决不致为他所困,听说他那蠢子也颇有些伎俩呢。”易静道:“我也曾听人说,灵奇原是东海散仙余暂公门下,所习本非邪教,也未听说有什么邪恶行径。他和崔师妹不是孽缘必有夙因。只要他真能言行如一,不似世人好色,做那情欲之想,我们同道中男女都有,崔师妹便与结为方外之交,有何不可?你笑他蠢,我倒觉他蠢得可怜,愚不可及。如此情痴,何必辜负,恩爱成仇,坚拒于千里之外?异日回去,见到崔师妹,我必详为劝导,令其俯如所请,结为密友,你看如何?”癞姑笑道:“想不到易师姊平日那么铁面钢骨,会有这等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可惜这厮不在此地,否则便被听去,不把你当做救命恩人才怪哩。”
  二人方在说笑,忽听后面呻吟之声。癞姑道:“乌道友持家师符偈多年,已然功候将完。现在借用风火之力脱去原体,你听后面呻吟,元婴业已离窍而出。我们无须再等,是时候了。”说罢,二人同往另一间较大的石室中走去。刚一进门,便见里壁下面,青红光烟明灭,整片石壁上现出一个圆洞。二人由洞中步入,走完一条曲折盘旋的甬道,面前忽现一个数十丈大的石室。室形长圆,当中有一圆洞,大仅丈许,室顶甚高,下宽上窄,越往上越小,离地百丈以上,便缩成尺许大小一个石孔,再往上更小。下面圆洞青濛濛,烟雾隐隐,深不可测。那青雾淡如轻绡,往上飘起,下面缓而且静,向上浮起。才一冒出洞口,势便转急,紧贴洞边,做一圆圈向当顶激射上去。中心却是空的,看去宛如一幢薄如蝉翼的纱钟,紧紧罩在圆洞之中。二人知是神火发源之地,峰顶青烟便由此往上喷出。
  适闻呻吟之声,也自烟洞中发出,却看不见乌神叟。心想:“洞中神火厉害非常,多大道行法力,也难在火眼里停留。乌神叟的元婴决禁不住,照理不应身在火中。而适听呻吟之声,分明又在这间石室以内。”方在寻思查看,呻吟之声又起自火洞前地底。一会儿忽转洪厉,声如牛吼。二人细一观察,那地面竟似钢铁凝铸,浑成一片,坚固异常。只正对火洞前面,有丈许大小一圈圆影,隐泛光华。这才悟出那是乌神叟受禁之地;断定不久即出,忙各留神准备。
  易静刚把法宝取出,圆影中倏地光华闪烁,晃眼精芒四射,随陷裂出一个丈许大一幢灰白色的光华,由穴中冉冉往上升起。乌神叟双手合掌,盘膝打坐其上,双目垂帘,鼻间玉箸双垂,口中喷出一片黑气,包没全身,看神情似已坐化。到了地面停住,圆影中精光一闪,便复原状。乌神叟仍由灰白光华拥住,趺坐圈中。癞姑忙喊:“乌道友元婴被那无形神网闭住天门,不能出窍,易师姊快些下手!”易静闻言,便把手中一粒牟尼散光丸发了出去。因此宝威力甚大,恐乌神叟法体震毁,发时甚是仔细。运用玄功,将那豆大一粒宝光指定,缓缓飞到乌神叟头上,与那灰白光华微微一触,化成一片光雨炸裂。那威力虽只平日对敌运用时十分之一二,已是惊人,只听一声轻雷过处,灰白光华首先散裂。同时光雨所射黑气外面,又飞起无数寸断彩丝,那黑气也荡了两荡。乌神叟急往口中吸回,晃眼皆尽。二人看出黑气是乌神叟的内丹所化,那千万彩丝方是无形神网,已为散光丸炸成寸断消灭。料是乌神叟知道此宝威力,运用内丹元气化为黑气喷出,将身外无形神网强行撑起,紧护身外,免连法身一齐毁去。
  正想等候婴儿出窍,忽听乌神叟命门内小语道:“二位恩人,请到原室落座。老朽一会儿即来叩谢。”二女知婴儿初出,不愿赤身相见,便往原坐室内退回。刚刚坐定,谈了几句,乌神叟元婴已经道成满难,脱体走来,进门便向二人拜谢。二人见他只比原身矮小了三分之一,除满面道气,精神焕发,身不佝偻,比较年轻得多而外,一切均与原形相似。依然是凸额广颧,凹口掀唇;虬须如戟,又粗又硬;突睛上翻,精光四射。身材比寻常人高不许多,只是臃肿痴肥,看去十分丑怪。忙同还礼称贺。
  乌神叟道:“我因牟尼散光丸厉害,毁却原身无妨,惟恐元神也受波及,但又非此不能脱体出窍,没奈何,只得强运玄功,将那紧贴身上的密网强自撑开,费了无穷心力,才将身子包没一层。心还害怕,此事太险,万一易道友法宝无功,我那护身元气已吃神网裹紧,能发而不能收,时久必被消亡耗损,即使二位道友另向各位仙师求来异宝相救,元婴得已出窍,不致闭住,至少三数百年功力也被毁去了。想不到道友法力如此高强,此宝竟有如此神妙,威力大小由心。那网乃五行真气凝成,未毁以前,又看不出形影,破它极难,可是稍有破裂,立即全毁。我收元气,也还迅速,竟无一毫损耗,大出意料,感谢不尽。我觉着散光丸炸音甚密,中在身上的只两三点,就这样,身外元气已几乎被它震荡,此宝威力,可想而知了。”
  癞姑笑道:“你的事算完了。我们该当如何才能免去前途两层禁制、一层元磁神光的阻碍,越过这条铁槛岭呢?”乌神叟忙答道:“诸位道友,过岭之事自然包在老朽身上。真要不行,至多绕行千里路,与黄风道友会合,由冰海底下穿行,也能到达。道友只管放心。倒是道友所要的万年续断和灵玉膏,岛主和妙一真人已有交往,按说可以得到。无如上次孽徒长臂神魔郑元规逃走时,盗去了一大葫芦药,所剩无多。闻说岛主自身不久还有灾劫,要留备后用。灵威叟两次乞求不与,一则怪他纵容孽徒,知情不举;一半也是为了灵药无多,药草虽有,炼成还须多年苦功,缓不济急之故。又以郑元规拜在五毒天王列霸多门下,只管狠毒,偏偏岛主灾劫将临,深居简出,尚恐不能避免,如何还去数万里外寻仇树敌?想了想,顾忌太多。没奈何,只得强忍怒火,仅费了数日苦功,施展神通,将孽徒盗去的法宝,择那曾经自己下苦祭炼,心灵相通的,收了几件回来。自己隐修北极,年数太久,居安思危,谋深虑远,知道多大法力的人,对于本身灾劫只能推详出一个大概,不能洞悉微妙。祸变之来,出人意外,发于不知不觉之中,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定数所限,不是人力所能避免。人定胜天,也非无有,但须本身积有大功大德,并有极高法力,以及福厚道高的至交群力相助,方可有望。岛主一向轻易不与外人交往,法力虽高,孤立无援。只有不昧先机,沉着应变,小心戒备,或可勉渡难关。为此之故,不特不曾追寻孽徒问罪,反觉微风起于萍末,此是先机之兆,索性紧闭洞门,每日炼法勤功,既不轻出,也不肯见外人。连这次峨眉开府,妙一真人柬邀观礼,都只命灵威叟代往致贺,不曾前往。他那灵药,嫡传大弟子尚且不与,何况外人?我看此事甚难,二位道友智珠在握,还须事先把主意想好,才可前行呢。”
  二人虽知郑元规叛师盗宝之事,并不知所盗如此之多,主人已所剩无几。如以婉言相拒,双方虽无交情,但是素无嫌怨,新近开府还曾柬请观礼,其势不能因对方拒绝,便去明夺暗取,艰难原在意中,却不料难到如此地步。不禁对看,踌躇起来。乌神叟见二女有为难神气,又说道:“陷空老祖虽然法力高强,终是旁门。这次妙一真人柬请观礼,听灵威叟语气,他师徒觉着妙一真人对他看重,颇以为荣。道友去了,只怕他推说神游入定,避而不见。若能设法见到,他往日颇重情面,性又好高,灵药被盗,以及余药留备后用,均是丢人之事,万年续断与灵玉膏,又系他独炼灵药,名扬在外,公然拒绝,未免碍口,事情并非全属无望。我说事先打算,是请二位道友去时想好退步,到后如被预知来意,设词谢客,用甚方法见他。只要能见到本人,就多半有望了。”易静道:“我们同来十人,自问力尚不弱,索性是个敌人也倒好办。偏生日前开府时又请过他,有力不好使,这就难了。道友可有高见么?”乌神叟道:“陷空岛水晶宫阙,深居海底,经他数百年运用法力,惨淡经营,本就坚如千寻精钢。环宫四外,更有冷焰寒铁、海气玄冰、极光元磁诸般埋伏,神妙无穷,厉害非常,宫门一闭,多高法力也难闯进。以我所知,他生平只有两个能克制他的:一是巫山神羊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一是离此西北三千里的天乾山小男。这两人,一个先敌后友,由对头打出来的相识;一个本是同道至友,将来急难相须,所仰为助者只此一人,愈发言听计从。闻得峨眉开府,海内外群仙多受延请,更有许多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两位散仙并非寻常人物,更非左道妖邪一流,当无不请之理,多少总该有个相识。诸位道友到后,如不得见,只把这两位前辈散仙寻来一位,必能如愿以偿了。”
  癞姑闻言,一想天乾山小男,原在预计之中,此公又是屠龙师太好友,只要求他,必允相助,心中为之一宽,笑道:“这等说法,我们就不发愁了。你只把路径说出来,我们好走。”乌神叟道:“玄冥界本是一片横长冰原,自从三千年前北极发生亘古未有的大地震,陷空老祖偶在无意中发现北极磁光,变幻灵异,光中有暗赤纹条,闪烁如电,并做殷殷雷鸣之声。默运玄机一算,知道万古未消的冰原广漠,自开辟以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中,共有七十二次巨震。每震一次,地形便要变动,一次比一次猛烈,冰雪也为地底真火融化数十百丈。到了最末一次,世上人物越多,难寻生息之地,这座神峰便要崩裂,火源上涌,将这方圆百万里的广大冰原,除却西北岳最高之处,一齐融化,发生洪水之灾。附近北极的海洋陆地俱受波及,宇内江湖河海,也一齐水涨,只成灾之处较少。似这样经过一甲子后,随着地势高下,区分出山林川泽,水陆地域,再由人类自来开辟这无边沃壤,无穷地利,以供衣食生息之需。这原是天心仁爱,定数当然。眼看似大灾巨变,实为未来人类造福。现在临到第七十一次大震上,虽然冰漠寒荒,人类绝迹,多大灾变也无关系。但是地域辽阔,人以外的生物连同冰海中栖息的水族介贝,也不在少数。何况邻近陷空岛一带,四周冰山雪岳环绕,天气无比酷寒,另具一种仙景,毁了也觉可惜。更恐震势过于猛烈,连陷空岛下水晶宫阙也受波及。这类发动自天,由地轴上生出来的巨变,不是岛主法力所能制止。他思考了好些日,最终又把天乾山小男约请了来,一同修下表章,通诚吁天,为北极亿万众生乞命,伏乞天心鉴佑,准其运用法力消灭灾变。随即合力在地震未发生以前数月,一面先把这里火源开大,先泄地火之势,以免郁而不宣,突然爆发,不可收拾;一面在玄冥界附近查出震脉来源,不等发作,先以法力攻穿地脉,使其化整为零,化大为小,釜底抽薪,先把地气泄去。”
  “一连忙了四十九日,当时全北极共起了三百八十余处地震,终日冰坍雪倒,地叱山鸣,震得人头晕神眩,目触心惊。碎冰残雪,直上千丈,满空飞舞,仙禽灵鸟,均不能够飞渡,声势已极猛恶。到了定数大震之日,自然还要厉害得多。这还是经二人运用法力,未发以前先将气势泄去十之七八,只有本来的一两层,尚有如此威力。如若听其到时自发,更不知是甚可怖景象。似这样连震了七日七夜才住,地形全变,冰雪消融若千丈自不必说。二人为了保全陷空岛绣琼原一带美景,同在玄冥界上以全副神通阻止地震余波侵及界北。一面变移地肺,使震源往东西两头荒寒之区横逸过去。天惊地撼之下,连与弥天冰雪、排空寒浪以及罡风烈火搏斗,苦苦相持了十几天,又把那无量碎冰崩雪禁制一处,凝聚出这么一条三千六百里长的铁槛岭,横亘在玄冥界上,才保得陷空岛方圆千余里美景未受灾害。如非事出私心,要想保全岛宫仙府,不是全为生灵着想,功德之大,已不可数计,自身将来便有多厉害的灾劫,必化为祥和,无须畏惧了。可惜他初念不及于此,枉费了数十日心力,只保得宫府无恙,绣琼原上仙景如初,于异日切身利害并无多大益处。”
  “过不数年,才由静参中推算出大劫将临,想起前事,良机坐失,变成无用,悔恨已是无及。因见门人私与异派妖邪来往,那禁网只要知底,步行走去,便能越过,难保不由此隐伏危机。于是又把玄冥界上禁制改作上下两层,来人无论步行还是飞越,均难通行。一经误触禁网,不论失陷与否,岛宫众人立即警觉。他自不出为敌,却发信号,传至附近各岛屿冰山的妖人精怪,一齐来攻,人多势众。内中也有不少能者,又都以能为他效力为荣,来势之猛,颇不可侮。要明里过去,除非行到岭前,虔敬通诚,告以来意,得他允准,始可安然越过;便不允,也不致涉险夹攻,不过,必被婉言推谢,决难入境。来意再被查知,见面更是不能了。本来我也无能为力,凑巧那灵威叟平日为人还好,闲中无事,常来相访。数年前,因他爱子灵奇下山,常在外面树敌惹事,他不能时常离岛外出,岛主近又严命不许众弟子再引外人入门,他那爱子更在坚拒之列。偏生灵奇天性尚厚,有了乱子,固要寻他;便是无事,久不见乃父,也很想念,不时到此寻他。无奈冰原广漠,冰天雪地,万里寒荒,无处栖身。虽有几处岛屿,上有主者,均愿延款,乃子偏又自爱,不愿与妖邪为伍。铁岭亘阻,相隔陷空岛尚还辽远,休说不能飞渡,连信息都不能通。往往在冰洋雪岸之间徘徊多日,不能一遂乌私。这里虽有信号,近年他子也曾来过,但只在此栖身,守候乃父尚可,信号却不能妄发。有一次,灵奇来了月余,还是暂居此洞。因有急事,久候不耐,少年心性,也没和我商议,竟想偷渡铁岭,一到便吃禁法困住。岛中当是来了敌人,轮值门人撞动地寒钟,引得各岛妖邪齐往夹攻。眼看危机一发,犹幸内中有一妖人见到过他,认得是灵威叟爱子,忙止众人回去。无如自身不奉命,也不能过境,又无法解救,只得委之而去。后来还是灵威叟见久无信息,疑心来人中有能者,赶往查看,父子相遇,才得救下。事被岛主查知,几受重责。灵奇说岛主不应隔绝他父子天性,本就不忿,一听乃父受斥,越发怀恨,立志炼成法宝,去冲破岭上禁制。非到能通行自如,与父随时相见,不肯甘休。”
  “灵威叟胆小畏师,又以身为长门弟子,近已屡犯过失,惟恐爱子无知惹出事来,只有爱子一到,得信立即赶来,方可无事。又以铁岭阻隔,不能传声求见,再四盘算,没奈何才对我说:‘此洞对面冰壁瀑布之中,有一条地道,一直通到玄冥界那边绣琼原前七八百余里冰谷之中。’这便是上次大地震时,陷空老祖所开震源之一。当初为的是把震源引到界那边去应劫,所震之处,本是绣琼原之后一座极大冰崖。经此一震,化为冰谷,那一带地气由此而泄。到日又以法力遏止震源,因得就此保全,未再波及。事后别处通脉,均以大震之后,为冰雪所填没。独这一条通脉,一边不曾再震,一边又有这座神峰与磁源反应,地质坚硬。同时峰顶喷出极大火焰,千里方圆冰雪交融,发生洪水。峰身虽多现出了数百丈,却被震波反震出去,地面不曾震裂,因得保全。事后岛主因这里关系岛宫安危,多一条密径可以应急,就此留下,把两头出入口封闭。只他一人预闻机密,能够启闭通行。灵威叟爱子情深,竟然泄露,并传灵奇一件法宝。只要由这条密径通行过界,把那小钟微晃,他便警觉,由此径出来相见;如久不至,便是有事,或值他出,便须急速回我这里,免被岛主查知,父子均有不便。本来无须走出口外,因灵奇久慕岛宫与绣琼原两处仙景,缠着乃父欲往一观,灵威叟也真溺爱,竟允了他。这里由我为主,他父子相见,本是私情,岛主知道,我也有不是处。以前也因他受人之愚,不肯明言,以致放走孽徒,累我受罪,已然愧对。又知我安分修持,决无二心,身受禁网,逃也无力,不便再为隐瞒,所以一切我皆与闻。有此密径,过岭一层不极容易么?初见时,道友问我,不是不说,是因适才入定中参悟,诸位道友稍迟前往,似较稳妥,故此闲谈,稍延时刻。前日灵威叟本是携子同来,因我坚持不舍内丹,他子也不愿败人的道而成全自己,才闹个不欢而散。我料他别处不成,仍要寻我。他也并非强求无偿,是以助我脱困来做交易。我已算定,脱困有望,照着屠龙师太符偈口诀,在此多修炼一日,有一日的好处,便是脱困之期还早,也是不肯。我想诸位道友去后,以原躯壳幻出一些虚景,留一字条,假作入定。他那耳鼻口目,灵警异常,只恐瞒他不了。适才洞外诸道友未曾一同延进,便因人多,恐被嗅出之故,以防万一走来撞上。诸位道友先往密径缓缓行去,省得措手不及。”随把出入之法告知。
  二人应诺,谢了指点。乌神叟随引二人同出洞外。英琼、阿童、六矮弟兄在外面虽等了两三个时辰,仗着花光明丽,清景如仙,事前又有易静传声相告,也未怎在意。三人出时,洞外七人正由左近花林中走来,匆匆礼见之后,乌神叟便引众人到了正对洞门的千寻冰壁之下。只见壁上寒瀑又宽又大,宛如百道匹练连成一片,倒卷下来,轰轰发发,声如喧雷。溪上雾涌烟靠,水花喷涌,映着四外花光,幻为异彩,奇观壮丽,从来罕见。正看之间,乌神叟行使禁法,将手一指,寒瀑立似冰凝,便不再流。壁脚丈许以上,白光连闪三次,现出一个大约两丈,圆滑坚莹的大洞。易静等一行十人,便飞身走了进去,互相举手作别。烟光杂沓中,入口封闭,洞壁外面瀑声又复洋洋盈耳。众人初意那密径不过由层冰中穿透,只是奇冷,不会十分坚固。及至进洞一看,只入口二三里与来路冰壁相通之处,是由层冰中挖掘出来的甬路,冰坚如晶,气候也不甚寒。再往前走,路便斜下,渐渐穿入地层以下,其热如蒸,比起开头一段冰衖,又大不同。全甬路俱是一般方圆,除入口二三里晶光耀眼,清明可鉴外,一入地层,通体便如墨玉乌金,尽管隐光浮泛,却是昏暗如入黑洞。好在众人多是慧目法眼,甬路一色坦平,又无阻滞,虽在御遁飞行,因恐万一对面有人飞来,遁光全都隐起,照着乌神叟所说,缓缓向前飞去。
  又飞行了二百余里,见那甬路并非一直向前,每行四五十里,必有一个转折,时东时西,往复回环,绕上一段,重又归入北行正路。有两个转折之处,并还现出歧径,众人有一次走错,行不数里,忽见地土崩塌之迹,将去路阻止,又退回来。似这样连经了两三处,方始悟出,这条甬路乃当初地底震脉总源。内里经陷空老祖在大震以前用法力开辟出来,又在里面分出许多经络,歧路纵横,引得地气先期往四外宣泄。到了预拟之处,再激荡地气使其裂土上升,发为无数地震。那歧路坍塌之处,必是昔年地震遗迹。所有脉络,俱与乾象蹿度相应。虽然所经仅得十分之一,管中窥豹,已见一斑。暗惊此老不特法力高强,这周围数十里的地面,竟能于数日内,在地底千丈以下,开通出密如蛛网的天蹿甬路。就说这条甬路,是因邻近火峰磁源两处要地,格外加功慎重。余者千万震区的脉络,均以法力法宝开通,草率简陋,只有通路。这魄力的雄伟,计虑的周详,也令人可惊可佩了。
  阿童毕竟稚气未退,笑道:“这条地道长得怕人。对方要是发觉有人潜入他的密径,当成仇敌看待,稍微运用法力,这千多丈的冰雪泥土全压下来,四面堵塞,岂不给埋在内?如非诸位道友多精地形之术,要我一人还真有些胆怯呢。”癞姑道:“小和尚,胆子怎这小?就凭这点冰雪泥土就能压死你么?”易静道:“此话并不尽然。我看此老这条甬路,已决计长此保留。当地震时,全径决无如此整齐坚固,事后必还另用法力修建,一定比铁还坚。以我们的法力强自穿行,未始不可,但非容易。我们不便给他残破,前面总该还有分歧之处。凡支脉开始的一段,均极坚固,想是留备最末一次大震,便于考查循迹,不曾毁去。这类地方毁去一点,无关重要,到彼一试,就知道了。”癞姑点头,颇以为然。
  南海双童甄艮、甄兑心想以前紫云宫千里神砂,尚且通行自如,这里怎倒艰难?心还不信。恰好前途不远,便有歧路分出。二人赶向前去,择了一处,施展地行神法一试。乍进去觉着并无紫云神砂有邪法反应,须要运用法力,朝前猛冲那样难。但是紫云甬路初进虽难,只要把面层冲破,一到里面便即顺溜。这里地下,却是越走越艰难。也看不见有甚阻滞,只是身上不自在,好似上下四外都有极大吸力,将人吸住,行动粘滞,吃力异常。洞壁也坚逾钢铁,不易冲破。行不数里,便忙退出,向众一说。癞姑道:“你两弟兄真呆,也不算算路程。这里乃是玄冥界的地底,真磁精气总源所在之区。我们已在磁气层左近,幸亏这一带是反弓形,我们走的是弓肚子,弓又往左偏斜。必是主人当初防他自己人行经此地,被元磁真气将身带法宝刀剑吸去,特地把正面避开。否则,我们的飞剑法宝,早就振动有大感应了。你入土那条歧路,偏右一些,相隔磁源越近,又是御剑飞行,不把你二人困在土里,还算便宜。你们就要试他这甬路和地底阻力能否如意通行,也等事完回来,算准里数,择地施行。此时对方又无人作梗,现成道路不走,白费心力做甚?”石生笑道:“谁能有癞师姊巧?专趁现成,不先试出虚实强弱,万一对方突然发动,困在千丈地层以下,要想冲出去就来不及了。”癞姑笑道:“小娃儿家知道什么。主人把这条路认作最隐秘的地道,出入口均有禁法隐蔽,如若无人泄机,确是不会有人知道。你看洞壁,虽经法力凝炼,修得异常坚固,但是内中并未设有分毫法术埋伏。此路决不想毁,也决想不到有外人经此,有甚妨害?如觉可虑时,易师姊早有打算了。倒是灵威叟护犊太甚,此是他日常往来之路,他那宝贝儿子又负伤在此,难保不撞上。不过我们遁光全隐,他如对面飞来,或是由后赶到,隔老远我们先已发觉,隐身贴壁一躲,放他过去,十九也可以无事。别的就不用我担心了。”
  正说之间,忽听后方来路飞行之声,远远传来,其行甚疾。易静知道空洞传音,最能传远。自己也正飞行,虽然遁光已隐,破空之声也曾敛去,遇上法力高深之士,仍不免被听出。又知这条密径只有灵威叟父子偶然来往,别无他人。这两人俱非庸流,恐被识破,于事有碍。忙命众人停住,乘其发觉之前,赶紧停住,索性放他过去。因两下里相隔尚远,停有半盏茶时,来人才自飞过。众人见那人是个猿背鸢肩、相貌英俊的白衣少年,所驾遁光也正而不邪,看去神情似甚匆遽,又略带有惊喜之容,正以全力催动遁光,加紧前驶。易静知是灵奇。方想此人分明是有急事,莫非我们踪迹已被发现。心念才动,遁光已一瞥而逝。因疑踪迹已泄,赶往告知乃父,格外加了小心。又恐落得太后,吃他占先坏事,欲与相继到达,即便他告知灵威叟,人已赶到岛边求见,不及作梗了。便把众人遁光联合运用法力,敛声隐形,紧紧随在后面,相隔只在数十里左近。一面留神戒备,一味哑飞,也不做声,以防警觉。灵奇始终不曾回顾。中间又连经了好几处转折,歧路更多。因灵奇熟路,前面有人领导,众人省事不少。中间癞姑也疑灵奇去向乃父告密,想追上去将他截住,问明情由,禁在当地,归途再放。易静力主不可,也就罢了。
  飞不多时,遥闻前面飞行之声忽止,以为灵奇已然出洞,便把遁光加急追去。等到飞近洞口一看,这边出口竟是一个广洞,也是坚冰建成,并有两层洞室。后层两间,还设有用具。只是洞门封闭,非用开法不能出去。初意以为灵奇已先飞去,重又将洞口禁闭,阻住去路,及至飞抵尽头,试照乌神叟所传开法一试,只见一片烟光,明灭变化,晃眼便将洞口现出。易静、癞姑二人见如此容易,与入口一样,全无异状,还不放心。当先飞出去一看,洞外是一极大冰谷。两崖之上满是积雪,洞口开在积雪里面。未开时节,通体浑成。这时靠外二面,忽自崖头往下直裂出百丈高下,十余丈厚,三十多丈宽的一大片冰壁,移向前去丈许,宛如冰崖中裂所陷巨缝,洞口便深藏在裂壁之后。妙在是这么大一片裂壁移开时,异常迅速,又无一点声音。等后面诸人相继飞出,行法封闭,晃眼便已复原,也无一毫缝隙。再一查看,眼前这一片荒谷危崖,依旧冰天雪地,荒寒枯寂。灵奇踪迹,已经不见,也不听有破空之声。易静心想:“灵奇飞行没自己快,而且末一段赶得更紧,只是行法开闭稍微耽延,算起自己这面还应快些,万无追赶不上之理。如他发觉有人在后追赶,另有隐身妙法,破空飞行之声也该听出,怎的声影全无?莫非留在洞内尚未飞出,那么过时怎又无甚朕兆?”觉得奇怪。越过前面山崖,走完绣琼原,便到陷空岛海岸,为表诚敬,不能再飞。又恐灵奇赶前告密,步行延误。想了又想,觉得仍按预计相机行事稳妥。
  易静正想和众人商议,见英琼手招自己,在云中画字,未及开口,癞姑已先说道:“前半似因沿途妖邪太多,又要绕行一段海路,恐其惊觉,偷听我们机密,所以不能说话。这里已过玄冥界,妖人天视地听之法已无所施,有话但说无妨,只是大家留点心,且走且谈吧。”英琼说:“出洞时节,我走在最后。快出洞口,闻得身后有人微呼‘诸位道友’,底下便没了声,好似话到口边又复缩住。忙一回顾,似见左侧室内有白影一闪。因未停留,看到时,人已随众飞出,未及告知众人。又恐说话有碍,微一寻思,易姊妹已将洞门封闭。”易静、癞姑闻言,才知灵奇并未先出。照此情形,必是后段发觉众人在后,收了遁光,隐伏于侧相待。自己初来,地理不熟,又见声光皆敛,认定人已先出,匆匆追出,故此忽略过去。不知呼唤众人做甚?英琼主张退回洞中寻找。易静、癞姑料他无有恶意,看他欲言又止之状,不知又有何痴想,也许打听崔绮近况都不一定,此时哪有闲心与他多说,便不去理他,仍照预计前行。
  那冰谷对面,危崖特高,并还连有一座高耸云表的大山,上积万年玄冰白雪,明光耀眼,气候奇寒。山岭俱都相连如环,婉蜒不断,均比对崖还高十倍。天空仍是暗云低迷,气象阴肃,荒凉已极。阿童笑道:“北极寒荒,仅乌神叟所居神峰一点奇景,并还深藏地底,此外一直未见到一草一木。此地相隔陷空岛已近,仍是如此。我想绣琼原在这酷冷的气候中,也未必有甚好景致呢。”话未说完,金蝉笑道:“小师父,这话不然。我见最前面似有一圈青色天空,天也比这里高得多。这些高山俱向那里环抱,焉知山环里面不有灵奇之境呢?”乌神叟说的岛宫上下灵境,易静、癞姑原未及向众详说。见二人争论,癞姑笑道:“这里离陷空岛还有七八百里哩。蝉弟神目透视云雾,所见青天下面奇景甚多。前面山高遮眼,你怎能够看出哩?”阿童道:“还有七八百里么?这么远的途程,要走多少时候才到?”易静接口道:“我们有求于人,又是老前辈,自然须诚敬些。我们步行,又与常人不同。冰雪上滑行过去极快,至多三个时辰也就到了。这条路我虽未走过,但旧游之地,我还记得。大约走上前面冰原,越过右方横岭,见到海水时就差不多到了。”
  众人本在冰谷之中滑行飞驶,其实这一片盆地并非冰谷,当初原是与前面高山相连的大片冰原,经过地震所陷的冰窟。因地太广大,四外冰原又高,人行其下,看去四面俱是高崖环耸,无路可通。等滑行到了尽头,提气上升,到了上面,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冰雪漫漫,除去路高山危崖而外,下余三面俱是平坦冰原广漠,一片白茫茫,直到天边,万里无垠,气象雄浑已极。众人略一观览,便往前急滑过去。刚越过高山前面的一条横岭,便听远远涛声拍岸,清晰可闻。遥望右方碧波天际,海滩上时有白点移动,知是海鹅、白熊之类北海特有生物,在彼游行驰逐。山势自右侧冰谷来路起,越往右,越往前弯,离那海面将近,越变得凶,并不与海相连。
  易静知道陷空岛是万山环抱中的一片里海,水源虽是相通,海中门户已吃封禁,仍须由陆路始得过去。乌神叟又有此行不可过速之言,旧游之地正在前面,反正绕路不多,想领这些师弟师妹侄儿等一开眼界,便率众人往向海一面滑去。还未走近海滩,路上便见那比人还高一倍,又肥又壮,通体白毛如霜的北极冰熊。前额长毛披面中,红光闪闪,隐现一对大而且亮的红眼。三三两两,人立而行。再往前去,冰熊愈多。有一片较高的雪地上,站满不少冰鹅,身比常鹅略高,红睛乌嘴,延颈直立,行动敏速。因生息在北极海滨荒寒之区,自来未遇人类,所以见了生人,全无心机,驯善已极。此外还有寒獭、冰犬之类,多是千百为群,身上皮毛油光水滑,鲜明可爱。不时又见海中巨鲸喷水为戏,水柱突涌,直起数十丈,此起彼落。数目没有初入冰洋所见鱼群之多,但较沉静。忽然巨物山立,冒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出没无常,时隐时现,状殊暇逸。余如冰蛇、海马、巨虾、人鱼之类尚多。金、石、阿童、英琼四人俱是初次见到,互相指点笑说,称奇不置。英琼道:“想不到连我们不运用玄功真气,差一点都难忍受的北极酷寒之地,竟会有这许多生物,可见造物之神奇伟大了。”阿童道:“这种吹气成霜的苦寒天气,海里会没冻冰,也真怪哩。”易静道:“你们只见这里奇怪,到了绣琼原,还要叫绝呢。自来物极必反。极阴之中,必伏有真阳;极阳之中,亦必伏有真阴。海水并非不冻,何况又有万千里冰原雪岭,时常不免崩裂,滑向海里。只因这里已离北极尽头之处不远,由陷空岛起,到前面那一段,千余里海面,正是北极地轴的起点,隐伏纯阳,又当北极磁光返照之处,所以终古海水不冻。往回路走,便成冰海了。”
  众人且谈且行,先向半山半海之处斜驶过去。离海约有百里,易静忽引众人改向北面。行不多远,便到那大半环连岭之下。只见入口之处,双峰对列,犬牙交错。中现一条峡谷,谷径往后斜行,做“之”字形。进约十余里,俱是冰雪布满。行约二百余里,才把“之”字形的山径绕完,地势忽然平展。到一参天危崖之下,那崖壁立两三千丈,通体如削,与左右高山相连,宽约百丈。下有石门,十分高大,石黑如墨,温润坚莹,无殊玉质,气象越发雄伟。众人一路行来,到此方见石土。回顾来路“之”形谷径,由入口起直到尽头,宽窄如一,冰崖石壁,俱做梯形横立,异常整齐。方始省悟当初并无谷径,乃主人以法力开山凿成。绣琼原全仗四面高山环绕,寒气不能侵入,所以气候较温,景物独胜。惟恐谷径一开,到了下半年,北极寒风冷气循径侵入,故把谷径开成“之”字形。又在谷尽头,在危崖之下开一门户,以供启闭。沿途梯形崖壁,也必是阻挡寒风冷气之用。到门一看,门高不过十丈,宽约五丈,顶上横额刊有四字朱文古篆,文曰“绣琼仙境”。初意如照直径计算,那山也只有百多里厚,门道必不甚长。哪知里面甚长,每隔五里,便有一层门户,共是九层,尚幸全都两面大开,并无梗阻。行约四五十里,才把门道走完。一路清洁,不着点尘。
  刚一出门,面前豁然开朗,现出奇景。只见四面都是高矗云空的大山,环拥若城。别处都是冻云压顶,冷雾凄迷,数万里冰封雪积,不见天日。独这平原一带,天气虽然极冷,常人到此,仍是重裘无温,禁受不住,但比来路所经却强得多。最奇的是,那冷只是干冷,天宇反倒分外高旷清明,风日晴和。气候如此奇寒,那景物却似介乎中土春秋之间。遥望四外山色,上半都是白雪皑皑,直闪银光。山腰以下,恰似满植乌柏枫叶之类,经霜凌寒,深染丹霞,不是紫云万丈,便是红雪千里。斜日回光照将上去,朱霞绵缅,殷红如血。再吃山顶白雪一映,愈发浮光泛彩,金紫辉煌,气象万千,难以形容。这样看去,仿佛是个深秋景色。可是当中平地之上,又耸立着许多峰峦岩岭,都比四山低下十之七八,最高的不过千百丈,无不灵奇瘦透。涧谷幽深,洞壑玲珑,清溪飞瀑,映带其间。不是嘉木插云,便是芳草平芜。端的水木清华,美景无边。尤其那些林木花草,当地特产,独具耐寒之性,种类繁多,冰莲雪蕊,琪树琼林,与无数姹紫嫣红,琪花瑶草,凌寒竞艳,同斗芳菲。看去又似阳春美景。似此一春一秋,佳时并秀,汇为宇内之奇。
  众中除易静一人是旧地重游外,余人连癞姑也未到过。那些珍木异卉,更是平生初见,多不知名了。石生问道:“此地景物怎这样好法?看去都叫人心神爽快。就是天冷一点。”易静笑道:“绣琼原地方千里,景物灵奇,为北极惟一福地灵境,久已受人觊觎,如非陷空老祖在此居住,早被附近各岛妖邪占据去了。这里不过起头,更好的地方还未见到哩。这里外层万山环拱,陷空岛恰在中心。四面又是群山环绕,当中现出一大片水,名为是海,实是一片湖沼。岛在中央,形似仰盂。底下伏流,与海相通,上面却看不出。共是三个圆环,由外至内,一层层矮小下去。你不是见当中平原群峰环列么?陷空岛和天涔海便隐在里面。往常有人求见,或那些求道拜师的人,并不能遁入绣琼原内地谒见岛主,都在适才所见外海的西北角海岸上。那里海中也有一岛,形如覆碗。岛中心有一深穴,与岛宫相通,波涛异常险恶,地名也叫陷空岛。大弟子灵威叟,便住岛穴洞府以内。我若不是以前曾随家父家师来过,颇受岛主青睐,又有掌教师尊情面,也不敢如此造次,初意也只试试。适才如在‘之’字谷尽头处遇阻,重关紧闭,不能通行,说不得只好和常人一样,去至外海岸通诚求见了。闻说来人只要能到绣琼原,即是有缘得了岛主心许,前途便遇见宫中侍卫,也不会再有梗阻。我们要把心放虔诚些,到后各位师弟师妹可在海岸耐心静候,不可多言。由我与癞师妹叩宫求见,岛主看在各方情面,兴许不至于见拒。事完,得了主人允许,再行游览全景好了。”
  众人见易静说时,道旁花林中似有奇形怪状、宛如夜叉的影子出没,忽又隐去。易静只做不见,情知这么大一片仙灵境域,空山寂寂,水流花开,纵目四顾,不见一人,必非无故,所说定有用意。地头将到,成败难知,俱都谨慎小心,不再谈笑。众人虽是步行,自比常人不同,由出口到中心近海之处,才只百多里路,不消多时便已到达。沿途山灵水秀,景物清丽,众人生长仙山福地,多历灵境,虽然赞美,还不十分惊异。最以为奇的,还是那些花树。远看一片花光,处处繁霞,已是罕见。这一临近,见那许多花树,种类并不甚多,共只五六十种,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宝雾珠辉。有的花开径丈,叶大如帆;有的繁英细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经时不散;有的翠干瑶柯,高可参天,琼莲万朵,满缀枝头,银辉浮泛,耀眼欲花,疑幻疑真,不可逼视;有的花大如斗,千叶重叠,粉腻脂溶,艳绝仙凡;有的花同杯大,密萼繁枝,香光如海,无限芳菲。内有一种形似梅花,而瓣作六出,朵也较大,铁干虬枝,形势古拙,凌寒舒芳,清标独上。更有冰芝、雪莲之类,丛生路侧,花林之下,多是从来未见之奇。除易静见过外,无不暗暗称奇叫绝。可惜此间草木多秉冰雪精英而生,易地不长,一离本土,便难存活。几种最好的,多是参天排云,荫被数十亩的老树,千年古木。即便主人割爱相赠,就有法力也难携回。否则,恨不能带上几种回去,才称心意。
  那环绕海的群峰,都自平地突起,虽也成为一环,但是三五错列,各具姿态,望如画图中海上神山,不相依附,峰与峰之间,到处皆可通行。众人一路观览,刚刚穿过峰峦,便见前面现出数百里方圆的天洋海。海水清碧,天空无风,偏是波涛澎湃,浪花飞舞,水势十分险恶。遥望海中有一岛屿,其形正圆,四边高起约二三十丈,中陷若盆。岛旁波浪更大,水势愈激,山容水态,树色泉色,与天光云影相互辉映,景更清奇。众人知到地头,便在近海之处择一花林停立,由易静、癞姑上前求见,二人便往岸边走去。众人在后遥望,暗笑主人师徒宫众,占有这等灵秘之区,无上清福不来享受,任其弃置,却去伏在海底。这么大地方,除初出口时仿佛见到两个夜叉影子,沿途竟未遇见一人,不知是甚缘故,方在奇怪。前行易静、癞姑已到海边,刚躬身立定,忽见惊波乱涌,水声如雷。跟着冒起十来丈高一幢水柱,水花飞堕处,现出一个水怪,身高两丈,碧发红睛,獠牙外露,腰围鱼皮战裙,通体乌黑生光,上下身赤裸,手持银叉闪闪生光,与前见夜叉影子相似。一声怒啸,便举手中叉恶狠狠朝二人刺来。二人自不把这类水怪放在心上,也不还手,只由癞姑一人放出一片佛光,将他逼住,不使近前。二人若无其事,照旧通诚祝告,拜了下去。身刚拜倒,水声又响,由海中心岛前不远响起,一直响到海岸不远夜叉出现的前面。随着水花上涌,又跳出一个身材矮胖,形似侏儒,凸睛掀唇,面色碧绿,手执一把玉简,身穿道袍的秃顶怪物。这个却不动武,把手中玉简一挥,夜叉先自含怒退去,没水不见。然后摇摇摆摆,踏波而来。二人见他形态粗野,偏要扭捏,假装斯文,方在暗笑,那侏儒已然走近。易静看出他好似有点戒备之意,知畏佛光,忙令癞姑收去。那侏儒随向二人躬身,口吐人言道:“适才岛主已知二位仙姑来意,令即进宫相见。同行还有八人,还不到相见时候,请暂在绣琼原相候,随意游玩,恕不接待了。”
  众人相隔海边原不甚远,耳目均极灵敏。见后出水怪身材侏儒,说话声音如破锣也似。说到末两句,似想众人听见,声音更大得震耳,四山都起回应。说完,侏儒反身先走,径引易静、癞姑往当中陷空岛踏波走去,其行甚疾,晃眼一怪二人同到岛上,往右侧一转,便即不见。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出来,方在悬念成否,忽见海边白影一闪。定睛一看,竟是适才密径中所遇白衣少年灵奇,正由左侧沿海边急行而来。到了易静立处,把手一指,身便隐去。同时水上微响了一下,前见夜叉又复涌现,持叉四望,见岸边无人,众人无一走近,面上略现惊疑之色,重又拨头没入水里。灵奇由此未再现身。正不知此举是何用意。又待片刻,便见前在紫云宫黄精殿筵前向紫云三女告警的矮胖长髯道人灵威叟,送易静、癞姑由右侧走出,到了岛边,互相举手作别。易静、癞姑便驾遁光飞来,晃眼到达。众人忙问:“所求灵药如何?”易静悄答:“由陷空岛上下降,直入岛宫,岛主赐见,颇为优礼。后向他提起来意,岛主未允未拒,只说此药为孽徒盗去不少,按说我们十人数万里远道来求,又有好几层渊源,自无不与之理。不过万年续断,还有灵玉膏,所存无多,也非全为备用,不肯送人,只因个中还有机密,不便先吐。又以久闻峨眉门下俱是能者,此番来了多人,迹近相强。现有两条路由我们挑:一是孽徒郑元规盗宝叛师,早应行诛,恰值无暇分身,被其漏网迄今,如能代将孽徒擒到,当即相赠。此事相隔太久,并还艰难,自然行不通。还有便是借此试验我们法力,由他指明丹室所在以及一切埋伏禁制,由我们十人合力盗取,得手拿去,否则做罢。我二人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便以婉言相告,说我们后生小辈,无论见赐与否,焉敢无礼?至于人多,乃是诸同门久闻绣琼仙境并岛主的大名,崇钦已久,借此前来拜识,并无他意,请勿误会,再三解说。他偏不听,并还非我十人合力盗取不可。照那岛主口气,又非含有恶意。没奈何,只得应承下来。他随命大弟子灵威叟引我二人遍历全宫,并还详说各层宫门埋伏的威力妙用,一一指点,言之惟恐不尽,方始送了出来。一会儿还命宫中侍者设席相款,处处均以嘉宾之礼相待。盗药成功以后,还要亲身延见,重新宴劳。那意思,亟盼我们成功,偏又是极难之事,这等矛盾行径,实是令人难解。”
  众人也觉真太不经,便问:“那藏处是否隐秘艰险?我们是否有到手之望?”癞姑道:“此事难说。他那藏处要想进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去身经,决不能知。”金蝉笑问:“此话怎讲?”癞姑道:“他那丹室在陷空岛海眼极深之处,我们盗时,沿途所经埋伏阻碍和海眼中各层禁制虽难,还有法想。所难者是最下一层丹室竟是活的,全室用万年寒铁铸成,海眼底下与玄冥界上磁源相通,有元磁真气吸住,升降无定。如不先将上面全阵制住,我们到了那里,不特好些飞剑法宝保不住,连自身也许被它吸住,不能遁逃。非有能制磁气之宝,不能入内。可是主人意思,却似极盼我们能够得手,什么机密都说出来,惟恐语焉不详,自己说过不算,并还令引去的人详细指点。看那意思,好似别人的东西他自己不便去取,必须假手于我们,他还在旁暗中尽力相助情景。主人如此用心,不是又有点容易么?”易静道:“我看容易虽不见得,不过丹室上面那一层埋伏,五正五反,人少决不能破。我们来的人不多不少,恰是十人。适才我已悟出克制攻入之法。你没见岛主先听我说,同来共是十人,倏地面色一变,现出怒容,再三盘诘十人同来,是否出于师长之命?后我力辩不是,面色才转。想了一想,又现喜容。这才令我十人合力往盗,并还有‘再多一人更好’的话,此事分明定数,得手虽难,望决不虚,否则,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现时想起,再添一人,的确省事得多,还少好些担心,无奈他说限期只有三日,今晚子时,极光力弱,便须下手。”
  说时,又听海面上水响,波涛分飞中,现出十二名身材高大、相貌丑怪的侍者。前头四个,分捧着两个梅花形的青玉圆桌,形式甚是古雅,桌上各摆着五副杯箸,直上岸来,放在众人立处前面花林之内。另外八个各用六角雪花形的冰盘,上面分放着肴果酒浆之类,一一分设桌上。最后两个身穿着冰纨短衣短裤,项围红边云肩,面如冠玉的俊童,走近前来,向十人道:“教祖有命,说诸位道友远来,应尽地主之谊;复又以诸位道友将有丹室之行,使我二人转告,就在这里设下两席菲酌,一则慰劳,一则为诸位道友略壮胆气。只惜教祖和各师长有事羁身,宫中连日扫除未终,不便延款。等诸位道友事成,再同延往宫中相见。此时只请随意受用,并请把上下两席座位自行排好,认明五方五位。入座少时,同观敝岛极光小景。看完便可起身,恕无人来此奉陪了。”易静为首,向岛主礼谢答道:“岛主盛意,后辈等感谢无极。适才宫中已承教益,明知功力浅薄,难测高深,但是岛主之命,不敢不遵,自来恭敬不如从命,后辈等末学无知,只好勉为其难了。盛筵敬领,敬乞转代复命,说我十人有此仙酿,足壮胆力。倘蒙岛主德威所庇,不辱大命,未致陨越,再当趋前泥首以谢。”
  石生见这两个道童生得骨秀神清,通体白如玉雪,只不带一丝血色,看去冷冰冰的。这样奇冷之躯,所穿衣服薄如蝉翼,宛如一袭轻云笼着当中半截身子,看去由不得使人心里发冷。越看越怪,想看那衣服是何物所制,怎和云雾一样?刚凑过去待要发问,手指刚刚挨近,猛觉奇冷侵骨,赶忙缩回,笑问:“二位道友穿的是什么衣服?这么好看,又这么冷,挨都挨不得,法力高强,可想而知了。”易静觉着对方行事,令人难测。又知宫中颇有能者,禁忌又多。休看两个道童,功力决非寻常。见石生冒失,涎着脸去摸道童衣服,恐有忤犯,方欲示意阻止,不料惺惺惜惺惺,气求声应。
  二童也早看见石生年最幼小,相貌最为灵秀俊美,心中喜爱,不特不以为忤,冷冰冰一张脸反倒现出笑容。一个先笑答道:“我这衣服非丝非帛,乃万年玄冰中所抽出来的冰丝所织,其冷异常,外人决穿不了。宫中也只我两人能穿此衣,别人不喜穿它,也受不住。内有点原因,不能明言。我看你甚好。你们峨眉仙府久已闻名,想去不是一年两年,可惜无此时机前往。将来如有机缘,我二人前往寻你,可肯做主人么?”石生笑道:“像你二人这样嘉客,哪有不接待之理呢?你们去了,一寻石生,就找到了。如若不在,别位师兄师姊也会接你们进去玩的。不过我和这位蝉哥哥等一共七人,因奉命行道,此时还未找到洞府,这时去了,却不易找到我们哩。二位道友叫什么名字?”二童同声笑答道:“你这位道友真好。我二人一名寒光,一名玄玉,乃教祖再传徒孙。我师父早年犯戒,已然遭劫。我二人本在丹井上面第三层洞门旁冰室中居住,那一带均归我二人把守。本来不管待客之事,因现在全宫徒众俱在霜华宫大殿之内听教祖传训,不能分身,只我二人空闲,与那事无干,才命来此传话,得与道友相见。除教祖爱怜外,全宫长幼三辈人众,俱嫌我二人对人冷淡。我们也不大管他们,日常只我二人相对冷室之中。地方重要,却是无事,也颇寂寞,难得道友一见如故,再好没有。好些话此时俱不能说,也不便在此久停。少时去往丹室,中途过我二人守处,如有为难,可低唤寒光、玄玉,自有应验。”石生含笑谢了,还想留他二人多谈片刻,但二童即率领同来侍者,向众匆匆作别而去。回到岸旁,纷纷入水,晃眼不见。
  易静、癞姑俱有眼力,看出二童骨相过于清冷,但又不带一丝异类气息神情,先疑是海中精怪,又觉不像,猜详不出他们的来历,好生奇怪,断定决不是人炼成。适在岛宫,曾经过二童把守之处,禁法颇为神妙,所说的话必有原因,便叫众人到彼留意,如有险阻,石生立照所说行事。于是又想起那两桌梅花形的筵席,恰好十人,五人一桌。再一详忖二童所传岛主之命,分明隐示机密。忙令众人暂勿入座,走近前去,先一查看。见那桌面大只数尺,坐位设在梅花形的花瓣交对中凹之处。席上肴果,荤素皆有,熊掌、鲛睛、蛤干、虾脯、风鹅、鲜蚝、冰鱼、冻蟹,以及雪藕、寒梅、琼珠、玉果、碧苓、银笋、方梨、松桃之类,皆北极陷空岛绣琼原特产的珍奇干鲜食品,共有数十样之多,俱用四五寸大小高脚玉盘盛着,美食美器,备极丰美。此外并看不出甚异状。方在沉吟,金蝉等八人也走了过来。石生笑道:“师父还命我们日常服气导引,这些果子,样样鲜嫩清香,味道一定不差,吃些也罢。那许多鱼虾熊鸟的干肉,腥气烘烘的,谁耐烦吃它?”说时,金蝉一眼看到另一桌上,好似少了一样荤肴,笑道:“你看那两小道童,看去顶神气,原来也是贪嘴,竟会中途吃了一样。不然,两桌食物俱都相同,怎么这桌上少了一样?”易静闻言,将两桌一比较,果然一边五十样,一边四十九,陈列之法也不相同。再一推详查考,猛触玄机,知是大衍阵图。主人有心指点,借着宴客为由,暗中显示丹井上层所设阵法,先后天相生妙用。先前所见,只知外面,未能尽悉河图四九微妙。这一来,恍然大悟,好生欢喜,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重仍在另一席的变化上。但是正面本位中心元宫,必须有大法力之人坐镇。
  易静当下先把河图全宫阵位生克正反变化,一一与众人详解之后,再把轻重权衡,分配座位:自率南海双童甄氏弟兄和易鼎、易震,在第一席入座,照着席上河图阵位,往深处研求;却令癞姑为首,率领金蝉、石生、阿童、李英琼四个法力较高的坐第二席。都各按各人席上位次,两席看果所设阵形,一面谨记自己的方位度数,一面两席呼应将肴盘移动,以席上阵图的运行变化来做演习,互相讲解质疑。众人都是灵慧已极,新近开府,各得本门真传,功力大进,又有易静、癞姑两个见多识广、法力高强的行家领头指点,自然触类旁通,不消片时,便已洞悉机微。易静老成持重,犹恐到时不熟误事,把阵法演了又演,直演了两个时辰,全能运用纯熟,方始开怀畅饮。众人俱不喜吃荤,只把些果品大吃一顿,这些灵区珍奇之物,凉沁心脾,芳腾齿颊,自不必说。
  英琼笑道:“这么甘芳清凉的水果,可惜天气太冷。如换常人吃下去,岂不周身冷透?要是改在中土伏天吃它,不更妙么?”癞姑道:“天底下没有两全的事。这类果实都是冰雪精英所结,那炎热的地方,休说成长,连带都带不过去。你只觉凉,可知阴极阳生,内里多蕴奇热。在这北极阴寒之地吃了,不特无妨,反能补益元阳,抵御酷寒之气。我们修道人服下去,自是有益无损。如是常人在中土温暖之地吃下去,纵不为热毒所杀,也必头晕倒地,如中奇毒无疑。”石生问道:“怎么吃下去如饮冰雪,那么清凉呢?”癞姑笑道:“呆子!你初食觉凉,却不想这里天气,连我们都说冷,换在中土,何止滴水成冰,呵气为冻?这些果子,却如此新鲜多汁,内里并无一丝冰冻之意,是什么缘故,可知纯阳奇热之性,一丝不差呢。”易静闻说,答道:“此言当真。昔年随家父母来时,先觉冷不可支。自蒙主人赐宴,吃了几样水果之后,不多一会儿,便周身温暖。那通往丹室的丹井,深有千丈,中有极冷之地。我看主人处处都为我们设想周到,恐连这些果食俱有助我们防寒之意在内呢。”
  正说之间,易鼎、易震忽然同说道:“二姑之言,果然有点意思。侄儿自入冰洋,便觉奇寒透骨,非运用玄功不能禁受,所以连话都未多说。这些果子本是嫌冷,不愿吃的,因甄师兄说仙果不可不吃,石生师兄又在那桌直喊,勉强各吃了些,果然又香又甜,虽然心里直冒凉气,却不怎难受。又多吃了些下去,就大家说话这一会儿工夫,先是由凉转温,渐渐丹田升起一股暖气,一晃充沛全身,舒服极了。”众人道行功力原有深浅,如易静、癞姑、英琼和金、石二人,或是功力较纯,或是基禀特厚,以前又多服灵药,虽觉天寒,却不在意外;下余五人,俱觉酷冷难禁,不运用玄功真气,便难法寒生暖。自从吃了席间果实以后,俱都有了暖意。易氏弟兄话才说完,甄艮、甄兑、阿童、金蝉、石生,以至易静、癞姑,全都相次觉着阳和之气布满全身。易静知道无心中得了主人嘉惠,立命众人照着本门真传,各以玄功将真气运行一周,使其返虚入浑,引火归原,得益更大。众人依言行事,愈觉通身舒畅温暖。
  当地本是山碧水清,风和日丽,万花怒放,绣野云连。心身一暖,越成了阳春美景,哪里还感觉到一丝寒意,纷纷称奇,连道快事不置。阿童道:“主人如此盛意,与其多费心思,还赔上这么多好东西,何不简简单单把那两样送给我们多好,偏要叫人去盗。自来一成敌对,便难保周全。如因盗药有甚毁损,生出嫌隙,不是把这些好心都白送了么?”甄良笑道:“主人此举,必有深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也不知料得对与不对。真要如我所料,恐怕事成之后,他还更要喜欢呢。百禽道长开府时,冰蚕可送回来了么?”金蝉道:“公冶道长到时,曾交与家母一个小锦匣,不知是与不是?”甄艮道:“可惜此宝不曾带来,否则主人必还另加青眼,弄巧就许连药也不用盗,便慨然相赠都不一定。”易静闻言,心中一动,便问何故。甄艮道:“我也是前在南海,无意中听一位前辈散仙谈起,在天乾山听小男真人所说,这里的主人将来有一件难事,须仗此宝。再不然要七个修积三世以上纯阳之体的有道之士相助,方可成功。详情我也不知。”易静见他说时使眼色,越料出了几分,知在当地不便详言,便不令众人再问。
  心正盘算,众人猛然一个寒噤,眼前倏地奇亮,身上又有了寒意。只是突如其来,仿佛春日郊行,忽然变天,冷雨寒风,迎面飘来,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似的。不过身上仍觉温暖,不似先前不运真气便甚难耐。忙同定睛一看,只见正北方遥空中现出了万千里一大片霞光。上半齐整如截,宛如一片光幕,自天倒悬;下半光脚,却似无数璎珞流苏下垂,十余种颜色互相辉映,变化闪动,幻成无边异彩,一会儿变作通体银色,一会儿变作半天繁霞;当中涌现出大小数十团半圆形的红白光华,精芒万丈,辉耀天中,甚是强烈。千里方圆的绣琼原,顿成了光明世界。近水遥山,一齐倒影回光,霞影千里,相随闪变不定,耀眼生花。连易静来过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别人自不必说。
  众人见光华如此富丽强烈,天空反倒更冷,如非先前服食许多仙果,更不知如何酷冷。知是极光出现,等光现过,便到了盗药时候。深觉对方法力高强,此行虽蒙指点暗助,必须连经好几层埋伏,始达丹井,决非容易,俱各生了戒心,哪里还敢大意。一面观赏极光,一面默忆适才所商破阵之法。那极光现约一个半时辰,到了亥子之交,极光化作大小数百团六角形的光,疏疏密密,三五错综,排列在极北天空之间,色彩越发鲜明灿烂。待不一会儿,电也似连闪几闪,六角中心忽现出一个豆大黑点,渐现渐大,渐大渐明,化作一圈雪亮圆光,将六角中心撑满。偶一回顾众人身后,各现出一圈圆的彩影,人的影子便倒映过来,恰将上半身圈在其内,和画上佛像后面的圆光以及峨眉金顶上所现佛光一般无二。只是虹光较强,色彩鲜明得多;人影也如在镜中,眉发皆现,和真人一样,不似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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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四回 奇景丽春秋 灼灼花枝明似焰 极光涵海岳 沉沉丹井酷生寒
  话说众人见了极光方共称奇,那六角形的大小极光,倏地变成圆形,好似百余轮大小华日,朗照遥空。内中一轮,四边忽射出无数长短大小不等的芒角,精光万道,越发强烈。紧跟着近侧诸轮也受了反应,纷纷学样。晃眼之间,满天大小极光全受波及,各射出长短精芒。一时霞光电射,银雨流星,比起先前所见还要强百倍。端的乾坤仅有之奇,神妙无穷,不可思议,决非常人所能悬揣。一会儿,极光又由分而合,渐渐往一处移动,两轮芒角只稍一相接,立似有极大力量吸引,联成一片,越聚越多,光也不再有规则。等全联上以后,忽似春云舒卷,展了两展,电一般略微掣动,倏地伸长,又恢复了初现时的景象,变化神速异常。众人多是慧目法眼,连金蝉、易静、癞姑三个目力最强的,俱未看出它是如何复原。方想主人说今日极光现时最短,时已子正,怎么还无退意?耳听海上踏波飞行之声,似有人来。正各低头向陷空岛海面查看,猛觉眼前一暗,那万千里长,横亘北天的流苏光幕已经不见,同时身上冷意为之一消。这时北极正是昼夜长明的季节,极光敛后,依旧斜阳照林,花明叶媚,水态山容,秀润如活。再看海上踏波之人,乃是灵威叟含笑走来。
  易静忙率众人起立迎了上去,谢了岛主赐宴盛意。灵威叟笑道:“北极荒寒,无甚佳肴,只有野果海物,不成敬意,何必言谢?诸位道友道法高深,会心不远,岛宫阵图适才想已洞若观火。今奉岛主之命,来引诸位道友去往丹室盗药,请即起行何如?”易静道:“我等末学后进,本来愚昧无知,莫测高深。幸蒙岛主老前辈念其远来不易,诸般教益,启迪愚蒙,又承道友引导指点,虽然管窥蠢测,略悉一斑,终恐法力浅薄,难胜重任。无如岛主大命,何敢不遵?只好仰托岛主福庇,道友雅爱,勉为其难了。”灵威叟道:“家师原以诸位道友必能胜任,不过想试验一番,始有此举。否则,灵玉膏虽然所剩无多,续断却是尽有,早相赠了。不过诸位道友务要记准:前半阵图埋伏,诸位道友大约已知其中微妙,似难实易,无关重要,倒是中下层比较容易的两处,却要多请留意哩。”易静等谢了指教。灵威叟道:“新近岛主在海面上设下与玄冥界相同的禁制,并曾立约,无论何人来见,必须先由玄冥界和这里海面安然飞越,方始相见。如有甚事要约,便须通行完了迷宫疑阵,由丹井中层穿行,去往霜华殿中二次相见,方可应允。那疑阵共有周天三百六十五个门户,多高法力也难走完,稍一疏忽,便被陷入乩坛以内,两仪之火一齐来攻,决难禁受。这本是岛宫中第一难关,也是诸位道友机缘凑巧,此阵已移往别处。只乩坛为全阵中枢,内有好些法器,因那阵新移,不曾备妥,还未移去。虽因阵已他移,难再发生妙用,仍能看见一点端倪,诸位道友一到就知道了。时已不早,请仍和前一样,凌波而渡,免有阻碍,又延时候,老朽前面领路了。”说罢,当先往海面上踏波乱流而渡。众人紧随在后,各自运用玄功,在水波上凌虚飞驶。海面本来不远,眨眼到达陷空岛。
  金、石等八人均是初至,上岛一看,那岛作圆形,四边海岸只有里许来宽,过去便是适才对岸遥望的那一圈仰盂形的大圆岛壁。因是海底万年寒铁筑成,远看已极辉煌,这一近看,那岛壁高约十丈,通体寒光闪闪,耀目生辉,光鉴毛发。岛岸净是五色珊瑚灵砂,衬得景象越发富丽雄伟,草木却不见一根。先前易静、癞姑入见岛主,原由左行不远,由一圆门之中走进。这次灵威叟引了绕壁而左,一路言笑,绕行两三里路,忽然停住。岛壁通体浑成,不见缝隙,只众人停处,壁上现有不少金钉,看去生铸上去。及至灵威叟用手分别推按,全能移动。众人这时方才看出,那金钉含有不少妙用。方在留心注视,只见灵威叟把金钉移动了七八个,便即停手,壁中随起了金铁交鸣之声。跟着精光明灭,那岛壁似走马灯一般,忽左忽右,两面急转如飞,不多时立处对面现出一个空洞,不住变幻,一瞥即隐。急转有二三十下,眼前一花,岛壁静止,壁上金钉不见,现出一个大圆门,约有七八丈大小。随了灵威叟入门一看,那圆壁外观坚厚,实则纸也似薄。但是共有九层,每层间隔约有五尺,分别兀立,门内并不相连。李英琼见了奇怪,试用手乘空略推,似甚脆薄,心中奇怪,笑问易静:“适才师姊所进的门也和这里一样么?”易静摇了摇头。英琼方觉问得冒失,忽然身侧似有微风飘过。如在以前,英琼没有看出人影,必当是风。近来连经大阵,功力又复精进,知道有人隐身自侧越过。因身是客,主人又无敌意,适才冒失发问已经后悔,料是宫中徒众隐身经过,也许奉命来此窥伺,多言有失,也未说破。那人也颇谨慎,原贴门边隐身飞入,恰值英琼想摸那门壁,故意退向门侧,无心中恰巧相值,两下里几乎撞上,所以觉出微风飒然,由身侧飞过。余人均因隔远,不曾觉察。癞姑、金蝉与灵威叟肩随而行,已快将九层铁门走完,猛见灵威叟面色骤变,喃喃默念,自言自语,却听不出是什么言语,好似想什么心事神气。将门过完以后,灵威叟立即回身行法,将门隐去,全壁依旧浑成如一,强笑对众道:“诸位道友,成功之后,自有人引往霜华宫大殿与岛主相见,归路要近得多,无须由此出入了。”
  众人见他说时,面上神色不定,方在不解,灵威叟忽又说道:“老朽忽然想起一事,忘了去做,意欲请诸位道友在此少候,不要走动,老朽少去即回如何?”众人听这几句话语声甚低,意甚惊惶,料非为己而发。易静首答:“道友只管请便,我等在此恭候便了。”灵威叟随纵遁光往前飞去。那九层铁门以内正对着一条向前低斜向下的长甬道,与易静、癞姑二人第一次入门所见别处宫殿台榭景物大不相同,恐有差池,俱都立定相候。灵威叟去有刻许工夫,方始面带忧急之容回转,见了众人,强笑道:“老朽自不小心,有劳久候。这条甬路乃通往丹井的密径,途中已减少几处阻力,故与先前二位道友所行之路不同,后半所见却是一样。诸位道友仍照预计行事便了。”易静暗察其辞色,不似有什么虚假,只不知他适才之行,何事慌张。英琼也未想到,灵威叟此行与进门时所遇隐形自身侧越过之人有关,也就丢开,并未在意。仍由灵威叟引路,往甬道中走进。那甬道也和岛壁一样,俱是寒铁所制,大小也差不多,路面微微往下倾斜。众人刚走过去,灵威叟道:“适才诸位道友因老朽有事延误,到时不免稍迟。由此甬道通行,虽可免去前宫几层阻碍,但尽头处有一关口,也颇难破。此关不在先前二位道友所见之列,必须老朽引进,也是如此。现在为时将近,老朽拼担两分不是,索性把前面禁制停住,送诸位道友直达丹井上层入口的灵癸殿前去吧。”易静知道这么一来,比起原路预计要少去好几层难过的关口,忙即谢了。灵威叟随掐灵诀施为,朝着前面说了几句隐话。耳听一片铿锵之声由远处传来,全甬道壁上立发出银雪也似的光华,闪动甚疾。同时上下两壁一齐自行移动,电也似疾往前驶去,直和御剑飞行差不多少。晃眼回顾来路入口,已看不见,才知这甬道竟是活的,此时正往地面以下行进。正急驶间,灵威叟又道:“此是岛主法力,内有元磁真气妙用。那尽头处设有本岛的吸星球,五金之质到此全被吸去。我知峨眉飞剑与别派不同,开府以后,开读长眉真人仙敕大书,得有天府真诀,所用之剑,又均神物,不致被它吸去,但到底挣脱吃力,又是突如其来。我已命轮值弟子将此球妙用止住,可以无阻。但是关口上禁法不曾全撤,仍要诸位应岛主之约,自行冲破。现已将到尽头,请诸位道友各施法力准备,最好不用五金之宝,由一位在前开路,诸位道友紧随在后,看见前面有一轮银光阻路,立即飞起,破光而出。外面便是丹井上面阵图所在之地,老朽不便随往,自往霜华宫中恭候便了。”易静道:“老先生如此盛情,其何以报?”灵威叟道:“此原家师意旨如此,诸位道友必欲不忘绵薄,老朽生子不肖,名唤灵奇,不听教训,一意孤行,老朽又无暇管教。所幸此子虽然乖僻,尚知自爱,向不与妖邪交往,为此积怨也多。诸位道友日后相遇,稍微推爱垂注,便足感天德了。”
  众人自是谦谢允诺。石生和易震都是口快,正想告以适才在海旁看见,未及开口,灵威叟又似触动心事,忽然说道:“老朽不才,事尚未完,前面即是甬道出口,可自依言行事,恕不远送了。”说罢,不俟众人搭话,身已离地,化作一道寒光,朝前飞去,一闪不见,神情比前还要匆遽。
  众人俱觉奇怪,方在谈论,说了才十几句话,猛瞥见远远一点银光迎面飞来,知道所说关口已到。因身被甬道带同飞驶,好似人在舟中顺着急流而下,银光看似对面迎来,实则仍在尽头处悬着,并未曾动。易静本心想用散光丸、弹月弩二宝,因恐毁损主人法宝,忙令金蝉取出玉虎当先;又令癞姑、英琼一用佛光,一用牟尼珠,护住众人身子;自己将散光丸取在手中,又令众人一同准备太乙神雷,以防万一。所有五金之宝,全数紧藏法宝囊内,一概不用。众人动作原极迅速,刚刚准备停当,对面银光已越现越大,晃眼飞近。金蝉手上玉虎眼口中的两道蓝光,一道红光,已然远射出百丈以外。众人也各自如言施为,同时联合飞起。仙家至宝,果然不同,众人才一离地,那甬道便已停止飞移,银光已停住。众人身还未到,那蓝红二色三道精光,已似长虹电射,直向银光中冲了进去,当时冲开一个大洞。众人遥见内里似一光衖,看去约有十来丈深。知已无碍,忙把遁光一催,在佛光宝光环绕之下急飞过去,一晃飞出银光以外。
  易静、癞姑一看甬道外面果是首次入宫时,灵威叟奉命引往的岛宫中心,丹井上层灵癸殿前设阵图的所在。记得此处相隔岛面已数百丈之多,来路甬道只是微微前倾,后一飞动,更是平行,怎会下得这么深?及至回顾那来路甬道,正飞也似和吊桥一样往上悬去。银光摇曳中,似见灵威叟影子一闪,晃眼离地百余丈。再看殿的右旁上空百余丈,也有一团银光悬住,与此东西相向。知那甬道伸缩自如,高下由心,连自己这等目力,事前误认是缩地之法,均未看出,主人法力,可想而知。如非先有默许,故意命盗,另具深心,要想深入丹室重地盗此灵药,更不知如何艰难呢。事前已有成算,便不往别处去走动,径直引了众人往殿前阵图正门走去。
  金、石等八人初到,见当地乃是一个又大又高的天井,相隔上面出口,少说也有三四百丈。立处是在井当中的一片广场,大约百亩以上。身后是一座白玉建成的大殿,四边井壁。另有几所玉室。因下面丹井在阵图中心,阵不曾破,不知多深。前面阵图,只在水晶一般的平地上面,画就两仪、四象、九宫、八卦的圆点,乍看井无异状。因易静、癞姑俱说内中奥妙非常,比起易象上的河图不同,要多生出好些变化,不敢冒失走进。各照预计,先由易静率了甄、易弟兄四人去打头阵,将阵势引发。等到生出变化,再由癞姑同了金蝉、石生、阿童、英琼等五人,如法施为,把反河图后天五行制住以后,易静等五人再倒换着穿阵而下,去盗灵药。不过这阵图反应是在丹井之下深处,中间还有一层阻隔,均须破去。而那丹室由井底元磁真气吸住,变化无穷,深沉隐现无定,神妙不可思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稍一疏忽,便被磁光闭在室内,连人都走不脱。所以事前必须仔细想好下手步骤,丝毫不能疏忽。这还是主人临时变计,改了入口,又得灵威叟之助,一直引了深入。否则由上面井口直下,连同宫中埋伏,共有十三层禁制之多,如一层层破去,就是法力多高,所至均能得手,也须二日以上。现在共只剩了三层关口,虽是极难之处,到底省时省力,并还可以断定主人心思,实是借此考验,并非不与。陷身受害之事,已决无有,比较放心得多了。
  当下易静等五人各照图宫门户,方位途向,由正门走入。按照度数,绕行地上圆点,先往中央元正宫主位上立定,再指挥甄、易等四人分向四方。等把五行方位一齐占住,用传声之法告知阵外五人,令同驾遁光飞起,对准当中井口,觑定下方。等自己引动阵势,用法力现出当中主宫上丹井深穴以后,立即穿井而下。余仍各照预计行事。癞姑等五人依言飞身上去,往阵图中一看,下面一色水晶地面,除了那四五尺大小的河图形的白黑二色圈点外,并无洞穴。知道丹井深穴在正宫一元主位上,为阵图等所隐,急切间看不出来。便令同行四人留意,注视下面,不问阵图变化如何,丹井深穴一现,立即穿井而下。一面各把飞剑法宝取出,准备应用。易静估量一切均照预计停当,立即施为。先施法力,将五宫正位制住,再将阵法触动。手扬处,一声雷震,那地面上河图圆圈,立即变灭闪动,急转如飞。易静也不去理它,依然守定原位,静待时机。正打算乘隙下手,那些圈点往来交织,穿梭一般数十转过去,忽然连闪两闪,全都隐去。同时发出一片五色烟雾,将全阵笼罩。遥听地底起了风雷之声,知道下面阵图已然发动,生出反应。
  这上层阵图,主人既先已泄机,易静又是行家,上来先将五宫正位枢机要地制住,只将阵势略微引动,不去触发它的妙用,所以显不出此阵威力。下层阵图已全发动,便无如此容易。适见阵中地面宛如水晶,与阵外地面有异。阵的大小又与上面丹井相同。照此情形,不特一元主位中空,恐怕全阵地面都是空的。少时等把彩烟破去,下面井穴便许全行现出。最后去往丹室盗药,还少一人,自己如能同下最好。无如上层看似容易,无甚阻碍,但这一元正宫主位,乃全阵主要命脉,必须大法力之人方能制住。癞姑法力虽高,但看事稍易,经历比己较差,不甚放心。和她对换,仍不能多出一人。而下层阵法全仗上面五人将五宫正位制住,才能减去它一半威力,怎么也不能多出一人。易静想了又想,还是仍照预计行事。且看癞姑等五人到了下面,能否仗着各人的异宝仙剑,冲开禁制下入丹室。如若不能,再拼冒奇险,索性连上面五人一同下去。好在众人有几件护身的法宝,凑在一起,至多盗药不成,出时再把主人阵图法宝毁去一些,那也是主人自愿如此,不能见怪。一行十人,总可全身而出,决不致有甚凶险,或是被困在此,不能脱身。心中寻思,那彩烟也在不住明灭变幻,下面那井穴却不能现出。
  易静正嘱咐甄、易弟兄四人各运玄功守住心神,将法宝飞剑护身,凌空镇制,各人五方主位不可稍微移动,也不可脚踏实地。那五色烟雾明灭变幻了一阵,忽然发出妙用,化为青、黄、黑、红、白的强烈光焰,按着五行生克次序,各朝相克的方位狂涛一般涌到。易静深明阵法,自不必说,南海双童本来法力不弱,只有易氏弟兄功候稍差,但开府时得有师门心法,近甚精进,事前又得易静详细指点,再三叮嘱,一任来势多凶,只守定原阵位,加意防备,终不为动。那各色光焰,来势十分猛烈,眼看就要压到身上,忽似电光过眼一般,自行消灭。当时形势看去奇险,百余丈高的光焰四面夹攻,怒涛一般涌到,所剩也只各人所守五宫正位不足方丈之地,照那迅急之势,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偏是到此即行消灭,不能侵害。
  易静知道此时只要用法宝飞剑抵御,或是心神摇动,镇制不住,各人所守阵地立被侵入,为其所乘。那时全阵威力一齐发动,就有法宝飞剑护身,不致受害,便破此阵也非一定不能。然而,一则险阻横生,二则下层阵图立生变化,移向上层井穴,当时便为元磁真气封闭。就能勉强破阵,盗药一层更无望了。易静因恐两个侄子万一看见五行精光当顶压到,年幼无知,胆小气馁,忘了前诫,误以为所立阵位受了克制,妄思抵御,坏及全局,先还有点担心。及见先是东方乙木所化青光朝甄兑飞去,甄兑神志安定,未为所动。跟着戊土黄光朝自己中宫飞来,自己更不会摇动,黄光消灭。黑光又朝甄艮南方阵位上涌去,也和乃弟一样。易鼎、易震,一西一东,守的是庚金、乙木两宫,恰落在后,有了前三人的榜样,断不会再冒失行事,这才放心。二次传声给癞姑等五人,时机将至,并告以阵中五行以逆行之势,自向各宫正位攻来,中藏变化,看似相克,实则相生,消长盈虚之中,藏有无穷微妙,上阵是体,下阵是用,尤为神奇。到了下面,务要仔细。照此形势,只恐自己必须在上层镇制,不能分身,请癞姑一人主持,相机行事。余人必须听命进止,不得妄自行动。话刚说完,阵中五行反克已全应过。最末白光一闪,刚要另生变化,五色轻烟二次刚要冒起,易静早迅雷不及掩耳,一声号令,弹指将一粒牟尼散光丸发将出去,一丛星光立在中宫阵位以内,自行爆裂,光雨星飞中,轻烟四下消散。脚底银光突现,一闪即灭。晃眼上面却出现一片银色光网,将全阵笼罩在内。头上丹井出口,已为银光封闭。众人俱在光网以内,脚底竟是全空,现出下面丹井,黑沉沉看不见底。
  易静等五人所镇守的五宫阵位上,却现出五团丈许方圆梅花形的法台,凌空浮立不动。初入阵时,所见地上圈点却变作大小数十团斗大寒星,仍按河图原形凌空位列,精芒电射,耀眼生花,寒光逼人。易静、癞姑等虽知阵形必要复原,却没有料到变化得如此神奇。法台一现,当时心中更悟出此阵奥妙。遥制下层固稍容易,而此阵的威力妙用也显了出来。深喜适才没有冒失破阵,免去了多少危害阻滞。癞姑虽没易静年长经历得多,却也内行,瑜亮并立,无多轩轻。初意乘隙往丹井中猛冲下去,及见井穴随原图形一同现出,上面反倒漆黑沉沉,知道上面不再触动阵法,或是攻入下层阵内,决不会再有变化,乐得看准形势,再行下去,无须急急便往中央法台之上飞落,先令金蝉往下观察。金蝉运用神目,定睛往下注视,见井穴越往下越小,离上面二百丈左右,便见地面。与灵威叟所说丹室之类,也决不似下层阵图所在,略有晶光反映,好似一片坚冰凝成的空地,不见一人一物,也不似有甚法术埋伏。自从入宫以来,到处光明雪亮,就说丹井太深,上有这么强烈的光华照将下去,地方又较上面小,不至于会如此黑暗。
  易静听金蝉说了下面情景,暗忖:“这上下两阵中间还有一层阻隔。第一次灵威叟引来观察,各层埋伏禁制,均经详说它的妙用以及机密之处,独对这一层,只说不比寻常,可凭自身法力破去,无须有所顾忌,语甚简略。当时因他对于其余十二层的关口以及丹室微妙之处,却是语焉惟恐不详,只差明言破法。惟此一层,好似知道自己必能胜任,顺口带过,自然不好意思深问。自来有形者易识,无形者难测。金蝉神目专能透视云雾,洞瞩深幽,当无看差之理。按说上下相隔只二百丈,自己和癞姑虽然目力不如金蝉,也是法眼慧目,竟会看不到底,只觉一片冥黑。丹井四壁,多半空凹,如非埋伏隐藏凹处,下视不见,就许真非寻常禁制。主人既有心试验一行十人法力,偏又尽吐机密,惟恐其不能成功,心意莫测。也许主要试验的便是此处,也自难说。初意上阵五宫正位制住,等它变化过去,现出井穴,便可直看到下层阵地。中间阻隔,必在四边,或是凌空设置,至少下层阵地总可看出端倪,不料会是如此境地。主人果着重在这一层,必较上下两阵尤为难制。”见癞姑仍和金蝉同运慧目往下观察,一问,也和自己一样,用尽目力,一无所见,便把所想说了。
  癞姑闻言,深以为然,见看不出甚端倪来,只得下去。因下面还有一关,癞姑预存戒心,为防万一,还令一行五人相偕同下,到了下面,不要散开。易静不放心,自上下视,眼看五人在癞姑、阿童两道佛光环绕之中一同下降,起初佛光颇强,但不能烛照上下,已觉奇怪。及至降到百丈以下,只是两圈金色祥光在暗影中降落,一会儿止住,似已落向金蝉所说地面,光影虽仍可见,但五人身子早已隐去,光以外便是暗沉沉的,仿佛坠入聚积浓密的暗雾之中。及问四方主位上的甄、易四人所见如何,因四人功候目力俱差得多,更是三四十丈以下便看不见光影。暗忖:“二人佛光,多深多远皆能照见,怎看去光华这么弱?甄、易四人竟看不见。”易静方知有异,正自忧疑,忽见两道佛光分开,同时英琼的牟尼珠,金、石二人的玉虎、金牌,也相次出现光华。牟尼珠光最强,但也不能烛照上下,只是十余丈一团祥光,在下面游动。余人宝光均差不多。五人七八道光华在暗影中往复游行,分合无定,看去似在寻觅下入第二层阵图的门径,并未遇甚梗阻,心中稍宽。
  原定癞姑到了下面,如有险阻,便即传声告警。易静久候无音,正欲问讯,忽听雷声,又见五人先后如有所遇,多是欲前又却,退得甚慌。退不几步,又往侧闪,横出不远,又折回来,宛如钻窗冻蝇走投无路之状。心知不妙,忙即传声问故,也无回答。耳听五人发动太乙神雷之声,空洞传音。五人神雷多有功力,癞姑尤胜,不比泛常,井穴中空,声应猛烈,听去却是闷哑,好似有甚东西将雷声紧紧压住,并不洪大,不似往日神雷一发,便石破天惊、山摇地动之势。雷火光华,更是一丝也看不出。跟着五人宝光便零落散了开来,除英琼还在缓缓移行外,余人均未再动。宝光仍在,知道人虽无害,但必受制被困无疑。自己如离阵位,恐又生出别的疏失,其势不能舍此往援。再者五人均有至宝防身,癞姑法力尤高,与己相等。这五人不比甄、易四人,各有其胜人之处,如均失陷,自己下去也不一定有用。传声不听回应,可知五人初下时便已受制,只在奋力挣扎,各将法宝、神雷一齐施为,终无效果。只不知癞姑那么精细机警的人,既然看出形势不妙,怎不先以传声相告?自己发问,好歹应有回答。相隔这么近,本来无须行法传声均可听到,竟无音响。如说声音被人禁法阻住,两不相闻,神雷之声不过闷哑,怎又听见?易静正在忧急不解,猛然眼底雪亮,定睛往下一看,下面井穴已上下通明,不特癞姑等五人历历如见,并还多出两人,在一片水晶的空地上叙话,空穴传音,也清晰可闻。七人立处不远,正有万千团如云絮的白影,雪浪山崩,往四边退去,晃眼无踪,竟没看出那是何物。知已无事,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
  原来癞姑等五人下降时,先觉越往下光景越暗,渐渐佛光所照,不能及乎两丈以外。身上也渐觉寒冷,好似常人寒天进入冰窖一般。如非先前席上吃了许多异果,阳气充旺,绝对支持不住。癞姑一想:“不好!沿途行来,所遇酷寒之区不下三四万里,那时未服灵果尚且能耐,现又服了许多纯阳之果,竟会如此冷法。这井穴以内,必是北极冰雪奇寒之气所聚,比起来路所经数万里冰天雪地酷寒之区,必还更冷千百倍。不然,哪有如此冷法?”因出意外,疑在室中本来如此,一心只防下面埋伏,全没想到寒气厉害。忙令金、石、阿童、英琼四人各运玄功祛寒,一同戒备着,仍往下降,果然冷得好些。只是元气运行,不能稍闲,否则便冷得难耐。众人俱想:“丹井以内如此奇冷,最下层已近地肺,阴极阳生,总该暖些才是。否则纵然修道人多冷也于身无害,如比此还冷,破法盗药,也就不觉要难得多了。”正寻思间,身子落在平地之上。那地有似坚冰所成,光景越发黑暗沉冥,佛光圈外,连地面都看不见。玄功稍停运用,便觉头晕气促。上方和四外,均似有大力压来,只癞姑和金、石三人稍好,英琼、阿童便一个比一个觉着难禁。
  起初癞姑见井穴之下黑得厉害,便恐主人有甚花样,戒备也颇严。及见人已到地,除奇冷奇黑外,并未见有别的异兆。几次和金蝉运用神目法眼,仔细观察,始终见不到一丝痕迹,也未见有烟雾之类,越料是固有景象。下阵和丹室俱在足下,先率四人草草循行了一阵,觉着冰面坚厚异常,通体如此。始而不肯毁损,只想寻到门径,相机下降。及至走了一阵。到处试探,俱是实体,那坚冰和来路所经冰原相似,直不知有多少丈深厚,而坚固更远过之。门径毫未找到,酷寒之气又由脚底侵入,比起初下来厉害得多,玄功运用更难停止。癞姑一见不好,因这一关并无埋伏禁制,只是酷冷难禁,估量底下比较温和,下降越速越好。否则虽以玄功运用本身纯阳之气祛寒,也只保得身心不致受伤,头面手足,仍是难耐。无奈地面广大,黑暗异常,也许下口甚小,急切间不易观察出来。想了想,强忍奇寒,告知众人,令各将防身法宝取出,分将开来,四面寻找。
  金、石等人闻言,猛想起适才为防飞剑被元磁真气收摄,降时又未遇甚埋伏阻碍,只顾运用玄功御寒,连防身法宝也未取用。这等奇冷,兴许这几件仙佛两家至宝能御奇冷,也说不定。立即分别取出一试,除英琼牟尼珠稍好外,余人仍是一样冷法,并不比佛光强些,但又宜静而不宜动。众人均不能尽识此珠妙用,如任英琼按照乃父李宁所传白眉坐禅之法,只要坐上半个时辰,此珠立生妙用,至少也可将那寒气消去一半。俱因急于寻找出路,以为此宝胜强无多,如若行动,便和众人相仿,无所用之,仍照预计分散开来。阿童更是好奇,分开时,试把佛光收去,看看冷得如何。哪知光外酷寒,更胜百倍,光才一撤,立觉一种大得出奇从未经受的奇冷之气,由上下四外急涌上来。当时七窍皆闭,通身疼痛如割,气血均欲冻凝,这一惊真非小可。犹幸佛门真传,佛光收发均极迅速,慌不迭重又放起。就这收发瞬息之间,虽然见机得快,未致受伤倒地,人已冻得透骨,心脉皆颤,再如稍迟,便无幸理。才知幸亏佛光护体,挡了不少寒气,否则谁也不能禁受。众人如非那几件至宝防身,也万无幸理。越想越胆寒,惟恐金、石二人一时疏忽,蹈了覆辙,想赶去警告。无如死里逃生,惊魂乍定,元气运行尚属勉强,怎能停止,并且口为寒气所逼,也无法开张。只得一面用师传心法,一面随定众人,姑且分头找那出路。
  癞姑因传声须用真力元气,防寒要紧,又未见有禁制埋伏发动,不欲徒乱人意,故此未向上面易静相告。及至率众寻找,当地已被踏完,仍找不出一点线索,寒气却更酷烈。正打不出主意,阿童人渐复原,由侧面走来,两人恰好对面。想起适才两道佛光联合,冷要减些,忙迎上去合在一起,强挣着把前事说了。癞姑闻言大惊,暗忖:“照此情形,这奇寒之气多半有人暗中运用。对方所设关口阻碍,便是指此。灵威叟不肯明言,并说一行十人法力可破,便将这全副地面毁去,也无甚话说。这类穷阴极寒之气,用纯阳雷火破它,想亦不难。自己一味顾惜主人情面,以客礼自居,总想善进善出,几乎中了道儿。”想到这里,忙追上众人,告以各分四方散开,看自己手势,随同下手。等分别说完,人已冷极,又运用玄功,稍微喘息,然后居中飞起,发出太乙神雷,朝地面上打去。初意测不出冰面厚薄,仍不欲全数毁去,只想攻穿一洞,以便下降,雷火威力不大。及见雷火发出,与平日发雷情景大不相同,好似上下四外均有极大阻力逼紧,不往四外横飞。雷声不猛,火力也弱,一震之后,地面上依然如故,全无伤损。降下细看雷击之处,只有一些冰纹白印,晃眼复原如初。情知难攻,那寒气酷烈奇盛,不可思议。雷火为奇寒之气所逼,威力消灭了多半。冰面至厚,即为雷火炸裂,寒气一凝,重又长满,非用全力不可。便即发令,一同施为。金、石等四人听雷声甚闷,火光不强,也甚惊奇,各以全力施为。癞姑发雷,自然更猛。满拟如此猛烈的连珠太乙神雷,便是整座山岳也被攻穿,何况这等冰凝之地。谁知这一来倒是奏了点效,只是冰面一破,局势也越发不利。
  先是癞姑居中发雷,虽然雷火之势不如往日强烈,因出全力,玄门太乙纯阳之火,威力终非寻常,霹雳连声,金光雷火猛击之下,冰面倏被击裂开一个大洞。只是冰层太厚,尚未攻穿,四边寒气也被荡开不少,寒威为之大减。癞姑因四角上金、石四人也和自己一样,未将冰层穿透,心想:“全冰层大约厚薄相同,分散为弱,不如召集到中心来,合攻一处,较为容易。”方打算飞身过去传知,恰值手中一雷发下,只见陷裂之处,突涌起数十丈一团白影,看去似云非云,似雪非雪,似实似虚,不知何物。方疑冰层将要穿透,扬手又是一大团雷火发下,猛瞥见陷处火光忽灭,先发雷火竟吃白影包没,便即消灭。后发雷火本是连续下击,那白影来势特疾,正好迎上,两下一撞,又吃白影包没,雷声火光一时都隐。心中大惊,又看不出是甚法术。跟着连发神雷,俱是如此,白影依然潮涌而来,一毫也阻止不住。势子虽急,却极散漫,好生惊疑。自恃佛光护体,并未退避,还想另用法宝去破,略一停顿,猛觉奇寒侵体,胜沐冰雪,冷不可当。知道无力抵挡,忙往侧面闪开,猛又觉身后一股奇寒之气袭上身来。回头一看,身后忽现出一个雪人也似的白影,口中似在嘘气,奇寒刺骨,皮面如割,立时打了一个冷战。又急又怒之下,也不问是人是怪,扬手一太乙神雷打去,又往侧面闪避。刚把法宝取出,未及施为,眼看雷火到处,白人击散,又化成那似云非云之物,漫地涌来。同时又是一个寒噤,身后又有奇寒之气扑来,只得回顾。这回身后又现出同样一个雪白人影,便连神雷、法宝一齐飞出。哪知并无用处,雷火宝光到处,白影一散,仍又化作那似雪非雪之物涌来。一近身旁,便觉酷寒侵骨,难于禁受。尚幸所化似云非云之物,势子虽疾,除头一起蔓延较广外,余者都只涌到十丈左右便即停住。无奈此散彼起,循环不息,老在人身后左右出现。急得癞姑咬牙强忍,运用玄功,把全身法力法宝全使出来,终无用处。金、石等四人所遇也是如此。
  一行五人,似这样左闪右避,连发神雷,施展法宝,丝毫无奈他何,反倒越现越多,满地都是。宝光影里,那白人通身上下雪也似白,更无一丝异色,兀坐地上,不言不动,只是寒气越重。后来五人手足皆僵,委实难禁,眼看难以支持。癞姑分明听到易静传声问故,却无余力回复。正打算引头率众先退上去,和易静商量,打点好了主意,二次下来。石生机智,那白人宛如冰雪之质,还比玉白,身量均似十三四岁的幼童,猛想起先前送酒席来的两个道童行时曾说,所居在丹井中阵图侧面小屋之内,到此如有阻难,三呼寒光、玄玉,必有应验等语。下时还想就便寻他二人,因未到达所居之处,又忙于寻找下降道路,无暇及此。现在遇到难关,何不一试?心念一动,立即忍着奇寒,如言高呼:“寒光!玄玉!二位道友何在?我们寻你来了!”
  石生本是灵石精气所钟,资禀特异,外表虽和众人一样,多半手僵足冻,面如寒冰,微一开口,冷气便往里倒灌,体内仍是充满阳和之气。比英琼全仗珠光护体,虽冷而不酷烈。只是手足能够运用自如,内体仍是寒冷,玄功运用不能稍停,还要胜强得多。心更灵巧,未唤人时,先把太乙神雷向外连发,乘着面前寒气略微荡开,再行开口,所以并不十分为难。连唤两声,均无回应。知道二童住在下面,上隔层冰,又为众人雷声所乱,不易听到,意欲告知众人,暂停发雷。无如四外俱吃似云非云之物所阻,那白人更在各人身后身侧出之不已。不用雷火,白人口中嘘气更是酷寒,中人胜如刀箭。击散以后,又化作冷云涌来,左右前后,棋布星罗,皆是此物,五人全吃隔断。如要冲越过去,也非一定不能,只是奇冷难当,如与众人会合,必须要连冲过好多处的云堆。稍微挨近,已觉冷极,何况由内冲过,好似一个常人,冬夜奇寒,由十余处雪堆中挺身穿过,实无此勇气。大声呼喊,又听不见。只得姑且运足丹田之力,试再呼唤几声,如仍无效,再打主意。哪知其应如响,第三次呼声刚刚出口,猛觉面前冰地宛如波浪起伏,脚踏上去,其软如绵,心还不知二童要来。
  正想再喊,眼前倏地一亮,全场上所有白人,忽似雪狮就火一般,自然崩塌,一齐化作那似雪非雪之物,退潮也似往四外散去。同时全井上下大放光明,寒威尽敛。面前银光连闪,现出两个白衣童子,正是寒光、玄玉二人。石生自是喜极,癞姑等四人也甚惊喜出于意外,忙聚过去,相见称谢。石生先谢了两童解围之德,因见地面已然复原,四外寒云尚未退尽,便问丹井如何可下?此是什么法力,冷得如此厉害?二童笑对石生道:“岛主想借重诸位的,便是这层关口,此乃为北极万载玄冰寒雪精气所萃,经岛主用极大法力并借地利设成。此地名为战门,归我二人主持。本来无论仙凡,均难禁受这酷寒之威,何况诸位道友又不知此中底细,误发太乙神雷。阴疑于阳,正犯此间大忌,于是寒威更烈,雷火越多,越觉冷了。适奉岛主法旨,只要诸位道友能在此停留一个时辰,不为寒气所伤,便可开放门户,听凭下去。不料发放雷火,激发万载玄霙,比前冷更百倍,诸位道友仍是无恙,即此已为岛主心期。如非我二人还想见识诸位道友神通,便是道友不出声相唤,我二人也自出见了。适在海边之言,原以石道友一见如故,这里奇寒难当,恐到时盗药不成,反为所伤,意欲略徇私情,万一诸位道友稍觉难支时,可以略效绵薄,相助出险,万想不到是这等情景。假如换了法力稍差之人,休说与万载玄霙相持,便初下来那一段,无须降到冰层之上,只离上阵百丈以下,气血便要冻凝。见机抽身,如若迅速,不过中寒受伤,仍可复原;稍不量力,勉强下降,一达冰层,上下四外俱是寒气重压,再想逃生飞上,真是无望。尤其那玄阴极寒之气,无形无声,甚是阴毒,暗中袭来,难于觉察。只要有一丝侵入身上要穴,当时骨髓皆冰,通身冻硬。只有两件法宝和各位前辈仙长所炼灵药能使回生。但是受伤人由死入生,也许受尽楚毒,方能活命。听说这两件法宝均在贵派手内,我二人想往凝碧仙府一游,也为见识此宝之故。如此酷寒竟能禁受,虽然护身法宝神妙,诸位道友法力高强,已可想见,怎不叫人佩服呢!此关已算过去,因发雷火太多,玄霙精气几全发泄于此,须俟它退尽,便可下往丹室盗药了。下阵虽然玄妙厉害,好在诸位道友机密已得,只惜差着一人,我二人又不便代劳,到时不免稍难,否则,此时便可算大功告成了。”
  金蝉便问:“道友所说二宝,可是万年温玉与九天元阳尺?”二童答说:“正是此宝。”金蝉说:“九天元阳尺,我们虽可随时借用,乃凌真人所有。那块万年温玉,开府之后便落在英琼师妹手里,何不也取出一看?”英琼笑说:“掌教师尊赐我此玉之后,当时便被玉清大师背人向我借去。并说妖尸谷辰至今仍未忘情此宝,留在我手,此时在外行道,宝光外映,易启觊觎,诸多可虑,不如借她应用,暂代保存。我如要用,到时自会送来。等幻波池建立,入居三年以后,再行交还,正是一举两便。我知她为人谨慎,对我同门又极尽心力相助,此举必先得了师长默许,不然不会开口,便借与了她。事后告知灵云师姊,也说应借,师父不会见怪,所以不曾带来。”二童先听温玉带来,面上顿现惊疑之色。及听英琼之言,方始面色复原。玄玉笑道:“我原说呢,如有此宝,别位难说,这位李道友也不致同样觉冷,为玄霙精气所阻了。”说时,癞姑知道易静等五人也不放心,早抽空暗用传声之法,略说以前经过。井中寒气一收,上下通明,下面七人言语行动,易静全可闻见。知道二童所说陷空老祖用意,果是在此,此关渡过,底下虽非势如破竹,迎刃立解,必无过分险难之处,好生欣幸。因少一人入室取药,重又传声癞姑,到时见景生情,如实为难,可令英琼仗牟尼珠光之力代镇主位。自己在上面拼冒点险,本身仍守一元中宫主位,将元神遁出,飞降下阵去,代英琼镇守北方水宫,仍由癞姑穿阵而下,去往丹室盗取灵药。此策只要三人动作灵敏,彼此呼应神速,得心应手,必能成功无疑。癞姑虽觉稍微行险,但外无他法,也以为然。
  二人正在传声问答,地上如云如絮的玄霙精气已然退尽。众人见那冰层所结地面,通体坚厚浑成,并无一丝缝隙。大团云絮一般的玄蚕精气,分向四边退下,到了挨近井壁之外,堆积不动,渐渐减消,自然无迹。退完,冰面仍是完好。试收防身宝光,已和来此飞行时气候相近,只没上面和暖,知是冰层仍在之故。石生方问:“门户何在?”也未见二童行法施为,忽然地面上冰层自然涣散,化作云烟波动,宛如潮涌。眼看脚底由实而虚,全地面变作一片云海。众人刚把遁光纵起,飞身云上,静待云开下降,寒光、玄玉二童忽向众人举手作别道:“诸位道友,好自为之。少时战门升上,可由右门穿进,绕出左门。我二人再略施小技,门便隐去,寒气全收,连四围的玄阴神弩也并止住。由此下降,直达下层阵地。此层与上层阵地不同,五方阵位全是虚的,中宫一元阵位正对丹室入口。请诸位道友施展法力,相机行事。我二人要往霜华宫中复命,且等将来凝碧仙府再作良晤,此时恕不奉陪了。”
  众人方要搭话,二童说完,把手一挥,面前忽又深黑如漆。也只瞬息之间,重又上下通明,只是脚底云烟尽去,不留一丝痕迹。再看二童,已然不见。因是骤暗骤明,变灭至疾,事出不意,连癞姑那么高法力,都未看出那么广大深厚的一片雪层,连同二童是怎么隐去。只金蝉一人神目异常,略看出二童手举处,全井立比先前还黑。暗影中似见二童也化作两股白气,与云相合。同时微微觉到寒风飒然,由身侧往下飘堕。紧跟着全井上下重返光明,连人带云俱无了踪影。众人想到二童竟如此神通,方在骇异,低头往下一看,下面阵图已然现出,相距当地约有百丈高下,一片五六丈方圆的云絮,簇拥着一座外观圆形,内列六根合抱大柱,似亭非亭之物,由脚底缓缓升起,众人连忙后退。那亭外面银光万道,耀眼生花。内有青白二气环绕六柱之间,一根主柱居中,五柱环绕于外。亭外布满光气,形似实体。一青一白,以主柱为界,各不相混,每边各有一个圆洞。主柱之上现出“战门”两个朱书古篆。众人已悟出“阴疑于阳必战”的寓意,便照二童所说戒备着,由右方圆洞门中缓缓飞进。
  那门看去烟光并不深厚,至多不过丈许。等一进门,觉着内里寒光闪闪,冷如寒冰,猛觉身上一暖,人便飞出,计算程途,少说也有四五十丈。再一看那反面门户,和正面差不许多,只是青白二色烟光左右互换,等绕飞进去,和右门快走完时情景一样,充满阳和之气。快过完时,身上忽又一冷,眼前一花,烟光尽杳,那战门忽然隐去不见,只人在空中悬着。众人连癞姑俱不知主人就着当地独有的天时地利,加上法术运用,才有此种神妙设施。寒光、玄玉二童乃秉北极万年冰雪之精而生,不过借用了两个有根骨的形体。丹井乃北极地轴中枢。阴阳二元真气交战相生之地,一切多是天造地设,再加法力运用,便生出无上威力。初次见到,俱觉主人法术神奇,不可思议,所以行事异常谨慎,终于成功而去。及至日后,笑和尚误斩金姝、银姝,二次来盗万年续断,被陷霜华宫疑阵之内,如非神驼乙休赶来相援,几遭不测,便因陷空岛一切设施,多仗天时地利,深知底细,轻视敌人之故。还是众人小心翼翼,占了便宜。这且不提。
  众人见战门隐去,料已无事,只等破完下阵,便可深入丹室取药。一篑之功,成败关头,在此一举。又以寒气全消,比起上面反更暖和,各自鼓起勇气,振作精神,按照预计,将应用法宝取出,准备停当,觑定下面五行五宫阵位分散开来,各人站定一方,一声号令,同时往下飞降。这时下面阵图,因上阵一开,已全发动,与前大不相同。全阵四十九个阴阳圈点齐射精光,五宫正位上各涌起一个不同的光柱,全阵都是五色烟光,明灭变幻,势如潮涌。休说最下层的丹室要地观察不出,连金蝉专能透视云雾的神目,也看不到一寸地面,情势严重已极。癞姑一人居中,率领金、石、英琼、阿童等四人,把遁光驾平,使五人高下如一,缓缓下降。降到离那五宫正位的五色光柱约有十丈,觉出光焰有了上腾之势。又是一声号令,各自运用玄功,施展法力,放出防身宝光,不先不后,一同往光柱上猛压下去。那青、红、黄、白、黑五根光柱,立即轰的一声,同时光焰暴涨,往上腾起,势疾非常。仗着五人未入岛宫以前便有详密计算,再经过上层阵图一番经历,上层主体五宫主位又被易静等五人制住,下阵减去不少威力,所有阵中一切变化生克微妙之处俱已洞悉无遗,所差只是法力强弱之分。虽不能算势如破竹,举重若轻,胸中已有成算,应付方法,下手步骤,俱安排好了。只不过觉着主人法力太高,惟恐稍有疏忽,变生不测,贻误全局罢了。那五行光柱发生妙用,原在意中。全阵枢机,如不上来便先制住,便要生出无穷变化。虽然知道破法,到底费事,只要有些微不利,立即偾事,故俱以全力施为。
  癞姑对付中宫一元主位,其关系更为重要。一见中柱光焰熊熊欲升,一面发令,急催遁光加急下降;一面早把护身佛光移向脚底,化作一轮祥辉,电也似疾往下压去。中央黄色光柱刚往上疾升,比原来高起不到两丈,便吃佛光紧紧罩定,不能长大。癞姑手掐灵诀,再一行法施为,愈发受制,发出殷殷怒雷之声,缓缓下降。癞姑见全阵最主要的一元要枢所在之地已吃制住,一行五人不论如何,已无失陷之虞,心情为之一宽。因下阵受上阵反应,已全发动五宫制压,法力最好均匀,无所偏重,将中央光柱压制复了原位,便不再往下压。一看同行四人,英琼是往北方水宫降落。除中央戊土是全阵命脉外,水宫居北,独得地利,先后天均有助益。便是主人布设此阵时,也以此宫为重。后天五行变化,亦由此而生,其力最大。如换别人,还真不易制压,偏巧被英琼无心中担承了去。论起英琼本身法力功候,虽比癞姑要差得多,但那粒牟尼珠却正是癸水的克星。
  英琼下时,又以自身法宝虽多,飞剑更是仙府奇珍,无如十有八九多是金质,阵下便是元磁精气所萃之地,恐被吸去,不但不敢妄用,为防万一,除紫郢仙剑神物通灵,与身相合,自信无碍,凡是金质之宝,一齐收入妙一真人所赐法宝囊内,谨密封藏,以防失落。所用以防身破法的,只此一粒宝珠,心想:“此珠运用,全仗本身元灵智慧,心神宁静空灵,威力越大。自己所负使命,只是随同众人,分别镇制五宫阵位,阵中既无敌人交锋斗法,又不要自己深下丹室取药。反正无须动作,如用父亲所赐禅功,以静制动,必然省力得多。”心中想好主意,也未向众人说,便把宝珠放出,并默运玄功,盘坐其上,由那一团祥光托住,缓缓下降。这牟尼珠神妙无穷,不可思议,加以英琼运用玄功,立即人与珠合为一,快慢无不如意。英琼知道五人最好同时下去,不要快慢不一,心念一动,珠光立即加快下降,恰与癞姑等一般高低。最后英琼落到水宫位上,癞姑落到土宫位上。这样一来,全阵两个威力最大的阵位,便被二人制住了。
  金蝉制压东方木宫,本来也和英琼一样,恐用五金之宝为元磁真气所制,只想用灵峤三仙所赐玉虎防身镇压。快下降时,俯视木宫方位上,见那根青色光柱光焰莹莹,翠润欲流,与前在碧云塘所见的方瑛、元皓运用枯竹老人所设仙阵中的乙木神光一般鲜明,猛触灵机,暗忖:“元磁真气深藏丹室以下,地肺之内,离此何止千丈,自己所用霹雳、天啸三剑,俱是本门真传与身相合的仙府奇珍,怎会被它吸去?此阵由阴阳两仪,化生出先后天五行妙用。石生所制金宫阵位上,末根银柱光焰一样强盛,可知磁气无碍,至少也是鞭长莫及。天啸剑乃七修剑中第一口,古仙人采取西方金精百炼之宝,现成的以金克木,为何不用?”念头一转,将天啸剑取出,试一运用,果无丝毫警兆,心中越定。正好癞姑先后发令,便剑宝齐施,随同飞降。
  说也真巧,这五行神咒各有各的妙用。中央土宫一元主位,是吃癞姑施展全副法力制住。水宫神柱,又遇见一粒牟尼珠克星,不等生出变化,已受了制。木宫本位,吃金蝉见景生情,无心中放出一件太白金精之宝,又是一个本命克星。那青色光柱,因金蝉压同下降时心里仍在寻思真金克木的妙用,本心又是用以防备万一,不想破坏,剑光虽已放出,只在上面,并未使与乙木相触。当时事机神速,怎容心生他念,稍一疏神,降得便落后了些。可是下余四人均已各制一宫,同时复了原位。光柱高下略有参差,五行失位,立即生出强烈变化。金蝉正降之间,瞥见癞姑等四人已各压着各宫光柱,复了原位,自己还差两三丈高不曾复原,不禁惭愧,想要加急下降。就这转念瞬息之间,猛觉脚底乙木神光突转强盛,力大非常,竟有往上冲起之势,简直压制不下。还不知是因自己降得稍缓,乙木失位所生反应,只疑自己法力不济,法宝不如众人之故。忙运玄功,指定宝光,强压下降。哪知乙木神光越发强烈,金、水、火、土四宫阵位上雷鸣风吼之声又一助威,声势更是惊人。心中一急,未容转念,下面已是云光浩荡,布满全阵。乙木光柱略一停顿,改降为升,逆行向上,与行法人相持不下。紧跟着轰的一声,那些五色云光一齐飞腾,怒涛电射,向金蝉涌来。
  当时情势又险又快,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眼看全阵均要生出变化。总算数中有救,就在下面云光上激之际,金蝉见乙木神光压制不住,反倒往上逆行,一时手忙脚乱,那天啸剑光原由左手指定,情急无计,随手往下一指。本心是见乙木神光这等神奇,并不敢断定此光能遂初意,还想另取法宝。哪知这时乙木威力刚刚开始发动,此剑发得正是时候。稍迟一会儿,乙木妙用发挥,其余四宫也被牵动,乙木一得南方丙火之助,再有十口飞剑也难制服了。那天啸剑乃仙府奇珍,神物通灵,又具克制之妙,先吃金蝉指定,在上方有力难施,一经放下,立化一道金虹向乙木光柱环绕上去,才围了一圈,木光威势立减。下面云光本正腾起,相隔金蝉不过丈许,乙木势子一衰,便自停住,缓缓往下沉去。金蝉看出形势危急,又急又愧,一面指挥飞剑,心仍不放。等把囊中法宝取出,那乙木光柱已经收势,在剑光运绕、玉虎宝光镇压之下安然下降。知是自己先前疏忽落后所致,赶紧运用玄功法力,压制木光,速复原位,满阵云光也都退复了原,心才放定。这还是土、水、金、火四宫被癞姑、英琼、石生、阿童四人降复了原位,一见变生仓猝,各以全力强行压制,只是郁怒莫宣,发出雷鸣风吼之声,不能速相呼应;而乙木妙用尚未发挥十之一二,事情起止均速,未等牵动全局,便归宁息。如若金蝉稍差一步,事前再没把天啸剑放出,一宫失位,起了逆应,逐渐相生,不消片时,五行一齐发动,成败就不可知了。石生制的是西方金宫,阿童制的是南方火宫。石生用那三角金牌,以金制金,巧合先后天妙用;而阿童的佛光又是火的对头,因此,俱都安然无事。只因金蝉疏忽,生出变故,所分守的阵位受了感应,一齐震动,同受了一场虚惊而已。
  癞姑见五阵神柱俱已复原,十九不致再有变故。只是阵图顺序变化以后,上下十人各要镇守原位,分出一人下到井底阵室之内取那万年续断,却是一个难题。想了想,只得姑照适才易静所说,且把阵图引动,等到变化完毕,现出丹井,再作计较。随即告知金、石诸人谨守原位,一任生出什么变化,不去理它,到了入井取药之时,看出何人能代自己守这主位,再行告知。又令英琼加意运用,看准飞越南宫之间的蹿度和通行之法,先做一个准备,以免万一误解禁制,入了埋伏,转生波折。癞姑原因到了下面看出北方水宫重要,英琼不能离开,虽照易静之言叮嘱,并未定准英琼代替自己。可是别人功力虽比英琼较深,所用法宝如若以之坐镇,还不如她。一面施展法力,发出乙木神雷,和上阵一样,故意将阵势引动。这上下两阵一正一反,下面阵势一被引动,上阵受了反应,也同时生出许多妙用。先前中间隔有战门和极厚冰层,不能看到下面阵势,只听风雷交鸣之声甚烈。这时仰观俯视,全能看见,才知这一发动,不特下阵有无边妙用,便上阵也平添若干威力。虽然宫中机密已然参透,不致失陷,但威力如此强大,呼应如此紧密,却出意外。照此情形,上下十人正好把两阵制住,同退则可,若独自抽身,五行有一失驭,立生巨变。并且那丹室正在土宫之上,丹井最深之处被元磁真气托住,浮沉不定,与下阵又有联系,息息相通,也须格外小心,简直任谁也无法分身。
  癞姑和易静二人一上一下,心正愁急,那阵势已吃法术引动,相次转变。先前上阵五行反克而后相生,发之于外,只把五行正位镇住,便可无事。下阵却大不同,五行顺生,发自各宫阵位之上,却由宫外生出逆应。每值本宫位上发出威力,那五根光柱便射出万道精光。五宫正位以外的五色云光,也各按五行生克,现出无数金刀、巨木、烈火、洪水、黄尘,山崩涛涌,冲压上来。一阴一阳,互相交战,云光摩荡,激涌如潮,电叱霆奔,万雷怒震,令人目眩神摇。声势之猛烈,比起上阵还胜十倍。好几次,看去都似要反客为主,所守阵位眼看要被外五行压倒,镇守五宫正位的人也将连带受害,形势险极。这时无论何人,只要伸手抵御,立被侵入。正反五行阴阳交会,合而为一,生出无上威力,再想破阵,非但艰难,一个不巧,还将丹井底下的元磁真气引动。这地极浑茫元精之气,就非易静等十人所能制服,纵能脱身出险,也前功尽弃,取药也无望了。幸而有二人俱是深明阵法,又得主人事先泄机,先将全图变化,借着两桌筵席现出,愈发恍然大悟。深悉此阵一阴一阳,自为消长,一切变化均由暗藏无形的元始宫位上发出。下阵中心只是土宫正位,与上阵不同,须等四十九个变化相继变过,完了一周,元始宫位自行现出,仍合大衍之数,全阵便即静止不动,不复为害。只看到时能否分人下去便了。上下十人,各自镇摄心神,守定本宫,一任阵势生克变化,全不摇动,形势虽然艰险,并未生事。
  眼看四十九次变化将完,到了末次,五宫四外突生出四十几根光柱,矗立阵中,比宫位上光柱略小,各射出青白二色奇光,照耀全阵,易静在上阵俯视下方阵图变化,这许多青白光柱一现,猛觉出众人光柱都是圆形,各宫方向间隔俱不差分毫,惟独癞姑所镇制的中央土宫作大半圆形,位置也略偏前数尺,所立之处并不居中,正对自己脚底。因中宫光柱独大,光华又强,阵图颇广,青白光柱未现之前,全阵云光浩荡,相去数百丈,不曾发觉。这时光柱一多两仪、四象、八卦、九宫界列整齐,又以阵图变化,丹室入口不曾现出,心中奇怪。再留意一观察,才看出来,觉那中宫光柱分明缺着小半面,非补成正圆不能居中。情知有异,忙即传声告知。
  癞姑闻声,细一观察,那光柱此时约有一丈粗细,果有一面缺着一个月牙形不曾补圆,怀疑与下阵丹室的入口有关。那青白光柱出现也只半盏茶时,本来分列云光之中,急转如飞,转了一阵,忽然一阵移动,顺着五官躔度,穿梭也似飙轮电驭,往复飞驰。最后越转越急,忽朝中宫黄柱急撞上来,精芒强烈,耀目难睁,又夹着风雷轰隆之声,声势之险恶,真无伦比。连癞姑虽是法力高强,心有成竹,也被吓了一跳。初意和先前五行自相生克变灭一样,两下里一接即退,没想到这次竟是真个挤撞上来,骤出意料,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金、石等四人见状大惊,以为变出非常,吉凶莫测,单这一震之威,已是难当,谁知青白光柱未撞以前,声势这等猛恶。这一撞上去,反似水乳交融,悄无声息。再定睛一看,当中光柱光华连连明灭,闪变了几次,变成了一个两丈大小的太极圆形,半青半黄,中间弯弯曲曲界着一条白线。才知元始宫位乃是一个太极,好生惊异不迭。
  癞姑见数十根光柱一齐压到,那是何等力量,自己镇压其上,只眼底一花,并无别的感觉。跟着现出一个太极圆形,精光流走,左右回旋,每边各有一个三尺大小的圆眼也是一青一黄,正反易色。随着青黄二光回旋明灭不已,青白光柱与土宫光柱一合,自然加大了些,先前那小半边的月牙形也便圆满,恰好位居正中,一丝也不偏倚。知道丹室就在这中央元始宫位光柱之下,太极图中两边圆眼,便是入口。无奈这时全宫云光杂沓,变幻无端,那五根光柱霞辉夺目,势越强烈。五人镇压其上,毫无变动,看去仿佛平静庄严,矗立云浪光波之中,毫无异状。稍微疏神,立发出无限威力,往上腾起,同时精芒如雨,四下飞射,跟着风雷大作。一宫失制,其余四宫相继响应,所压光柱各自上腾。五人忙各运用玄功法宝极力镇压时,这五行光柱消长盈虚,息息相关,这一宫光柱刚强力镇压下去,那一宫的光柱又复涌上;等把后起这一宫强用法宝之力压下,先压下的那一宫又生出反应,往上高起。尚幸五人功候虽各不同,所用法宝均具极大威力。而那五根光柱虽然互相生化,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应如响,但是非有一宫溃决,不可复制,始能发出那全般妙用。众人防备甚严,偶一疏忽,当时警觉,立以全力镇压,未等到暴长分裂的境地便自制住。而水宫最要之地,又在英琼镇制之下,正照乃父李宁所传禅功,在上打坐入定。下余四宫,尽管变化震动,水宫黑柱在珠光镇压笼罩之下,始终如一,无力反应,这要减去大半威力。只不过金、木、火、土四柱互为低昂,使四人饱受虚惊,费了许多气力,终仍无事。
  此事起因原出在木宫位上,除英琼所守水宫外,金、火、土三宫全受波及。中央土宫又是元始宫位,力更强大,连癞姑也几乎镇压不下。后来癞姑见这四根光柱此消彼长,老是高下参差,不能复原,渐渐省悟。易静又在上阵传声指点。才嘱金、石、阿童三人制压之时不可太猛,等长起时,一半随势上升,只不令其过高,到了上长之势较衰,再缓缓往下压去。那受反应的三根光柱,势必相继呼应上长。各人相准四柱高下差不许多,然后各施全力,比准平度,一同沉稳下压。说起来虽易,行时却难。那四根光柱此降彼升,不易均平,稍微失当,又须再来。当初生变故时,各人心神慌乱,只顾自己,以致越压制,反应之力越强,几乎不可复制。这一来,总算得了机枢,不再似前匆遽。几次过去,渐渐高下相差无几,抗力也减退了些。但仍费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才调整平匀,缓缓压复了原位。似此情形,如何能再分人下入丹室?英琼更是关系最重,不能离开。这下阵自从元始宫位一现,比较宁静,只要不疏神失守,便不再生变化。上阵却正与相反,阵势重又变化转动,较前尤盛,更是难于分身。上下又相持了个把时辰,无计可施。
  易静焦急之下,正想甄、易弟兄四人各仗防身法宝加紧戒备,守定宫位。自己拼犯奇险,在阵位上入定,把师传七宝全施出来护着原身,以作镇压中宫一元正位之用;同时运用元神飞出,直下丹室,取了灵药,便自飞上。好歹也应了先时和主人所说的大话,免得功亏一篑,为人所笑。主意打定,正待传声发令,忽见一幢七八尺上下的银光,内里裹着一道青光、一条人影,电也似疾由西南方金、火二宫相对的杀门位上飞进阵来。以为是主人知道自己为难,特命门人来此相助。于是暂息前念,欲等来人相见,问明之后,再作计较。嗣见那青白光华进阵以后,并不向自己飞来,竟顺着五行九宫躔度满阵绕行飞驰,其疾如电。不消半盏茶时,全阵已被绕了十之七八,五宫正位已穿行了四方,好似深悉阵法微妙,宛如轻车熟路,行若无事之状。方疑此阵已然发动,所以来人必须走完全阵,始达中宫一元正位相见。心正寻思,晃眼那幢青白光华已将全阵五行宫位绕完,到了自己所守的中宫一元正位之下。因光华强烈,内外辉映,精芒电射,飞行神速,急切间看不清切来人相貌。自觉所料不差,正待发出招呼,那青白光华忽似流星飞堕,直往下阵元始宫位上射去。光中人影一闪,仿佛和癞姑说了一句话,因上下相隔数百丈,又出不意,未曾细心谛听,也未听出说的什么话。同时那幢青白光华正向太极图左边青光圆眼之中投去,一闪不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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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五回 一径入晶宫 广殿通明参极主 横空张绿网 长天无际遁飞人
  女神婴易静、癞姑、李英琼、阿童、金蝉、石生、甄艮、甄兑和易静二侄易鼎、易震一行十人,自从得了那鳌极洞乌云叟的指点,穿行千百里寒冰甬道密径,越过玄冥界天险埋伏,直达陷空岛内前面的绣琼原。由易静、癞姑二人入岛,求见陷空老祖,求取灵药万年续断与灵玉膏。陷空老祖为想试验这十人的法力,说明岛宫埋伏以及藏药的所在,令易静等十人穿破丹井中层所设阵图,深入丹室,自往盗取。到时,并令大弟子灵威叟接引十人。进了岛宫以后,连经诸险,始达阵地。费了好些心力,才将正反两层阵图制住,元始宫位太极图中两个下达丹室的入口也各自现出。只是五行宫位神妙非常,只有同时镇制,或者同时离阵飞起,上下两阵立即自返本来面目,均可无事。否则,休说去掉一人,只要各宫位上镇制的人稍一疏神,立生出无穷变化,同时丹穴也为下面吸引上来的元磁真气所封闭,再想下去,更是难极,闹得上下十人,一个也无法分身。
  众人愁思了一阵,易静见实无计可施,正打算运用玄功入定,飞出元神,冒险下去。忽见阵外飞进一幢青白光华,中拥一人,似是深悉此阵微妙,绕行于各宫位之间,等把全阵绕完,忽似流星飞堕,直往下阵太极图中入口投去。虽然事出意料,十分仓猝,易静神目仍看出来人走过癞姑身侧下阵之时,青光微闪,略停了停,好似和癞姑说了一句话,方始往下飞降。再定睛往下一看,癞姑面现惊喜之色,手持一物,正在观看,并向金、石四人摇手,不令多言。心中奇怪,方欲询问,癞姑已用本门传声之法说道:“大功将成,事机匆迫,此刻无暇多言。少时如和新来这位道友同去霜华宫中,请由妹子先向主人致词,然后师姊相机发话。”易静知有缘故,刚刚回声应了,下阵太极图中圆眼忽然开张,那幢青白光华忽又冲起。身后脚下凭空激射起一蓬玄色光焰,刚刚冒出洞口数尺高下,吃癞姑运用佛光往下一压,立即退回。太极图形,复原如初。那青白光华也停在癞姑面前,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适在冰原地底密径飞行时所遇到的灵威叟之子灵奇,只见他递过一个五寸大小的晶瓶和一个玉盒。癞姑知是那万年续断和灵玉膏,连忙接去,并将适才借看的一面小晶镜交还。
  大功告成,因在事前得了灵奇密告,各自心有默契,更不多言,一声号令,连金、石等一共六人,一同飞起。身刚离开五宫光柱,阵中风雷大作,立生变化。知是下阵复原应有现象,也不去理它。眼看飞到适才遇阻的冰层所在,那六根光柱结成的战门重又倏地涌现,阻住上升之路。虽然门并不大,四面尽多空处,可以绕越,而癞姑知机,不敢冒失。正待观察清了阴阳向背,仍用前法穿门而过,忽见左边门内匹练般飞出一股白气,直射灵奇,势疾如电。灵奇方欲逃遁,已是无及,晃眼间,将人卷入门内。
  癞姑等抢救不及,忙即加意戒备时,猛一抬头,上面已被冰层隔断。五人方在惊疑,进退不决,忽见灵威叟满面愁容,由右门飞出,朝癞姑使一眼色,说道:“家师不知蠢子近已投入到贵派门下,因他奉命来助道友等盗取灵药,家师得知大怒,已用法力擒去。老朽适才奉命,来引诸位道友去至霜华宫中谒见岛主,到此方知。见了岛主,还望分说一二。易道友已先接引,现在门内,请同去吧。”癞姑闻言会意,抗声答道:“本来我等以礼求药,允否任凭岛主尊便。原因岛主欲试后辈功力,命自往盗,又承多所教益,爱护周至,所以我等不知禁忌。令郎灵奇,近蒙大方真人接引,已是二师兄岳雯弟子,乃我等师侄。因知岛主阵图神妙无穷,我等十人各要镇压宫位,一人也难离开,知他来此省视,逗留玄冥界外,特意令其暗中随来,相助取药。岛主必当他不是我等一行,所以错怪。少时拜见岛主,自会陈说详情。想岛主山海之量,决不与我等末学后辈一般见识哩。”灵威叟闻言,立转喜容,也不多答,微微含笑,点首示意,便邀五人同入。
  这次战门以内又与先前不同,也不甚觉寒冷,只是光烟变灭,闪幻不停。一会儿工夫,眼前一暗一明,定睛细看,五人业已走出门外,那座战门已不知去向。易静等五人也同时到达。那立处既非来路,丹井上下也非日前易静、癞姑二人所经之地,乃是深居海底的一座水晶宫阙,与紫云宫情景又大不相同。紫云宫是珠宫贝阙,深藏海眼之下,海水被宙极真气托住,上面又有日月五星和乾天太乙真气一吸,空出中门千余丈高下,仰望上面,水云隐隐流走,一片清碧。所有宫室园圃,均位列在陆地之上,虽有湖沼溪流,均是极清的灵泉,看去仿佛另是一重天地。陷空岛水宫,却是只在深海之中,全水宫多半是用万丈冰原以下所凝积的水晶建成。虽然也有园圃院落以及空旷之处,不是主人法力禁制,便是借用北极真磁和能辟水的法宝珠玉逼开海水而成。众人所经之处,乃是去往霜华宫的一条水晶长廊。其上方和四面是海水包围,所有宫室廊榭俱都高大异常。这条长廊长几十里,高达四五十丈,宽约二三十丈,两边是二三尺厚的晶壁。廊内有两行粗可合抱的寒金宝柱,上面用深海中所产丈许大一片的五色贝壳为顶,由入口处用白玉铺成的雪花形六角圆门起,十步一柱,两相对列,衬得当中廊路笔也似直,直达十里以外一座高大雄伟的宫殿旁边。如换常人至此,一眼望过去简直看不到底。那两列寒金宝柱,射出万道金光,与顶上五色贝壳互相映照,五光十色,陆离璀璨,闪幻出千重霞影,无边异彩。晶墙外面,碧波澄静,海沙不扬,廊内晶光外映,一片空明,多远都能看到。时见深海中所产奇鱼、介贝之类,大者数十丈,小亦大如车轮,异态殊形,不可名状,远近游行,此去彼来,动止悠然,甚是从容。看去好似无数大小奇形怪物,凌空浮翔,直不似在水内,另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奇丽壮阔之景。便是易静、癞姑、金、石诸人见多识广,又曾见过紫云宫水仙宫阙的,也都暗中惊赞不迭。
  十人会齐以后,仍由灵威叟前导,顺着水晶金柱长廊一路步行观赏过去。那尽头处是一六角形的广亭,贴着晶壁,每面均有一排白玉坐处。过去十多丈,有一个与回廊差不多大的月亮门,也是白玉所建,这便是霜华宫左门入口。灵威叟引了十人,先去亭中坐待,自往门内走去。不一会儿,满面愁苦之容,走了出来。方说了句:“岛主延见。”便听金钟之声,长廊回应,音甚清越。钟鸣了五下,跟着奏起细乐,法曲仙音,笙簧细细,又置身在这种水仙宫阙以内,越觉入耳清娱,心神为旺。众人闻得乐声相隔尚远,多觉这么大的珠宫瑶殿,除灵威叟外,竟未遇一人,宫门又无守侍之人,便是先在岛宫初见主人时,门下徒众也是寥寥无几。这么好的仙府,空无人居,岂不可惜?方在寻思,人已走入门内。里面乃是一座比廊还高的广庭,五根玉柱,分五方矗立地上,每根大约十抱以上。往右一转,走向当中一座三十多丈高的宫门之下,那两扇满布斗大金钉的白玉宫门,正向两边徐徐开放。立由门内闪出两个高几两丈,形如巨灵,身披甲胄,手执金戈的武士。门内又是一座广庭,地比门外还要广大。当中陈列着九座丹炉,也是寒金所制,大小不一,形式也不一样,九宫方位排列。炉前各有一个玉墩,上设海中异草织成的锦茵。当顶一面八九丈方圆的宝镜,正对下面,似是主人炼丹所在。
  正行之间,耳听喘息之声。回头一看,原来入门左右,两旁有一直排长架,架上悬有好些铁环,离地高约十丈,每三环为一套。环下各有五角形、六角形的铁钵,形式不等。左边第二串铁环上,倒吊着一人,正是灵威叟的爱子灵奇。头、腰及足,各有一环紧束。下面铁钵之中,燃着一蓬怪火,寒焰熊熊,色作深碧,似欲升起。虽还未烧到灵奇头上,看去神情已颇苦痛。癞姑虽然打点好说辞,想向主人求情释放,心终不能拿稳。又见灵威叟面容惨沮之状,料知望少。一面盘算愁急,一面随同前行。那对面本是一个三四丈大的小圆拱门,忽然开放。这丹室内,本有十六名侍者,一色白衣,分立在四边角上,看去都似常人修炼,与把守宫门的武士不同。那门一开,中有四人,手中各持长鞭,即往灵奇身前走去。方疑有人行刑,灵威叟面上忽转惊喜之容。随见门内走出一个与灵威叟装束相似的中年修士,手捧一面玉牌,人在门内,先向灵威叟含笑示意。到了身前,对众人道:“岛主因灵奇乃大师兄之子,不合擅入丹井,献媚外人,盗取灵药,按着岛规,本应严刑处死。适才天乾山主驾临,言说路遇大方真人,此子果已投到峨眉门下。岛主本令诸位盗药,并未禁其约人相助。并且诸位道友已然穿出战门,将上下两阵制住,符了岛主初意,灵药本可唾手而得。只缘匆迫之中,尚未悟出太极、无极两仪分合之妙,不能下去。此子受仇人指点,乃父徇私相告,已明阵法。为图省事,逞能卖好,乘虚而下,灵药虽然得手,几乎将元磁真气引发,生出事来。如非有人说情,决所不容。现已看在天乾山主情面,又念此子实是峨眉门下,适才所说,并非虚言,破例宽容,连大师兄也一并免责,命我传令释放。少时,仍由大师兄率领随同进见,岛主当面尚有话说。”
  众人闻言,自是欣喜。灵威叟更出意外。那中年修士说完前言,便走到环架之下,先将手中玉牌朝那下面铁钵一照,牌上射出一片银光,飞入钵内,钵中寒焰立即熄灭。回顾旁立侍者,说了句:“奉命释放。”内一侍者,便将架旁所设六角形的铁牌扳回正面。灵奇便自飘然下落,面上苦容虽仍未敛,神态依旧倔强,一言不发,走到易静等十人面前,却恭恭敬敬分别行礼,各叫了声师叔。这时双方面对面,易静等十人见他不特一身仙骨道气,是个上等根器,并且相貌身材,均有几分与岳雯相似,比起英琼的米、刘二徒要强得多,无怪乙休要为引进。自己这一辈同门中师兄弟,刚下山不久,便收到上官红和他这类人物为男女弟子,好不欢喜。
  易静见他的面上忿容未敛,心料主人居室密迩,灵威叟又连话都不敢和爱子说,可知威严。自己不便明言,只得借着和来人说话,示意道:“后辈等愚妄无知,以为奉有岛主明令,率意行事,冒犯威严。多蒙岛主念着家师情面,爱屋及乌,宽恕灵奇,感谢无极。现在灵药求到,急于回山医治伤人。敬烦二位引往拜见岛主,敬申谢忱,并领教诲如何?”那修士笑道:“诸位道友入见岛主,应由大师兄引往。不过此时忽有仙客到来,尚烦少待,尊意当为转达。贫道复命去了。”说时,看了灵威叟父子一眼。灵威叟也略举手,示意相谢。那修士微微点首,反身往门内走去,门随关闭。那刑架两旁的侍者,也各往壁间走了两步,身形便隐。易静才知各宫至长廊,均有轮值之人,另有隐形之法,只是看不出来。适才宫中奏乐,乃是天乾山小男到来。先那五下钟声,许是召见信号。因灵威叟尽管面转喜容,依然不发一言,神态庄严,也就不便多问。金、石、阿童、易震等五人,几次要想张口问话,均吃易静示意止住,俱各站立当地。等有刻许工夫,众人方想对方毕竟不是玄门正宗,故有许多排场做作,彼此微笑相看。乐声再奏,一会儿止住,圆门二次开放。门内又走出两个第一次入岛所见侏儒,朝灵威叟和众人各举手一让,分立两旁。灵威叟道:“天乾山主已行,众位道友请入宫吧。”随引众人入内。
  众人进门一看,里面乃一座外五内一,六间合聚一起,形如梅花的宫殿。外五间,俱作花瓣形,分向五面。当中一间圆殿,各有一门,与五间对通,比外层高出三十余丈。殿门外,设有四十级半圆形的台阶。因每间宫室均有百余丈宽深,靠近殿阶一面虽然较窄,也有四五十丈。殿阶与外室里进一般宽度。这殿因是居中,每面各宽四五十丈,又有三十多丈玉阶直达下面。各室虽然隔断,两边都是晶墙,一望通明,全景毕现,一目了然。这七八百丈方圆,一座通体玉柱晶墙,银辉如雪,空明如镜,不着纤尘,端的伟大庄严,清丽雄奇到了极点。至于陈设之珍奇,仪仗之瑰异,珠光宝气,炫目夺神,犹其余事。令人置身其中,直疑月中仙府,亦复不过如是。宫中侍者,除在阶前持仪仗的甲士身材高大外,多是侏儒,为数不下二三百人,分在五间宫室之内排列侍立。
  等到历阶而升,进入殿门再看殿中心梅花形宝座上,趺坐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矮胖老者。生得面如冠玉,突额丰颈。两道细长的眉往两边斜垂,其劲若针,配着一双长而且细的神目,蓝电也似,光射数尺。大鼻露孔,阔口掀唇,略带着微笑之容。除却唇红如朱外,通身形貌衣着,更无丝毫杂色。身后站立着一排甲士,各持羽葆霓旌,也是寒辉照人,其白如霜。适见寒光、玄玉二童,也分立在宝座左右。全宫甲士、侍者以及道童之类,各有各的服饰,全都一律,连身材大小都差不多。此外,宝座两旁,还分三行侍立着数十个弟子,前见修士也在其内。后面两行似是两代徒孙,多近似道童打扮。高矮胖瘦虽不同样,装束却都一式羽衣星冠,云肩道髻,备极清丽华美。独头排弟子不足十人,多是纯道家的打扮,服色既非一律,质地也极平常,决非鲛绡冰蚕织成,比起末两代徒孙和那些侍者道童所着质料,相差天地。
  众人见了这等势派,心里虽不甚佩服,表面也不得不装作恭敬。对面宝座上端坐的便是陷空岛主,威仪棣棣,自身终是后辈。又见灵威叟已先上前拜倒,口称:“峨眉齐真人门下十位道友,率领灵奇进见。”陷空老祖微一点首,灵奇便起立侍侧。众人不便再多张望,随同上前,正待躬身下拜,陷空老祖将手一摆,笑道:“我与令师只是神交,易贤侄的令尊与我交厚,虽是后辈,先来已然礼拜,此时毋须太谦。我僻居极荒,终日静坐,久习疏懒。各方道友来访,多不离座,只以奏乐迎送,也不作客套。请各就座吧。”说时,众人觉对方手伸处,立有一股奇寒而劲的大力逼来,将身挡住,不令下拜。知他天性奇特,不应违忤。又见座左设有一排十个玉墩,上铺海草织成的白色软席,便同称谢,分别就座。易震年幼辈低,坐于末位。灵奇便侍立在他身后。灵奇之事已了,无庸癞姑解说。仍由易静为首起立,躬身敬谢赐药,指点成全,以及宽宥灵奇之德,并请教诲。
  陷空老祖道:“我承令师不遗荒远,附于交末。又知他和各同门道友闭户修炼,无暇分身。诸位小友是他门下,既然需要,理合相赠。一则,此药所存无多,爱人以德,不愿来人得之不易;二则我将来有一为难之事。因我闭门静修,地处僻荒,为免烦扰,在本岛周围设有禁制;加上玄冥界天生阻隔,又借极光真磁之力颠倒阴阳。外人固不易推算我的虚实动静,我也不愿与闻外事,作法自蔽,益复孤陋寡闻。那巽宫冰蚕和万年温玉,落在诸位小友手中,尚无闻知,适才听天乾山小男道友说起,真乃快事。只是得信稍迟,因欲试诸位小友道力,致有盗药之举,白白多此一番辛劳,实为愧对。尚幸有此一番经历,将来不为无益,令师当已知我用意,想也不致笑我量小。此番所取的灵药,乃我最初采炼,取材配制,极为精纯,所以深藏丹室之内。那丹井,乃元磁真精所萃,与极光发源之地直对相应,酷寒烈冷,无与伦比。如不得我心许,便到时不另发动,这两间混元精气与他为难,也难如愿相偿,并要视若仇敌,更凭多大道力,也盗不去了。
  “灵奇所得,实比以前孽徒所盗灵效远胜。灵奇之父,是我嫡传大弟子。灵奇平日妄冀天仙位业,不愿随乃父归入本门,人各有志,也还罢了。最不合是心存鄙薄,急难来投,又不安分,屡在外面生事,以致乃父为彼忧劳。我以前不许他入境,也由于此。
  “这次更是胆大妄为,勾串乃父,得知阵中机密,私入丹室。已然将我备赠的灵药取到手内,临行又起贪心。却不知两间混元精气何等威力,连我在此修炼多年,深悉微妙,尚且只能以法力运行,小心谨慎利用,不敢和它相抗。他一末学后进,新近不过乃师坐化,得了几件遗传的法宝,便不知自量,轻犯凶锋,几为妖邪所杀,侥幸才脱毒手。日前乙道友夫妇于四万里外追逐二妖人来此,被他无心巧遇,幸蒙成全,赐以灵丹,方得复原。又复不知利害轻重,任性胡为。如非佛光神妙,应变迅速,那元磁精气刚被引动,便逃上来,太阴真火未被引燃,不特诸位道友功亏一篑,丹井下层穴口为混元真气封闭,急切间连我也难为力,便他本身也必化成灰烬了。此时形势奇险,他那几件法宝虽不寻常,但无一件可与诸位小友相提并论,稍差瞬息,立肇巨变。
  “大弟子虽然犯规,一则,念他从我多年,一向忠诚,功足补过;二则,父子天性,舐犊之情,贤者不免,尚可略施小罚,加以原宥。此子却是万容不得。如非小男道友代乙道友向我致意,又是齐道友第二代徒孙,照他被擒见我时,那等桀骜不驯的情景,纵看乃父情面,不戮形神,至少也应打他三百寒鞭,日受冷焰之刑,三年之后方始逐出,永不许他父子相见。现我虽因乙道友和令师之故,将他释放,但我丹井二图机密,已被他知悉,与诸位小友只知镇制五行宫位不同。他又逞能卖好,尽管事前曾向乃父立有重誓,决不再告他人,泄漏大约不敢,但异日再如有人需要此药,难保不自告奋勇,又来盗取。其实齐道友为人,我本敬服,如再需用,只凭一介之使,立可取奉。此子如再行险,那时被我擒到,我话已说在前,休怪我不讲情面。
  “至于我向令师借宝,并在今日来人中约一二小友相助之事,此时尚难明言。已然拜托小男道友,或是由他亲往峨眉面谈,或以飞书向令师请借,到时自知,无须先说。此药用法极简,只须将万年续断所制炼的药锭,先由一道力较深之人运用本身纯阳之火,融化一头,使化成真气,透入断骨筋脉之中。等其充满经络,再将灵玉膏在接样处敷上一圈。晃眼气血贯通,精髓充沛,视各人本身功候如何,至多两三个时辰过去,便可复原。在四十五日以内,任多厉害恶毒的邪法飞刀,也自无妨。痊后,筋骨之力反倒比前健强轻灵,并无残痕。何况事前又有大荒神妪的灵药,先为保全,便隔百年,也可接上了。我想峨眉开府,门人四出行道,强敌众多,异日难保不需此药,而数万里冰山雪海,往返艰难,跋涉不易,此次所得,足供十人之用,余药善自保藏,留备不虞便了。”
  易静见灵奇面上仍带傲容,初见不知他的性情,料必甚刚,又非自己门人,只凭乙休一言,并连本师尚还未拜过,暗忖:“岳师兄虽然性刚,外表何等和易近人,怎会收下这么一个倔强徒弟?此时如令勉强服罪,反着痕迹。”想了想,只得躬身应诺,率众拜谢赐教,一同辞别,仍由灵威叟送出。走出两重室,回到甬道尽头宫的六角亭内,灵威叟便请众人止步,说道:“诸位道友,大功告成。小儿叨列门墙,从此得受教诲,可免失足,去了老朽一件心事。此时无须再走回路,请由此亭上升,即可透出海面了。”说罢,手掐灵诀,将手一指。只见脚底四壁云光乱闪,眼花缭乱,身子便似驾云一般,被托着上升,那亭顶也似相随上升。虽不似飞遁迅速,却也相差无多,不消片刻,忽然停止,眼前光华电掣,一闪而过。再看那亭,已停在一座极险恶高峻的海岛之上。亭外波涛险恶,排荡如山,海气蒸腾,天色阴暗,一上一下,融会吞吐,合成一片混濛。非特不是陷空岛上空,连那奇峰罗列,景备四时,满生琪花瑶草,冰树琼枝,四外更有碧嶂丹崖,环若城堡的千里绣琼原,也不知去向。
  众中只易静一人知道,此乃陷空前岛,已然远出绣琼原外,孤立绝海之中。余人多不知悉,方欲询问。灵奇也要开口,吃灵威叟怒视了一眼,随手递过一封柬帖,灵奇便不言语。众人以为有什么关碍,也各住口。灵威叟笑道:“诸位俱知途径,老朽尚须回宫复命,恕不远送了。”随将手一指,亭中晶壁便开了一面,引众同出,举手作别。灵奇又似要开口询问,灵威叟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冤孽!”灵奇又复住口,满脸俱是忿激之容。众人均不知何故,因见灵威叟已重改笑容,举手作别,便各为礼,遥向对岸来路飞去。因有灵奇引导,一直飞入来路冰谷之中。
  易静暗察灵奇,容止甚是恭谨,只是面色又改作愁容,知有心事,也未询问。到了密径入口冰壁之下,便令行法,移开洞外冰壁,同飞入内。飞行了一阵,上面玄冥界严关已由地底飞越过去。英琼因见众人连日辛劳过甚,颇耗心力,来时匆促,这甬道密径未得细看,再来又是无日;且喜大功告成,前路明坦,再无梗阻;回去医治受伤诸人,也不在此一时半时留连耽延:便提议把遁光放缓,一路观赏过去。易静笑道:“现在我们的行踪,主人必已尽知,更无顾忌。就要回到神火峰脚鳌极洞去,约乌神叟同行,我们索性赶到那里歇息,不是好么。”
  英琼方想说奇景难逢,意欲浏览沿途景致,灵奇插口说道:“易师叔还以为乌神叟还在洞中等我们么?他已被乙真人命一海底精灵穿破冰层,借一灵符,由地底避开火源,深入洞中将他连新脱体的元灵,带那一副躯壳,全带走了;不然的话,岛主适才还不至于那样毒恨弟子,连家父也受其累呢。现时神峰那面出口的晶壁,已被岛主用法力封闭。只因这条密径将来尚有大用,临时变计,不曾变动,全行堵塞。行法之际,未及将入口一面封闭,恰值天乾山小男到来。他本意是想我们归途改走海上,绕越玄冥界边境,不经冰原神峰旧路,由极海飞渡冰洋回去,所以由前岛送出。他因这些多是丢人的事,不好意思向诸位师叔明言,以为我知归路已断,必请诸位师叔全程改走海路。弟子一则气他冷酷无情;二则日前无心中发现一条昔日地震时的通脉,一直可以通到离此三千余里的冰洋尽头,与极海交界之处,比由陷空前岛起身,海上飞行,可免去玄冥界天险阻碍和沿途数十岛的那些精灵盘诘拦阻。他们虽有几个认识弟子的,只要互相传告,便可无事,到底要费口舌。何况正邪本是水火,他们和异派妖邪颇有交往,稍有辞色不逊,休说师叔不容,弟子便看不过去,未免麻烦惹厌。
  “霜华宫中圆殿之上,有一摄声照影之室。岛主平时安静成习,长年无事,不去留意。先前弟子私混入宫,他已失察,已自后悔。我们走时,必将一元五宫的圆殿行法转动,让此室生出灵效,观察行踪,我们一言一动必被看出。家父和弟子都是满腹心事,不敢倾吐,连弟子想借宝暗查,都吃家父止住,故此入门未敢开口。他见我们仍行原路,定必生气。不过此人性情虽怪,却还讲理。家父又是他成道以前恩人,自从入山修炼,便拜他为师,相随至今,不便十分严酷相待。因在事前未令我们如何走法;又以乌神叟泄漏机密,引人入内,与家父无干;至于家父爱子情深,使弟子私入密径,已然处罚,不能二罪重科。总之好些关碍,不便封闭全径。更知诸位师叔法宝神奇,万一阻挡不住,更是丢人,干生气,无可如何。玄冥界外的事,他本难查见;就能行法推算,也不肯费那么大的心力。昔年震源脉络径路暗藏地底,密如丝网,十九吃他堵死,独单把引往海中的一条震源通路留存完好。当初命来查看密径的又是他的门人,他本人不曾亲来,又凑巧密径里面的入口恰震塌了十来丈,和别处堵塞的震源通路相似,就此忽略过去,万想不到会被弟子发现。此时他忿气难平,知一为难,反倒不好;若装不知,诸位师叔必以客礼自居,不肯施展法力,损毁这条密径,到了前面遇阻时,经弟子说明前情,自必折回。依弟子推测,不特来路入口已吃封闭,甚或已运用元磁真气,把玄冥界禁制,移向地底,欲使我们进退两难,困上两天,向他求告。然后再装好人,命家父进来接引,仍由原路退出,改走海上,以戒我们行动轻率。表面客气,暗中出气,挽回颜面。诸位师叔,他将来有借重之处;盗药又是心甘情愿。便是私行密径,深入绣琼原禁地,也都算是乌神叟的罪过,与诸位师叔无干。对于弟子,因不肯投在他的门下,这次又来盗取灵药,自然痛恨已极。异日弟子思念家父,不免来此省亲,只要入境被他发觉,必不善罢,纵是峨眉门下,恐也不肯甘休呢。”
  说时众人已停了下来。易静问他:“适才你们父子分别,面带愁苦,有何心事?”灵奇答道:“弟子自在中土为一妖人所伤,逃来此地。家父向乌神叟求借灵药未成,弟子实不愿损人利己,家父也不肯做那乘危要挟之事。但见弟子真元耗损,日久更难复原,岛主灵药又是坚拒不与,爱子情殷,到处求人帮助。日前偶晤近岛一旁门中妖道,言说极海冰洋两交界的夜明岛的深海礁石脚下,寒泉眼里,新近由南海逃来一条九首神鳌,修炼千年,内丹已成,正好合用,并传了钓鳌之法。家父因连日宫中有事,不能在外久延;又以那神鳌通灵变化,十分狡猾,虎头和尚为它费了好些年心力,不曾到手,反为此事几乎吃了天乾山小男一场大苦,钓它煞非容易,不是短时日内所能收功。家父因无法亲往守钓,只得传授弟子两件法宝,命往那岛钓取,先由妖道和家父引出。弟子知那九首神鳌海底潜修,并不害人,自将内丹炼成,便受异派旁门觊觎,无故夺它内丹,心实不忍。就说家父能够助它兵解转世,它生再去引度,总不如它原有自修,功到自成的好。我有心不去,但父命难违,又体家父爱子之心,只得同去那岛上。
  “第二日,九首神鳌便已警觉,浮出海面,口吐人言,向弟子哭诉近年经历之苦,说了好多可怜的话。弟子自然更加不忍,不特未肯伤它,反助它免去一难。双方渐成忘形之交,弟子假托守钓为由,也就移往岛上崖洞中居住。神鳌为了报恩,和弟子说,南海紫云宫附近海中,产有一种神树,每四百九十一年结果一次,每次只有两枚,补益真元,不在内丹以下。它能有今日,也由五百年前服此灵果之故。恰巧不久结实,又是深植数千丈海底,仙凡均难发现。不过此去须由它仇人巢穴经过,恐被发现。并且它近日正该遭劫,幸仗我相助,得以转危为安。仍不十分放心,打算再候数日,过了它应劫之期,再行代我前往。正谈笑间,忽见两道深红如血的光华,由岛侧上空急射过去。晃眼之间又是一道金光和一道青光合并一路,朝后急追过去。都似长虹经天,流星过渡,神速异常。青光中并还发出一丛光雨,往前直射,比那遁光还快,直非目力所及。那空旷无涯的海天,只瞥见一眼,便在上空飞逝,无迹可见。弟子看出后面青光虽然正而不邪,法力也极高强,但嫌霸气太重,是否玄门正宗还拿不准。那金光却一望而知,是正教中前辈长老。前逃的两道红光,定是左道妖邪无疑。神鳌见此威势,早已遁入海底,连声呼唤,都不肯出。
  “弟子正朝这四道光华去路凝望,暗忖:‘这是哪两位前辈仙长,有此神通?直是生平罕见。’待了一会儿,后两道光华忽然飞回,到了附近,青光停在空中,金光倏地飞降。因神鳌说难期恐还未过,而来人无端下降,也许刚才路过发现神鳌,想要擒杀之故。弟子平日功力,已和来人相去天渊,何况又值重创之余,方替仙鳌担心。哪知来人竟是大方真人乙休。弟子前次遭难,家父往峨眉寻郑元规求药未得,反受那厮忘恩挟制,多亏乙真人赐药解救,所以忙即拜谢前恩,叩问来意。才知乙真人同韩仙子由铜椰岛起身,便甚事不问,专一寻找韩仙子前往铜椰岛途中路遇的两个隐迹多年的仇敌,报仇除害,先后跟踪搜寻了二十多次。尽管每次结局均胜,并还诛戮了仇敌好些党羽,但这两个元凶首恶狡诈异常,飞遁神速,邪法又高,总是逃脱,未伤分毫。这是最末一次,为了逃时一句狂言,将乙真人夫妇惹恼,由中土数万里外穷追到此。二妖人且斗且逃,一连已数日夜。沿途好几处同类妖邪俱为他所累,将乙真人夫妇引上门来,遭了池鱼之殃。二妖人被迫无奈,欲来北极附近黑伽山落神岭,投到兀老门下。相隔黑伽山还有千余里,眼看又要漏网,吃乙真人运用玄功变化,将元神遁出,附在韩仙子一支神箭之上,朝前射去。二妖人见敌人追赶不上,不消片刻,便可脱险,还想激动兀老,与仇敌相拼,为己报复。一见青光飞到,妄以为这次起身,逃遁较快,法力虽不如人,飞行神速却差不多,仇敌因追赶不上,无可奈何,放出飞箭,姑且一试。于是正好运用玄功,妄图行法收取。乙真人突然大笑,现身用元神将他们罩往,法宝神雷一齐施为,将二妖人震成齑粉。一个还勉强挣脱残魂逃走,那最主要的一个首恶却形神俱灭了。
  “乙真人因在对敌之时,由空中瞥见弟子与一九首神鳌在一齐说笑,归途特意下来查看。问明情由以后,说那灵药无须去采,神鳌去必无幸,二次赐了我两丸灵药,并说日前搜杀二妖人时,路遇一个道友,说起诸位师叔来此求药之事。乌神叟和黄风道人移居中土修炼之事,屠龙太师伯原向乙真人托过,遇见弟子,正好顺便。先命弟子向峨眉各位师祖以及师父岳真人跪倒祝告,遥行拜师之礼。然后命起,传了一道灵符,以备渡海御寒之助。一一指示机宜,令速回来,追随师叔们效力,并说因事恐岛主不悦,当时托人致意,命弟子暂时只可向诸位师叔略显形迹,药未取到时不可露面相见,也无须忧急害怕,任他如何为难,到时定保无事。随命弟子唤神鳌上来。神鳌先还胆小害怕,潜伏海底,隐藏不出。后来乙真人把大袖一展,由袖中飞出一个人首鳌身的怪物,初出时长还不及一尺,晃眼长大,身高丈许,跪叩了两个头,人立地上听命。乙真人说,那是他老人家前在东海,为助司徒师叔的岳母宝相夫人超劫时;所收伏的水怪,名叫人獭,乃翼道人耿鲲门下妖徒。
  “说完,使命人獭下到海底,晓谕神鳌。大意说,神鳌近在南海漏网,逃来北极。以为夜明岛海底寒泉眼里,有九九八十一个螺旋形的孔穴,方圆三百余里,互相通连,内有几孔,更可通入万丈冰原之下。最长的两处,曲折回环,几及万里。内中还有一条较近的,可以通到陷空前岛附近。那里照例是陷空老祖的禁地,决不容外人在他境内随意行动。况又是施展法力,擒杀海中精灵,多大胆的对头,也不敢为此树敌犯险。自觉藏处隐秘,有恃无恐,除却陷空老祖生心擒它,别人无奈它何。却没想到虎头禅师虽不敢得罪陷空岛主,对方闭宫修道,崖岸自高,又没法进见求说。附近各岛妖人尽管垂涎内丹,无奈知它通灵机智,只要下手,立被警觉,遁入陷空岛腹地,打草惊蛇,白费心力。岛主性情古怪,不奉呼召,不能入境。海底水行既追不上,多半也无此法力,只干看着,无可奈何。这次指点家父,令弟子往钓,也为自己不能到手,才送现成人情之故。他也知道家父乃岛主长门弟子,衣钵传人,如与为难,凶多吉少。如再逃走,一离北海冰洋,到处荆棘,撞上仇敌,便难活命。端的四海之大,竟无容身之地。所以当那妖道引了家父和弟子去往夜明岛,指点那藏处时,它害怕已极。后来它见家父和妖道走去,剩下弟子一人,暗中偷视,觉出弟子对于此举并非心愿,也未照妖道所说,行那恶毒之法。再四盘算吉凶定数,与其逃往别处送死,转不如向行钓的人陈情哀诉,或者还能转祸为福。挨到第二日,决计死中求活,自行出水,向弟子哭诉异类修道之难,弟子果被说动。这一来,不特免了祸害,并将那南海水底所产仙果金银荔得到手中,使弟子元气恢复。家父必定因此念它好处,许它移居陷空内岛,并还转祸为福,永绝后患。
  “主意想得倒好,这等做法,固然是谁也难于伤它。却没想到它逃来北海以前,不合妄生贪心,想起紫云宫外所产仙果,恰值成熟之期,产地隐秘,深居海眼之下,无人得知,意欲就便取食,补益真元。谁知行至中途,经过翼道人耿鲲所居海底宫阙,被两妖徒发现,想要擒去,献与耿鲲。总算它胆小知机,尽管法力较强,并未恋战。水中逃遁,本极神速,为防敌人追赶,又用逃东就西之法,幻形遁走。等到妖徒行法,惊动耿鲲追来,故意指了相反的道路。耿鲲追赶一阵,发觉是诈,回身向真正逃路急追,已经逃远,这才未遭毒手。就这样,彼时情势已足奇险,当耿鲲不愿穷追,兴尽回去之时,两下里已差不多首尾相衔。耿鲲胁生双翼,飞行绝快,神鳌潜行海底,回顾后面天空,已能望见对头身影。同时,翼道人心狠手辣,目力又强,千百丈深的水中鳞介,一目了然,全能看见。因防神鳌借着海中鲛鲸等大物隐蔽身形,沿途只要望见有大鱼在海底急驰,便由两翼尖上发出箭羽一般的火星,水族无辜送命的已有好些。第一次回身时所发火星,势子更猛,鱼介死得很多,激得波涛天涌,骇浪如山。神鳌身后有一条大虎鲨,便吃射中身死。相去才只两丈,火星如再前飞少许,即或不死,也必重伤无疑。幸而神鳌机警,把身子变得极小,在海底极深之处穿沙飞驰,才得逃脱敌人一双神目,保住性命。此人前与陷空老祖交好多年,只因彼此性情都怪,偶因细故生嫌。耿鲲热心,性如烈火;陷空老祖正与相反,近年闭宫谢客,对人愈发冷冰冰的。因此逐渐疏远,但是旧日交情尚在。陷空老祖知他与人结仇,惯喜纠缠拼命,不报复了不止,又不肯无故去得罪他。前在东海中了白眉针,便是往陷空岛借用吸星球才去掉的。急切间,耿鲲没有查出神鳌藏伏之处,虽未寻来,但他最喜收服水中精怪为徒,神鳌内丹更是他垂涎之物,现已命门下妖徒水怪四处搜寻,早晚终被查知下落。虎头和尚又与相识,断定神鳌十九窜伏北极,只要相遇,定送这现成人情,以使事成之后,略微沾润,慰情聊胜于无。有这两个强仇,就深藏夜明岛寒眼里永不出头,尚难免于毒手,何况还要妄想冒险,往紫云宫外暗采那两枚仙果。此行休说要经过仇敌巢穴,即便绕道前往,一入东海水域,到处都是仇敌门下徒党。只要在中途遇上一个,一发警号,耿鲲立即赶来,焉有命在?
  “长此潜伏,暂时或可无事。日子一久,就不被虎头和尚泄机指点,引了前来,耿鲲为人行事,只一起始,便须做彻,不如愿决不罢休。当他用尽心力,穷搜不获,渐渐想到此岛泉眼,为水中精怪绝好藏身之所,念头一动,不问料中与否,势必寻来。左近各岛妖邪多与交往,神鳌踪迹已有人知,不用仇敌细访,自有人献殷勤讨好。只消往陷空岛打一招呼,陷空老祖顺水人情,断无不允之理。那时不特无可恃仗,反倒成了瓮中之鳖了。四面皆敌,只有任人宰割,更无活路。乙真人为念它千年修为不易,性又善良;更以耿鲲可恶,不愿神鳌被他夺去,助长凶焰。为此想将它救出险地,带回岷山白犀潭去,等将来紫云宫仙府重建,再送往宫中,使其参修正果。怎倒不知好歹?乙真人如要生心害它,岂是这区区泉眼便能逃避得了的?
  “这还是追戮先逃二妖人,四处搜寻,跟踪追逐。二妖人知道弄巧成拙,乱子闹大,不合狭路相逢,欺敌心骄,误以为韩仙子元神出游,法力不似生前,意欲乘隙暗算,报仇去患,不料事未得手,反将乙真人引出。两位老人家都是复仇心重,疾恶如仇的性情,夫妻合力,下了决心,不报前仇不止,闹得二妖人遍体疮痍,成了丧家之犬,无论逃向何处,前脚才到,敌人后脚跟踪追来。有两次,甚至被仇人赶在前面,白白葬送了好些同党性命。如非机智神速,好几次,都是危机一发,幸逃诛戮。心中又悔又恨,又急又怕,忽生诡计,竟想乘乙真人夫妻不意,将白犀潭水宫仙府毁去。谁知又吃乙真人夫妻警觉,赶了回去,二妖人未及入门,便已惊逃。那人獭近已移居白犀潭水府。乙真人退敌时,忽然想起妖人狡猾,同党甚多。前有一次,曾被遁入江中,中土无可逃藏,必要遁往海外。这类妖邪精怪,所居多在水底。人獭在水中颇有灵力,又擅隐形飞遁之术,带在身旁,可以备用省事,恰巧带来。这才命它深入泉眼,晓以利害。更不愿施展禁制大法,迫使出水,自必舍之而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就错过了。
  “其实神鳌耳目灵敏,能观听出老远,只因乙真人来势威力太大,明知他是正人,无如自身难期未满,正值紧要关头,心生疑忌,胆小异常。先还在泉眼口里,战兢兢向上观望。及听乙真人命弟子一唤它,又未说出原因,未等劝说,心胆已寒。又知来人法力极高,这一蹿,竟由海底蹿入万丈冰原之下。弟子先前劝它上来,未听回应,还当它心不信服,实则并未听见。它在泉眼中逃窜出千百里去,深入冰原之下,仍不放心,又在沿途行法,以便敌人追来,可先警觉,改道加急逃窜。幸亏人獭神通变化,专能嗅出敌人气息,更明泉眼中水道方向,就这样,还追了好大一会儿。韩仙子在空中久候,已经不耐,人獭才在冰窟中突然出现,隐形掩向前面,另用法力阻住归途,等它进退皆难,方始现形,晓以来意。神鳌闻言,喜出望外,惟恐乙真人等久不快,话未听完,便即一同急驰,飞出水面。见了乙真人,跪伏哀求,叩头不已。
  “说也真巧,无怪神鳌多心,当日果是它的难期中紧要关头。乙真人才和它说不几句话,那翼道人耿鲲和虎头和尚,竟同往岛上飞来。此举连乙真人也未曾想到。因耿鲲来势特凶,虎头飞行没有他快,想是既要同来,又不肯为人坐骑,只令虎头和尚附在他右翼之上。未到以前,只见天边暗云中有一点白影闪动,略带上几丝火星,老远便听出风雷破空之声。晃眼之间,白影加大,火光加强,天空密云,似狂涛一般被他荡开,当中冲出一条云衖。前后不到三五句话的工夫,便似流星过渡,横海飞来。这一临近,又见岛上有人,声势甚是惊人,两翼梢上的火星像百子连珠炮一般。神鳌自是吓得乱抖。乙真人方喝:‘不要害怕,有我无他!’韩仙子本说是先行一步,去往天乾山相候,访看过小男真人,然后同返中土。因在高空发现较早,一面传知下面乙真人,身随隐去。来人却未观察,本意许是飞到当地,再行下手,擒杀神鳌。随来还有两个水怪,也附在他那翼上。相隔那岛百里左右,才看出岛上有人,还不知是他旧日仇敌。晃眼飞起,见是仇人,分外眼红。虎头和尚最是刁猾,一见乙真人在岛上,高喊:‘我与乙道友无仇,妖鳌就在岛上,贫僧不便上前,随道友相机行事吧。’话未说完,人已离翼,飞向远处观战,忽似受伤,一声怪啸,便自穿云飞去,只剩耿鲲一人扑来。那两妖徒,同时也由翼上往海中飞下,来势猛恶已极。乙真人只是昂首微笑,一言不发,好似若无其事。
  “耿鲲先未看见空中还有一人,正在口中怒啸喝骂,电驰飞扑而来。不料韩仙子早将罗网暗中展布开来,只等他来入网。眼看就要往岛上扑到,倏地空中张开一片雾縠冰绡般的大网,竟将耿鲲挡住,眼看青光一闪,便要包没上来。总算耿鲲法力高强,百忙中未曾入网,先自警觉。无如去势太骤,来势也急,一任他玄功变化,飞遁神速,也是无及。那网薄薄一层,色如淡烟,才一现出,耿鲲识得此宝来历妙用,是他对头,情知不能就此全身而退,于是两翼一振,飞出两根十余丈长的火柱,竟将网口略微撑住,未被合拢。紧跟着怪吼一声,身形一晃,缩小了十之七八,弹丸一般,由网隙中飞逃出去,逃得尤为神速,由下仰望,直未看见他是如何出来的。韩仙子随即现身,呼叱道:‘你这扁毛妖孽!今日恶贯未满,特地网开一面,不然,你能在我手中逃走么?’说时,手指处,那网忽由外而内,风卷残云,往里反兜上去,将那两根火柱包没,火光立灭,化为两根尺多长的鸟羽,落在网内。往下飞落的两个夜叉一般的妖徒,也在网现出时,吃两道碧色宝光腰斩,尸落海内。后来才知虎头和尚之逃,也是为韩仙子法宝所伤。耿鲲瞥见妖徒惨死,自信平生无敌,连在东北两海吃了这等大亏,认作奇耻大辱。明知强弱相差,意独不服,既想与仇敌拼命,又想收回所失鸟羽。一见韩仙子现形,火柱被网消灭,现出原形,才知厉害,万非其敌,自然不肯白送性命。不等话完,早洒了一串火星,毒口咒骂,不住厉声怒啸,往来路破空遁去,晃眼投向天际密云之中,无影无踪。
  “乙真人说,耿鲲记仇心重,故在他未到以前,便把弟子身形隐去。事完之后,赐了两道灵符,随令弟子起身,赶到鳌极洞中。乌神叟得诸位师叔之助,已将躯壳脱去,见面尚欲掩饰,吃弟子道破。匆匆说了来意,立即飞入冰原密径,加急追赶。料诸位师叔隐身飞行,声光全隐,一直飞到尽头,也未遇上。验看出口,又似无人通过;再一算那时候,也没这么快。方在寻思,便听出后面飞行之声甚微,如非耳目还稍灵敏,差一点,决听不出。忙即闪入旁室等候。诸位师叔果在后面现身飞来,移开冰墙,相继出去。因李师叔和甄师叔出时口气好似想见弟子,正欲现身拜见,忽想起乙真人的训示,不敢违背。等诸位师叔走后一会儿,方始开洞走出。
  “陷空岛的地理一切禁忌,以及岛宫虚实、出入门户,昔向家父请问,知道不少。初下山时,来此省亲,拜见岛主,还到过宫中两次。又得乙真人指点,愈发可以偷混进去。因绣琼原上到处均有岛宫徒众在彼种植灵药,栽培花树,每一花林峰峦,差不多均设有奇门隐遁之法,外人只要进那重关,他们便自警觉。无论人多人少,均隐身在奇门遁甲里,一面分出人来,去往岛宫禀报;一面注视来人动静,是否仇敌上门生事,随时往岛宫报警。如在平日,凡是师叔这等生人到此,岛主闻报有人到来求见,照例不问来历,首先命人迎出辞谢,拒而不见。一面再以法力推算,来人如只请见一面,或是有求而来,还可好好出去;稍存敌意,或是于他有害,当时便难脱身。即便算出来人有大来头,本非相识,已然辞谢于先,也是休想得见。当时偏巧宫中有事,正在外岛水宫召集徒众密议,只家父一人在绣琼原内岛代他办一要事。那入报的,是个初通人言的海中精怪,只说绣琼原进来生人,语焉不详。自来不是深知底细的人,多往外岛叩拜求见,能深入绣琼原内岛的绝少。家父误以为是弟子有什么急事,或因钓鳌受伤,冒险来此求救,令先勿往前岛水宫通报。匆匆把手中事办完,正欲出宫观看明白,来的是否弟子,再作计较。这一耽延,诸位师叔已然行抵中央海岸,由二位师叔通名求见了,家父这才知道自己料错。来人已然深入腹地,沿途无人通报,家父恐岛主怪罪执役诸人,忙即赶往前岛禀告。并在旁劝说,峨眉开府,对他师徒如何优礼,现命门人数万里远来,如似别人那等谢绝拒见,于理不合,焉知日后无有相烦之处?
  “岛主被家父说动,方始延请二位师叔入见。问明来意之后,忽想起将来有一为难之事,也许能为之助,但不知诸位师叔法力如何,能否胜任?于是借着盗取灵药,以作试验。明为制压河图五行,直下丹井取药,实则全宫数十层关口,最主要的只是那寒光、玄玉两个冰魄寒精所主持的六合寒冰之阵和那战门,再便是那丹室下面的元磁真气。这两处地方,一个奇寒,一个酷热。本心只想在来人中选出两位能够抵御这一冷一热的,将来为他出力。所以到处都是形同虚设,全不相干。全宫埋伏,连那河图阴阳五宫,均经先为指点引导,自泄机密,惟恐诸位师叔等受阻罢休。独这两处,一言不发,便由于此。没想到十位师叔俱有耐寒法力,好不欣慰。依他心意,原想诸位师叔镇制河图五宫,现出元始太极宫位以后,自悟两仪动静相生之妙,直下丹室,制住元磁真气,将药取出。有此法力,将来助他渡那难关,更可从容应付,万无一失,岂非绝妙?不料弟子突如其来,仗着乙真人所赐两道灵符,用以隐形,护身入宫,故现形迹,把家父引往隐秘之处,告知底细。家父知道此举关系弟子成败,仗有乙真人做主,只得暗中相助。
  “岛主为防宫中埋伏阻碍太多,本已改令家父全权引导,只注重在丹井下面几层要地,别处任凭相机行事。家父为恐弟子随同,连越重关,虽难保不被轮值守侍门人看破,好在奉命主持,索性把前半数十层关口全行免去。径引诸位师叔,由寒铁飞路直达丹井中层河图阵地。就便把弟子也带往阵前广殿之中藏伏,静候时机,又赐弟子一件护身法宝,居然侥幸成功。岛主因弟子往丹室取药,没有试出诸位师叔能否制那元磁真气,此时又不便明说何事须助,连弟子前后几次暗向家父探问均未说出,机密重要,可想而知,如何不气?旧恨新仇,一起发作,当时行法擒去。看那本心,直想将弟子置之死地,方消忿恨。
  “幸而弟子知他面冷情薄,法令森严,对家父一人虽算是个例外,有时相待,仍是刻薄。惟恐累及家父,锐身自任,力言与家父无干。身是峨眉门下第三代弟子,奉了师父师叔之命,随行听命。因知岛主厌恶,隐身海岸,本来不敢妄入。又知岛主自允来人盗药,诸位师叔知弟子事前得乙真人怜爱指点,深知岛宫门户途径、丹井机密,命随同入阵,到时相机下手,不敢不从。现落岛主之手,死活任便,却休错怪家父。他这才生了顾忌,命那服役水怪,将我吊起,先用冷焰焚烤,给些苦吃。欲等家父引了诸位师叔等入见,问明了虚实,再加处治。就是本门徒孙,也须重责之后,方肯释放,否则家父便要吃苦。以此要挟,不患弟子不自承受。忽报天乾山主到来,竟把一切详细真情和盘托出,并还说起,乌神叟自弟子走后,防诸位师叔回去得快,急于同行,又不舍那副原形躯壳,知道弟子已投峨眉,家父不会与他为难,妄想带了同行。先前恐易师叔笑他异类,没有带出,这时往取,不料一时疏忽,忘了当晚极光反应,火中有了绝大吸力。他身上带着几件法宝,恰均为庚金之质,才走进那神火发源的密室以内,立被神火罩往。他又不舍那几件法宝空身遁走,只得运用内丹,放出寒灵真气,与火相抗,意欲连人带宝和那躯壳,一齐挣脱。时候稍长,神火威力越大,连空身遁走俱都不行。虽然三四个时辰过去,极光越过正子午线便可无事,到底真元损耗,难于补偿,弄巧成拙。正在惶急,乙真人忽命人獭带了灵符,由冰原地底,绕过火源,穿入内洞。同时他那好友黄风道人也已赶来,合力将他连元神一起救出险地了。弟子心想,投身本门之事,已然证实,看在两辈师长和乙真人的情面上,总可宽免。哪知岛主气量小,暗中偷听他和小男真人问答口气,竟还迁怒家父,不是好友劝说,直非重责不可。他那冷焰,身外冷不可当,身内火热如焚。不多一会儿,诸位师叔入见,他便卖好释放;如若无人解救,全焰发动,竟不知如何难当呢。准知家父必要受累,这人心冷如冰,一意孤行,言出必践,求说无用。只小男真人之言能听,但已解免了多半,况人已走,更无善法,心中忿激,不免现于辞色。家父恐弟子出言无状,一再阻止,没敢违背,心却忧虑。适在途中看了家父行时玉符赐示,才知他虽忿恨家父,不合暗助弟子盗药,一则乙真人已有成算,便家父不管,不过稍微费力,一样成功;二则将来他那难关,已非诸位师叔分出两人相助不可。先前他所虑者,是恐师叔对元磁真气不能制压得住。现在知道,不特冰蚕、温玉俱在本门,尤其就在李、金、石三位师叔手中,只是这次没有带来,借用自无不允之理。并且连那九天元阳尺,也可代向凌太师叔借用,心已喜极。家父与他师弟渊源情分又极深厚,人去怒消,必能宽免。至多指摘几句,或是做个样子,略加小罚。只因弟子知他底细,恐在外泄露,或是异日再来,特意以家父立威,来作挟制之计,实则无妨。底下多是期勉弟子的话,说什么得投身正教,乃千载一时的福缘良机,此去务须谨遵诸位师长伯叔训诲,努力虔修,勉求仙业等语。弟子诚心向往本门,已非朝夕,幸蒙乙太师伯援引,得列门墙,欣幸非常。只恨岛主不近人情,对于家父以严命相迫,不许父子相见。家父又无闲暇出游,相隔中土数万里,从此空怀孺慕,见面艰难,心中难过极了。”
  石生笑道:“这有何妨?只要他肯求助于我,便包你父子能够常见了。”易静道:“岛主性情不免古怪。他也是有道之士,只要不真犯他恶,决不至于如此固执,定要绝灭门人父子天性。不是有所顾忌,便是别有用心。念在你是他大弟子的爱子,恐你只顾乌私,时来省亲,无心修炼,难以精进,也未可知。且等将来用到我们之时,再行劝说,使你父子能常相见便了。”灵奇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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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六回 天未涌金轮 海气荒凉观日景 洞中惊黑眚 岚光明丽访仙娃
  众人遁光本早放缓,且谈且行,不觉行到那通往海边的一条地震源脉通路口上,那通路入口,仍是好好的。前行里许,堵塞了数十丈,内中有一孔洞,可以蛇行而入,灵奇上次无心发现,又把它开大了些。这时灵奇在前引路,还想再为开大,请众人过去。易静说:“无须。岛主也许早年故意留此一条震脉,未向令尊说起。我们只要能通行过去已足,不必改动它的原样,就此穿行过去好了。”灵奇才没有动。一行十一人,各驾遁光,穿行过去。前面通路虽远不及来路密径通体晶明坚实,华美高大,宽窄也不一,并且途中还有倒塌之处,时闻硫磺之气,其热如蒸,但都不在众人心上。因这一带地底气候恶劣,时过黑水臭泥发烟之地,无可留连观览,便由李英琼用牟尼珠宝光,同了灵奇在前开路,一同加紧飞驰前行。不消半日,便穿入了冰原之下,道途重又清洁。众人才把遁光放下,略微歇息,缓缓前驰。
  石生笑问灵奇道:“我们自来,还未经过这么长一段恶路。你看前途又臭又热又污秽,幸是我们,如换常人,简直入了阿鼻地狱,熏也熏死了。难为你那日怎么会发现的?”灵奇惶恐答道:“弟子自从先师羽化,得了几件法宝。内有两片古玉符,能传声留形,与陷空岛霜华宫顶之宝妙用大同小异。丹室盗药时交与癞师叔,家父行时交与弟子的,便各居其一。用时,只请画上先师所传符咒,运用真气,对它说话,或是写字,无论远近,到时自能现出声音字迹。昔日因家父不能随时离宫远出,弟子孺慕情殷,便各持一面,以备有事羁身,不能见面,各将所说的话留在符上,存放密径那一边的入口,彼此互换,传达心意,以代晤面。此外还有样用处:如把两符合璧,放在耳旁静听,千百里外声息动静俱能查知。日前往寻家父未遇,归来闲行密径之中,一时无聊,便往沿途歧路上乱窜,无心中寻到这条通路口上。觉出这里乃是年久坍塌,并非行法封闭,与别处歧径堵塞有异。试用此宝一查听,内中竟是空的,听出老远,并还隐有风涛之声,自极远处传来。地底侧听,本最真切。左右无事,又稍会一点地行之术,姑且走进一探,居然循此前行,可达海边。适才只顾贪图这里近便省事,却忘了道路污秽,请师叔不要见怪。”石生笑道:“修道人,什么困苦艰难都应经历,便往真的地狱走一遭,又待何妨?有此捷径,免去远涉严关许多周折,自然是好。我不过说,难为你能找见,哪有见怪之事?”
  说时已将最末一段冰雪中穿通的途径走完,到了出口附近。众人见这地方已成了冰獭的窟穴,出去便是极海冰洋。外面另有一道冰獭自建的长堤,甚是坚固高厚,海冰不能侵入。众人遁光到时,惊得那些潜伏穴中的冰獭乱叫,往四旁冰孔中乱窜。长者丈许,小者三四尺,神情滑稽,不下七八十只。石生笑道:“这东西油光水滑,又白又亮,多么好玩。带两条回仙府去,养在湖里,不有趣么?”甄兑道:“别处海獭毛色黑紫,巢穴生殖之地虽也在北海寒带之中,均随寒暖流来去,按着季节潮信,有一定时候。因系寒带生物,放在中土,已难存活。这类冰獭是另一种,毛色白如银针,不似先说海獭黑色。与北极冰熊,同是这里特产。终年生息冰雪之中,在深海中冒着刺鲸、寒鲛吞噬之险,猎取鱼介为食。仗着毛性奇暖,能化寒冰,又有掘穿坚冰之能,性更灵慧,尽管害它的东西多,尚能繁息,未致绝种。第一,它不似黑海獭,可吃树根草果,非鱼不饱,多杀生灵,仙府养之不宜。第二,它生于极寒之地,永不往外移动,常人难堪的极冷地方,尚难存活,何况中土。离了这片冰山雪海,一遇暖流,更难活命,娇嫩已极,如何带得回去?”石生一想此时仙府不能回去,自己洞府尚未寻到,众人又都笑他童心,只得罢了。
  由獭穴中走出一看,四外冰山雪岳,绵亘不断,高约千丈以上。满空暗云低压,气象愁惨。遥望前面海中,恶浪排空,水天浑茫。时见小山一般的大小浮冰,随波逐浪而来,互相击撞,发为巨震。又见群鲸戏水,出没冰山碧海之间。来路上面冰原中,白熊、冰鹅,奇禽怪兽,时有出没,见人俱都呆望不惊,态颇温驯;偶然发声吼啸,却极洪厉凄凉。宛然禽兽鲸鱼的一片乐土,景物荒寒,气象雄阔。与初到极海所见冰原岸上情景大略相似。前路尚远,便稍歇息。
  石生、阿童和易震,俱都年幼喜事。见旁边有两只比水牛还大的冰熊走来,白毛如霜,又肥又壮,阿童笑说:“人言人熊力大,这冰熊看去甚是雄壮,不知有多大力气?我们不用法力,试上一试,看能制得住不?”石生、易震随声附和。恰巧旁边又踱来了一大二小,三人一同上前,各自纵扑上去,抓紧熊的后颈皮,往下便按。那北极冰熊凶猛异常,力大无比。只因从未见过生人,初见惊奇,不曾发作,走近前来,本未安什么好心。身长足有一丈二三,四足站地,高可六七尺。石生等三人高只齐它们项下,又讲好不用法力,只凭手劲,如何能行?冰熊性又凶野,人不犯它,尚且不容,这一下,无异捋了虎须。那三只冰熊,想不到有人侵犯,三人又是天生异禀,起时势猛,冰熊猛出不意,竟吃按了个头几触地,当时惊叫,往侧蹿了两步,三人手仍未放。方觉好玩,哈哈大笑,待要往熊背上立去,冰熊忽觉此是奇耻大辱,猛然暴怒,一声狂吼,人立纵起,回爪往头上便抓。三人胆大自恃,全不在意,凌空下压,脚不沾地,力量已减去了几分。又见头一下便将熊头按下,越发疏忽,以为蠢然一物,有何伎俩,各欲争胜。因嫌熊身过于高大,身已翻向熊背,又想变换方法,致使四脚伏地不起。却不想身材大小悬殊,吃亏太甚。若以法力杀死那熊,易如反掌,便以徒手除它,也非难事。然而凭手想要制服,却难办到。笑声未住,冷不防吃那熊昂头一仰,猛然人立,回掌来抓,竟几乎吃了大亏。
  三人中,石生最是心灵手巧,一听冰熊怒吼暴起,那比蒲扇还大,比树干还粗的熊掌,也已抓到,其力绝猛,自己有力难使,身被带起,竟制它不住,百忙中随着那熊往上昂起,一带之势,手一松熊颈皮,身子就熊背上往侧一翻,让开正面来势。然后横起一脚,往熊的右颊上踹去,身也借劲,飞纵出去好几丈,落到地上。石生天生神力,又是炼气之士,不过吃了大小的亏,本心不想伤生害命。那熊直劲极猛,却无横劲,万没料到敌人有此一着;几乎连头颈都被踹折,扑通一声,往横里翻滚出去老远,跌趴地上。歪着颗比水桶还大的头,厉声怒吼,急切间爬不起来。
  阿童却是不然,因下山不久,见此庞然大物,不用法力,要去制服,一时高兴逞能,手才按下,觉出熊力绝大,便已胆怯。熊头往起一昂,觉力极大,慌不迭把手松开,忘了离熊纵起,竟吃熊甩出老远,忙纵遁光飞起,才未跌倒。
  易震心粗,而又好胜,自负胆勇。明知熊力极大,仍一个劲往下按去,势比石生、阿童要猛得多,竟来不及收转,吃那熊一爪抓住。最可笑是,身已临到危境,仍还一心记着“只凭手脚气力,不用法力飞剑”几句打赌的话。一手抓起熊的颈皮不放,双膝用力一夹熊背,待用强力挣脱。冰熊天生神力,又当怒急之际,一爪抓住,死也不放。如换常人,就这一抓,臂膀先已断裂,再要被它由头上扯落下来,或手或足,无论何处,只要再被它捞住一点,一撕便成两片,休想活命。犹幸易震也是天生神力,又是仙人之子,仙骨仙根,炼就玄功;熊掌蠢笨多肉,尽管力大,不能和人手一样灵活。易震手臂只有两三寸粗,又被抓在掌心以内,没有被那钢一般的利爪抓住,虽出不意,侥幸没有受伤,可是当时形势也是险极。易震在熊背上往回一挣未挣脱,方觉抓处手臂紧勒生疼。同时,那熊吃易震两腿神力一夹,虽然熊大人小,不能夹紧,那熊已被夹伤,背骨轧轧作响,疼痛难禁,越发暴怒,急不暇择,又将另一掌往后抓来。易震左手正抓在熊的颈皮当中,那熊反掌后抓,眼看不见,背骨又奇痛欲折,情急暴怒之下,抓住臂的一掌往前强挣,另一掌便往颈后乱扯。这类冰熊,比山中大白人熊高大多力,又较灵便。易震一手已被抓紧,生疼不放。见另一掌又复抓来,知道厉害,一着急,不由松了左手。心想让开来势,却忘了熊已人立起来,身在熊背,面向着天,一手又被抓紧,往前猛扯,全凭左手抓紧熊颈,才得支持。这手一松,身便失了依附,来势虽然避开,人却被熊抓紧手臂,甩向前面。同时因这一急,把所炼道家真气,也自然运用出来。那熊甚是矫捷,好容易将仇敌由身后抓起,甩向前面,就势回转另一掌只一捞,便把易震的左腿捞住。狂吼一声,两掌并举,往两旁猛力一扯一抓。照着冰熊神力,又当怒极发威之际,这一扯一抓,休说是人,便是铁石,也吃抓折。恰巧易震真气已然充沛全身,通体坚如精钢,与初上来全无防备大不相同。虽还未想到施展法力,将熊杀死,但知除却飞剑邪法,很难伤它。一见身子被熊掌凌空甩向前去,一腿又吃捞住,一时情急,运用全力。那熊不特没有被扯动,两只熊掌猛地一挣,反被震得生疼。那熊越发厉声怒吼,张开血盆大口,便往腰间咬去。
  这时,海中群鲸戏水,流冰大如山岳,不时前后相撞。海气涵空,波涛澎湃,中杂鲸鲛之类巨鱼口中所喷水柱,珠飞玉迸,雾涌烟靠,合成一片奇景。自易静以下,俱在面海凝望,没留意到这三人有甚举动。闻得冰熊怒吼之声,也只当做三人故意激怒,引逗冰熊为乐,谁也没有回望。加以人熊相搏,动作均极神速,又都怀着人决不致为熊所伤的心思。当易震与熊恶斗之时,石生、阿童也刚相继自熊背纵出,脚踏实地。二人因知易震也是一身法力,认定不会为熊所伤,至多制服不了。又均无杀熊之心,见他始终手搏,只当故意如此做作,卖弄惊险花样,也没想起相助,信步往前走去。
  当地冰熊,原不止这几只。这类猛兽多具灵性,复仇之心尤重,一见同类与人恶斗,一齐奔驰赶来。先前为石生、阿童所伤的那两只,还在连声吼啸,都觉人类如此可恶,一齐发威,怒啸应和,追逐愈急。石生、阿童均喜淘气,见熊动了众怒,四方八面一齐扑来,奔驰如电。熊掌践踏在坚冰上面,宛如万鼓齐鸣,震撼原野,势盛猛恶。先前二人是想用手将熊制住,过于轻视,全没一毫准备,身又短小,所以几乎吃了熊亏。这时知道不是易与,为数又多,虽仍未放在眼里,却不似先前那等大意。回顾为首两只大熊已将近身,石生首先大喝一声:“蠢东西,我不杀你,偏要自己找死么?”说时,熊已朝人猛扑过来。石生上了一回当,已自乖觉,不再和它纠缠,只把身子轻轻往上一纵,放过来势,由熊头上越过。就着身子往下一沉之势,照准熊肩背上一脚反踹过去。虽未用甚真力,就这一下,那么健强凶猛的大物,也是禁受不住。再加身子扑了个空,一时收不住势,竟被踹出好几丈,扑跌地上。冰雪坚硬如铁,尽管肉厚皮粗,也已跌得生疼,连声怒吼,反身又复扑来。阿童觉着好玩,相随学样。熊性坚强猛恶,一经激怒,发了野性,便以命来拼,不到力竭身死不止。于是此起彼落,前仆后继,打了个乱七八糟。二人不肯下重手脚,专一引逗好玩,急得那大小百十条比水牛还大的冰熊,咆哮如雷,践踏奔腾之声,震得山摇地动。
  二人越打越好玩。石生方喊:“震弟,你还不把那熊支开,和它们打群架多好玩?”猛听易震一声怒喝,回头一看,易震和所斗冰熊,已是一东一西,各自分开,倒纵出去。易震手上带着一条树干般粗的白东西,那熊一声惨嗥,仰跌出去老远,还未落地,身上泉水也似喷出两三股鲜血,身已跌倒,还在冰地上滑出去好几丈,才行停住。这时才看出易震手上是条熊腿,所斗之熊已死。方想开口,微一分神,不料群熊已然激怒狂嗥,竟有十七八只从四面飞扑而来。石生二次口刚喊得一声:“震弟!”瞥见身前两只大熊扑到,未及再用前法纵身踹跌,猛觉脑后风生,两旁又有好些白影飞来。知道难于躲闪,方待行法抵御,手中刚掐灵诀,就在这一眨眼之间,忽听易静喝道:“你们也太淘气了。”语声未住,那四外飞扑而来的群熊,倏地纷纷仰跌倒退。随见易静等八人,一同自海边飞来,除金蝉朝己飞来外,下余七人俱向易震身侧落下。易静、易鼎正同向易震呼叱,那百十条冰熊均吃易静以法力禁制,空自怒吼厉啸,不能向前一步。再看易震,手上熊腿才刚放下,忙和阿童、金蝉赶过一问。
  原来易震本还空着一手一脚,见熊心灵,知道缓势,身子凌空,手脚俱吃抓紧,人小熊大,有力难使,连挣两挣,未挣脱。那熊两掌被震得生疼,负痛急怒,张口要咬。易震虽然炼就一身真气,只要运用,刃斧不伤,但没让猛兽咬过,不知能否禁受。又见血盆大口中白牙森森,未免胆怯。一时情急,便把空着的一手一足,紧抓在熊的大鼻梁上。这一有了着脚之处,自较得势,力气也使得多。两下里都急,也想不起换甚方法,于是一人一熊,各自相持不下。先前易震只吃了疏忽和力使不上的亏,又忘了运用玄功,熊性又极顽强,宁甘忍痛,死不放松。若凭气力,熊力任是多大,也非道家玄功所炼真气之敌。两下里相持了一阵,易震见它久持不放,急迫中又瞥见石生、阿童正和那百十条冰熊打得落花流水,热闹已极。自觉为熊所擒,久不能脱,越想越愧,越愧越急。忽然想起:“法术虽不能使,但运用玄功,发挥真力,将熊掌挣脱,有何不可?”念头一转,立把势子略缓,运用玄功,凝炼真气,准备运足全力,猛然发动。那熊吃易震用一手一足抵住鼻子,力气又比它大,本已力竭,腿掌皆痛,觉着仇敌势子略缓,乐得也缓一缓劲,正在喘息。易震已将周身真力元气运得十足,正要施为。一眼看到冰熊鼻孔中喷气如蒸,天本奇寒,所化成的冷雾聚而不散。暗骂自己:“蠢才,打瞎熊眼,手短不及;这手边的鼻孔,竟也忘了抓它两下。”想到这里,随以一足抵紧熊鼻,把势蓄好,随伸手往鼻孔中抓去,谁知无心中触着它那要紧所在。这熊觉着鼻间奇痒难禁,不顾再抓敌人,忙把抓脚的掌一松,待要回掌来抓。易震早已算定它或脚或手,必松一掌,已打点好了应付之法。一见松的是脚,更合心意。说时迟,那时快,熊掌才松,易震便将才脱熊掌的一条左腿往回一拳。右腿就着鼻间原踏之处,用力一踹,然后联合拳回的左腿,一同运足平生之力,猛朝熊的胸前踹去。空着的一只手缩回来,反掌抓熊,奋起神威,两膀用力一抖一振,上下相应,同时并用,口中一声大喝,往后倒挣出去。那熊鼻孔一痒,周身酸软,两只前腿便泄了劲,只顾回首抓痒,骤不及防,吃易震手足并用,猛力一挣一扯,自然禁受不住。因为用力太猛,活生生将熊的一条右前腿齐肩胛扯断。胸前鼻上又着了两脚重的。当时惨嗥了一声,随着人身向前倒纵之势,冰熊身也往后,仰面倒跌出去,顺鼻口肩胛等处狂喷鲜血,尸横就地。
  易静等八人正在彼此说笑,闻得身后冰原上兽啸践踏,夹着石生、阿童呼叱欢笑之声,乱成一片,觉出有异。金蝉首先回头望见,心还好笑,告知癞姑说:“你看小和尚佛门弟子,也和石生、震弟一般淘气,放着好景致不看,去逗白熊玩。”癞姑笑道:“你莫装好人,如非这次掌教师尊命你当七矮的娃娃头,你早过去了,只怕比他们三个还闹得凶呢。”话方说完,一眼瞥见易震与熊苦持之状,忙喊:“易师姊快看你那位二令侄。”易静闻言回看,喊声:“不好!”忙即飞起,刚待行法禁制,晃眼易震已由熊身上挣脱,落到地上。熊腿已被连皮扯断,熊掌依然紧抓手臂之上,不曾坠落。众人这才看出险来,只奇怪三人为熊所困,怎不施展法力?金蝉关心石生,见众熊四面夹攻,忙飞过去时,群熊已被易静法力制住了。易震将熊掌扯脱以后,吃易静和易鼎好生埋怨了一阵才罢。
  众人观玩了这一阵,也已兴阑思归,重又起身上路,往中土飞去。因那起身之处乃冰洋与北极内海交界,那玄冥界外极海中有许多妖人左道以及海中精灵盘踞的岛屿恰巧避过,前途已无险阻。又有灵奇引路,可稍抄近路,径由北冰洋上空飞行,无须横断那万里冰原广漠。因路太长,不是当日所能飞回,初飞时见海天空旷,波澜壮阔,不时又见吞舟巨鱼,出没惊涛骇浪之中,先还觉着平日只在中土行道,冰洋极海足迹不到,难得经行,正可尽情观赏。及至飞行了半日之后,便成了见惯无奇。又以四外茫茫,天水相涵,看不到一点陆地,渐渐飞上来时原路,天虽仍是奇寒,海中碎冰也越来越小,冰山等奇景已见不到,连大鱼也难得遇见。天色早已分出日夜,正当入暮之时,天上冻云密布,惨雾昏沉。下面是寒流汹涌,碎冰杂沓,冰浪交搏,声甚聒耳。眼望过去,尽是这类阴晦荒寒之景,引不起人一毫兴味。众人越飞越觉无聊,俱想早登陆地,各把遁光加急,以全力飞驰。十一道遁光联合一气,电驰星飞,冲破千层寒云,无边惨雾,向前急驰过去,声势却也惊人。
  众人起飞时晏,又当北极近边,昼长夜短之季,丑初天便黎明。众人初次经历,来时天阴,心中有事,只顾戒备异派仇敌和沿途海岛中隐伏的妖邪突起为难,均未留意及此,归途也未想到天那么短,一路飞行,不觉子时将近。天色本极黑暗,似见天边金光一闪即没。众人先未看真,算计途程时候,刚在深夜。只易静、癞姑、南海双童以前曾在各海往来,均经历过,初见觉异,微一转念,便已想起,均未出口。金、石、阿童、英琼四人,俱想不到那是日出以前虚影,好生奇怪,同喊:“二位师姊,你们看见天边金光一亮么?”四人方微笑欲语,灵奇已先接口说道:“这里正是日长夜短的季节,日出在丑。只是这海上雾重,天阴时多,等到雾消时,已成一团昏白影子,到了中天,无甚看头了。适见金光,分明今日海上云高,星月之光虽被遮住,海面上却是晴空无雾,上好天气。日出好看,少时满天彩霞,还要好看,奇景难逢,难得遇到。弟子往来北海不下二三十次,并还事前留意日出之时,也只看见两次。内有一次,还只看一个尾梢。我们飞行太快,再往前去,到了有雾之处,就看不见了。”
  话未说完,一个其大如山的金轮,已由极远天边跳波而起。英琼、阿童见那日轮与常见日出时情景不同,只是极大一面晶镜,四边并无光芒,却似月晕一般,四边紧紧围上一圈彩气。由海尽头处,突然升起,一下便离开海边老高,却不停住,略一升降涌现,忽又坠入波中。海面上依旧黑沉沉的,不见一点曙色。同声笑道:“无论到哪里,太阳总是一样,难道这里的太阳也与别处不同么?”癞姑笑道:“呆子!亏你们还在佛道门中修真,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太阳只是一个面目,怎会两样?这不是它的真面目,乃是它出来以前虚影,所以看去没有光芒。”灵奇接口道:“别处,这虚影便不易看见。这里因是北极冰洋附近,正当子午线上,所以有此虚影,日出之景也格外好看。实则日还未出,乃是海波回光倒影。师叔你看,天色不还是黑的么?不过虚影一现,真的也快出来了。”说时,天边金轮又复离海涌起。由此升降不停,上下跳掷,变幻明灭,毫不停歇。后来越跳越疾,正觉好看,忽然直落下去,半晌不见再起。海面上浩浩荡荡,漫无涯际,除浪花奔腾、涛声振耳外,更无别的动静。天仍未有明意。
  石生方说天色要变阴沉,忽见天边金轮涌过之处,微微现出一丝青色。灵奇忙喊:“真太阳出来了!诸位师叔请看!”众人定睛一看,那青色先只微微一线,渐渐展开了些,颜色也就转淡,略似东方将晓的天色,只是比较往日所见稍微暗些,不是修道人的法眼便看不出。跟着海天尽处,先有无数光芒,作小半圆形往上放射,日轮还未出现。隔不一会儿,光芒渐强,渐渐露出一点半圆红影,随着波涛起伏,渐现渐大。到此,朝阳方始离波而起,现出半轮赤红如云的红影,浮于海天尽头碧波之上。万道光芒,齐射遥空,天空已由鱼肚白色,转成初晓。果然天上云层高而且多,吃阳光一映,化为满天金霞。海水受日光斜照,全海面成了金海。天光海色,同幻奇辉。那太阳全貌也已呈现,离波而起,精光万道,朗照云空。端的气象奇丽无俦。
  直到众人看完晓日,重又前飞。日头逐渐高起,虹光才渐敛去,天空霞绮也回了本色。但见前行天色甚好,渐渐飞出北极冰洋边界荒寒阴晦之区。浮翳尽去,清光大来,水碧天青,风和日丽,波光云影,上下辉映,又在那么壮阔无边的海洋上空凌虚绝迹飞行,端的心神为之一快。
  易静见途中游鱼跳波,海鸟回翔,结队成群,各自往来。遥望前途,已有风帆片片,出没遥波,知离海外诸国的陆地将近。一行遁光强烈,破空急驰,声势甚盛,老远都能闻见。不愿惊骇俗人耳目,正嘱咐众人把遁光敛去,猛瞥见日光底下有两点青白光由西向东,正朝自己侧面远远横空飞来。众人直行,那两点光华由斜刺朝前横来,两下里互相迎面,势均迅疾,晃眼临近。光也因近而大,真似两道长虹经天飞渡。易静见那白光虽不似本门家数,却非左道妖邪一流。看那来势,又正对着自己这一面飞来。猜疑是别派中相识道友,不是无心相值,便是有意迎来,弄巧还许有甚要事,特意从别处赶来迎候,都不一定。既非妖邪一类,当然也不会存有敌意。于是告知众人,暂把遁光放缓,不迎上去,看来人是否有心相见,再定行止。话刚说完,来人已飞离身侧不远,众人如不停歇,两下正好对面。众人方觉来人功力甚高,所识别派同道中并无此人,时又匆迫,不及互询。各以为一行中有人与之相识;再不也许有甚要事,奉了乙、凌、白、朱诸老之命而来。众人心方寻思,来人本算好两下相值之处,飞迎上来,众人遁光一停,便赶到了前面。见众人停空不进,当是不愿相见,故意停止,放他们过去,互相冷笑了一声,转头飞来。
  易静、癞姑虽未把来人当做仇敌,蓄有戒心,却早看出青白光中来人是两个白衣少女;遁光家数,也认出有一个是昆仑派门下高手。开府时,昆仑派因有慈云寺党邪挫败之羞,只为首诸人来了几个,所带门人也极有限。暗忖:“各正派中师执以及同辈道友,只昆仑派和本门有过节。开府盛会,钟先生、知非禅师诸长老虽也应请赴会观礼,表面看似前嫌已释,胸中难保没有芥蒂。这两女子的功力不似他们门下后辈,并且长一辈的并无女子赴会。素无瓜葛,又与本门貌合神离的昆仑派中女仙,怎么会突然迎来?恶意或者不会,好意也未免不合情理,其中必有缘故。”心念才动,来人已至对面。
  二人觉得内中一个似曾相识。对方见有易静、英琼在内,面色也倏地一变,首先开口,冷笑说道:“我姊妹去往海外访友,见有峨眉门下成群飞驰,本意只想托带两句话,不料会与本人相遇,真乃巧事。去年我和一位同门师兄,曾与易、李二位道友相遇,大德未报,至今耿耿。日前并到依还岭,才知二位道友门还未入,便以主人自居。却没想到圣姑遗偈,入居仙府的人,第一须将艳尸玉娘子崔盈除去,第二须将圣姑昔年未完的心愿代为办到方能入内。还有圣姑昔年所藏,最关紧要的十六件天府奇珍,俱在你二人前次所见小池以内,事前必须盗出,否则崔盈妖鬼便无法伤她,也休想深入后洞,解破洞中各层禁制。现在崔盈的元神已能通行全洞,不久便可复体重生,无人能制。除非不舍原来躯壳,又想占据圣姑仙府,没法解禁,攘窃藏珍;如想此时出洞遁走,为祸人间,已非难事。本来没有这么快,也是你二人上次惹出来的乱子,行时忘了封闭洞外幻波池底泉眼,事后也不前往查看。她因那地方最为隐秘,妖魂禁闭多年,从无一人入洞侵扰,本是安心在内顺序潜修,准备修到功候,复体重生,再行出世,为所欲为。你们前往盗室,她受圣姑法力禁闭,停尸中层密室以内,你们就将所有法宝全数盗走,她也不会知悉。谁知你们一心觊觎圣姑藏珍,偏又不知底细,无缘无故分成两路入内,误入停尸室内,无意中将圣姑制她的禁法破去一层,以致惊动妖鬼。她算计圣姑十六件藏珍的枢纽在她尸首底下石穴以内,来人必不就此甘休,此事一经开端,必定还要再来,甚或引了许多法力高的人前去为难。料定祸兆已萌,隐忧未已,为此不等功候修成,亟谋脱困之法。你二人走不数日,她便施展邪法,引诱外面妖邪前往,以美色、藏珍为饵,令为出力。
  “她自身被困洞内,不能出门一步,地更隐僻,昔年妖党死亡将尽,勾引人本是极难的事。事有凑巧,她那信香刚经了许多心力,自泉眼里透将出去,便遇见两个不知自量的男女妖邪,跟踪下去,到了池底,发现仙府所在。此时洞门有你们法力封闭,内外隔绝,不能相见。这妖鬼也实狠毒,知道圣姑不禁女子入内,只洞门无法进去,竟由洞内传声,使出奸谋,先说出她自己姓名,以及洞中藏珍之多,将二妖人打动。随后告以洞门已被佛家法力封闭,决难攻破,尚须多寻几个有力助手,令那男的急速另约有大法力的妖人相助,人数越多越好,却把女的留下,与她做伴,隔洞遥谈,以解多年烦闷。二妖人为她甘言重利所诱,自然依言行事。哪知妖鬼看出二人法力不济,便想把风声传布出去,多引一些妖邪前往,以便各出死力相助,试为其难。万一旧日同党尚有一二残余未受诛戮,闻风赶来,岂不更妙?同时又想把女妖人的生魂摄了进去,为她服役解闷,将来破法时多一助手,省得孤掌难鸣。
  “男妖人刚一走,她先用些甜言蜜语,哄得那女妖人对她信服。又故意露些口风,她好洞中法宝珍物至多,来人如是女子入内,并非不能。只为洞中法宝灵丹甚多,自己身受禁制,无力相抗。惟恐人心难测,一旦引了进去,吃来人将法宝、丹药取去,却不管她死活,故此放心不下。必须多约人来,当众言明,这些法宝、灵丹以及这座仙府,要看来人出力大小,分别酬谢。议定之后,立下盟誓,并由她指点门户途径。此时为防万一,却不愿人入内,以防受人挟持。那女妖贪心早动,又知她夫妻二人法力有限,闻言愈发垂涎,巴不得先入洞内,乘机攘取上几件好的。便再四和妖鬼商说,自己久慕她的美名,亟欲入内相见,并以离开相要挟。妖鬼方始装作无可奈何,勉强应允,教她身剑合一,并用法宝护身,由泉眼底下一个小洞,借水遁冲将进去。女妖人利令智昏,也不想想对方先已说过她此时身上束缚已去八九,全洞均可通行,只这一层洞门阻隔,又是久炼妖魂,稍有缝隙,便可穿越,既有这个水洞捷径,为何不能自出,外人倒可走进,是甚缘故?只因一心贪得法宝、灵丹,便毫不思索,如法施为,由泉眼水道中借了水遁飞入。前半果然通行无阻,等到深入腹地,到了小池以内,圣姑金水禁制被她触发,肉身当时化为乌有。本来形神皆要消灭,仗着妖鬼早有准备,在池旁等候,一见入了禁网,忙施妖法将她生魂摄起。圣姑禁法厉害无比,妖尸崔盈也几乎受了重创,才将女妖人的生魂保住。妖鬼平白害了助她的人,毫不介意,反逞淫凶。先把女妖人的生魂凌践折辱个够,使其俯首帖耳,心胆皆寒,百依百随,不敢丝毫反抗,方始收为她的侍女。
  “不久男妖人到来,妖鬼推说女妖人久候他不来,忽然不辞而别。男妖人知道内外隔绝,出入皆难,做梦也想不到乃妻落了她的毒手,以为另往别处访友,未以为意。所勾引来的一干妖邪,虽也有些能手,无如那五座洞门,一座也攻它不开。有的知难而退;有的吃妖鬼连愚弄带激将,不肯就罢,又各回山祭炼邪法,以为再来之计。风声传播,人来得越多。妖尸见来人如是女的,便用前法,将人吊单,诱使入网,一连害死了十几个淫娃妖妇,那洞依然如故。当你们移居依还岭北山谷的头五天,不知由何处来一丑女,竟将洞门禁法破去,到里面和妖鬼一见,强取了一件法宝走去。取宝时,不小心误触埋伏,还舍去了一个手指。妖鬼崔盈留她不住,一去便未再来,可是门户洞禁大开,近日洞中已有妖人来往,洞门启闭已由妖鬼主持。只等身上七灵丝炼化,元神去了禁制,便成大患。你们妄想入据仙府,自居依还岭山谷之中,却任妖邪在内盘踞,岂非笑话?我日前去查看了一次,现已完好。除妖之策,只等海外归来,便即下手,不过归期还得些日。你们如若自命不凡,何不先往一试?谁能依照圣姑遗偈除却妖尸,便是洞中主人如何?”
  说时,易静、李英琼早认出说话这女子,正是上次幻波池所救两少年男女中的女子辛凌霄。英琼想起这两人恩将仇报,去时曾用法宝暗算老父,心中忿恨。又听出语带讥嘲,几次想要发作。易静比较持重,觉着这两女子突如其来,形迹可疑,遁光功候比平日所见各派门人都高,并且语带讥嘲,明含敌意。自己这面一行十一人,遁光连在一起飞行,威势甚盛,休说寻常妖邪见而远避,便各异派中有名人物偶然相遇,也未必敢存轻视之心。这两个女子如非有恃无恐,怎敢对面迎来,若不介意?所说又是幻波池艳尸崔盈的事情,并还自称到了依还岭,见到过静琼谷中诸弟子。料知必有原因,关系重大。那日初到依还岭,本就觉出幻波池底洞门有开闭之迹,因时太匆促,没有看真。师命彼时不许下去,癞姑、英琼又在旁劝阻,暗用禁法试探也无回应,就此离开,不曾下去仔细查看。后来连留意了好些日,并在暗中隐形前往窥伺,均无动静,自知断无眼花看错之理,至今是个疑团。当时只因炼法正紧,南疆事完后,又有北极陷空岛取药之行,一直离山多日,不曾回去。日前想起:“米、刘、上官、雕、猿诸弟子虽非易与,到底功候还差。近来幻波池藏珍,以及艳尸复活之事,已渐传播,各异派妖人必定纷纷垂涎。师父命在开府之前,先行移居依还岭上,也必为此。目前正值多事之秋,万一有什厉害妖邪觊觎池底仙府中的美色、藏珍,去与艳尸勾结,发现岭上有本门弟子居住,定往侵害无疑。米、刘诸弟子如能谨守行时之戒,每日闭洞不出,静琼谷上下四外均有本门禁法封闭埋伏,就被敌人识破,至多被困谷中,也还能够支持到自己三人回去教援。最可虑的是,众弟子贪功喜事,不自量力,轻易出敌,便难保其平安无事。一人受伤遇害,余人再为同门义气所激,同仇敌忾,齐出拼斗,更是凶多吉少。何况妖邪党羽甚多,形迹一被窥破,众弟子即使当时幸占上风,仇敌也必呼朋引类,源源而来,能手日多,阴谋百出,终至吃了大亏为止。”易静因身在数万里外,事未办完,不能立时飞回,甚是悬念。嗣又想起:“行时查看诸弟子面上,均无晦容。掌教师尊既命随同行道,纵令将来米、刘二人不免兵解,决无目前遽遭凶折之理。适才动念,许是怜爱新收女弟子上官红,关心太过之故。”因北极神光就在此时出现,极光一敛,便须率众直入岛宫丹井盗取灵药,就此岔过,也未向一行诸人提起。这时听那女子一说,自是心动。不问来意善恶,难得她自行吐口,自以听完后再作计较为是。惟恐英琼记念前仇,冒失发作,误了事机,连使眼色示意,才行止住。
  那女子见英琼双目炯炯,神光射人,秀眉双翘,暗藏杀气,察知她心中仇恨,意欲发难。本心原因空中路过,发现峨眉派剑遁,意欲就便令其与易、李主人带信,以遂自己阴谋,不想倒会不期而遇,一行竟有易、李二人在内。想起上次幻波池被困之事,尽管一念贪私,平日对本派诸先进同门曲为解说,以恩为仇,这一对面,想起以前脱险情形,夫妻两条性命终是人家手里救出来的,不禁难以为情。况且对方这十一人,看去功候均高,无一弱者。其实她还不知易、李二人,为峨眉门下后起有名高弟,单这两人翻了脸,便不易发付,何况有十一人之多。无如双方已然对面,况又同了新交的一个关系紧要的道友,不能当面示怯;又仗着炼就隐形飞遁之术,同伴法力更是高强,身后还有极大力量的后援,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搭话,意在激将。及见英琼面带忿容,一面暗中戒备,一面不等对方发作,乘机先冷笑一声,面向英琼说道:“上次幻波池初见不识,事后方知你便是峨眉门下号三英之一的李英琼呢。你休生气,听我一言。幻波池底女妖尸,至多再有百余日,便能复体。那时,她必将古仙人所遗留,为圣姑保藏的十六件奇珍,设法取出。再用内中一件法宝,打开圣姑仙法封禁的一部道书,如法施为。不出三年,便和昔年圣姑一般神通。那时休说你我,便令师齐道友和他那些同门同道,也没法制她了。以前你我幻波池那段公案,于我夫妻为德为怨,尚自难言。本来你二人不寻我们,我们日后也必寻你们,不过此时还顾不到。一则妖尸气候将成,不乘此时下手,留此隐患,异日为害酷烈,不可复制。二则幻波池奥区仙府,洞天福地,想据为己有者,不只你们三人。今日你我无心巧遇,我以好意相告,你们定仗人多,倚势行凶。我金凫仙子辛凌霄,也不是好欺的,当时便可奉陪。否则,你们既以幻波池主人自居,而我却拜读圣姑遗偈在前,往好里说,仙偈隐示仙府藏珍应为我有,你也不信。何妨各凭法力,径照圣姑遗命,前往盗宝除妖,不问是谁,只要捷足先登,便算他是后继主人,到时不得再有争执。我今说此话,并非有甚用意,要想诱激你们前往上当。只因贵派专一恃强欺人,明明别人成功于先,却不甘服输,倚仗人多势众,巧取豪夺,均所不免。我也不是怕你们的声势,如不事前言明,到时纠缠不清,岂非惹厌?还有妖尸近来党羽日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们新收几个男女弟子,住在北山谷内,早晚必为所算。内中有一少女,名叫上官红的,日前想是发现池底有一妖人来往,同了一个能人言的大母猿,去往池边石后潜伏守候,恰值有一厉害妖人到来。如非我怜此女资质甚佳,连那母猴一齐使法力隐蔽,护送回去,几遭毒手。这等危机四伏的险恶之地,却令几个初入门的后辈,同了一些披毛戴皮的畜生在彼留守,这幻波池仙府未来的三位主人,也太大意了。我在空中遥望,有贵派遁光横海飞行,想托带一口信,各自下手,往幻波池盗宝除妖。并令其早日回转依还岭,或将那几个门人先行遣去,另觅善地。果真命数前定,应为仙府主人,功成以后,径回仙府居住,岂不比那虚张声势,空言无实强得多么?”
  还待往下说时,英琼是被易静按住,强自隐忍未发。癞姑本在一旁察言观色,留神静听,忽然插口答道:“你便是昆仑派门下,号称神仙美眷的那位卫夫人,金凫仙子辛凌霄么?你这些话,不必再往下多扯了。你的本意,不是防将来你夫妻盗宝除妖,入居仙府,我们要和你争,想在事前约定,功成者居,到时免有异词么?又以我们几个门人现伏静琼谷,妖邪踪迹相去密迩,恐为所算,使我们急速回山,好做准备,照你心意行事么?实对你说,谁是仙府主人,未除妖尸以前,自然难定。你说你们读过遗偈仙示,隐语寓意应为你有。我们偏也得到圣姑留赠的一本小册子,上面除载明所赠百余件法宝,名称用法,并嘱家师分赐门下诸多弟子外,看那末章语气,仿佛又像与我三人有关。为此,家师才命我三人带了小徒和雕、猿前往。因艳尸崔盈气运未终,时机未至,暂住静琼谷,乃是另有机谋,恕难奉告。池底近况,我三人也早知悉,道友便不见示,也无弃置之理。至于防我们到时倚势逞强,巧取豪夺,则稍知自爱之士尚且不为,何况我峨眉门中弟子,此层只管放心。并且我们这次虽然志在除妖去害,为本门建立一所别府,私衷却不知自量,想拿此事试验各人近来功力。下手除妖,至少也须等到明年,照道友所说气候将成之际。这时不过凝碧仙府已闭,奉命下山,无处栖止;又以圣姑仙示,认定身是未来主人,为图近便,移居岭北山谷之中。暂时原无作为,一切早有定算。我们和道友同是玄门弟子,崇善诛妖,殊途同归,无分你我。道友又自称是圣姑仙偈中属意之人,虽与仙册之言不符,也许圣姑别有用意,两皆期许,借以策励。我们事尚未成,先自为此争执,不特不是修道人的襟度,转为妖鬼所笑。好在不问谁是未来主人,必须先将妖鬼除掉,方能入居仙府,徒事空言,无补实际。再如道友所言,双方各自下手,也觉稍微含混。万一彼此均曾出力,各有小就,同时与妖尸对敌,异日功成之际,有甚争执,岂不又道我峨眉惯于倚势逞强,巧取豪夺?我师姊妹三人,均照预计行事,还得些时,方始下手。道友既恐妖尸猖獗,亟欲除害,我三人自知法力浅薄,情愿相让,任凭道友占先,只要将妖尸除去,入居仙府,我三人当日便离开依还岭,决不停留片刻。万一道友到时有意相让,明知可为而不屑为,我三人再来承乏未晚。反正妖尸虽然啸聚徒党,声势张狂,也只在洞中作怪,尚未为害人间,无所贻患。此后各行其是,也无劳见示。只盼道友积此善功,为众生去此大害,我等决无异言。还有上次在幻波池仙府逃走时,用千斤铊暗算李老伯父的,乃是道友的丈夫卫道友。李伯父佛法高强,既未损伤毫发,也与道友无干。李师妹虽然误认仇人,但我们人多,为免倚众逞强之讥,也不容她有所举动。小徒在幻波池上窥探妖邪动静,遇见强敌,承情相助,送她回去,虽然道友事前不知,此女得有圣姑亲传,精于隐形飞遁之术,不致为妖邪所算,但毕竟萍水相逢,仗义拔刀,盛情可感,回山问明小徒详情,异日相见,必有以报。现时先让道友居先下手,愚师徒也不他往,只在静琼谷中听候捷音。到了明春,道友如还任妖尸盘踞在内,迟不行诛,愚师徒再勉为其难。此后也无劳见告,各行其是如何?”
  辛凌霄见癞姑长得痴肥面麻,生相十分丑陋,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神态滑稽。偏是语多讥刺,尖刻异常,叫人听了干生气,急恼不得。知道自己的本意及救上官红的实情,均吃窥破。对方人多,均非庸流,若破脸胜负难料。上次幻波池已是丢人,且还可说是误陷圣姑禁制所致,此时再如败在这几个后辈手里,岂不更是难堪?想了想,强把仇怒忍住,冷笑答道:“我知你们近仗声势,无事不为。为省异日烦扰,故此把话言明,既然知难退让,还有何说?我和诸道友成功之后,料你们也不敢再有异言。此时既不倚众行凶,我和这位道友尚还有事,不值与你们计较,我们去了。”说罢,回顾同行少女,喊声:“道友请。”一同破空飞去。石生、阿童、易震三人听到末句,方欲反唇喝骂,三女已是飞去。癞姑忙拦道:“这丫头眼看晦星照命,要死的人了。她吃我看破诡计,没法下台,乐得由她说几句,遮羞好走。我们也好赶紧回山,免又相打,生出枝节耽延,理她则甚?”
  易静不放心静琼谷男女诸弟子,先催促速行。等遁光联合,重新飞驰,然后笑对癞姑道:“师妹平日滑稽玩世,今日却是文绉绉的,庄谐并陈。此女心思吃你点破,为争颜面,不得不拼着性命,勉为其难,甚至与异派妖人同流合污,俱说不定。我看此女煞气晦纹已透华盖,你说她晦星照命,一点不差。如再不知度德量力,死亡更快了。”癞姑道:“你看她眼下不是已与兀老的转世爱妾联在一起了么?”易静惊问道:“我见那同行女伴相貌虽美,却一脸青气,细看又非妖邪一流,原来竟是老怪物的女弟子沙红燕么?你怎认得?”
  癞姑道:“这还用认?旁门女仙中貌美的,只她一人身上不带左道气质。但她成道时,元婴被仇人暗算,受了大伤。老怪物爱她过甚,不惜再转一劫,百计扶持。她也因为以前行事狠毒,树敌太多,上次转劫重修,受尽磨折苦难,想起胆寒,不敢再行尝试。偏生大荒二老的固魄神胶与九转大还丹这两种必须的灵药,因二老都厌恶兀老怪物,一任好说歹说,明求暗取,辗转请托,终是坚决不与。如与行强,又未必是对手。没奈何,只得由老怪物辗转求托天痴上人为力,向乙木精灵桑仙姥求助,勉强求得三丸乙木神丹,借灵木精气,补益所耗元神,才得逐渐修成,可是面上青气老不能退。她过去、今生,俱以绝色自负,对此引为大憾,却也无法。那青气便是她的幌子,更无二人。别的左道旁门,脸上虽也不免有五颜六色的,但以男的居多,如是女的,均喜妖淫狐媚,即使本面色难看,也必设法掩饰,并且身带邪气,一望而知没她干净。尽管她面有青气,依然看去美秀。尤其冷冰冰的,不喜和人说话,更是她的特性。我虽闻名未见,却听眇姑说过,决无料错之理。适才她因我话说得挖苦,已然不快,再说重一些,说不定便要发作,虽不怕她,难保不把老怪物引了出来。这厮飞行绝迹,来去如电,虽然妄自尊大,不肯和我们后辈为难,如伤了他的爱妾,决不甘休。不问能敌不能,我们急于回山,遇上他,岂非麻烦?不与破脸,只说几句,便是为此。那辛凌霄,乃昆仑派长一辈中最末的一位有名人物卫仙客的妻子,本是神仙美眷,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如此倒行逆施。她那来意,师姊想已知道了。”
  易静道:“我只知她必往幻波池,又受了挫折,或是有甚难题,正巧遇见上官红在池边窥探,值有妖人飞来,她恐红儿受害,用法力隐起,送了回去,问出实情。她往海外约人相助,云路中发现本门遁光,忽然想起可以利用。意欲令本门人带口信,用激将之计,假手于我,代她去掉那洞中阻碍,以便坐享其成。再不便是激我三人去和妖尸崔盈恶斗,好使两败俱伤,以收渔人之利。不料遇上本人,话不好说,受了抢白。我断定来意不过如此。上官红遇救一层,听你之言,好似她别有用心,并不承情,却未想到。”
  癞姑道:“师姊料得极是。她因突如其来,忽遇本人,又想起前事内愧,不能再照预计说话,又不能就此退去,所以辞色牵强,授人以隙,居心不良,一望而知。至于上官师侄,她分明是爱才,妖人到时,用法将她隐去。事后相见,红儿为人和易,无甚经历,胸少城府;再见她不是左道妖邪,又长得美秀,也许她再拿话一诱:越认作是自己人,便告以详情。她爱红儿资质,问完之后,必说实话,要收为门徒带走。红儿只是受愚一时,人本机智,闻言自知上当。不是当时隐形遁走,便是自觉势孤力弱,引去静琼谷内,米、刘、雕、猿自必出来接应。先也因她是昆仑门下,知道教祖与对方长老交往,又非邪教,必以婉言相拒。但我听李师妹说,卫仙客夫妻遇救,逃出洞时,恩将仇报,暗算李伯父。当时神雕正在身后养神,自然认得此女。此雕近来愈发通灵变化,必告袁星,说出此女前事,这一来,米、刘、上官、雕、猿自必群起夹攻。人还尚可,神雕却是难斗,也许措手不及,还吃了点亏。她适才骂雕、猿定是为此。否则,她已看中红儿,又问出是我们门人,焉有放过之理?不信回山一问,就知道了。红儿胆小,决不轻往池边窥探,也必有点缘故。照此女适才所说,不过三五日内之事,受此虚惊,连米、刘、雕、猿均有了戒心,我们未回,决不敢再冒失行动。真要有事,神雕久随白眉禅师,得道千年,海外途径不是不知,早就迎头飞来了。这层可以无虑。我们回山真是愈早愈好,现已无暇再与受伤诸同门相见,一入中土便须分手。我三人自还依还岭,万年续断、灵玉膏由金、石诸位师弟带去,如法施治。岳师兄现在衡山,本门诸弟子中只他和诸葛师兄可以出入仙府。灵奇虽蒙乙真人引进,尚未拜师,可由诸位师弟分出一人引去。如能侥幸,随了岳师兄去往仙府参拜,不问能见教祖与各位尊长与否,借此见识一回,也不枉他向往心诚,连日辛苦。”
  易、李二人闻言称善。阿童笑道:“你们不是要除幻波池妖尸么?共只三个人,如何能行?我们送到灵药,将人医好,来助你们除妖如何?”癞姑笑道:“圣姑不愿男子入她仙府,你们来了,反而有害。此事不劳照顾。”石生道:“我不信这话,一样除妖去恶,分甚男女?”易静道:“洞中禁忌,实是如此。并且此次师父命众弟子各照仙柬道书之言,分途行事,到了急难之时,方可求助。此时一则无须,二则诸位师弟也还是分途行事的好。”金蝉笑道:“石生弟和你们说了玩的。我们现连一个栖身之所还未寻到,哪有工夫管人闲账?”癞姑笑道:“你少说好听的话吧,我三人只要答应,你们不当时来凑这热闹才怪。”阿童赌气对金、石二人道:“我早听李师兄说过幻波池中女鬼的厉害。她们今日不要我们,到了事急之时,再以法牌传声求救,我们也不要理她们。”癞姑道:“小和尚,你白生闲气。我们就有了甚为难之处,也有人可找,不劳你们照顾。你没听说洞中禁忌,不令你们男子入内么?没的找了你们来,给我们添些阻力?且等别府建成,我三人移居以后,再请光降吧。”金蝉笑向阿童道:“小师父不要急。跟我们走,包你有热闹。跟癞女尼在一起,有甚意思?休看她有幻波池洞天福地,整年藏身地底,多好的洞天福地,也是闷人。我们且找一处好洞府与她们看。”英琼笑道:“幻波池和紫云宫两处仙府奇景,绝无仅有,只恐未必能赛得过去吧?”石生不服道:“莫非天底下就是你们这两处好地方么?”英琼道:“空言何用?凝碧崖仙府和这两处以外,叫你想也难想出来,休说现成放在那里,等你去住呢。”
  石生方要回答,甄艮接口笑道:“李师姊,这话并不尽然。宇内灵境甚多,尽有仙凡足迹未到之地。本来我也不敢如此说法,日前详忖教祖仙示,不特小师兄领导的七矮弟兄,将来要广收门人,发扬光大,好似岳师兄也要自成一支,如无一处极好的灵境仙府,如何用得?不过时候久暂,能否当时寻到,说不一定罢了。”英琼笑道:“真要如此,那太好了。我在仙府,私底下还问过玉清大师:‘怎么好地方都被我们女子得了去?男同门怎都向隅?’她只笑说:‘各有因缘莫羡人。’教祖仙示自然无差,我先不知,所以那样说话。平生最爱名山胜域,仙境灵区。你们此去如若寻到,早点通知一声,大家喜欢。”甄艮应了。易静笑道:“李师妹那么性刚疾恶,平日相处偏那么天真得爱人。”癞姑道:“本门男女诸同门,差不多都是襟怀坦白,磊落光明,刚而不激,柔而不靡。不似别派门下,无论师规多严,多少总有两个败类。”石生笑道:“心里就有甚花样,也拿来刻在头脸上了,再要说是不磊落光明,岂不冤枉?”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癞姑笑道:“你绕着弯刻薄我么?谁似你长得和小姑娘一样?几时惹我生了气,不叫你变成又癞又麻才怪呢。”石生故意吐舌道:“癞师姊,莫生气。谁要长上你这副人见了吓得倒退三尺的尊容,莫说外人,自己先就恶心。管他小姑娘不小姑娘呢,好歹落个干净相。”癞姑道:“石生近来道力未长,却学会了贫嘴薄舌。小师弟做了娃娃头,倒装得老实了。”金蝉道:“你们拌嘴,没我的事,我不疤不麻,也不像小姑娘,牵扯我做甚?”众人闻言,又见癞姑天生丑怪之状,俱都忍俊不已。一路说笑,不觉飞入中土,到了四川境内,方各辞别分手。
  金、石、甄、易、阿童、灵奇一行八人,带了陷空岛所得灵药,自去医治伤员,送灵奇往衡岳拜师,并往各地寻找洞府。情节新奇,暂且留为后叙。
  易静、癞姑、李英琼三人,与金石等八人分手以后,便急催遁光,往依还岭赶去。遁光迅速,不消多时,便已到达岭上。只见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表面看去静悄悄的,依旧一片清丽灵淑的仙境,毫无异状,也看不到一点妖邪之气。易静觉得金凫仙子辛凌霄有点过甚其词,意欲揭开幻波池上面奇树探看。癞姑知易静平日虽然性傲,毕竟久经大敌,见识得多,遇起事来,仍是谋定后动。这次对于幻波池妖邪,却轻率躁妄,连静琼谷还未到,门人一个未见,便想探看池底动静,好似有些反常。想起师父道书上附载的预示,觉着不似佳兆,忙劝阻道:“看辛凌霄神情,所说不似虚假,就说过甚其词,也不能全属子虚。妖尸所勾结的外邪,必已深入仙府。师父仙示所限年月,相差甚远,如若就此下手诛戮妖尸,时机未到,必无成功之望,徒违师命,于事无补。师姊既不打算下去,单看一眼,有甚用处?静琼谷中诸弟子尚未相见,只是远望谷中,禁制未破,此间已有妖邪往来,辛凌霄又曾与诸弟子打过交道,我们离山日久,知是如何?好歹先回洞去,问明之后,再作计较,何苦打草惊蛇呢?”说时因恐艳尸崔盈邪法高强,机警异常,所勾结的妖党决非弱者,特用本门传声之法,免被警觉。
  易静自从上次随李宁父女入内取宝,几乎为圣姑仙法所败,心便有些不快。闻言想起师谕,知圣姑平生言出必践,不到所限除妖日期,妄自入内,必受挫折,心中老大不服。暗忖:“圣姑原是旁门出身,后虽成道,仍非上乘正宗。加以前孽未尽,又在洞中羁滞数百年,直到孽满,助她的人到来,除了妖尸,方始功行圆满,证果飞升。又闻她昔年性情孤僻,刚愎自信,说了便做,就错也无反悔。妖尸已为所杀,不早将形神消灭,情甘沉滞数百年,姑息养奸,使其养痈贻患,只因当初一句无心之言的缘故。如今妖尸已近复体重生,此时除她,羽毛未丰,自较容易,并且有机可乘。不早下手,等气候成长,不特除她艰难,更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别人费了心力,为之除害消孽,莫非为限日期还差两三年,宁甘养痈贻患,听凭妖尸坐大为恶,无人能制,无形中造下许多孽因,身受其累?对于除妖的人,不特不在暗中相助,反倒作梗,未免不近情理。果真如此,自己也可以大义责难,料她说不过去。师父想因圣姑是洞中主人,慨然将仙洞相让,并把生平聚敛的法宝、道书全数留赠,不便不依照主人意旨行事;同时又想借此磨炼门人。虽有‘不到日期,不可妄入’之言,但又附有‘如因自昧仙机,误入险境陷身,不能脱去,速将所赐灵符如法施为,便可保身待援’等语。那灵符又只自己独有,分明早已算定自己必在事前入内无疑。此事,师父只命自己和癞姑、英琼三人主持,也未提到须人相助的话。妖尸神通广大,不在此时乘机入内,将来定更难制。至于上次取宝受挫,是因为不知内中埋伏虚实,禁制重重,变化相生,事前又无甚戒备,所以几乎吃亏。自从开府,得了本门真传,在静琼谷修炼了些日,功力已大精进;洞中虚实和诸般埋伏妙用,也俱由师父详为指点。再将前师所传之宝,预先取出,防身备用;再隐去身形入内,小心戒备行事,自信便是圣姑为敌,也奈何不得,何况断无暗助妖尸,与己为敌之理。如能就此除去妖尸,自是绝妙;如若妖尸仗着圣姑原设埋伏禁制,防护隐蔽,暂难如愿,好歹也将几件最关紧要的法宝、道书先盗到手,以免日后落于妖尸和有力妖党之手,并雪上次受挫之耻。只是两师妹俱都谨慎,且先不与明言,事成之后再说。”易静主意打定,因没把池中妖邪看得太重,心里又正盘算下手之策,便脱口笑答道:“谷口禁制未动,可知池底妖邪伎俩有限,师妹未免过于小心。我原以顺便探看下面有无异状,既然如此,速返静琼谷问明红儿他们,再议也好。”说罢,随往静琼谷飞去。
  其实易静为了上次负气,自恃劫后重修,法力高强,未免轻视仇敌。实则艳尸崔盈和新勾结诸同党,个个厉害,妖气全吃行法隐去,不露一毫形迹。对静琼谷诸人不肯加害,乃是别有顾忌,否则早已一个也难幸免。而易静等三人降落商谈之地,相隔幻波池不过一箭之遥,虽未行抵池边,三人言动,早被下面轮守的妖人用妖法窥了去。妖尸原意,不到功候十分完满,全身禁制脱去,能够飞腾变化,随意出入游行,并将仙钥和那几件异宝奇珍一齐取到,决不多事,免生枝节,贻误全局。可是敌人真要寻上门来,那也不能容忍,乐得借用圣姑所留禁制,诱使入伏,来一个除一个解恨。当时轮守的又是妖党中比较凶狠的一个,一旦开池,便会立即暴起。虽然三人不至于败,但一经交手,开了争端,静琼谷便无宁日了。当三人走时,那妖人正仰着一张狰狞丑脸,目射凶光,隔着池上飞瀑奇景,向上冷笑。三人一个也未觉察,晃眼飞抵谷上。
  英琼觉着神雕奉命每日飞空守望,就说隐去身形,怎见自己回山,不曾亲身来迎?心中一动,已随易静、癞姑一同飞下。刚过禁网,一眼瞥见众弟子俱在洞外疏林之中踞石坐谈,神情似颇不安。神雕钢羽独立在林侧怪石之上,比较安详。见三人突然飞降,俱都喜出望外,纷纷出迎,拜倒在地。英琼笑道:“你们怎不用功,在此做甚?”袁星随众起立,首先答道:“弟子等因连日危机隐伏,山中多事,正由上官师妹教那先天乙木禁制,就便聚在一起,小心戒备,以防万一呢。”癞姑笑道:“这猴儿说话没个条理,你也不找个明白人问话。”易静便命众弟子一同入内详说。癞姑拦道:“先莫进去,他们既守在此,必有原因,且问明了再说。”随唤刘遇安述说经过。
  原来众弟子自从三位师长行后,先照所说,在洞中修炼,极少出谷。只神雕隐身高空,环飞瞭望,一连数日,山中俱无异兆。这日众人做完早课,天已黄昏,正去洞外竹林旁闲谈说笑,等候新月。忽见神雕飞下,向袁星说:“适才发现二妖人直入幻波池内,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出来。”因师命不许多事,自知力弱,头一次听过,也就丢开。哪知第二日起,四五日内,神雕又在空中接连看见好几起妖人在池底进出。米、刘、袁、上官诸人听此情形,知道池底仙府已被妖法攻破,妖尸已在啸聚妖党,准备脱困作怪。静琼谷相去不远,早晚必来生事。又多存有贪功之念,自恃能够隐形,只要不和妖人动手,就不致被看破。因池中妖党不时由下飞上,却不远走,只在隐秘之处低语密议,看去与池中妖尸不似同心同德。神雕当日还见先有两人正在岭东南危崖之下避人密谈,随后又有二男一女同往无心相遇,两下里互语,均带忿容。因看出对方人多势众,邪法颇强,恐引到谷中,防其警觉,未敢近前。五妖人匆匆各散,俱向山外飞去,过不片时,又都回转。分明这些妖党与艳尸崔盈多是表面勾结,并非真诚联合。不是心有叵测,各有贪图,便是妖尸仗着淫艳狐媚,并以洞内藏珍为饵,施展权术,使众妖邪专为自己一人效命,互相疑贰猜忌,以便操纵利用。
  众人算计师长南疆之行,不久即回,既想窥探一点虚实,又以所居密迩妖窟,防其有甚图谋,先探明了真情,好有准备应付。加以神雕再三告知众人隐形窥伺无妨,但妖人中颇有能者,遇上必须知机远避,不可近前交手,尤忌开池探看。众人知它素来性傲恃强,新近脱毛换胎以后,功候日深,寻常妖人决不在它心上,它尚如此小心,可知厉害。因此去时也颇谨慎,议定四人分作两起,一起留守,一起往探,互相轮流,稍有警兆,立即驰回自保。哪知去守伺了三日,一个妖人也未遇上,幻波池仍是好好的,看不出一丝邪气上腾。如非知道神雕虽喜与袁星相戏,对于别的同门却互相敬重,不会向众虚言,直要疑是说诳取笑了。
  这日上官红和袁星一起前往窥伺,因自闻报以后,长日守伺,毫无迹兆,未免胆大疏忽了些。又想起神雕曾说,妖人时往岭东危崖之下密议,袁星便去往岭东,只上官红一人在池旁守伺。先照易静所传法术隐形,本不致被人看出。因是久候无迹,忽然想起:“本来所习隐形、飞遁之术,听师父说甚是神妙。虽然用时必须心中默记灵符,始能生效,美中不足;但是将来功候一到,或是将来把妖尸夺去的那本道书重又夺回,看过悟出妙用,便无此弊。行时还嘱随时勤习,自从师父走后,日随诸师兄修道炼法,闲来便自聚谈,一直不曾重温旧业。反正无事,何不就便演习。”想到这里,因二法不能同时并用,上官红还算谨慎,惟恐池底妖人万一就在这交替行法瞬息之间,突然冲波飞起,被其撞见,特避开正面,走向离池稍远的怪石之后,四顾无人,以为上有神雕隐形巡视,便撤去隐形之法。哪知事有凑巧,正赶卫仙客、辛凌霄夫妻为了上次幻波池盗宝,自恃法力高强,不把圣姑禁止男子入她内宫禁地,觊觎藏珍的遗言放在心上;又以心贪、不愿外人分润,意欲独得,只夫妻二人同往,不约同道相助,以致陷身池内,宝未盗成,反耗损了许多真元,如非易、李二人相救,几遭不测。匆匆逃出以后,夫妻二人劫运将临,不特恨极了圣姑,因易、李二人救他们稍晚,致被毁去多年功行,同样恨之入骨。又以脱困时所见二女行径,虽不似深知洞中细底,但是此事极秘,海内外修道之士休说全知,便知道有那地方的,都寥若晨星。自己既想入内,如不深悉内中微妙,以及对付各层埋伏禁制的法术法宝,多高法力也是无用。这两女既能深入,总知道几分虚实,寝宫宝库重地虽然难进,藏珍必被夺去不少。于是由妒生恨,又加了一层仇怨。后来虽访查出二女是峨眉女弟子中能手,救他们先实无法下手,并非有心见死不救。那守在门外,被自己用千金铊撞了一下没撞伤,反几乎吃了他亏的那和尚,竟是白眉禅师弟子李宁。情知铸错,无如利令智昏,又仗恃昔年先师钟爱,遗赐了好几件厉害法宝和原习的几种大法,因一入内便已被困,心身受禁,全未用上,近年又交结了两三个法力极高的前辈散仙,越想越不死心。尽管知非禅师、钟先生、游龙子、韦少少、小髯客、向善等一干同门师兄看出他夫妻劫运将临,倒行逆施,苦口相劝,终是阳奉阴违,执迷不悟。因闻艳尸崔盈将要复体回生,圣姑藏珍除几件最重要的和一部道书外,好些法宝俱被前遇二女得去,由教祖妙一真人分赐诸女弟子,不久恐还要再去,心中忿妒,图谋更急。
  回山以后,二人便自闭洞府,静修养息了数月,重新准备停当。鉴于上次人单势孤,没有成功,反倒受伤惨重,稍微存了点戒心。但因洞中藏珍已被二女得去多半,所存有限,尤其那部道书和几件重宝,不舍分润外人,夫妻计议,先往窥探一次。如仍原样,妖尸气候未成,不曾勾结外邪入内,元神尚在强力禁制之中,不能随意变化作祟,便不寻人相助,凭着熟路轻车,小心戒备,当时下手行事;外邪如已引进;妖尸必已行动自如,能够就着原有禁制抵御,便难成功;妄入反有危险,豁出自己少得,立即回转寻人相助。因为妖尸回生期近,事隔数月,虚实难知,去时隐了身形。
  二人原是正派门下有道之士,此时不过运数将终,不能自制,失了常度。老远发现,离池不远有一少女身形,由隐而现。先疑是妖尸勾来的党羽,赶紧隐身,飞近落下。细一查看,身形已隐,觉得那女子丰神秀朗,仙骨珊珊,休说是尘世所无,便月宫情女素娥,料想也不过如是,不禁大为惊异。自己形声隐秘,看那少女情景,不似因为人来受惊隐去,知她不久还要复现。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只得先自入池窥探。哪知下面竟有妖人设坛防守,陷阱隐秘,邪法十分厉害。尚幸存有戒心,径借水遁穿入,不曾揭树开池。刚越过上面层波,瞥见池底似有异状,立即知机,停身空中,向下查看。那妖人法坛设在中洞门内,不近前直看不出。可是只要降到中部,便入了禁网。来人法力再若高强,邪法不能加害,便即诱入内洞,由妖尸发动原有禁制埋伏,将人擒去,决无幸免。卫、辛二人在上面本来不会被看破,因在三日以前众妖人受妖尸愚弄蛊惑,互相疑忌仇杀,起了一次火并。内中有两妖人看破妖尸淫凶阴毒,背人去往上面密计,竟欲乘虚盗宝,背叛逃走。给妖尸警觉,用以立威,欲取姑与,故意示人以隙,暗中嗾使守门的同党,等二人盗宝逃出,快要上升,突然发动邪法。两妖人中的一个知那守门妖党最是凶毒,已为妖尸所惑,甘心效死,贪色轻友,一落彼手,必受惨祸,决无情义可言,所以一见不妙,立即舍身,自行兵解,元神遁去。另一个自恃与那妖人多年同道至友,至多所盗法宝被其截留,听上几句难堪的话,不致便下毒手。没想到对方受妖尸播弄,本已嫉恨成仇,见他负盟盗宝,乐得假公济私;加以妖尸在旁使上一些妖淫恶毒的手腕,一挑逗,怒火妒焰一齐狂炽,立以毒手相加。那一妖人偏又法力不弱,一见对方翻脸,也即暴怒,施展全力相抗,闹得两败俱伤。结局是妖尸见计已遂,立即变脸,假说逃人无情无义,忍无可忍,难再保全,随施邪法,帮助守门妖人将逃的一个制往。这一来,既报了叛她之仇,又立了威,使众妖人知她本身法力,圣姑禁制不曾全解尚且如此,以后稍有违忤,便是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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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七回 云山无恙 道侣修真 玉牒生芒 妖尸惧祸
  那守门妖人因吃逃人厉害法宝所伤,断去一手,心中恨极,不肯令其就死。遂向妖尸将人要过,由其尽情报复,连用毒刑,残虐了三四日还是未死。逃人始而拼死咒骂,后实禁受不住,又改为乞怜。无奈仇人一味横加酷刑,全不答理。洞中妖人见状,多被镇住,各自俯首下心,听凭妖尸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敢心生二意。连日来上官红等不见有人出入,便因众妖人触目惊心,不敢似前任意出入行动,以防妖尸生疑之故。
  这时逃人正被妖法吊在门内不远一个法环之上。那门本是关着,守门妖人性最凶横狂傲,巴不得有人下来入网,立功逞能。因妖尸又有“来人足不沾地,不许下手”之命,近日特地将门开放。卫仙客夫妻见中洞门开未闭,知道前遇李宁等老少诸人离开时,还将洞门封闭,不曾听其大开,心已觉异,遁光略停,便闻洞内惨痛呻吟之声。试探着往对面贴壁稍稍下降,往门里一看,内中竟还设有法坛。二人是行家,看出邪法厉害,就说能破,也极费事,底下还不知如何应付,非寻帮手,决难成功。于是立即冲波飞出,夫妻二人议定,分头寻人相助。
  快分手时,金凫仙子辛凌霄平常爱才,忽想起来时所见青衣少女,动了爱怜。又想:“这等地方有此女子,必非无故。”意欲探查她的来历,如能收归自己门下,岂非快事?便和丈夫说了,重又回转。正赶上官红等无聊,又在演习。上官红人本极美,拜师以后,服了易静所赐灵丹,身上绿毛已差不多退尽,现出本来面目。又置身在这等水碧山青、百花怒放的仙山灵域,人面花光,互相映照,越显得玉貌珠辉,容光绝世。辛凌霄先已惊为天人,这时仔细近看,越发爱极。正恐其又隐,忽听遥天隐隐破空之声,直向岭上驰来,天边已见乌金色云光移动。知有妖人飞到,立即乘机现身,口里低喝:“你那隐身法无用,妖人来了,还不随我急速避开。”话未说完,便施展法术,拉了上官红一同隐形飞起。上官红无甚经历,这时手还拿着那面宝镜,向天照着神雕踪迹,法力虽差,尚未听出破空之声,无心中却瞥见镜中现出乌金云光。心方一动,面前忽有一位云裳霞裾、满身珠光宝气的少年,同一道装女子现形,发话示警。紧跟着,身子便被摄走。事虽突来不意,因见对方玉立长身,服饰容貌俱与心目中想象仙女相似,词意又极关切,不似含有恶意;况且天边恰有警兆,上官红身子飞起,便听破空之声甚厉,由远而近,妖人已将到达,所去恰又是静琼谷的归路,诸般巧合,看出绝无恶意。久闻师长同门最多,经常不断来往,以为对方必是师父的同门姊妹偶然来访,或是有事来此无心相遇,发现来了妖人,恐为所伤,故而不及通名详说,先将她脱离险地。所以上官红心还感激,并未抗拒。
  辛凌霄有意觅地询问此女来历,无心飞往谷中,仙法禁制,外人又不能看出,相隔还有里许,便自降落。上官红回顾那片乌金色云光,神速已极,早已飞近,往幻波池底落下,一晃无迹。见那女子未到谷口,便自降落,忽动灵机,心想:“此女如是自己人,怎在这里落下?管她有多好意,还是问明再说。”心念才动,辛凌霄已先说道:“我有话说,妖人已入幻波池,这里僻静,不会被他寻见;便是寻来,有我在此,也是无妨。你安心回答,无须再隐身了。”上官红何等灵慧,闻言心又一动,更留了神。随躬身施礼道:“小女子上官红,一向便住此山,池中妖邪,早知一二。适往窥探,偶然无聊,演习圣姑所传隐身之法。不知仙姑法号来历,因何将小女子带来此地?尚乞见示。”辛凌霄觉出上官红无甚法力,所习隐身法却奇特,匆匆竟看不出深浅,估量必非峨眉门下派来窥探妖尸的女弟子,心方暗喜。满拟危言耸听,以救她出险见好,哪知对方并不见情。所习飞遁、隐形之术,竟是圣姑传授,不禁大惊。暗忖:“圣姑法力何等广大,并且坐化已数百年。此女根骨虽是极佳,法力觉极平常,年纪又轻,怎会是她的门下?如说是假,妖穴密迩,池底艳尸和新勾结的妖人邪法均极厉害,此女竟敢在此窥伺,又自称知道池中底细,岂非怪事?”正寻思间,猛想起圣姑为佛女,此女却是道装,分明诈语。如在平日,辛凌霄听到对方这等答法,心必不快。只因爱极上官红,又想探询详细来历和洞中妖邪虚实,仍笑问道:“你是圣姑弟子么?我只知她有一孽徒,便是现在盘踞洞中妖尸崔盈,怎未听说有你?你是几时投到她门下的?”
  上官红虽已觉出对方不像是本门师伯叔,却也不是对己含有恶意的左道妖邪,便随口答道:“我先住本山不多几年,前年才蒙圣姑慈悲,传我道法,奉命在本山修炼,等候时机到来,随同诸位师长诛除妖尸。因见连日洞中时有妖党出没,前往隐形窥伺,巧遇仙姑驾临到此。适才那片乌金色妖云,便仙姑不提醒,小女子也看见了。仙姑法号仙乡,能见示么?”辛凌霄见她秀外慧中,说话清婉,本已越看越爱,闻言,觉着所说又似不虚。只不知圣姑遗偈,为了妖尸延误功行,尸解以后,元神虽仍在洞内,但她因为以前误入歧途,为了参修上乘正果,自将元神禁闭,在内坐关,不特不能外出行动,连以前法宝、法术俱已不用。洞中一切埋伏禁制,俱是昔年默运玄功,推算未来,预为设置,到时自然运动。妖尸或可就势利用,圣姑本人反难施为。这又不是寻常入定,元神可以随意行事,连话都没法和人说,怎会出洞收徒,传授道法?老大不解。想了想,又盘问道:“圣姑尸解多年,修持佛家最苦最难的戒行,以备战胜万魔,飞升极乐。妖尸未伏诛以前,怎会传你道法?”
  上官红见她盘诘不已,含糊答道:“小女子前此无意闲游,误入一洞,迷路不出,幸得圣姑梦中传授,才学会的。醒来,人已卧在洞外了。”辛凌霄闻言,才始恍然大悟。知道圣姑这多年来苦修,不特战胜诸天七魔,并且元神成真,已能化身千亿,完满佛家最上乘功果,连那原有法体,都在可有可无之间。为践昔年誓言,虽仍必须等到妖尸就戮,始行飞升,而法力神通已不可思议。照她昔年忿语,已不再收徒弟,只将洞府和内中藏珍留赐诛戮妖尸、代完心愿之人。如今功行完满,更无收徒之理。必是此女误入仙府,被困禁地,圣姑怜她资质,破例放出,稍传道法,以待遇合,并非真个收徒。否则早令受戒皈依,决不任她着道家装束了。想到这里,辛凌霄心中越喜,笑道:“我原想呢,圣姑已将证果飞升,怎会收你为徒?我金凫仙子辛凌霄,乃昆仑派居长一辈的仙人。知非禅师、钟先生、韦少少、向善、卫仙客诸仙及本门长老,均我同辈。你年轻道浅,我所说几位仙长,谅你未必知晓。我因见你夙根很厚,身有仙骨,颇堪造就。那圣姑直到妖尸伏诛飞升,你也未必能见得到一面,拜师更是休想。这里不是善地。去年洞门禁闭,外邪不入,尚还可住。自从数月前被峨眉门下几个无知后辈觊觎洞中藏珍,入内盗宝,将洞门禁法破去,走时虽然封闭,但是法力太差,樊篱已撤,以致妖尸勾引外邪,乘隙侵入。洞中妖党,想必不少,个个厉害。你先前所见乌金色云光,来头更大,只要被他的妖光一照,多好隐形,全失灵效。凭你这点法力,一人在此,凶多吉少,早晚必落妖尸之手。我与圣姑遗偈除妖之人,隐语相符。今日同一道友卫仙客,已往池底探看了一次,因见妖党太多,意欲一网打尽,不久便约了同道前来,诛戮妖尸及诸妖党。圣姑命你守候时机,分明指的是我。今日巧遇,乃是前缘,何不拜我为师,随我同往仙山修炼?等时机一到,随同除妖,入居仙府,以求仙业,不是很好么?”
  上官红以前曾听易、李二师谈过前在幻波池取宝之事,一听对方自称昆仑派女仙,便疑是师父所救少年男女。再听说同来还有一个男子,暗忖:“师父原说,那少年男女乃昆仑派中能手,虽在洞中受伤挫折,并未死心,早晚仍要再来。这女子所说一切,均与相合,一定是前番来人无疑。这两夫妻虽是正教中人,心却歹毒,恩将仇报。这等人竟妄想收我为徒,岂非做梦?她曾用法宝暗算李师爷爷,今日相遇,正可气她几句。好在离谷已近,师父曾说圣姑所传隐形飞遁之法只要施为,多厉害的妖人也无法寻觅;谷口又有禁制,举步即至。适才是彼暗我明,又当好人,由她带了就走,没有反抗。只要留神戒备,怕她何来?”心念一动,故意笑答道:“原来道友便是前番往幻波池盗宝受伤的夫妇么?我早听圣姑说过了。”
  辛凌霄听她忽然前恭后倨,改称道友,又提起前番丢人的事,当时玉颊红生,心中气忿。本要发作,因听了末句,想知圣姑心意,只得忍气负愧听了下去。上官红见她面有愧色,也自暗中戒备,表面仍作不知,从容含笑接说道:“照圣姑的口气,将来承受仙府藏珍的,好似另有其人,与贤夫妇无干呢。”辛凌霄负气答道:“那人是谁?”上官红道:“人名我还不知,只知决不是你。我也只是圣姑门下暂时恩收的记名弟子,传我道时,便指了明路,命我等那应拜的师父到来,上前拜见,请她收录,只要照圣姑仙示一说,必蒙收录无疑。我当然得听圣姑之命。在道友不弃菲质,自愿收录,自难应诺,盛情只好心感了。”
  辛凌霄本在生气,因见上官红笑语天真,清丽若仙,实是心爱不过。又听口气,好似尚无遇合,暗忖:“此山离妖穴甚近,地绝隐僻。昔年岭上禁法未撤,更连空中路遇俱难发现,决无人在此隐居修炼。此女如有师父,必在本山,早已说出。她只说圣姑记名弟子,可见尚未拜师。如此美质,难得遇到,舍去可惜,莫又被峨眉派中人物色了去。管她是谁,反正法力绝不能抗自己。既然如此固执成见,好好劝说,想必不听,莫如索性行强相逼,如再不从,便强摄了走。只此女尚擅隐形飞遁之法,适才没看出她是什么家数,虽然初学,尚在频频演习,到底圣姑所传,未可轻视。万一破她不成,徒自打草惊蛇,被她遁去,反惹轻看。”前念重起,暗用法力,下好禁制,然后突然变脸,佯怒喝道:“小女子,怎如此不知好歹?好心怜你资质不差,意欲引度到我门下,偏生执迷不悟。你如以为我也年轻道浅,不配做你师父,不妨将圣姑所传道法一一施为。休说我不能取胜,如禁制你不住,立时就走,任你甘受妖邪毒手,决不相强。我如破去你法,将你制住,立即拜我为师,免找无趣。再如倔强,不听良言,似你资质,在此久留,早晚必被妖邪擒去。你固孽由自作,但必多一妖女,为害人世。我以济世为怀,既然遇上,必不能容,只好防患未然,先用飞剑将你杀死,休怪我狠。”
  上官红因连日与诸同门一齐修炼,生具仙根仙骨,功力既是精进,加以日听米、刘、袁三人述说本门两辈师长屡次除妖斗法经过,袁星又喜夸大,把乃师李英琼髫龄犯险、远涉荒山、拜师行道遇敌时的奇险惊人的经过加倍渲染,说得天花乱坠,不禁潜移默化,激发勇气,把以前胆小习惯为之大变,反成了初生之犊不畏猛虎。此时心中鄙恨辛凌霄恩将仇报,只想代师出气,巧语嘲弄,一点不知敌人已然暗下禁网。闻言,也不生气,仍自浅笑嫣然,故做不经意之状,答道:“道友法力自然比我高强得多,况你我无仇无怨,斗的甚法?拜师收徒,原要两厢情愿,我既不知好歹,还强收我这徒弟则甚?我是否会被妖邪擒去,那也无劳道友费心。至于不拜你为师便要杀我,一则,你是出家人,无故妄杀好人,道犯清规,即此已是不配为人师表;再则,我想也无此容易。打你得过,你白丢人;打你不过,不会跑么?据我看来,你自命昆仑派前辈女仙,现放池底妖尸不敢寻她,对一末学后进强以暴力,苦苦相逼,胜也丢人,败也丢人,那是何苦?就我言语冒犯,也须看我师长于你多少有点好处,如何乘我师父不在,上门欺人?快自请吧。”
  说时,上官红固不知敌人暗中设有禁制,辛凌霄也不知对方隐形飞遁之术神妙无比,饱受冷语讥嘲,本已怒发,终因爱才太甚,不忍立下辣手。正想再说几句,实在不行,方始给她一点苦吃,擒了就走,听到末句,只当所说师父是指圣姑,怒喝:“你那记名师父,我只闻名,不曾见过。除妖,照她遗偈所言,谁都可以依言行事,各凭法力,无所偏袒,对我有什么好处?”上官红笑道:“道友真个健忘,无怪走时会暗算我师爷爷。贤夫妇如不是我师父、师叔前番幻波池底救出,早被金、水二遁化解,形消神灭了,怎会说不相识呢?”
  辛凌霄闻言,气往上撞。因觉上官红不像是峨眉女弟子,各长老既不会令一法力浅薄的后进单身来此,并且峨眉诸女弟子十九末学新进,未到收徒时期。此女去年才得圣姑传授了一点防身道法,令其等候时期。上次幻波池盗宝,易、李二人并无门徒,才隔数月之久,怎会收下此女?又令其日常孤身涉险,在此守伺妖尸动静?太不近情。虽疑上官红安心嘲弄,还拿不准是否仇敌门下,或者还有别情,便怒喝道:“你不说圣姑是你师父么?还有何人?几时拜的?”上官红看出对方羞恼成怒,弓已引满,一触即发。一面准备逃路,答道:“家师是女神婴,姓易名静。师叔乃李英琼。”辛凌霄闻言,才知白受戏侮,果是仇敌门下。当时暴怒气极之下,仍不肯放飞剑杀害,只想将人擒回山去,再行处治。口方喝得一声:“贱婢敢尔!”把手一指。哪知上官红早想好,对方连师爷爷都敢暗算之后逃走,必难力敌,说完师长名姓,同时接说道:“我不与你纠缠,失陪了。”声随人起,竟然隐形遁走。
  辛凌霄没想到上官红会冲破禁网逃走,越发忿激,必欲惩处。忙纵遁光,照准飞遁方向,急急追去。这原是气忿不过,姑试为之,身形已隐,本心也不想一定追上。偏巧上官红逃路正对谷口,相隔里许,飞遁神速,眨眼即至。谷内外和上空均经易静法力封禁,外人看不见也进不去。辛凌霄这一追,无意之中,正将谷口埋伏触动,遁光立被五色烟光裹紧,知道上当,又惊又怒。幸是法力高强,不在易静以下,但出不意,也已吃亏。正准备施展玄功强拼,忽听连声雕鸣,跟着便听前面有人说道:“事已紧急,先放她进来,以免彼此均有不便。”话未说完,四外烟光忽敛。定睛一看,身已飞进一条泉石清幽、竹木森秀的山谷之中。面前站定一个身着道装、背插双剑的大人猿,还有两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道人,各作戒备之容,似有待敌而动之势。因是敌人自行撤禁放入,不知深浅,是否诱敌,彼众我寡,未便造次。方欲喝问,猛又听到空中雕鸣。抬头一看,乃是两只人一般大的白雕,高踞在路侧危崖之上,健羽如霜,二目金光远射数丈,正注视自己。认出是白眉座下神禽,本来是一黑一白,不知怎会变了双白?除黑雕已归峨眉外,白雕永远随定禅师,向不离开,心料禅师多半在此;便是不在,此雕也是难斗。不禁大吃一惊,气便中馁,幸喜不曾冒失和对面二人一猿交手。想了想,索性忍气到底,问明原由,再作计较。便把遁光收去,向两矮询问道:“你们何人?此是何地?白眉座下神雕怎会在此?莫非老禅师也在这里么?”
  两矮子还未及答,旁立人猿接口答道:“我四人俱是峨眉门下。我三人师父姓李。你追那女子的师父姓易。你误触谷口禁网,本由你去。因在东崖久候妖人未来,正想回来寻人换班,刚到谷口,便见你和上官师妹吵嘴。方要过去,我这位钢羽师兄忽然同了白眉太师祖座下白老先生隐身飞来,将我拉进谷里,言说:轩辕老怪门下妖徒为争艳尸,正与幻波池底妖邪火并,快要打出池上。如见你我斗法,妖徒因在池底受了妖尸一点闲气,无从发泄,必来生事。你已被禁法困住,他也正好混水摸鱼,我师父又不在家,岂非彼此俱有不便?不管双方恩怨如何,总是玄门弟子,你又不是左道妖邪之比,为此收了禁法,将你放进。掩过一时,等妖徒被气走,再请你出去。有本事,最好等我们师父回来再打;否则,上官师妹就在你身旁杉树林里站着。她是天生好脾气,不喜欢无故和人交手,胆子又小,怕师父骂她,并非怕你。你真耍赖不依,你自到林中找她去也行。”
  辛凌霄闻言,知道妖人与敌人两俱厉害,暂时势孤力薄,没法怄气。只得故示大方,冷笑道:“我对贱婢原是好意,她既有师长,便应明说,不该口出不逊。本想惩处她,既你们师长不在,暂时宽容;等你们师父回山,日后相见,再行处治便了。”袁星还欲反唇相讥,刘遇安比较持重,觉着此时危机隐伏,无事为妙,忙使眼色,插口道:“道友且请在那旁石上稍坐。事已过去,不值为两句闲言,便生计较。池中妖邪日益猖狂,还是各尽各力,早日除害,方是修道人行径,争这闲气何益?”辛凌霄不便再说别的,起身要走。米、刘、袁三人同声劝阻说:“外面妖人现正恶斗,只等池中妖人一死,轩辕妖徒立即负气而去,彼时再走不迟。”辛凌霄口说:“为防泄露机密,缓去无妨。”实则色厉内荏,也甚胆怯。三人中,袁星最爱说话,反向她问长问短。
  辛凌霄见一猿猴,也有如此灵异,背插长剑,又是前古奇珍。方在暗中称奇,忽听身侧隐隐风雷之声过去,一片青色金光随声闪过。上官红突然现身,由林内含笑款步而出,近前没等开口,先施一礼,道了歉意。辛凌霄看出那是乙木遁法,与幻波池陷身的金水禁制,同是先天五遁之一。估量既是圣姑传授,威力必也差不多少,不禁大为骇异。又见上官红重又嬉皮笑脸,改倨为恭,真个急不得恼不得。暗忖:“峨眉真交好运,凡是良材美质,几乎全被网罗了去。尤其是此女修为才得几时,入门未久,竟有如此法力。幸是自己,稍差一点的遇上,只此乙木遁法,便非其敌。第三代入门不久的弟子已然如此,将来真不可限量。”正在赞服,猛想起池中盗宝之事:“敌人师徒竟然移巢在此,可知图谋已亟,再不下手,自己必要落空,岂不可惜?”欲念一起,利令智昏,忽生狡谋,意欲假手敌人,与妖尸鹬蚌相争,乘隙得利。因问不出易静等三人归期,假意相让,令四弟子师回告知,速往除妖。自己在暗中勾结能手,待机而动。表面上和四人直似嫌怨悉捐,十分投机。挨到妖徒得胜回山,方始起身。因往北极,去寻丌南公求助,途遇易静诸人由陷空岛取药回来,看出是峨眉门下,意欲带话激将。不料遇见对头,又受了一番闲气,自此怨毒日深。既贪至宝,又复负气,不问如何,誓欲必得。不然甘与对手两败,亦非所惜,以致身败名裂,如非上官红到时略生知己之感,几于形神皆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易静等三人问完前事,易静道:“既然妖人已走,你们不在洞中用功,还立洞外做甚?神雕钢羽怎不在空中巡望?”袁星答道:“那日白雕原奉白眉太师祖之命来此,说池底妖尸生得妖淫,加以圣姑所遗珍宝,启人觊觎。自从难满回生之信传出,引得各方妖邪一齐生心,俱想人宝两得,并占据幻波池这座仙府。谁知妖尸天性淫毒,邪法又高,表面上来者不拒,一体收容,实则中意者少,除有限三两人外,全看不上,便用阴谋毒计,使其自相火并。就师伯、师父去这些日,已然残杀了不少。可是那些妖人也真犯贱,不知自量,仍是陆续求之不已。最厉害的,便是轩辕老怪门下两个妖徒。前日钢羽师兄便是觉出危机已伏,师伯、师父不在,恐弟子等吃不住,想寻各位大师伯叔请示。行至途中,正遇白雕,一同飞来。据说当日只要到晚一步,谷口禁法吃妖人发现,立即从此多事。白雕言说,只要上官师妹一人小心所用隐形飞遁之术,不露形迹,尚可无事。余下如遇轩辕妖徒之类邪法厉害的能手,稍不见机,吃那妖光一照,立即现形。钢羽师兄已会玄功变化,虽然比较好些,终非其敌。在师伯、师父未回以前,无论是谁,最好谨守不出惹事为妙,等师父、师伯回来一月以后,便无妨了。上官师妹所习乙木禁制,御敌却大有用,令各加功勤习,以防万一。行时,并嘱转告师伯,妖尸气运未终,还有二年多才得伏诛,此时除她,只是徒劳。圣姑法力高深,一切未来之事,早已算就,细极毫芒,无不应验。一个妖尸,不论闹得多凶,就算勉强复体,也有一点牵制,直到孽满伏诛,决不能离洞一步。
  “妖尸自己也知道圣姑佛法厉害,总想在她遭报以前,苦用心力,死里逃生。为此,百计千方勾结妖党,无论是谁,只要能到时使她脱离,便即真心归附。她在洞中已然住得万分苦恼,对于圣姑又恨又怕,只是心胆早寒,不敢妄自报复罢了。本心只要能脱去身心牵制,立即远走高飞,甚至连那洞中藏珍得失,均未在意。但是目前正邪双方多不知她心理。尤其那班妖邪,俱妄以为她要就着圣姑原有基业和遗留下的法宝道书,收集徒党,增厚势力,以便创立邪教,为所欲为,以致格格不入。妖邪们受人愚弄,还不自知,俱当妖尸对他看重,甘为效死。没想到妖尸如非暂时还有利用之处,早就送他们上死路了。妖尸多年静修,也颇知道前非,屡欲回头归正,无如孽重罪大。当初圣姑爱她美貌聪明,明知本性难移,偏欲以人胜天,因此造下许多孽因。后来圣姑三次宽免,看出不能改悔,自己还须为她迟却多年飞升,方始迫令兵解。妖尸遭劫以前,圣姑最后一次命其面壁九年,忏悔前恶,就便令其皈依。彼时妖尸执迷不悟,错过千载一时的良机。以前神通,多是佛家旁门道法和自己私向外人偷习的淫邪之术。虽在上年乘圣姑传授上官师妹时,夺走了半部道书,稍知门径,有些省悟,但是陷溺已深,无由自拔。又不知那是圣姑为应前言,假手上官师妹,给她万分一线的生机。空自习了年余,终以不舍弃旧从新,邪正相混,道浅魔高,难期将满,欲念重炽,自趋死亡之路,再不回头了。妖尸最中意的,便是轩辕妖徒和另一姓古的妖人。妖人吃醋气走,乃是妖尸故意激将之故,早晚仍要回来。请师伯在此期间内,最好不理他们哩。”
  易静闻言,只觉袁星别不多日,不特面上道气盎然,功力越发精进,而且谈吐也较别前更有条理。对于后半所说,并未在意。便命众弟子入洞,只留神雕洞外守望,以防万一。师徒七人到了洞内,易、李二人见众弟子按照本门心法修炼,为日无多,进境甚速,尤以上官红、袁星为最。问知四人互相观摩,彼此奋勉勤修,大是嘉许,慰勉了几句,又把三人此行经历告知。
  癞姑料定,金凫仙子辛凌霄海上相遇时,受了讥刺,必然激怒,夫妻二人日内必约能手前来。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就便查看妖尸与所勾结的妖党法力深浅,以为异日之计。不等易静开口重提往探妖窟之事,便行设词劝阻。易静虽未把白眉禅师命白神雕传来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老想起前番和李英琼幻波池取宝之事。英琼末学新进,反倒成功;自己道行法力俱比英琼要高得多,反倒受了挫折,觉着难过。对于圣姑也有些不服,存着几分敌意。自负法力和师传七宝妙用,以为一任艳尸崔盈和圣姑洞底埋伏禁制多么厉害,决不能比赤身教主鸠盘婆和这次红发老祖还要神通广大,圣姑又正坐着死关,所有禁制均是昔年预设,无人主持运用,没有别人牵累顾虑。凭着自己神通变化,又有前番经历,洞中虚实妙用多半识得,不比以前一无所知,此去至多无甚大就,断无失陷之理。因此始终不曾死心,屡欲背着众人,独自乘隙入池一探。但是癞姑善于辞令,相处这些时,把易静脾气摸准。知她率真任性,尽管和鸠盘婆结仇相斗,遭了一次大难,回山苦炼多年,炼就元婴,功力大进,依然改不了好胜的天性。因此并不明劝说妖尸厉害,埋伏凶险,只借卫仙客夫妻为题,措词极为得体。易静虽是数中该经过这场厄难,过于恃强任性,毕竟不是浅薄之流,一听所说甚为有理,竟把前念打消,想等卫仙客夫妻和妖尸妖党斗过,再行相机下手。
  这时艳尸崔盈,自从同党两次火并之后,默想近日经历,有好些事俱似不在圣姑给自己所留的玉牒预言之内,心中有了希冀。原本觉着圣姑法力高深,凡事前知,曾说自己结果至惨。这些年来,除了由一位误入禁地、不知姓名的女子手内夺下那半部道书,玉牒上不曾提到的外,几乎无事不应验。因此终日忧惧,不能安心。但自得了道书以后,好些事故,玉牒上均未载及。加以修炼勤奋,脱难复体之期也近了三年,现时已能行动自如。如非想要恢复昔年十全十美,称粹美艳之质,已然试过两次,随时均可复体重生。只是元灵仍受一点禁制,怎么用尽心力,满洞搜查,也查不出那禁制自己法物所在。这还是因惊弓之鸟畏惧仇人,惟恐出洞应了仇人诅咒预言,胆小谨慎之故;否则,就此出洞游行,也非难事。至于运用玄功,神通变化,功力只有较前还更精进。现在别的不盼,只盼以后经历不落圣姑算中,那便是仇人昔年法力推算,尚有不到之处。事虽被她十九算准,设下种种陷阱,但对于自己的潜心苦炼,人定胜天,超出定数以外,又得道书之力,赶前两三年脱劫,以及借用外力相助一切,却未算出。只要真个如此,立即有隙可乘,不特免难脱劫,复体重生,一定如愿,并还可以毁她法体遗蜕,乘其元神入定,正坐死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这多年杀身禁锢深仇,均可称心而为,岂非绝妙?
  妖尸想到这里,勾动前仇,顿生恶念。意欲试探着开启圣姑藏珍之室,窥伺法体,看看有无阻碍。如无异状,可知圣姑当年不是不善谋人,拙于谋己,便是道法高深,不如所疑之甚。那便立下毒手,先与洞中两个邪法高强的妖党合力破去防护法体的禁制,然后攻破元关禁锢元神,拼着数十年苦功,用妖法将她炼成灰烟,报仇泄恨。但慑于圣姑威力,道法神妙,不可思议,总是胆怯,临动手时,忽又变计,改用狐媚阴毒之策,唆使两妖党代为行事。那两妖党都经她平日色授魂与。虽以妖尸心中鄙恶,又以不到脱难的时候,怕污了仙府,转误大事,只在暗中分别示意,委身下嫁。一面推说原体未复,妄自交合,既误前修,而自己生平最得意的诸般奇趣,也无从使人领略。巧语搪塞,未使沾身。但二妖党俱已色令智昏,心迷神荡,其欲逐逐,各自视为禁脔,巴不得她早日脱难复体,尽性狂欢,享受奇艳。但那禁制妖尸元灵的法物苦寻未获,恨毒圣姑,早就各告奋勇,欲用自身法力,不问青红皂白,先把圣姑的戒体元神毁去,除了祸害,使那法物永找不到。不过平日多加一分小心,当时复体重生,决可无虑。只为妖尸知事难行,故意卖好,说恐妖党犯险,仇人禁法厉害,不可妄动,极力劝阻。二妖已被玩弄,无异婴童,不敢拂意而行,心还怏怏,好似两只饿极了的饥猫,明明看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在口角边撩来撩去,只没法啃咬一口。好容易听她露出一丝口风,俱认作立功博宠的惟一良机,双方争抢,谁也不肯落后。
  妖尸知两妖党法力不相上下,本是没有把握的事,惟恐同归于尽。剩下几个日前因火并受伤残废的无用之辈,以后遇事,无可为助。又恐阴毒过甚,巧使入阱,全数丧亡,使别的有力妖邪视同祸水,闻风却步。始而仍是劝阻,以示二人自己冒失,甘为效死,与己无干。等二妖党非去不可,怒发力争,再用猜谜之法定一先后,约日行事。暗中再打叠起柔情蜜意,无限风流,一面鼓励去的一个,一面再对后去的一个,说自己真心相告,默认做千秋仙侣,知道此事吉凶难卜,不舍他去犯此奇险。而去的一个,也是真心相爱,虽是一头热,自己不爱此人,但是纠缠不清,身在难中,须人相助,不便得罪。又说:“幸你见谅,知我真心,不与明斗,才得勉强相安。心却厌恶已极,他既不怕死,乐得听任他勉为其难。如能成功,复体以后,事仍在我。彼时人已回生,就委身于你,夫妻合力,他也无可如何。如若因此受伤,他夸海口在前,自然无颜和你相争;再如送命,更是孽由自作,去我夫妻两人的心病。他如不行,你就能有成望,我也不舍你为我犯险,只好另作别计。虽然毁了他,却保全了你,岂非一举两得?不问他的成败,你我仍是一双两好,地久天长。本心是想,他虽惹厌,对我总是忠心,虽说你恨他,我也不愿他去送死犯险。偏你两人全都自恃,劝阻不从,只得在你二人争时,暗中设计,使他占了先去,以便他如伤亡,你可知难而退。原是真心相爱,看你特重,惟恐差失,用心良苦。你怎倒辜负我的深情,不知好歹厚薄,不高兴起来?”
  二妖党经妖尸一番狐媚愚弄,愈发死心塌地,心花怒放,各自把妖尸奉若天人,死活惟意。妖尸原以为有几分希望,并非真愿同党送死,到时除详说虚实避忌外,并出全力在外应援相助。谁知那妖党进去才入伏地,触了禁网,人便和卫仙客夫妻在小池中失陷一样,室中所设,又是丁甲木火二遁,当时便陷在法体前头,神灯里面。妖尸和众妖党在外凝望,只见一阵烟光变灭处,人便不知去向。再看长明神灯,火焰头高起尺许,焰光中裹住一个寸许大小人影,在周身邪烟妖光环绕之下,正在手舞足蹈,好似奋勇对敌,高兴非常神气。知他已陷火遁之中,自己心神已迷,尚当破法将成,实则万无生路。妖尸虽然知道微妙,但以前受厄太多,心胆早寒,一则无此勇气;二则火中人是个左道妖邪,淫欲蒙心,灵智已迷,危机一发,毫无所知,正想起大功将成,可博妖尸欢心,恣情淫欲。不比卫仙客夫妇玄门正宗,元灵未昧,失陷不久,立即警觉,识得厉害,心有主宰,未被迷了本性。只要有一位法力较高、知道其中玄妙之人在侧,便可救出。这类埋伏,一经失足,陷身在内,虽也须人相救,但主要全仗自身省悟,心能自制,方可幸免,自己尚未警觉,外人便有天大法力,也无用处。妖尸和众妖党看出绝望,方在慌急无计,晃眼工夫,灯焰熊熊闪动,略一起落,焰中小人便似什么东西落在油锅沸汤以内,滚了几滚。紧跟着,灯焰往下矮,回了原状。小人却似残雪投火,只焰头上微飘散了一丝黑烟,立即形神皆化,无影无踪。
  众妖党一见里面这等神奇厉害,俱吓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休说争先,便妖尸叫进去,也不敢承应了。妖尸对于圣姑的一切设施,多半深悉,并不十分骇异。于是假意悲叹,说了些好听的话,又向落后妖党表示了些好意。然后借口修炼,退往自己停尸房内。正觉白葬送了一个得力同党,别的异状并未看见,到底自己以后是否仍落仇人算中,仍难查出。独个儿愁闷忧急,犯了本来穷凶极恶的乖戾之性,在房中厉声吼叫暴跳,咒骂了一阵。偶一眼瞥见正对尸榻壁上悬嵌的那两页对开的玉牒预言,妖尸仇深恨重,怒发如狂,无可宣泄,飞扑上去,一爪抓下,一声狞笑,露出白森森两排细白如玉的利齿,张开血也似红的樱口,便要咬去。猛又想起:“这两页玉牒共是六十七行,备载自己三次受责以及兵解以后之事。当初仇人付与时,曾有几句偈语。大意说此牒与己共存共亡,只要上面金字不变,仍有万一之望,一旦变色,朱文如血,便是生机已绝,末劫起始。如果全篇六十六行字迹齐现血字,运数便尽,与牒同灭了。昨日看去,字尚金色,可见脱难并非无望。留着此物,不特可以考验成败,并还可使自己触目惊心,预为之备。凭空怒发,将它毁去,有甚益处?”
  妖尸一向生性反复,喜怒无常。先时暴怒,原以兵解以后,元神又被禁锢多年,直到现在,虽用尽心力,去了许多束缚,但是最关紧要的元神仍似受有禁制。尤厉害的是随着心灵感应,不可端倪,也查不出设禁法物所在。只令自己知道厉害,要命也不敢离洞一步,又不敢试探出走。有时静心体会,直似身已自如,并未受甚禁制;可是别的尚可,只一动念,想要出洞,或是他往,立即万念横集,生出种种阻碍,无量恐怖。仿佛只有安分在此,或能苟延残喘,一出洞门,立即形消神灭,万劫不复。这无形之禁,心神忧苦,比起以前身受,还觉难耐。不时忿极暴怒,直如疯了一般,不能自制。暴性过后,又复嗒然若失。这时正是老调重弹。
  妖尸心念一动,跟着瞥见牌上现出几行红影。觉着适才取下,意欲嚼碎泄忿时,看去尚是金字,如今突变红色,定是末路将临,决非佳兆。急得一手奋力抓胸,悲啸了一声,低头定睛一看,越发惊惶忧急起来。原来就这杏眼怒突,一刹那的空儿,不特牒上字迹由金色变作了红色,并且六十六行字迹只剩了十分之一。以前的原文已然隐却,仅开头几行朱文,把妖尸由上官红手中夺了半部道书,直到当日心存叵测,阴谋毒计,愚弄妖党,毁坏法体,以及妖党惨死等情,差不多全以极简明的词句,记在上面。底下空白了数十行,对未来之事,却是一字未提。那剩余十分之一的原文,仍是异日恶报,单列在末几行内,字仍如血,更是鲜明。妖尸这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仍落仇人算中。并且那道书乃圣姑昔年念在师徒一场特加警戒;如今又念在自己在洞中受苦多年,特地假手上官红给她一丝生机。当得书以后,只要肯革面洗心,立誓改邪归正,弃旧从新,照书修炼上两三年,另半部关系修为至重的也必现出,所有一切禁制身受也必在此时随同消灭。无如恶孽太重,三心二意,迷途不返,良机一失,就此趋入穷途。料定灭亡不远,越想越害怕,虽未遣散众妖党,却已背人向圣姑哭求哀告,许其自新。同时严嘱诸妖党,不特不许生事,连出洞门也在禁止之列。
  易静等三人回山这一天,妖尸正在首鼠两端,举棋不定。一面恐劫难临身,苦求圣姑大发慈悲,赐以生路;一面又恐恶孽难消,圣姑不允,留着这些得力妖党,到底也多一层指望。此外还有被自己用计激走的一个最高明的人物,曾传乃师之命,锐身自任,保己无恙,也须这些人前往引来,不得不假以辞色,设计笼络。因是运数将终,竟没打定一个切实主意。其实正邪不能并立,成败关头,岂是可以双管齐下,取巧得的?可是经此一来,凶焰大减,迥非与妖党勾结时那等兴妖作怪,猖狂气势了。
  妖尸既因潜参圣姑遗偈预言,知道尽管气候已成,复体回生期近,这三数年短短光阴,晃眼即至,但在此期中,如若不能将仇人所下禁制一齐脱去,离开当地,逃往别处,仍有形神俱灭之祸。日常忧急惶惶,只是紧急修为,以待时机到来,奋力脱困,破壁飞去。认为所结纳的几个帮手,俱是左道中的能者,即使再多勾结几个,法力也不过如此。此外除非正教中的高人,才能较胜,但是双方无异水火,法力次的无用,法力高的只有为敌,决不会为己所用。自己又不能出外物色,无从下手。如和昔年在圣姑门下三次死里逃生一样,命中有救,人定胜天,凭着玄功变化,到时兴许能够出困逃走。或是仇人慈悲怜悯,一切经过俱是有意恐吓,使己悔惧回头,预言虽然应验,到了紧要关头,忽然改变,现出生机。有这内外两个得力党羽相助,足可够用。如再照着初念,准备一脱罗网,立即大举勾结许多同党,不特无甚益处,张扬太过,风声越闹越大,反而引起各正教中仇敌嫉视,前来作梗。并还要用心机延款笼络,多劳神智,延误修炼。
  妖尸天性又复乖戾孤刻,眼界太高,任性行事,不能容众,更喜炫弄美色,以权诈惑人,引为得意。这些左道中人,妖尸十九看不起。来人品类不齐,偶然见了厌恶,立起杀机,势必和前些日一样,仗着美艳妖媚的惯伎,毒计离间,使这些见色迷心的蠢物互相火并残杀,以遂自己天生好杀的习性,人少自可操纵自如,死活由心。人数如多,来人又非弱者,多抱着人宝两得的大欲而来,心性又多恶辣凶淫,一任如何工于媚惑,其势不能逐个玩弄于股掌之上,稍现破绽,必生内叛。自己不过自负奇美之质,喜欢颠倒众生,使人人甘为己死,引作至乐。又以禁闭洞中多年,忿郁不伸,非此不能快意出气。日前略使出一点浅笑轻颦,柔情软语,便引起两次火并,杀死多人。但第二次却把一个极有力的同党气走,虽然此是两雄不能并立,为了省心,事有成算,走的人仍是一招即至,事后回想,也自后悔做得太过。这些蠢物,好歹总是为己效命而来,何苦为快一时心意,恩爱成仇,以怨报德?无奈天性如此奇特,只要有新来的,必定技痒,欲试验天下有没有连自己这等奇艳的尤物,都会见了不动心的?这一卖弄风情,新旧之间足生疑忌,便不再加挑拨,也必妒忿成仇。自己再忍不住,微一蛊惑,争杀便起。
  来人多是修炼多年才到今日,煞非容易,恶孽也多。妖尸新近还在打算,这次脱困以后,便孤身远引,设法物色一个可使自己快心如意的仙侣,同隐极荒隐僻之区,长相厮守。眼前这些丑恶同党,只是仗他出力相助,到时全要舍去,至多只使分得一点实惠,布施一两次色身。对方大欲未遂,心必不甘,再要尝到一点甜头,愈发难舍,见已远隐,必在苦苦寻仇,法力又均高强,必难全数用计杀死,此时勾结人多,异日强敌也众,越想越不是法。非但不再分遣原有妖党四出勾结,就对于闻风来投的,也各斟酌来历情势和法力高下,或是放出难题使其知难而退,或是闭门不纳,来人连洞门也无法走进,自然息念而去。有时遇到来人不知进退,法力又浅的,便令洞中妖党杀死。如是法力较高,而又命人延请而来不便坚拒的,便延入洞内,使出媚惑惯伎,激使试险破法,消灭在五遁禁制之中,形神俱灭。以免来往频繁,呼朋引类,多生枝节。再向婉言谢绝的人,哭诉圣姑法力厉害,多少人为救自己丧命,悲忿已极,为防同道再蹈前辙,只好拼着再受苦些年,不到十二分有把握时,任是谁来也不敢延纳了。一面又令原在洞中的心腹妖党,将洞口法台撤去,紧闭洞门,复了原样,假说圣姑禁法日前突又发动,无法攻入,只能隔洞搭话。不久风声传出,一干妖邪知道艰难,又见好几个厉害同道全都葬送在内,多半胆怯。贪念虽非全消,仍在打着主意,为有一洞之隔,咫尺天涯,不比以前随意出入,不问事之成否,先可一亲美人颜色,多生一点妄想,饱点眼福,如无胜算,谁也不肯以身临险了。照此情形,妖尸改进为退,谨守待时,外来妖党渐渐绝迹。
  卫仙客夫妻图谋虽急,因所借阵图旗门,外人不能到手应用,尚须祭炼,收功为日尚远。又知易静等对头一两年内不会下手,去了只有送死。夫妻二人约了同党,放放心心在山中炼法,暂时不曾前来。除易静等三人初回二三十天,尚时有妖人往访外,幻波池洞门已复原状。癞姑防患既严,说辞又巧,虽然易静在一月之后背人开洞下视,但见洞门紧闭如常,如非有许多事实和白雕传语,直如本无其事,正盘算下探与否,便吃癞姑赶来婉告回去。易静也不是不知师命难违,暂时也就放过。师徒数人每日照师传道书勤习,一晃经年,功力大为精进。池中妖尸久无异状,师徒用功甚勤,偶有妖人前往窥探均未遇上。
  按说本可挨到妖尸数尽之时前往,一举成功,也是易静该有这场灾厄。因先断定卫仙客夫妻定要约人前来,久候无信,妖尸也闭洞安分起来,妙在连个妖党俱不见出入,两事全出意料。却不知神雕、钢羽不时空中飞翔,常有发现,因受白雕警告,有意隐而不报。易静每一想到,便自奇怪,屡欲入池一探虚实。只因癞姑、英琼不断劝阻,力陈利害得失,易静又好胜面软,三人同门,情义又极深厚,不便强违她二人之请,就此耽延下去,而心仍未死。
  三人本定每日由亥正起入定,运用玄功,以固根本;到了午初,练习法术飞剑。因门人饮食尚未全断,日食一顿,俱在黄昏以前,此外轻易不动烟火。便是三人对于烟火食物,偶然也喜一试,不曾禁绝。英琼更嗜家乡风味,袁星又爱讨好多事,把仙厨中的酒母带了些出来,到才三月,便用本山花果酿造了许多美酒。因神雕已然不再食肉,师父又禁杀生,便学裘芷仙的样寻些盐来,腌了好些山蔬笋脯;再把本山所产的野谷种上几亩,过不两月便已成熟。上官红生自乡间,知道农耕,所以得了不少米粮食物。起初原备米、刘、上官三人食用,英琼见那米谷生自灵山,颗粒圆大,莹白如玉,见三人偶做火食献师,入口芳腴,就着笋脯腌菜,味美异常,强着两位师姊一尝,也都赞美。
  由此起,只不动荤,每值风月良辰,师徒二人便提议举火,带些酒果饭菜,在谷内外择那好景致所在,聚饮同餐。易静因此举无甚妨碍,差不多每请必允。因门人每日进食,不论生熟,都在酉戌之交,山中天气既好,月夜景物最是清淑,渐渐把由黄昏起到亥初这两个时辰,当做游息言笑之时。除却日常入定,或是日间炼法未完,几成惯例。每一月中,至少也做一两次火食,或是师徒共饮,选胜赏月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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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4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八回 绝艳迷人 尤物原祸水 行波入地 圣池走神婴
  这日正当月夜,易静等三人因门下四弟子连日用功甚勤,这次连运玄功入定九日;众弟子近来如无师长吩咐,不肯私自举动;辟谷之功又复精进,连上官红也可隔三数日一食,略吃少许黄精灵草之类便罢。可是四弟子俱喜饮酒吃饭,便令四门人举火共食赏月。上官红和袁星照例把饭煮好,菜准备停当。米、刘二人因有多日未食,还为此事请命飞往城市中去,采买了好些师父心爱的家乡风味凑趣。哪知到时英琼早课忽然灵悟。英琼功力比起易静、癞姑自然相差远甚,但因天赋奇厚,进境神速已极,一旦豁然贯通,喜出望外,用功越勤,不肯停歇。易静、癞姑入定回来,见她不肯起身,吐纳正纯,知大精进,也代高兴。但以进步太猛,短短时日有此成就,出人意表,恐召魔头,不放心走开,也在侧守候不去。嗣见袁星在室外窃视窥探,见师父入定,意欲退回,便以传声唤住,吩咐众弟子各自饮食,师长今晚无暇。袁星领命走去。待了好一会儿,易静看出英琼运用玄功,元婴已渐成长,越发代她欣喜。方朝癞姑以目示意,忽听癞姑传声悄告道:“有我在此为她护法,定可无害,何必两人都在?你那爱徒又有孝心,你如不去,就许不吃,你还是去凑个趣,好叫他们尽兴吧。”易静爱极上官红,闻言动念欲往,又知有癞姑在,决无差池,笑答:“去一会儿再来换你,琼妹这样,恐今晚未必起身呢。”说罢,便往外走。快到洞口,忽然想起已有多日不曾在暗中考查四人言行,红儿对自己却是诚敬亲切,何不隐形潜往,看他们师兄弟四人不当师面说些什么?念头一转,便悄悄隐身掩去。
  自移居依还岭静琼谷以来,易静等三人对于门人虽极怜爱宽厚,无事时言笑无忌,甚是随便。平日相处,无论大小事都是言出必践,临期中变,向来未有。易静只向袁星传声吩咐命众自饮,不曾明言何故。四人惟恐有事相召,那聚饮之地便设在静琼谷崖顶,昔日妖人妙化真人漆章盘踞的洞穴外面磐石之上。易静到后一看,神雕不知飞往何处,米鼍、刘遇安、袁星、上官红四人围坐磐石之上,前面设着酒肴,上官红身侧放着一个刘遇安赠她的红泥炉,炉上瓦釜正煮着饭。可是四人谁也不曾饮食,正在聚谈,声音甚低,好似有甚紧要事情密议情景。心中奇怪,走向四人身侧一株老树之下留神一听,米鼍正对袁星道:“袁师弟,你的嘴敞,师父又是心直口快,就许漏给太师祖知道,我看此事最好不提呢。”刘遇安道:“米师兄说得极是。据钢羽说,幻波池自从师父师伯回来,便不似以前情景。这半年多,池中先来的妖人一个也未见上来;不似师父走后那些日,三三两两每日由池底飞上来,各寻隐僻所在交头接耳,互相计议,不时还起争执。外来妖人也极少见,隔了些日,偶然来了两三个,不是只见其入,不见其出,便是只见其出,不见其入,与先来诸妖党一样,从此永不露面。便是飞将下去,不多一会儿便自上来,连头也不回便自飞走,一去不返,永无回头。看去颇为扫兴,好似到了下面便遇阻隔,连门都未曾进的神气。我想圣姑佛法高强,也许又有埋伏发动,洞中出了变故,连妖尸玉娘子崔盈和诸妖党俱受了禁制,不能行动。后来那些妖人有的到后看出不妙,知难而退;有的自恃妖法,冒失前进,同被陷在里面,才有这等现象。否则妖尸正在大张旗鼓啸聚同类,以增声势之际,所勾结的外邪惟恐不多,岂有闭门见拒之理?真要这样,那些外来妖邪多抱欲望而来,岂不忿恨?就是力有不敌,也必约了同类向她等寻仇报复。并且当时池底也必起争杀,决不会一到即行,无一停留。今日来那妖人,想必也和前人一样,不是失陷池底,便是飞走不来,有甚相干?上官师妹往日不担心,今日怎担心起来?”
  上官红道:“我话还没和三位师兄说完呢。今日来这妖人与往日的不同。他来时,我先不知师父临时有事,不能来和我们同饮,想到岭南高峰后半腰石凤坪上吃去。彼时钢羽正在空中密云层里隐形瞭望,米、刘二师兄在竹林里下棋,袁师兄在取各种菜蔬。只我一人提了一竹篮的用具正往外走,忽听破空之声甚是尖厉。我因中间一段路邻近幻波池,每次走过都极留心,又久未遇见过这类事,想探看来人是甚路数。忙把竹篮放下,隐身赶去,相隔幻波池还有十来丈,妖人便已降落。我虽未和妖人对面说过话,却认出那是师父初来这里所杀妖人漆章的师父。当初妖人便住在这崖顶石洞以内,我曾到此隐形窥探,妖师邪法甚高,自称为救妖尸玉娘子脱困,炼有妖阵邪法,为防正教中人作梗,特意师徒三人分作三处祭炼。漆章被师父仙法诛戮以后,我便疑心他要上门寻仇,还和诸位师兄说过。事已将近一年,未见妖师踪影。钢羽师兄也说池中妖人不断前来,但似我所说那样的妖人从未见过。今日妖人飞到时,又在池边眼望静琼谷这面,略微迟疑,方始穿瀑而去。照此情形,分明以前并未来过,也许连妖徒被杀之事尚不知道,但迟早不免寻来。妖人无妨,也决非三位师长敌手,无奈白神雕那么告诫。好容易师父不再提起先期入探妖穴之事,恐因这妖人勾动前念,赶紧同来与三位师兄商议。钢羽师兄也自飞落,说那妖人邪法较高,已然入池。刘师兄常说,洞中妖尸妖党重又触动禁制,陷入埋伏。钢羽师兄却也是这等看法,以他意料,洞中出甚变故,自在意中。但照白神雕那日所说,妖尸已然无异脱困,洞中禁制俱所深知,决难使她上套,多半变了初计,另有诡计。并且以神雕半年来细心查看,凡是一到即去的妖人,功力多半不大高明;凡是入而不出的,多非庸手。它虽未见过那妖人,却看出与师父来时所杀妖人一般来历家数,只是功力要高得多。它也是因想起前事,恐其误认妖徒未死,或是知道我们在此居住,告知妖尸,引了妖党来犯,想寻大家商议。我和米、刘二位师兄说时,袁师兄已将酒菜备好,入洞请示,恰好三位师长有事,不能前来。我们担心,袁师兄却认作寻常小事,无足轻重,令我移到崖顶再作商议,所以没顾细说。不瞒三位师兄说,小妹因师恩深重,未免关切,此时不知怎地竟会心动,与去年妖人初来逼迫我拜她为师时情景相似,多半是个预兆。此时幻波池,师父万去不得。师父的性情,三位师兄是知道的,闲中无事尚欲往探妖尸动静,再有妖人寻来,当时除去也罢,如被逃向幻波池洞内,或是引了池中妖党来犯,师父疾恶如仇,岂容妖邪猖狂?妖人败后,也决不肯甘休,定必勾结同党大举寻仇。师祖仙示说时机未到,不宜妄动,白眉老太祖又命神雕传示告诫,岂是可以造次的?那妖人不比别的,这里他曾来过,如认作妖徒尚在这里炼有妖法,固是必来无疑;否则,他见全谷设有禁制,自然杀徒之人未走,在此常住,定非报复前仇不可。便是妖尸和众妖党,闻说本山有正教中人隐居,当然想得到是为她而来,她必不肯甘休,怎不叫人可虑呢?”
  袁星笑道:“怕什么?钢羽平日只把它那旧同伴的话奉如神明。休说易师伯玄功奥妙,法力高强,癞师伯佛、道两家俱得真传,便是我师父这口紫郢剑和新炼的几件法宝,走到哪里也吃不了亏。你不知道,以前三位师长经过多少凶险的大阵仗呢,莫非区区妖尸女鬼和几个不相干的妖孽,比华山、五台各派妖人、紫云三女,以及新近所遇的红发老祖、陷空老祖还厉害么?真要不行,掌教师祖也不会只命我们师徒几个先来了。吉凶祸福,早有定数,应如何,便如何。既该继承圣姑仙府,领受藏珍,为幻波池主人,焉有为妖尸所害之理?掌教师祖不过是见妖尸命数未终,正好借这三年光阴,命三位师长勤习道法,所以期前不许私自入洞,以免引起争斗,多生枝节,日常应付妖尸,分了道心罢了。其实易师伯如若往探,只要不和她交手,先查探出一点虚实,日后除她既较容易,万一有什么变故,或是妖尸自知大劫将临,勾结妖党想出妙法,先期图逃,我们也有个防范,省得什么也不知道,到时略微疏忽,便成大错,气候养成,再要除她就更难了。区区妖人,有什么可虑?他这里来过,不论妖徒存亡,总是要来。凭我四人一雕的法力,多半不是人家对手,该来还是要来。就便设有禁制,妖人一到,三位师长也自警觉。反正瞒不过,转不如明告师伯,先准备好除她之计。等将妖人擒住,先不杀死,由易师伯用法力拷问出了真情,看是该往探看与否,然后相机行事,不是好么?”刘遇安道:“我们如何敢瞒易师伯?只因白神雕去时一再告诫,二师伯又那等嘱咐,幻波池如有异状,或有妖人前来,不许我们向易师伯提说。此事关系甚大,不能不加谨慎。我想偷偷告知二师伯,想一善策。或是不等妖人寻来,一面想法绊住易师伯,一面由二师伯去往池边迎候,立时杀死,省得妖人寻来生出枝节,不较稳妥么?”上官红道:“刘师兄主意倒好,偏生三位师长此时俱在洞中修炼,我们不能进去和二师伯说。万一妖人此时走来,不是仍要惊动师父么?”袁星道:“那有什么法?钢羽现在幻波池上空探看,等它回来再作计较吧。放着现成好酒不饮,发这种空愁有什么益处?”
  易静见上官红满面愁容,知她深信白雕之言,以为幻波池洞中妖党众多,自己前往,人单势孤,易为所乘。其实袁星之言有理,漫说掌教师尊命自己为主,将来入主此洞,断无凶折之理,便凭自己玄功法力和师传至宝,也无失陷之理。不过白眉禅师既命白神雕传话,也不可过于大意,冒失往探。那妖人既是前杀妖人之师,迟早必要寻来。红儿至性天真,又不敢向我劝说,只在心中忧急,甚是可怜。与其等妖人寻上门来,癞姑又不在侧,无人作梗,何不趁此余闲,瞒着他们,径往池中探看一回?只要见机行事,并不深入重地,万无一失。
  易静念头一转,便隐形飞去,到了谷口外面。因此去先在池上等候,不一定便下去,恐众弟子不放心,悄往洞中去寻癞姑密告,遂故作人来离洞,向众弟子传声告知,说自己和癞姑、英琼用功正在紧要关头,现勿入内。说完,想起身是师长,对于门人不应作伪,无奈话已出口,不便更改,只得罢了。随飞到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样安静。侧耳一听,那树叶底下的飞瀑流泉,本来喧如沸潮,这时竟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泉声。情知有异,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开池,将中心树叶揭开了些一看,由上到下竟是一个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灵泉仙景为妖尸所毁,顿生忿怒,正要飞下去探看。忽见以前接受上面飞堕数百丈水柱的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环池一圈泉眼中的泉水激射出来,射到中心,正合成一根水柱下落。池底水柱也迎将上来,两下里就要迎凑在一起。猛听下面哗的一声,水花四下飞溅,水柱倏地裂开,飞起一幢暗紫色的光华,其势甚疾,晃眼便冲破上面水层,飞出池上。
  易静一双神目,下面水柱一裂,便看见那玄光中裹定一个相貌古怪的道装妖人。知道下面深潭与池底洞府相通,幻波池灵泉本是上下循环,升降喷射,周而复始,终古不息。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使水不流,可知妖尸纵然未成气候,也是相差无几。想到这里,越不放心。为想生擒拷问洞中妖尸妖党虚实,忙即闪向一旁。欲待妖人离开当地,再行下手,以免将妖尸妖党一齐惊觉。身刚飞开,妖人已经飞到池旁,似见池中树叶无故揭起,觉出有异,上来便往四下张望,用鼻乱嗅。最后目光注定静琼谷一面,满脸狞怒之色,那护身暗紫色妖光却未敛去。
  易静料知妖人必往静琼谷寻仇,心想:“这里离妖窟太近,还是隔远些好。如往别处飞走,凭自己也还追得上。”便不等妖人飞起,先往去静琼谷的中途岭脊上飞去,欲等走过时突起发难。行时,瞥见妖人朝自己立处这一面微微狞笑了笑,因正当去路,也不在意。等到岭上回顾,妖人也已起身随后飞来。易静伏处略偏,见妖人来路直向谷口一面,两下里略微相左约有七八丈之差。志在生擒妖人,身一落地,便施法力,把那方圆百余丈的地面下了禁制。一见妖人飞到,立即发动埋伏,口中喝道:“无知妖孽!已然落我网中。急速束手就绑,听我问话,还可少留残魄,免致形神俱戮。”
  这妖人乃妙化真人漆章之师赤霞神君丙融,邪法高强,五官尤为灵敏,最善察听闻嗅敌人踪迹,多高明的隐形法,只要在二三十步之内,立被警觉。先见幻波池树叶揭开一洞,因自从他入洞去见玉娘子后,并未再有同道入池,断定有了敌人在侧窥伺。便用练就耳目四下察听,竟无朕兆可寻,知道敌人必是正教的门下,弄巧便是杀死徒弟、占据此谷洞的仇人;否则凭自己这一双神目和两耳,多少总可看听出一点形影声息,怎会如此?暗中便加了戒备。二次再用鼻一嗅,闻出敌人就在身侧不远。方想敌人自恃身形已隐,彼暗我明,必然大意。正待将计就计,用妖法乘机暗算,忽听微风飒然,敌人已向山北飞走,阴谋毒手竟未用上。暗忖:“敌人见了自己,理应暗中下手,怎倒退去?不是知道自己来历,不敢妄动;便是敌人法力有限,除隐形飞遁得过高明传授外,别的伎俩有限;再不便是敌人门下,赶向前去报信,也未可知。”
  丙融来时,向玉娘子夸下海口。敌人谷口所设禁制,前数月为寻徒弟,查看所炼法术,见到过一次,远观甚是神妙,试以心灵感应,并无回应,料定爱徒已死敌手。只因彼时炼法未完,正在紧要关头,只得忍忿怀仇回去,没有试过,不知深浅。正愁不能冲进,如得此人先去报信,诱敌出战,倒也省事。哪知飞到半途岭脊上面,忽听一女子口音喝骂,知道仍是先前遁走的敌人。必是恐怕池底妖党警觉,有意避开当地,来此埋伏堵截。不禁又惊又怒,大骂:“何方贱婢,速现原形,通名受死!”语声未毕,埋伏已然发动。
  丙融原是受了妖尸指教,为防谷中敌人厉害,势孤吃亏,本身仍在池底,便用所炼元神,又在妖光笼罩之中,乍见不易分辨,易静所设禁制本难制他。先时双方都有了轻敌之念,丙融不知易静法力深浅,易静也不知妖人能仗妖光护住元神冲破禁网遁走。易静闻言,怒喝道:“我乃峨眉教祖妙一真人的门下女弟子女神婴易静。你这妖孽,叫什么名字?”丙融狞笑答道:“无知贱婢,你连赤霞神君都看不出么?”易静闻言,知是丙融,乃昔年长眉师祖飞升前三月所诛中条山六妖仙之一,邪法甚是厉害。心里还暗幸妖人已落禁网,看这护身妖光不似寻常,擒杀虽难,多半不致被他逃走。于是立即现身,喝骂道:“你这妖孽,前在中条山漏网,我师祖长眉真人因值飞升在即,未暇穷诛,给你自新之路。这多年来匿迹销声,只当你已悔祸悛改,埋首穷荒,不敢再出为恶。不料仍在暗中兴妖作怪,命你妖徒收摄生魂,来此祭炼邪法,欲与妖尸勾结。妖徒早已为我诛戮,你想必也是恶贯满盈,伏诛在即了。”话未说完,早把阿难剑飞将出去。
  丙融先听易静一说姓名,知是易周之女,一真大师以前爱徒,最近才投入峨眉门下。连赤身教主鸠盘婆那么厉害的魔法,曾与此女斗法多日,均未能制其死命,结局反因此成全了她炼就元婴法体。玄功奥妙,为敌党后辈有名人物。所以口头虽通名发威,实则锐气威风已馁了许多。暗忖:“自己前以岭北山谷禁法虽颇神妙,并非峨眉家法;又以谷外日常云封将近一年,谷中人并未去往幻波池涉足窥探,心疑是各正派中后辈,无意之中发现本山灵境,来此隐居修炼。也许起初有一师长同来,连池中底细俱不知悉。因将爱徒杀死,恐有人来报复,乃师无暇在此久停,又不舍这好地方,才在谷口设下禁制,以为防御。就是有为而来,在此窥伺时机和幻波池的动静,本人法力也必有限。不然,无此胆小怯敌。适才因与玉娘子谈到爱徒被杀之事,玉娘子说,她本定出困以前一味谨守待时,不再别生枝节。好在仙府禁制严密,洞门紧闭,外人极难走进,就被勉强冲入,也只送死。哪怕敌人已临池畔,只要不下去犯她,便置之不理,听其自然。哪知今日心灵忽起警兆,恰值自己炼法已成,前往相看,觉着谷中仇敌定是为她而来,人数还多,不止一两个。并说半年前有一次,幻波池无故自开,微闻上有人语,彼时来的同道不多,所受仇人禁制也只脱去十之二三,未敢造次。敌人不知洞内被她借用原有五遁禁制攻开了一座,又将上面水路开通,待不一会儿,也就走去。由此起,同道往来,连发现过两次可疑之迹,只未见人,也不知是常住本山,还是偶然隐身来此,因恐生事,未加理会。现听说起前事,正与警兆相合,嘱令往探,相机下手除去。并教留下原身在洞,运用元神飞出,并以神光护身,以防敌人隐形暗算。自己一则爱她太甚,惟恐不得欢心,二则又想起杀徒之仇,立即依言赶来。行时还觉玉娘子禁闭多年,胆小过虑。还有初下池底叩洞求见时,始而闭门不开,看去颇有见拒之意。后来自己不耐,欲以法力攻洞,方始开门延入。近闻她结纳妖人颇多,惟恐他人捷足先登,法一炼成,连另一在别处同时炼法的徒弟都不告知,匆匆赶来。哪知洞中只有玉娘子一人,并说她胆小怕事,以前来的人表面好意相助,实则涎她美色,除却一二人外,俱是徒负虚声,无能为力。一个个呼朋引类,出入来往,心中害怕反将风声闹大,引得仇敌上门。有的不听劝阻,试破洞中禁制,往往送命;即使幸逃一死,也重伤内愧而去;有的自觉不行,推说回山炼法,知难而退。下余四五人还在觍颜逗留,惟恐引火烧身,误人误己,均以婉言辞谢,请其到了时机再来,方始别去。现在洞门已开,只等二三年后,心神全脱禁制,快出困时,尚有一个生死关头,那时却极需人相助。几经查考,只有两人可以助她脱困,加上自己共是三人。她也无所专注,只要谁的功劳最大,亲手救她出险的,便不惜带了仇人遗宝藏珍委身相从。现觉来人多是意图侥幸,并无真实法力,人来多了,无益有损。加以妒念特重,互相妒忌。时起争杀,害得左右为难。先前不欲延入,便是为此。等到自己出洞,却说洞门每日开有定时,过此仍有风雷之禁,引由洞中水道遁出,再把臂叮嘱,应敌不可大意。与以前所闻行径,大不相同。当时只觉她玉艳花娇,吹气如兰,意蜜情热,令人心醉。略一转念,便自飞上,满拟手到功成,必能博取心上人的欢心。一出池面,便觉出有人在侧,隐形神妙。及至追到此间,问明来历,玉娘子说是劲敌,果然不差,贱婢竟是闻名已久的易周老儿之女易静。照此情形,谷中同党想必不止一个。如若得胜还可,否则,何颜回去?”
  丙融一面施展自炼赤阴飞叉迎敌,一面心中嘀咕。猛想起:“久闻同道中言,玉娘子貌比花娇,心同蛇蝎,这匹马最不好骑。休说犯了她恶,便是平日枕席男宠,稍微拂了她意,立有杀身灭神之祸。只因她乃旷代尤物,人间奇艳,相与的人尽管引死者为殷鉴,存有戒心,仍一见便为所迷。再一交合,更是甘死无悔。她本圣姑心爱门人,当收她时,圣姑已然修道数百年,所习尚非佛门正法,操行却是极正。未始没看出此女性太淫凶,只因爱她资质相貌,欲以法力引度,导使寻求正果。虽经一同道之交劝说,仍是不听,并发三次度化之言。哪知玉娘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仗着师传与向外人偷学来的法术,无所不为,百余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股掌之上。圣姑连加重罚三次,均未悛改。最后一次,圣姑已得佛门上乘妙谛,心参正果,将她擒回,本要行诛,嗣经苦苦哀求,圣姑才说:‘当初为了好友一句话,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你所造罪孽,无异于我的,为此须迟却我多少年飞升。本意诛你以后,再行尸解,修持佛家最上乘的苦戒,重坐死关。姑念哀求,昔年又曾有我决不亲手诛戮你形魄,只能看你自受恶报的戏言,放便放却,但你犯戒已逾三次,还须逐出。我尸解以后,一切外缘俱应放弃,无墨无碍。本来功到自成,为日也不甚久。但我以前收你,造诸孽因,除非你从此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以你资质仍可解脱;否则便须有人为我积善消孽,将你除去,我的功果才能圆满。当你数尽神灭之日,也是我证果成真之时。你走不久,我便坐化,此洞便闭,防却百年之后有缘人到此,谁也不能妄自走进了。’玉娘子因知师父本欲以衣钵相传,如非屡犯教规,即使不能超凡入圣,便师父平生所有法宝、道书得到手内,也可独步仙凡,法力无边,做一快乐神仙,终可称愿。想不到乃师走得这般快,而玉娘子第三次犯戒,又只相隔不几天的事。如早得信,只稍忍耐一次,便不致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当时也甚悔恨,再四哭求哀告。圣姑自是不允,并还将擒她时所收法宝,只要是自己传授的一齐收留。
  “玉娘子被逐不久,圣姑果然坐化,玉娘子越想越不心甘。又知圣姑生具特性,平生不喜男子,化前遗命,洞中藏珍甚多,虽然依还岭终年法力掩蔽,外人不能寻到,但到日子以后,岭上禁法失去灵效,必定启人觊觎。只要知道池中底细,自问法力能胜,即可入内,但只限于女子。男的只限于前生道侣,而且是应约而往,并非有所贪求尚可;否则一入洞门,必有奇祸。如是女子敬谨入求,虽无所获,亦不致有大凶险,并不禁她前来。玉娘子心想:‘师父隐修池中仙府,外人只一女子,已在十年前仙去,此外无人来往。除自己外,外人至多有点耳闻,谁也不知底细。好在洞中虚实禁忌,多半知悉。师父虽然厉害,今已尸解,元神正坐死关,与死人无异,法力不能行使,何不前往一试?’贪心一起,便再忍不住,连一些交好的男宠全未告知,独自赶往,破关而入。那藏珍共有两处,如取一处,本可得手。只因贪心特重,知道几件前古至宝和两部道书,俱在停放圣姑遗蜕的寝宫里间,意欲全得。一到便直入寝宫外间室内,禁制突发,始而只将她困住,并未伤害。后因不能脱身,恨极成仇,妄想报复,就势走入里间,欲毁遗蜕,并破全洞禁制枢纽。原只一门之隔,举目可见,埋伏一发,外出不能,入内却是容易。又连在室中仔细查看了十几天,只正对里间石门多着一个玉榻,不是原有,别无设伏之迹。那榻又是前在洞时所用,不过移放当地,并无异处。眼望门内另一玉榻上,圣姑合目趺坐,尽管宝相庄严,人早化去,元神也已离体。身旁现放着五遁法物和全洞禁法的枢纽。虽知破去必不容易,但是仇重心贪,急于脱身;又以禁制发动以后,因行法人不能主持,只将去路阻断,不能冲破,并不会加害。自恃法力高强,未免胆大了些。哪知正在戟指咒骂数说,待要施展法力护身走进,忽然天旋地转,风雷齐鸣,里间室中景象大变,才知上当。圣姑遗蜕并不在内,那地方乃是昔年修道所居的西洞丹室,玉榻也原在此,那里间只是通入中洞寝宫的甬路入口而已。心方惊惶,耳听圣姑数说对她期爱多年,末次逃出,犹有余情,明知不会悛改,尚留她一线生机。来此被困以后,如能悔罪,就在外间玉榻上虔心修炼,以待时至,圣姑证果,她也成道脱困,永受衣钵,再积外功赎罪,仍是仙佛位业。谁知依然如此冥顽,罪已难逭;更起弑师之念,愈发难容。说不几句,一声霹雳,便将她震死榻上。
  “自己这次辛苦炼法,助她出困,所重本在道书、藏珍,并不一定要人、宝两得。如今什么也未见,先葬送了一个得力爱徒,愈发存有戒心。先还暗笑以前受她祸害的人枉自修道多年,竟会受其愚弄,死无怨悔,心中不解;哪知自己见了玉娘子以后,偏生迷恋。起初只听传说她陷入幻波池,一去不返,那后来的事还是她适才亲口述说出来,并无掩饰。自己也只有怜爱,未以为非。只听到圣姑遗音发话,觉她自铸大错,误此万年难遇的良机,微代叹惜。她便媚笑,只说身被雷击,不再详说下文。随说谷中敌人可虑,请代出力除去。说时,不住卖弄风情,语多激将。又令自己留下原身,改由水遁上升。一时为她艳色所惑,几难自持,言无不从,只顾求功讨好,没有觉察。这时遇敌,才想起她不特一切言动多半可疑,并且久闻勾结之人颇多。心中有两人与自己还颇交好,半年前说不久要来幻波池,事后必访自己,谈他所遇,一直不曾再见,分明人在洞中,怎会除玉娘子外一人俱无?此女口蜜腹剑,阴毒淫凶,有名尤物祸水,什么事都做得出,莫要中了她的道儿,把自己数百年苦炼之功断送她手。”
  丙融越想越生疑虑,有心回去,偏生对方是个劲敌,脱身虽是不难,要想取胜却非容易,何况谷中必还另有能者。玉娘子现正需人之际,如是料错,对方并无恶意,在一个峨眉后辈女弟子手下败逃回去,岂不扫了颜面,被其轻视?深悔适才过于轻率,太无城府;来时又太情急,没先查探出仇敌深浅虚实,便告以此事,引出麻烦。否则,洞中无人,正好亲近,即便有什么禁忌不能交合,至少可倾吐情愫,为异日地步;并可相机下手,先取藏珍,多么得计。如今大言已发,闹得不胜难归,真个蠢极。
  丙融正在进退两难,悔虑交集,准备另下毒手。易静见妖人护身妖光和飞叉厉害,阿难剑和飞剑均不能取胜,那禁法也似制他不住,除却重伤,决难成擒。方想将牟尼散光丸与灭魔弹月弩同时施为,偶然发觉妖人只用飞叉迎敌,那幢暗紫色妖光始终紧紧笼罩全身,不曾飞起御敌。暗忖:“双方势均力敌,未分高下,丙融又是长眉师祖手下漏网多年的有名妖人,怎会如此怯敌胆小?”心中一动,取宝未发,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元神化身。便喝道:“无知妖人,你的原身何在?如是你自愿如此送死,消去神魂,留一臭皮囊与妖尸做伴,也还罢了;否则,你本来是要寻仇,怎知便要伏诛?用此行径,有什么益处?妖尸淫毒无人性,此举如出于她,必有凶谋,你想回生,只恐难了。依我相劝,速急束手受擒。我念你中条漏网以后,遁迹穷荒,销声多年,新近方始故态复萌,为恶未著,只要把洞中虚实供出,我便网开一面,用师门仙法为你除去妖邪之气,送投人世,以免灭魂之诛。不比你即便遁逃回去,也为妖尸所害,更好些么?”
  丙融心事被易静道破,越发忧急,暗忖:“此女委实不比寻常。玉娘子行事可疑,心情好恶难测,不胜此女,又难回报。莫如把当年长眉真人没有毁去的三件法宝全使出来,只稍取胜,立即遁回。好歹先恢复了原体,免却万一之忧,再作打算。”念头一转,立即施为。内中一件名为天瘟球的,早已准备停当,当先发出。紧跟着,右肩摇处,身佩红蛟剪化作两道暗赤色的朱虹,剪尾电掣而出。
  二人斗法已相持有刻许工夫,易静先欲生擒,未下杀手。不知妖人受了妖尸媚惑,色令智昏,临敌突然有些警觉,只顾寻思,迟未发难,未免稍微疏忽。口中话刚说完,忽见妖人发出一团栲栳大的黄光,猛想起前听一真恩师说起,这妖人自号称赤霞神君,所炼法宝俱是暗赤颜色,宝名也冠以赤字。内有五件独门散瘟之宝却是黄色,奇毒无比,无论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伤。自己元婴之体虽然不怕,却也不可大意。刚把手中法宝发出,对方又是两道暗赤光华剪尾飞来,势疾如电,甚是神速。尚幸法力高强,两件法宝又早藏在手内,见状大喝:“妖孽不听良言,叫你报应!”说时,手指处,灭魔弹月弩相继朝红光迎去。同时回手正取六阳神火鉴,待将妖人元神罩住,以免逃遁,不料取宝稍晚一瞬。妖人知道易静元婴炼成,已是成道之身,先发二宝定难伤害,只是借以掩蔽暗算。天瘟球到了空中,便不去撞它,也要自行炸裂。易静又只听一真大师说妖人法宝多被长眉真人破去,残余有限。内有一件发黄光,乃是瘟疫奇毒之气炼成的散瘟之宝,遇时须要留意,未知底细。牟尼散光丸一撞,立化为一片极浓密的暗黄色氤氲之气。易静方觉黄烟太浓,倏见散光丸银光乱瀑如雨,黄烟激荡飞散中,眼前大片寸许长的暗赤血光,飞蝗一般射上身来。因有光烟掩蔽,骤出不意,竟未觉察。知道抵御已是无及,忙运玄功纵起,饶是飞遁神速,肩臂上仍被打中了两处。如非元婴炼成,就不死也万难禁受。又见万千飞钉一般的血光仍然飞洒追来,当时负痛大怒,一面略微闪退,一面忙取兜率宝伞抵御。
  丙融见化血神钉打中敌人,竟似无什么伤害,心中大惊。伞光一起,知更难于取胜,忙把神钉收回,待要遁走。易静多年来不曾受伤,心中恨极,连伤也顾不得医,只运玄功略闭了左臂气脉,以防万一,同时六阳神火鉴已朝妖人照去。此宝自受师传以来,因是专为日后对付赤身教主鸠盘婆之用,屡遇强敌均未轻易施为。这时因为受伤恨极,必欲诛灭妖人元神,方快心意,更不寻思,施展出来。这师传降魔七宝同时已用其四,丙融如何能支。又因见散光丸、弹月弩厉害,一片爆音过去,天瘟球本来收发由心,竟吃震炸分裂,那赤蛟剪也被弹月弩击中,光芒减去好些。跟着敌人飞剑便已飞过,两下里斗在一起。心中痛惜,惟恐有失,正在忙于收回,想就此遁走。不料就在这略微缓得一缓之际,敌人手上忽发出六道相连的青光,恰是两个乾卦重在一起,合为乾上乾下六交之象。先由手上一面圆镜发出,每道光长只数寸,粗才如指,光虽晶明,并不强烈,可是越往外发射,展布越大。天瘟球黄色烟光未及凝聚复原,吃镜光一照,突然发火自燃,宛然薄纸之投洪炉,一瞥而尽。紧跟着护身光华又被照中,立觉身上奇热如焚。百忙中,易静恨极妖人,又是一粒散光丸、一粒弹月弩同时打到,妖光立被震破。幸是元神化身,如换寻常妖人,不必用六阳神火鉴,就这一丸一弩,也是九死一生了。丙融万想不到如此厉害,吓得心胆皆寒,哪里还敢停留,忙收赤蛟剪,带着残余妖光急飞遁去。
  易静见禁制无用,妖人已然逃走,怒火上头,必欲杀以泄忿,忙纵遁光急追过去。丙融元神飞遁本极迅速,又在惊惧忧疑情急之下,自觉敌人厉害,既不能胜,便须速回,以防本身有什么闪失,连赤蛟剪都未顾得收到手内,便先加紧遁走,剪光反在妖人的身后,神速可想。易静追到池下,丙融才把赤蛟剪收去。易静见他投入池中心水柱之中,顺流飞泻,四旁飞泉重又干涸,只剩那根水柱凌空飞堕。好似洞中妖尸已有觉察,接引妖人入洞神气。本来早想入洞窥探妖尸虚实,一则奉有师命,时机未到;二则下面洞门紧闭,必有妖法制禁,不易进入;况且正是两不相犯之际,也许妖尸和诸妖党还不知道岭谷有敌人居住,一旦勾动,从此多事;癞姑、英琼又时加劝阻,故屡次欲行又止。这时妖人已然寻上门来,踪迹已露,反正日后纠缠,不得安宁;又以妖人暗算,受了微伤,忿气难消。一见水柱下落,认为有机可乘,可以乘虚而入,更不寻思,忙将身形隐去,跟踪直下,也借水遁入内。
  身刚沾水,忽闻上面雕鸣,知在示警拦阻,自恃法力高强,法宝神妙,也未在意。水柱降落又是极快,未容转念,已然落入池中深潭水眼之内。一鼓勇气,更不反顾,径驾水遁到了潭底,顺着洞壁水道往上逆行。暗中查看所经之处,俱是夹壁,最细之处只有两三寸。那壁间水路本与卫仙客夫妻昔日陷身的小池相通,易静曾听李宁说过,池中设有金水之禁。虽知道禁忌,可以防范抵御,又系女身,不致触怒圣姑,然而一旦被陷在内,毕竟厉害,不比寻常。先想尾随妖人一同出遁,不料对方入水较前,只远远望见红影飞驰,没有追上。说时迟,那时快,就这略一寻思之际,前面红光忽隐,水势也由进而退,知道妖人已然出水。忙催遁法,往前略进,果然到了上次所见小池之内。本要隐形飞出,猛然灵机一动,暗忖:“久闻妖尸厉害,所勾结的妖党连李伯父的封洞禁制俱吃破去,妖法可想。便是适遇妖人也非弱者,初遇时,隐形法好似被识破。身入险地,势子太孤;师父仙示,更戒轻率。终是小心行事,看准再动的好。”想到这里,便即暂停,隐伏池中,暗用耳目察听。微闻宝鼎前面有一女子与人笑语之声,甚是柔媚。跟着又听一个男子厉声叹息,似极悲忿,好似前追妖人丙融口音。底下便听两男一女,一路说笑着往前走去,声音已远。待了一会儿,上面不再有人声息。
  易静正想出水窥探,猛觉池面之水重如山岳,紧压头上,要想钻出,真是万难。再试回路,水源已绝,与外隔断,那水竟成了一泓死水,无路可通。才悟出此水与夹壁间灵泉虽然通连却被妖尸隔断,怪不得妖人红影一不见,水便倒退回来。如非遁法神速,快到以前赶了一程,直还不能到此。可是那样前进无路,还可退了回去,此时闹得进退两难。上有禁制封闭水面,如用法宝强行冲波出去,未始不能办到,但必惊动妖尸。一则与来意不符,洞中虚实尚未探得,一被觉察,要添出好些危机,于事还未必有济。二则洞里埋伏禁制重重,圣姑性情古怪,自己伏在池内,金水之禁必因自己是女身,又看师门情面之故,没有发动。如再与斗法,纵有七宝护身,识得五行生克妙用,不致似卫仙客夫妻一样损丧真元,脱出必更艰难。连试两次,不特不能穿出水面,四外反生出极大阻力,知不服输不行。没奈何,只得忍气默祝道:“弟子易静,现奉家师妙一真人之命,来此探查妖尸动静虚实,以备日后为圣姑清除妖尸,去此孽累。现被五行真水禁闭池内,因恐圣姑昔年所设禁法现被妖尸借用,未敢造次。兹敬通诚求告,伏乞圣姑鉴察弟子除害诛邪之意,收了禁法,令弟子得以出水,不胜感激。如久不撤禁,便是圣姑现在坐关无暇于此,或是妖尸仗着圣姑昔年传授所设,弟子只好施用法宝,破禁而出。因是不知底细,急于脱身,行事难保不冒昧。尚望圣姑略迹原心,加以宽宥,勿以为罪,不胜感谢。”
  祝告未完,忽然身轻,试一行法,竟然离水飞出,落向池外。心方暗笑:“圣姑佛法已到上乘,行即证果,依然如此好胜,令人不解。”心正寻思,忽然听前面有两男子说笑走来。身形虽隐,仍恐被他们警觉,忙即屏息敛气,赶紧躲闪在那藏宝钥的鼎后,静立相待。一会儿走到,乃是两个相貌奸猾的中年道装妖人,同去池边仔细看了看。只听那个穿黄的道:“这厮真活见鬼,他出水时我正在池旁守候,分明见玉娘子行法开池时,只有他一个人影,他却硬说易家贱婢也借水遁追来。这水不比常水,玉娘子又在行法接引,遁法多快,如有人追来,来人又决不知此池底细,哪有不尾随同出之理?偏又说是出时不知玉娘子要用他生魂效力,还曾回看,贱婢并未随出,当时心中怀恨,所以未说,来人必然困在池底。你看池中空空,哪有影子?我们终日对着一块肥肉,不能到口,今日好容易陪她对饮一回,虽解不了馋痨,到底得点干亲热也好。他偏说些假话,害我们空跑一趟。玉娘子还说,擒不到来人,不许回她房去,这不作难么?”另一穿青的道:“我看丙融那厮也是色蒙了心,也不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法力,炼了几面黑煞旗门,连个护主幡的神魔都没凑齐,便跑上门来强要送死。玉娘子本心不想伤他,偏是不知进退,始而行法猖狂,竟欲破洞而入;继而玉娘子勉强延进,又偏不知自量,妄想人、宝两得。玉娘子忿他说话可恶,目中无人,正好所献旗门主幡缺一神魔,用他本人再合适也没有,这才给他当上的。自己躯壳已毁,不知悔恨,适才席上玉娘子微说了几句不得已的好听话,答应将来不特放他,还给他代寻一个比他本身胜强十倍的庐舍,又许上些好处,他便蒙了心,不但不记仇,反倒甘心为之效死,只求事成之后一亲肌体,随就吐出遇敌之事。玉娘子认以为真,断定人在池内。其实没有此事,有什么法子?这厮不是说他耳目鼻子灵,出时还听身后水遁之声么?我们就叫他来看看,如若有人,认罚如何?”
  穿黄的道:“余道兄,先不必忙着回去。那厮见玉娘子问完详情,立时变脸,将他禁向所炼主幡之下,已然二次中计。他便果真在此看出有人追来,现在也不会再出来加以指点,何况决无其事。我看易家贱婢必是快到以前,发觉水遁,恐怕深入断了归路,随水急退回去,也说不定。这都无关,倒是我二人原本患难至交,自从到此不久,你虽不似旁人那样视我如仇,比起昔日患难生死交情,却差得多了,究是为何?实不相瞒,我也被她逗得迷恋欲死,但有时背人静坐,却能回想,觉出这尤物必是我们祸水,如不留意,稍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近来见她口甜心毒,行事越狠,更加警惕。我看你入迷更甚。你我数百年苦炼之功,岂是容易?像她这等人百世难遇,如若真心相爱,为她死了也值。只恐本来无情,口蜜腹剑,得不到她半点真心,连皮肉也未沾上,便把平生功行付与流水,岂非至愚?如非今日见她行事过于凶残,我也不会动心。她以前曾向我离间你,背着我对你也必如此。查看池中敌人,你我原无须同来,此举好似有意把我二人调开,以便向龙道友献媚蛊惑。她近日已能复体,所说仇人法力厉害,不脱困以前不能与人交合的话,未必可信。龙道友既善容成之术,品貌又好,我看她对他才是真亲热。背后对我却说,志在用以出力,全是假意,显然是谎言。你没见前洞那几个曾受他牢笼的几个残废么?初来多么宠爱尊崇,如今落得是什么可怜神气?你想她为龙道友,宁甘激走毒手摩什那等好帮手,必有几分意思无疑。适才席上,没见她对龙道友那眉花眼笑的妖媚情景,许是特意将我二人支开,好遂她的心意都不一定。我二人以后必须小心一二呢。”
  说到后半,声音更低,换了别人,决听不出。那穿青的起初闻言似不在意,后听提起姓龙的,面色骤变,竟似有些警觉,只比穿黄的较有城府,浓眉刚往上扬,面色忽又突转,以手掩口,摇头示意。穿黄的忿道:“我如怕她,也不在此了。别人可以由她宰割,我却无此容易呢。依我之见,少时便与她开门见山,不相爱无妨,但要彼此相见以诚,我们为她出力,事成送我二人两件法宝,两不亏负,省得彼此各用心机,互相忌恨,反为仇敌所乘。你看好么?”穿青的还未及答,忽听曼声长吟,远远传来,声音词意淫艳无伦。易静方在暗骂:“妖尸也曾在圣姑门下多年,怎的这等淫贱无耻?”二妖人本在密语诽议,忿恨妖尸狠毒,一闻艳歌之声,不由惊惶失色,面面相觑,意似畏惧。听不一会儿,好似心荡神摇,不能自制,倏地不约而同,一言未发,各自抢先飞驰赶去。
  易静看出二妖人法力俱都不弱,无如迷恋妖尸,陷溺已深。尽管背人时想起妖尸狡诈淫毒,害人甚多,自身修炼不易,略生疑虑;稍得妖尸一点声音笑貌,又复沉醉。自己隐身追敌,竟吃丙融察觉,妖尸已然断定有人深入,没有查明虚实,决不甘休;现将二妖人引去,不知又有什么阴谋毒计?记得上次和英琼、轻云探查幻波池时,这里乃是东洞藏宝之所。在未取宝以前,曾随李伯父同往西洞。第一次,三人由门壁间密径飞入,自己和英琼往右,遇阻即回。轻云往左,走入妖尸停尸之所,误认为圣姑法体,如非李伯父佛法援救,几遭毒手。后来曾听轻云详细说过经历。适听妖尸歌声甚远,正在西方。二妖人所说妖尸聚饮之所,必在西洞无疑。李伯父说,此间五洞,内里俱有通路,最稳妥是顺夹壁水道通行,决不会被人发现。无如此间水道已被妖尸隔断,别处想也被其隐起。上次出入匆促,又未留心默记。如今既已冒险深入,拼着踪迹败露恶斗一场,见机行事,才可探得虚实。知道洞中禁制密布,步步荆棘,虽得师传道书,得知好些禁忌埋伏所在,但是妖尸气候将成,已能随意隐匿变幻,加上许多妖法陷阱,一旦触动,阻碍横生,便不被困,应付起来也极艰难。颇悔适才因水遁隐形为丙融发现,又见二妖人邪法颇强,一不小心,恐被觉察,妖人去又太快,主意还未打定,不及尾随同往。如不往探,守在当地,妖尸闻报池中无人被陷,虽要自来查看,但是全洞虚实仍是不知。此行为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生平屡经大敌,未尝怯阵,怎今日到此,会胆小过虑起来?
  易静主意打定,四顾室中,青玉墙上圣姑遗容已然隐去十之八九,略现微迹。惟有藏珍鼎仍立当地,光华灿烂,好似无人动过。知道那柄莲花玉钥,妖尸和诸妖党决不能取,必仍藏在鼎内。此钥关系最为重要,心虽微动,忽想起前番在此受挫之事,当时如非轻云警告,几为鼎中埋伏的大五行绝灭光针所伤。又曾见圣姑遗容,对己怒视;鼎中又有“开鼎者李,毁鼎者死,琼宫故物,不得妄取”的四句圣姑遗音;鼎中百余件异宝奇珍,也经英琼一人之手取出,分明自己与圣姑无缘。掌教师尊虽令来做此洞之主,但主人不喜自己。妖尸原是她旧日爱徒,深知底细,尚不能取,自己再来也是无用,反倒打草惊蛇,徒劳做甚?只是玉壁上面遗容,本是云鬟低垂,神情若活,更能喜怒自如,向人示意,隔了不到一年,竟变得如此模样浅淡。玉壁仍是晶莹如昔,光鉴毫发,不现一毫邪气与残破之迹,决非经过妖法毁损污秽情景。心中不解,未免多看了两眼。哪知初看圣姑遗容时,虽不似以前如在镜中,呼之欲出,淡痕显然,仍是一妙龄少女影子。及连续注视,那人影竟越来越淡,渐渐隐没,不见丝毫痕迹,愈发惊诧。略呆立了一会儿,终未再现。易静想不出是什么作用,只得小心戒备,觅路前行。
  易静因记得上次进入时,东洞右壁并无门户,玉壁浑成,这时却多了两个门户并列其间,俱是六角圆门。先二妖人来去各走一门,如换常人,必当两门均可通行。易静到底心细知机,见二妖人来去门户不同,料有缘故。洞中禁制五遁,息息相通,不是适才自己冲破水面出来,吃妖尸警觉,故意令二妖人来此诱敌入伏;便是妖尸换了地方,跟踪走入,就许上当。暗忖:“这两条路,师父仙示均未明言。如若妖尸心意被己猜中,二妖人归路必有厉害埋伏。如由其来路门中走入,妖尸决想不到。反正打算遍历全洞,方始设法回去,就算料左,妖尸妖党换了地方相聚,五洞内通,也终能寻到。至多多经一些艰险,绕走些路,却可多得虚实,比起自投埋伏总强得多。何不移东就西,出其不意,舍其去路,往他来路走进,看是如何,再作计较?”念头一转,忽换走法,便不追踪二妖人,径从他们来路门中走入,意欲试探着往两洞中走去。
  易静进门一看,乃一间设有丹台炉鼎的石室,陈列器皿,极为古雅精良,只比外层低小,别无异状,知是主人昔年未成道时炼丹之所。方想:“师父仙示,曾说洞中千门万户,无一处不有禁制,这间室内怎无埋伏?”只见靠里壁有一囱门,正要走进,行近丹台,忽觉有异。再往上下四外细一查看,室很低窄,四壁平滑细腻,宛如美玉,不似外室那么温润,乍看不觉,实与别室壁色有新旧之分。丹台设置等,又决非正宗路数。不禁恍然大悟,知是妖尸新用法力凿成的炼丹之所,故此未设禁制。洞中石室甚多,俱都高大崇宏,质如美玉。妖尸现钟不撞,反来铸铜,却在实心洞壁之中,现凿这么一间小室似供炼丹之需。估量各室皆有圣姑所设禁制,妖尸不能随意潜用;或是所炼妖丹邪法犯禁,恐有克制,或将埋伏引动,于她不利,才有此举。否则此洞与别处不同,洞壁十分坚固,外间室内更有极厉害的五行禁制,一经行法,难保不触动。开凿之际,定费不少心力,如非必要,决不如此。并且妖尸已然准备心神一经复体回生,行动自如,立即飞去。此时亟谋脱困,尚恐无及,怎有空闲炼丹?再者,妖尸被困将近两甲子,身不能离洞一步,灵药何从采取?如是洞中原有,圣姑事事前知,早已安排藏好,决不会让妖尸取去。此中必然藏有机密。
  易静心中一动,便朝台上丹鼎法物重又查看,觉出那丹鼎与外间藏有玉钥的宝鼎一般形式,只是要小得多,是个陶制之物,火气未退,分明新在窑里烧成,用日无多,与外间那鼎玉蕴金辉,宝气炫目,不大相同。如非上有不少符箓,决不似妖尸这等法力高强的妖邪所用。旁的法物陈列,仅有鼎前立着一面小幡,似非常物,也不带有妖气。只看出是旁门中人所设丹台,别无可疑之处。细端详了一阵,猜不出有什么紧要用处。因丹台陈设虽然齐全,并未行法祭炼,不值一毁;更恐妖尸诡诈百出,机关尚未识透,一经妄动,多生枝节,便不去动它。径往台后靠壁圆门之中走进,门内横着一条长窄甬道。对面是一间大石室,中空无物,却有四门,壁上隐现风云雷电影迹。刚往里一探头,便见壁上影迹渐显,隐隐风雷之声,知道中有风雷之禁,不可轻入。室又向南,不是去四洞的道路,否则先两妖人决不敢由此穿行。又见两室中间那条甬道比丹室更低,高不及丈,地势上下弯曲不一,壁色甚新,也似不曾设计禁制,越料出是妖尸为防妖党误触埋伏,就着地形,在各处石壁之中凿此甬路,以便往来。这么大一座洞府,又是禁制重重之下,居然开凿出这么长一条灵壁甬路,虽是妖法,煞也惊人。如真能通行全洞,岂不省事得多?想到这里,又觉妖尸何等机智,明知限数将终,脱身之日便是伏诛之时,开此通行全洞的甬路,自己和妖党往来固是方便,对于外来之人,岂不加意紧防,怎会如此疏忽?必还另有花样。正在一面寻思,一面由两门之间右折往西,走了下去。
  要知易静三探幻波池,两番涉险,被困遇救;妖尸色相迷群邪;仙都二女背师下山,巧骗心灯,大斗毒手摩什;李宁旃檀佛火炼妖尸;九仙同建幻波池等本书最惊险奇妙节目,均在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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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三九回 复壁行波 潜踪穿秘甬 遗音示业 古洞困神婴
  上回写到女神婴易静同了癞姑、李英琼三人在北海陷空岛,归途路遇金凫仙子辛凌霄和丌南公的女弟子沙红燕,得知幻波池中艳尸玉娘子崔盈气候将成,恐众门人有失,忙和金蝉等七矮弟兄作别。赶回静琼谷一看,众弟子俱在谷中炼法,安然无恙。只辛凌霄在幻波池旁遇见上官红,爱她资质,意欲强收为徒,吃上官红引入禁网,几乎被困,受了众弟子几句讥嘲,负气走去。易静本欲往探妖窟,吃癞姑婉言劝止。因妖尸受了圣姑玉牒血书警告,闭门不出,中止勾结妖党,一晃半年多,俱无什么事发生。这日因英琼功候忽然精进,正在入定之际,癞姑恐有魔头侵害,在侧守护。易静先也在室中守护,待了一会儿,看出英琼元神湛定,功候甚纯,料知无事,有癞姑一人守护已足。当晚恰值众弟子对月夜饮,独自隐身前往,暗中考查众弟子的言行心志。一听所谈,才知幻波池仍不时有妖人来去,并且当日黄昏前还来了一个厉害妖人,乃是前杀妖道漆章之师。众弟子因自己回山以前,白眉禅师曾命白雕传语叮嘱,说妖尸气候还有两三年,不到时期不可轻举妄动;掌教师尊仙示也曾警诫,惟恐自己涉险,意欲隐瞒过去。但是妖师记着杀徒之恨,迟早来犯。自恃法力和身带七宝,打算背着众弟子,独往池边守候,将妖人除去。因恐爱徒忧虑,故只就便略微观察池底动静,相机行事,没想深入重地。当时隐了身形,欲等妖人上来,将其引开,再行下手。不料斗法时轻视妖人,略微疏忽,为妖人法宝所伤。虽是炼就元婴,无甚妨害,但是生平除与赤身教主鸠盘婆斗法,吃过一次大亏外,从未受过甚挫折。便是上次紫云宫被困,也未受伤。天性又极好胜,不禁勾动怒火。同时又发现妖人系由池中灵泉水道出入,一时负气,竟将前念触动,匆匆未暇思索,径随妖人之后水遁追入。到时,妖人已先出水,被妖尸引走。刚由池中飞出,随往宝鼎之后窥伺。忽来二妖党,对谈了一会儿,忽又被妖尸艳歌之声引去。偷听语意,得知自己踪迹已露,只妖尸还未摸清自己虚实。况且归路已断,洞中禁制重重,反正要寻到空隙,才能施展法力逃出。先想跟踪二妖探看全洞虚实,见他们临起身前,壁上多了两个门户,二妖党来去,各走一门。猛触灵机,故意与之相反,径由二妖来路门中走进,果然发现妖尸新辟的一条密径。
  妖尸原以漆章之师的生魂回报,言说逃时敌人在后穷追,估量人已深入重地,困在金水禁制之内,忙命二妖党前来查看擒人;同时也是想借此支走二妖党,以便与心上人谈情密语。及听二妖党回说池中无人,池中禁制也无异状,虽知圣姑禁制难破,来人如若强行冲出,立有警兆,不会如此安静。但是来人正是上次盗走玉鼎中百余件法宝的三女子之一,法力最高,乃自己的克星。彼时因身受圣姑禁制,元神虽能游行全洞,但是好些法术都不能使用,对方法宝飞剑威力甚大,一露形迹,反为所伤。尤其敌人取宝前,方欲作梗,青玉壁上圣姑留影便现怒容,愈发不敢妄动。忿无可泄,只在三女走时拼着冒险,引动埋伏,从后掩袭。无如三女飞遁神速,外面又有佛家法力接应,并未伤着毫发。眼望其从容得手而去,无可奈何。最难受是鼎中有两件法宝,专破后洞和玉壁宝库神钥之禁,于己关系最大,同被盗走,一件未留。至今想起还切齿,引为深仇大恨。看出三女比先来被迷水底的少年男女不同,好些俱与圣姑遗偈相合,分明是自己克星。看那来势,洞中底细似已尽知,断定早晚必还再来。今既追敌来此,决不会因水道隔断,便自胆怯返回,二妖党许是料错。
  妖尸事前原也想到,恐敌人先已出水,看洞中埋伏未被触动,多半隐身在侧,曾命二妖党归途绕行伏地,诱敌入网。一听敌人无踪,各伏地均无动静,想起妖人生魂回时,因失躯壳怀恨,隐秘不告,才有此失。敌人如已深入,固是祸害;就算知道洞中埋伏厉害,见水道一断,生了畏心,真个中途折回,自己终究拿不定真假,也是平白多上好些惊扰,未查明虚实以前,决难安心。如在生魂出水时立即告知,敌人如来,举手便可成擒,自不必说;便是敌人不来,也易知晓,何至如此?一面又疑心本无此事,乃妖魂记仇,故意谎报,使己忧心疑虑,张皇不宁,聊以泄忿。越想越气,正在施展酷刑处治妖魂出气,猛想起仇敌法力甚高,机警异常,二妖党去时,为了求快,所行乃是自己新辟的壁中甬道,全洞几处重要所在全可通行。也许敌人发觉去人往来门户不同生疑,未曾上当。照此推断,不是无心中走入甬道密径,便是觊觎上次不曾取走的那宝鼎中所藏至宝,此事关系更不在小。心念一动,顾不得再消遣妖魂出气,一面行法逐段封闭通路,一面对三个心腹妖党授以机宜,令往东洞宝鼎旁,如言行事。
  也是易静机缘凑巧,妖尸过于重视敌人,既想生擒拷问详情,用妖法迫令献出上次所得宝物,又以为耽延了些时候,敌人飞遁甚速,惟恐潜入北洞停尸根本之地。上来急匆匆先把北洞甬道入口封闭,跟着封闭东洞入口,再沿途封闭过去。欲用隔水擒鱼之法,一段段搜索,查看过去。全洞甬道甚长,共有五洞二十五出口。这一来,两头虽断,中间却是空着。易静初涉险地,又颇谨慎机警,初入飞行甚缓,一步步试探前进,与妖尸所料恰是相反,东洞入口封闭在后,刚巧易静走入不远。正行之间,瞥见身后烟光闪处,归路已断。久经大敌,识得敌人用意,心料妖尸生疑,底下必有文章。见前面甬道甚长,曲折上下,忙把遁光加急,冒险驶去。晃眼又抵一处宫室,见门内禁制密布,对面小门与前见东洞入口一样。猛想起全洞五宫三百八十六间玉房石室,洞径回环往复,并非顺行。妖尸住在北头第五洞,这里必是第二洞无疑。心方寻思,忽觉有警,刚往前略闪,身后烟光杂沓,又被隔断。有此两次经历,不禁大悟。暗忖:“妖尸必是两头行法堵截,等将自己困在甬道以内,再一段段搜索过来。前面必是中洞圣姑寝宫,为今之计,只有乘她未隔断以前,隐入中洞,觅地潜伏。妖尸心畏圣姑威灵,多半不敢妄入。自己未现形迹,只要隐过一时,妖尸遍搜无迹,去了疑心,便可从容行事。中洞枢纽,关系最重,弄巧还许深入宝山,饱载而回都不一定。英琼所保管的莲花玉钥忘了要来,玉壁宝库难开,后洞藏珍或者有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多入伏,拼着犯一点险,用法宝之力将未来仙府毁去一些,异日费点心力重新修复,也不至于不能脱身。”
  易静边想边往前急驶,眨眼飞入一门,门内是间广堂,壁上也未设有五遁禁制,只是里壁上还有一个圆门,看去颇深。知道此门只是中洞后宫入口,圣姑法体深藏在内。后面妖尸正在作怪追来,时机稍纵即逝,难得内中不似设有埋伏,无须费事,足可藏身待时,立即飞身而入。身刚进门,未及仔细观察,身后烟光又起,甬道固是从中隔断,入口也吃封闭。心中还想:“这类邪法封禁,与圣姑所设埋伏不同,如不为妖尸数限未终,此行虚实未得,更怕因而引起全洞埋伏,妖尸妖党倚着地利,一齐来攻,自己势孤,难于应付的话,就此硬冲,也冲得出去,单凭妖尸,如何阻得住我?”边想边看,见室中左壁正中一个大蒲团,旁设钟磬木鱼,俱有架栏。右壁空无他物,只玉壁上有一个大圆圈,色作金黄,深浸玉骨,看去似是生成如此,不是人工法力所为。洞中原多灵迹,试一抚拭,并无异状,也就不以为意。先料妖尸封闭完了五洞,必要逐洞搜索,所以身形早隐,暗中防备。待了一阵,留神察听,内外俱无动静,暗忖:“妖尸这等沿途截断情景,分明料定有人深入,岂有不逐段搜索之理?前后已有个把时辰,妖尸如当我已入伏地,不能脱身,这里又是圣姑灵寝所在,不敢妄入,故作不理,以逸待劳,也应有点动静,怎会静悄悄的不见一毫迹兆?实是奇怪。”念头一转,再往后壁圆门中仔细观察,仍和先见一样,别无变化。
  易静先由甬道走进时,因见退路门户已然封闭,对面圆门看去甚深,知道此是中洞寝宫入口,圣姑藏法体的灵寝就在里面。门内洞室颇多,直看进去老远方能到头,中间许多层洞室,凭自己一双法眼,门内两旁有何景象,竟看不出。情知有异,不是可以轻易涉足,前进必要犯险。一面又算计妖尸既用隔水捉鱼之法,来势必极迅速,准备先行应敌,然后相机进止,所以未曾十分注视。及至久候妖尸不至,运用目力细一查看,才看出圣姑法力的神妙。原来内中只有两层洞室,连外间共有三层,乍见乃是虚景,但能随人心意发生变幻。如非法力高深,稍微疏忽,立即上当。事前如未看出底细,只一进门,触动埋伏,立生妙用,随人心意化出诸般幻境,神志一迷,便自昏倒,失陷在内。另外还有什么别的厉害禁法,尚不可知。
  易静二次寻思:“自己本为探看虚实而来,此与北洞妖窟俱是全洞命脉最重要的所在,圣姑法体和藏天书的宝库均在里面,又被妖尸封闭在此,早晚须觅出路。这诸天玄境幻象既被我识破,纵有别的禁制,至多遇阻不能前进,仍退原地。只要把稳心神,防御周密,决不至于受什么伤害。已入宝山,岂可空手回去?反正要与妖尸一战,何不冒险直入寝宫一行?如能有成,固出意外;如若遇阻折回,索性施展法力,冲破妖尸禁制,杀将出去,再作计较。”想到这里,便将护身七宝准备停当,在兜率宝伞防身之下,左手持六阳神火鉴,右手掐定一粒牟尼散光丸、一粒灭魔弹月弩,同时运用玄功镇定心神,驾起遁光,足离地面三二尺,凌虚步空而行,试探着缓缓往里飞遁。
  那间圆门宽约两丈,高约七丈,外观已极崇宏。进去一看,更是彩光闪闪,耀眼欲花。尚幸易静识得仙法微妙,知道此时相随心幻,只把心神镇定,灵府空明,一念不生,依旧缓缓前行。进不两丈,忽听一个少女喝道:“来人止步,免遭不测。”易静听出这口音与上次来此取宝时听到的相似,知是圣姑遗音,忙即止步。定睛一看,彩光已随声而隐,全景立即呈现。当地乃是一间极广大的洞室,上下四壁俱是整片碧玉,地甚空旷。当中现出一座三丈方圆的白玉榻,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与上次东洞宝鼎前玉屏上面圣姑仙容一般无二,只装束有异。满头秀发披拂两肩,一手指地,一手掐着印诀,柔荑纤纤,春葱如玉。下面赤着一双白如霜雪、胫跗丰妍的秀足。安稳合目,端坐其上,宛如朝霞和雪,容光照人。身穿一件白披衫,看去颇长,后半平铺身后。端的妙相庄严,令人不敢逼视。那白玉圆榻后面环立着十二扇黄金屏风,金光灿烂,风云雷电、水火刀箭之迹隐现其中。榻前立着一盏白玉灯檠,佛火青莹,焰光若定。灯侧一柄尺许长的小金戈,一根好似新采折下来的树枝,一撮黄土,一个盛水的小金盂,为物俱都不大,一样接一样,做一圈环绕在榻的左前面。易静身已行近,相隔那灯不过三尺,先未见到。如非闻声止步,再飞过去,定必冲撞上去。知是圣姑所设五宫五遁法物,既然遗音示警,可见今日之来也被算定。尤其神奇的是那么高大庄严的寝宫,除金屏外看不出一毫行法之迹,四壁空空。如非早知洞中禁制,易地以观,绝不知这是五遁法物,心中好生赞佩。
  方在忖量进退,倏地眼前一亮,榻前玉石地面上忽涌起五尺大小一轮明光,恰似一面明镜悬在空中。那光照到身上,当时只觉着心情一动,恐入幻境,忙镇心神,定睛看时,光中景物人影忽似灯影子戏一般,一幕接一幕相继现了出来。心神不特未为所摄,灵府反而越觉空明,仿佛境中人物景地均曾相识。知道圣姑法力神妙无穷,必早算出自己今日来此,特为指点玄机,并非幻象。断定此举必有深意,事关紧要。但是当地五遁禁制厉害,危机密布,少时是否骤然发难,尚属难知。为防万一,索性在兜率宝伞护身之下,用一真大师所传坐禅之法,运用玄功守定本命元神,潜心谛视。看到后来,方觉光中人景越看越熟,直似以前经过之事。忽又听少女声音清叱道:“道友危机将临,还不省悟么?”说时,那镜中正现出一个白衣少女为数妖人飞剑法宝环攻,遭了兵解。同时镜中似有一片青光迎头照来,为宝伞光华所阻,一闪不见。忽然大悟,把前几生的经历一一涌上心头。
  原来易静正是圣姑昔年惟一好友白幽女,先也出身旁门,和圣姑一样志行高洁,法力也在伯仲之间。不过圣姑喜静,轻易不见生人,幽女好事疾恶,树敌甚多。二人虽是同道至交,性情均极孤傲,不肯下人。圣姑天生丽质,仙根玉貌,未成道以前,垂涎她美色的人极多。圣姑偏又性行孤洁,一任势迫利诱,誓死不屈,虽得保持童贞成道,却受了无数颠连苦难,由此愈发厌恶男子,积久成习,但对美貌少女却极喜爱。当初收玉娘子崔盈时,幽女久闻崔盈淫恶凶狡,再四劝阻。彼时圣姑尚未得参正宗佛法,明知所说甚是,一则护短,向来不肯认过,二则极爱崔盈的聪明美丽,且已收下,不便反悔。始而只以婉言相谢,意欲严加训勉,试为其难。幽女见她不纳良友忠言,心里不悦,话越切直,力言此女不去,必为所误。圣姑竟被激怒,说:“我自己甘愿受累,即使此女真个犯规叛师,淫恶不法,我也加以容恕三次。只要她第四次不犯我手,决不亲手杀她。我必将她感化教导,引使归正才罢;否则有她在世一日,我也留此一日,不了此事,决不成真。再说,人非冥顽至愚,至多再蹈一次覆辙,焉有师长屡次成全宽免,尚不回头之理?”幽女答说:“妹子看此女美胜天仙,心同蛇蝎,尽管现在誓改前非,立志归正,心口如一,并非虚假,但她恶根孽骨有生俱来,秉性如此,万无改移。你又钟爱太甚,异日尽得你所传授,一旦旧态复萌便难制服。我不忍见平生良友为此淫贱受害累及仙业,将来你必后悔,我自代你除此祸胎便了。”圣姑答说:“我生平行事从无后悔。此女在我未逐出门墙以前,无论是谁,不容加以欺侮,暂时不劳照顾。如等她三次犯戒之后,她已尽得我所传,只恐道友今生要想除她,还未必能如意呢。”这时二人争论已久,话说得甚多,本就彼此生心,终至越说越僵。幽女见圣姑虽喜自负,彼此也常有争执,从未生过芥蒂,此日言行大改常态,心料此女必是她的夙孽。受了几句抢白,不觉有气,互相打赌,说了几句气话,幽女一怒而去,由此二人踪迹疏远。
  此事发生在三百多年以前,当时圣姑道已将成,只为根骨异禀虽然得天独厚,可惜前生好些夙孽,所习不是玄门正宗,婴儿炼成以后,介于散仙地仙之间,只能遨游十洲三岛,绝踪飞行,不能飞升紫府,成就天仙位业。不得已而尸解再转二劫。今世出生,便是人家弃婴,九死一生,受尽苦难。后在依还岭巧服灵药,得了一部道书,才知吐纳修炼。因为貌美,备历险厄,几迷本性。她恐再世堕落败了道基,静中虔心推算,本身又该皈依佛法,否则便须上东昆仑仙山自本岩去独自虔修九百年,始可遂飞升之愿。无如平日孤高自赏,除幽女外,绝少与人来往。又一连因色贾祸,每与外人相见,必定生事,心中厌恶。所居深在幻波池底,地极隐秘,日常禁闭严密,独自清修,不见外人。虽急于皈依佛门,无人援引,正在举棋不定。李宁前三生是一高僧,忽然夙缘凑合,途中巧遇,看出圣姑是佛门弟子,特以禅机点化,并令往游身毒,寻取真经。
  圣姑福至心灵,看出老和尚道行甚高,当时便欲皈依。高僧答说:“我虽指你迷途,做你师父却还不称。况我本身愿行未完,夙孽未尽,尚须三世始能证果;况又圆寂转世在即,就我应诺,也于你无益。你只要谨守我言,将真经物色到手,自行参悟,久而自通。到你二百年后,孽满成道之日,我那第三生的师父佛法甚高,我必代你求说,以无边法力,极大慈悲,在你要紧关头前往,助你证果,飞升极乐便了。”说罢,果然圆寂。圣姑只得膜拜顶礼一番,用法力将高僧戒体火葬,如言寻往身毒国。果然在一枯树腹内寻到一段神木,详译上刻梵文,知道内藏一部佛家真经,为禅门无上妙谛。但有佛法封禁,深藏木内,须对神木用三年零六个月坐功,以自炼太乙精金之气将木分解,始能取视。本约定幽女一人打坐,一人护法,将来一同开读参悟。幽女性刚,立意不等崔盈三次犯戒,便将她除去,不再登门,连读经之念也自息了。
  照着圣姑本心,崔盈天性虽恶,资质极好,世无不可度化之人,又得了这部佛经,将来自己道成以后,一传佛法,必能大彻大悟,不致重蹈覆辙。为了和幽女彼此负气,断了交往,别时话太决绝,一心想争这口气,对于多年道义之交也未忘怀。只为幽女所习旁门和自己一样,法力虽高,在积炼有不少法宝,终是外道,如不早日改途皈依正教,终于不免兵解。彼此同时学道已有多年,前辈多已飞升仙去,再拜正教中后进为师,自然不愿。难得无心中途遇神僧指点,远游西土,得了这部真经,正好一同参悟。偏生有了芥蒂,此时如往寻她,必当自己须人护法,有似屈就。意欲传授崔盈法术,使其学成护法,等将真经取出再寻幽女,释嫌修好,同参正果。初上来时并不放心,连用巧法试探崔盈心志是否坚定,俱是始终如一,毫不动摇,恭谨已极,修为尤其精进,心里还暗喜崔盈果符自己厚期。哪知崔盈奸狡异常,安心骗传道法,强制欲念,天生淫毒之性,并非真要悔改。等到把乃师传授得去多半,又得了几件大有威力的法宝,圣姑对她也越比前宠爱,本可尽得师门心法。也是圣姑亟于取出真经,与良友、爱徒同参正果,并证己言不谬。估量崔盈可以胜任,便托护法入定。事前还格外小心,为防万一魔头来扰,自己多年苦修,心性又极坚定,十九无害,而护法人本是恶根,也许难于应付,特意把丹房用法力封闭严密,方始入定。
  谁知护法人只是防御外敌抢夺破坏,魔头既不伤她,也非法力所能阻止。圣姑童贞入道,已历多年,夙根深厚,心智灵明,魔头并不能为害。只在初入定时,现了一些魔相,均以神志坚定,自然消失。崔盈却是久旷之余,早就难耐,护法已久,愈发静极思动,欲念横生,直难自制。见师父入定以后,神仪内莹,潜光外映,洞中封禁防备又严,断定无事。并且此时心智纯一,决无旁注,有此两三年光阴,偷偷出去稍微解渴,急速赶回,当不至于被觉察。念头一转,心魂已飞,色胆如天,竟然私开禁制,离山远出。在外半年多,不特重拾旧欢,另外还犯了许多淫恶之戒,反以不见师父追寻,认作不到功行圆满不会发觉,只在期前赶回已足,乐得快活些日。渐渐流连忘返,胆子越大,仗着师传法力,淫凶狠毒,较昔尤甚。后传到白幽女耳中,觉着圣姑虽然护犊,不应纵其淫凶为恶,料有缘故,忍不住赶往质问。说也真巧,崔盈初出山时,也还念到师恩,又想尽得乃师所传,并无背叛之念。日久,渐把回山学道视为畏途,又以所犯淫恶太多,不是花言巧语可以掩饰,师父功行圆满,即便期前赶回,当时不知,事后也必有人告发。心中忧疑,便和所结交的两个妖人商议,竟把取经之事泄露。二妖人均是左道中能者,本恨圣姑、幽女二人,又不舍崔盈回山拘束,难再为欢,更想乘隙报仇,夺取真经和洞中法宝,同向崔盈献媚怂恿。于是索性叛师,引鬼入室,也在这时赶到。
  幽女见那禁制崔盈竟能开闭自如,引了二妖人入内,气忿圣姑不纳忠言,致有此患。
  先还不知圣姑正在入定行法,只知崔盈暗引外邪入洞,决非好事。想捉真赃实犯,使圣姑略扫颜面,以报昔日之言,当时没有发作。仗着事前警觉,身形已隐,悄悄尾随入内,跟进丹室。一眼瞥见圣姑手掐印诀,面对神木入定,二妖人已然伸手想要夺取,室中禁制又吃叛徒撤去,心方一惊,待要施为。崔盈以为成功在即,神木到手,同时圣姑再为妖法所杀,全洞法宝便可全数搜出,据为己有,自是心喜。
  哪知圣姑慧珠朗照,崔盈那日才走,便已知悉。只因起先以为魔头厉害,不知如此容易,业已费了半年多苦功,此时正在紧要关头,只一起身,前功尽弃。又想崔盈昔日出时仍将禁制还原,可知并无背叛之意,必是有什么事情忽然想起,看出师父不会有失,抽空一行,事完即回,不会在外久停。好在身有法力法宝防护,只要魔头无害,外来仇人到此只有找死,无足为虑,便没有动。后过了两年多不见人回,才料崔盈此出不妙,仍未想到如此可恶。相离成功已无多日,自然忍耐下去。来敌哪里知道这些。二妖人议定,一个夺经,一个用妖法骤出不备,同时发难。三人入门,手刚扬起,圣姑身上突发出大五行绝灭光针,飞出一蓬光雨,比电还疾,齐打中在二妖人的身上,相继一声惨号,当时毙命。圣姑依然安坐未动。崔盈见状,胆落欲逃,不知怎的身被定住,不能转动。
  幽女才知圣姑预有防备,又看出紧要关头,便自退出。心仍不放,惟恐还有别的妖邪来犯,特意在洞外守候到圣姑功成,方始不辞而别。心想圣姑必要寻她,并治恶徒叛逆之罪,哪知事隔三年,终无音信。这时忽见崔盈送来圣姑新笔书信,上写:“真经取出,新近才将全文释解,如践前约,特请莅临,一同参悟修持。道友重劫将临,如不改归正教,纵然志行高尚,多积外功,兵解终恐难免。同道至交,直言奉告,勿再负气,以贻后悔。”对于叛徒之事,一字未提。幽女见送信人是崔盈,已经忿怒;再一见信,越看越气。便写了封书信,令崔盈带回。大意是说:圣姑怙过不纳良友忠言,执拗到底。妖妇已然叛师行刺,仍留肘腋之下,纵使法力高强,异日不为其所暗算,也必受其大累。自己福薄缘浅,不想皈依佛门,也不敢胆大妄为,收容奸恶,虽是旁门,但知安分潜修,积善绝恶,也许天心鉴怜,临劫能以保全。请善自爱重,勿以故人为念。圣姑原是静中参悟,虽然别才数年,业已洞悉前因,妖妇崔盈是她命中爱孽,仍欲以人定胜天,导使归正。见幽女回信讥嘲,中间又涉及昔年一同修道时前嫌,不由也生了气。事后二人还曾相遇两次,圣姑说幽女如不降心相从,必贻后悔。幽女答说道家也有正果,旁门中人只要不犯恶行,一样也能成仙,宁死无悔。于是越来越参商。
  二人末次相见,圣姑得了佛经之力,功行大进,知幽女大劫将临,原有友情,难于忽置,特意前往点化。幽女不但不睬,语更激傲,并下逐客之令。圣姑知她难免兵解之厄,行时留了一封柬帖,请其到时开看勿毁,姑留后应。幽女任其放置案上,也未开视。等与妖党结仇对敌,并未挫败,觉与前言不符。心中一动,试一开看,才知所遇妖人厉害非常,当日大败实因骄敌自恃,措手不及,幽女法宝又极神妙之故。由此却种下了祸因。如在事前开视此柬,妖人轻易不来中土,不出山去固可错过,不致再遇。就是出山遇上,或者不去招惹,或是得胜之后立去幻波池,少避凶锋,明年再商出山之策,也可无事。到时如不开视此柬,回山这日,仇敌已约集同党跟踪寻仇,现时洞外已被邪法布满。妖人生平不曾受挫,前日之败引为终身奇耻大辱,立誓非复此仇不可。圣姑本人恰在幻波池入定,修炼佛法,不能来援。就派了人来也只各尽其心,并难挽救全局。所幸妖人知幽女法力高强,初来不知洞中虚实,未敢叩关直入。发觉虽晚,还可准备。出时可速将所炼旁门法宝一齐带在身上,施展全力,护身出门。此役万不能免,如非劫数所使,以前彼此也不致参商这么久。兵解已万不能免。到了事急之际,一面准备遁去元神,兵解超劫;一面速将所炼神火自行敛去,一闻雷声,速行兵解,切勿再误。
  幽女看完柬帖大意,想起妖人受伤逃时可疑情景,恍然警觉。心中虽仍含忿,却是深信不疑。刚刚准备出探,妖人已在洞外厉声喝骂。匆匆带了法宝赶出洞去,两家一照面,便吃妖法包围,四面夹攻,果然厉害已极。先还负气,暗怪圣姑既早算出,怎不先行详说利害?明知自己和她有隙,留此柬帖何益?意欲施展全力脱身。哪知这次比上次大不相同,妖人有备而来,已然难敌;又有几个能手为助,脱身直是无望。眼看形势危急,自知无幸,不是被妖人生擒了去,受那屈辱楚毒,便不免于炼魂之惨。迫于无奈,如言行事,果然神火才敛,立时一个震天大雷打将下来,一线金光冲开妖雾,射向身前。幽女立即警觉,知道圣姑命人引度,来护元神出险。忙舍元神,将天灵震破,迎将上去。吃金光一绕,带起便飞,就此冲将出去,尸身自然兵解在地。
  原来这时已是崔盈第二次犯戒以后。圣姑因幽女不肯皈依,劫数注定,无法避免,自己纵有暇往援,也无用处。又以幽女所习虽近旁门,生平无一恶行,修积甚多,兵解转世反可大成。知崔盈忌恨幽女前仇,如今若命其往援,定必偾事。所以故意令其一到便发神雷,如等妖雾中紫色火光一敛,幽女便遭兵解,人就不能救了。过了所限时刻不发神雷,定必反击来人,切勿自误。崔盈两次叛师,连经重创,深知师父法力。那符又画在手上,限有时地,只有如命行事,不敢违背。但是仇恨甚深,巴不得幽女惨死,才能快意。到时看见幽女与妖人斗法,危急万分,一算师父所限时刻还早,好生高兴,故意隐身附近峰头旁观,迟迟不发。一心盼望在时限未到以前,幽女兵解身死。不料幽女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危急,仍能勉强支持,并还能豁出法宝一件件损毁与敌拼命,不时回攻,妖人竟被她伤了两个,久不遇害。一见时机将近,手上已自无故发热震动,正在苦盼,妖阵之中紫色火焰忽隐。因双方烟光杂沓,浓密异常,只有神火强烈,微见紫光闪动,人却看不见,崔盈只当幽女遭了兵解。而且掌上神雷时限已至,不敢再挨,忙不迭扬手发将出去。
  崔盈奸狡,拿不定幽女是否兵解,雷虽被迫发出,却在偏左一面空中打去,谁知到了高空,仍照阵的中心下击。崔盈反因此震退出数十步,几受重伤,惊顾仓猝之中,也没看见仇人元神已被金光护送,平安脱出。正在暗幸未误时限,只稍延迟便报了仇。师父尽管算计精密,智者千虑,仍有一失,这一点却未算出。回山复命,圣姑只把头略点,未再盘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觉着师父仍可欺以其方,胆子又复渐大,以致三次犯戒被逐,终以幻波池盗宝,为神雷所殛。因为圣姑当时厚爱,宽容太过,妖尸深得师传,法力高强;圣姑已然尸解禅定,一切均是生前预为布置,不比人在,易使形神俱灭。况且还有好些因果,所以听凭妖尸在洞修炼。
  那幻波池五座洞府各有禁制埋伏,中洞灵寝与崔盈停尸之洞,乃是枢纽,最关紧要。本来人一到此,立即发动。只有最后三年中,每年必有一日禁制停止,乃圣姑算定到时有人要来,特意留此个把时辰空隙,使来人从外入内,过了时限仍是不行。此事连妖尸也不知悉。可是妖尸近来功力越高,洞中禁制除本身所受,难满可以消解外,余虽不能除去,却能随意发动,用以害人。此时原是断定敌人身入重地,自蹈危机,被陷在内;前洞又似有了警兆,前往查看,把易静认作网中之鱼,所以未至中洞查看。前洞如无所见,定必赶来,相机行事。来人能擒则擒下生魂去炼妖法,否则坐视来敌死亡为乐,势甚凶恶。易静知妖尸有洞中禁法为其利用,不可轻敌,只宜退向外室待救,尤其要防她用法力颠倒,引入五遁禁地以内。
  易静坐在宝伞之下,虔心敬观镜光中景物和后来所现字迹,才一现完,面前圆光忽隐。紧跟着烟光杂沓,风雷隐隐,易静知道禁制发动,立纵遁光后退。才到外间室内,猛一眼瞥见左壁圆影正放光明,变作一个青光闪闪的圆洞。洞口立着一个女子,装束异常华丽,面貌仿佛绝美,身材风韵尤为妖艳。只是满头秀发披散,血流满面,十分狼藉,眉目之间隐蕴凶威。神情似是刚到,便发现自己竟会经由圣姑内寝之中退出,不曾被困在内,又惊又怒。面容突变,二目凶光暴射,狞笑一声,先将双手四面一阵乱划,风雷遽作,全室立化火海,烈焰熊熊,夹着无数雷声,潮涌而至。
  原来妖尸因惧圣姑威力,轻易不敢深入寝宫重地,每值去时,必须现出以前被雷击死血污狼藉的本来真相,始敢前往,而且也只敢在那圆洞口和适才封闭的正面门外窥伺。非到复体以后,心身禁制皆去,面上血污也已去尽,恢复本来面目,无须再假妖法掩饰,并还到了自认可以一试的时机,不敢入室一步。以前唆使外来妖党犯险破禁,因当着众妖党,不愿现出遭劫时丑态,为全一时体面,宁肯多折羽翼,不特不指点趋避之法,反在暗中运用原有禁制,使妖党入内犯险。破法的人成功了固可喜,不成功便把性命断送在内。以防万一圣姑留有遗音,或是与自己死前一样,寝宫那圆神光忽然出现,暴露自己种种丑态恶迹,其用心尤为凶险狡诈。这时因用隔水捉鱼之计,先用原设禁制封闭了甬道密径,然后逐段搜去,本来事机神速,只要敌人入洞,晃眼便可搜出,不料搜过两洞俱无踪影。正待逐洞搜索,前洞忽有极奇怪的警兆,不由大惊。
  妖尸先虽断定来了强敌,但去往前面的出口和壁中泉脉水遁之路适均封禁,此外只有两条道路,来人既未潜追妖党,中计入伏,必已深入甬道密径,前往各洞窥探。中洞寝宫所在,禁制强烈,威力至大,神妙无穷,敌人误入重地,不死必陷,万难脱免。但自己也视为畏途,欲乘来人未到中洞以前,成擒被陷。并用圣姑所设现形之法,使来人隐身法失去效用,以便下手容易。及觉前洞有警,事出非常,心想:“洞中密径甬道乃己新辟,外人不知。也许敌人法力甚高,又看出圣姑禁法厉害,意欲逃走,不知用什方法窜入前洞。此人便是未来隐患,关系至大,万不可容其遁走。好在甬道已闭,如是另一敌人,先入甬道的已成网中之鱼,不愁逃脱,还是先除现敌要紧。”临时变计,率领众妖党急往前洞查看,人并未见,却觉出可疑之点甚多,心越不安。逐处行法搜索,扰扰多时,终无所得。
  妖尸又想:“凭自己的机智法力和原有埋伏,照此搜索,前洞如有敌人,当无不现之理,怎会无踪?事大可疑,莫非仍是先来敌人在出水时暗用法力声东击西,将己绊住,以便下手盗宝?后洞行法以后,未及遍查。虽说圣姑法力神妙,一则来敌既敢深入,必非易与;二则圣姑善于前知,万一预有机谋,留下什么遗音遗偈指点敌人,使知趋避,自己又被引开。前洞警兆忽此忽彼,不可捉摸,实是奇怪,弄巧就是圣姑预弄狡狯,助敌成功,都自难料。”心中一动,立命众妖人严加戒备,仍旧搜索,有事随时报警,自己重又搜索后洞。
  妖尸初意甬道封闭甚速,敌人早被隔断,未必便被深入洞中重地。本心无故也实不愿往寝宫去,便由另两洞起搜索,均无敌影。只剩中洞一处未到,禁制也无发动之迹。心想:“敌人不是在未出水以前随着水退之势见机逃遁,便是侵入前洞,否则不会如此全无动静。”方欲再向前洞查看,又想事关重大,反正无人窥见,便现丑态,多费点事,到底稳妥得多。正门直对圣姑停法体的灵床,走近有些胆怯,便把壁间圆洞入口行法开放,探头一看,寝宫内外室俱是静悄悄的。大骂:“妖鬼该死,累我担惊,徒劳心力,并无其事。”忽见内室门里光华闪耀,风雷隐隐,好似有人快要入伏光景。情知有异,心方一动,猛见一幢伞形宝光护着一个小女婴童,与妖魂所说的敌人女神婴易静一般无二,正由里面御遁飞出。入室这么久,门内五遁禁制连同外室烈火神焰之禁均未引发,大出意想之外。不禁又惊又怒,凶威暴发,连话也不顾得说,先将室中神焰神雷发动,对敌围攻。然后戟指怒喝:“无知贱婢,竟敢偷入重地,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口中辱骂不休,手中加紧行法,又将别的禁制发动。
  易静不知底细,见她面上血污狼藉,披头散发,站在洞口扬手顿足,切齿咒骂,神态凶暴,宛如雌虎。暗笑:“似此悍泼淫凶之鬼,又是如此污秽丑恶,就有点姿色身材,也全掩去。众妖党虽是左道妖邪,也都修炼有年,怎会对她那样迷恋,甘为效死?实是不解。”方在寻思,忽觉出雷火厉害。跟着妖尸又发动了五遁禁制,威力尤大。易静知道难破,便照圣姑所说,静候时机,不想当时遁走。后因妖尸骂得十分污秽恶毒,不由大怒。一面镇摄心神,以防万一;一面冷不防将手中弹月弩、散光丸猛朝妖尸打去。满拟妖尸当时披发流血情景,分明妖魂业已修炼复体,以肉身出斗,自己所传佛门至宝同时施为,多厉害的妖邪也难禁此一击。即便玄功变化神妙,重伤当所不免。哪知中洞寝宫内外四壁俱有圣姑所设埋伏禁制,神妙无穷,不可思议。尤其厉害的是五遁之禁相生相应,一触即发,进攻愈猛,反应之力愈强。妖尸曾在圣姑门下多年,雷殛身死之后,又在本洞潜修了两甲子,屡经试探研求,深悉微妙,十九俱能因势利用。那壁上圆洞另有法力防御,咫尺鸿沟。妖尸身在洞口以内,相机行法应敌,多厉害的法宝也难攻进,已居于有胜无败之势。易静如照圣姑所说,在兜率宝伞护身之下镇守心神,以静御动,谨防妖尸诡计颠倒禁制,室外禁制虽也厉害,只要不被妖尸诱入灵寝五行交会的中枢要地,便可无虑,少时救兵一到,立可出险。
  也是易静该有这两番涉险的无妄之灾。她自将元婴炼成,长于玄功变化,新近又连经大敌,尤其北海陷空岛丹井盗药长了不少见识,觉着五行禁制虽然厉害,身有七宝,至多费点心力抵御,早晚仍能冲出,何惧之有?加以前与圣姑积有夙嫌,转劫多生,并未化解,自从初进幻波池,见了圣姑仙容,无形中便起了不服之念,至今介介。二次入洞,虽经慧光幻景指示,悟彻前因,也只略生惊赞,成见仍未去尽,心中仍未悦服。天生疾恶刚直之性,妖尸又是她前生最厌恶之人,双方种有恶因积怨,才一见面,便已眼红,又听恶声咒骂,由不得无明火发,顿忘圣姑之诫。却不知当地五行禁制虽也近于旁门,内中却藏有仙释两门妙用,与陷空岛丹井上面五行阵法大不相同。何况陷空老祖又是心有默许,只想借盗灵药试探来人法力高下,未存敌意,不特不曾以全力运用,反在事前指点,困中相助,否则成功也无那等容易,与幻波池如何可以比拟?这一出手,立生巨变。
  易静原在神雷烈焰包围环攻之下,因有宝伞护身,虽未被雷火侵入,但因出时不曾防到妖尸突自壁间出现,妖尸发难更是神速。易静自恃宝伞威力神妙,不论收合无不如意运用,只顾注视妖尸是否原身,略缓须臾,未将宝光开张,只有丈许高下,六七尺方圆一幢光华,仅仅将身笼护在内,四外全被雷火逼紧。等再行法运用,欲将宝光放大,已吃妖尸占了先机。雷火猛烈,从来未见,急切间只能抵御,要想荡开来势,艰难已极。等到散光丸、弹月弩同时发出,一片爆音过处,身前雷火立被震散,冲开一条大火弄,一蓬银雨夹着一团明光,恰似流星赶月,电也似疾,直向妖尸打去。方喜法宝威力不凡,妖尸决难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心念微动,眨眼之间,妖尸连躲也未躲,只面上略带惊异之色,刚怒喝得一声:“贱婢!”同时宝光已然飞到,势绝神速。本来妖尸非伤不可,谁知二宝光华才飞射到了洞口,便似点燃了大堆火药焰硝一般,又似阻力甚大,二宝并未射入洞内。随听一串爆音过处,洞口青光闪得一闪,轰的一声巨震,化为一片青黄二色的精光,夹着无数粗可合抱的青色光柱,连同千万把金刀,排山倒海一般迎面压到。跟着全室隐去,只妖尸目闪金光,时在前面出没隐现,恶骂不休。同时风雷、水火、金刀之声交作,震耳欲聋,护身宝光立被上下四外一齐束紧,难于移动。最恶是水、火、金、木、土五行互相摩荡,生化变幻,威力越来越猛,发出五行神雷,密如骤雨,不住向护身宝光冲击上来,声势险恶,从来未见。易静尽管运用玄功,施展全身法力抵御,竟觉出宝伞光华似乎在减弱,久便难以支持,比起昔日紫云宫神沙甬道所遇,还要厉害得多。知道误触圣姑禁制,将五遁神雷一齐引动,自相生化,联合来攻。想不到洞中埋伏竟有如此厉害,深悔适才不该大意,自蹈危机。就说开府以后得了本门心法,兜率宝伞不易损毁,只要静守心神不再上当,便不至于受害,但想要脱身却是万难。已然弄巧成拙,悟出反应之妙,不敢再去施展别的法宝还攻,只把六阳神火鉴暗藏手内以防万一。同时静摄心神,默运玄功,谨守宝伞之下,静待时机,以谋脱身之计。
  易静自奉师命,在静琼谷中修炼,功力大进。此时轻敌之心一去,易攻为守,果然好些。妖尸见敌人虽被困住,但是护身宝光神妙,五行神雷不能攻进。敌人又好似成竹在胸,见此险恶形势,面上神色毫不慌乱。又看出易静道行深厚,法力高强,如不就势除去,必是未来大患。连怒带急,不由凶焰高涨,暴跳如雷。一面催动五遁禁制,加增威势;一面暗中行法,将禁制倒转,使敌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投入灵寝前面的五宫埋伏以内,无论触犯何种法物,皆难活命。易静不知此时禁制埋伏已全触发,不是专一谨守,便可免于陷入五宫罗网。妖尸又极阴毒凶险,知道敌人不是易与,惟恐惊觉,故意做出许多丑恶形态,叫嚣跳踯,以分敌人心神。易静心虽未乱,无如身已受制,宝光受了五行强压,本就难于转动,内外二宝又全隐去,眼看随着妖尸行法,缓缓前移,就要陷入罗网。
  易静先是身子凌空,不曾觉察。后因被困时久,忽然想起:“敌逸我劳,强弱相差,一丝不能懈怠,长此相持,终非了局。五遁禁制相应相生,虽极厉害,主人圣姑是我旧友,照着适才所见镜中字意,只要我低首求她,不至于袖手不顾,恶意更是绝无。看她神通如此广大,我今日之来,尚且被她在百年以前算出,自己如有凶险,早已明告;何况妖尸是她孽累,断无听其害人之理。现在所说救援未至,妖尸愈发猖獗,不知还使什么阴谋毒计?从上面逃走,恐怕不能;此洞已然深居地下,非有极高地行法力,不能经由地底遁走。当初圣姑设伏之时,决不致因算出我要来,特意把地面也设下严密禁制。适才不想遁走,原为法宝触动五遁禁制,妖尸没有击中,反倒加增了绝大阻力,恐再生反应,未敢造次。反正禁制埋伏已全发动,变生仓猝之际,骤出不意,自然厉害,此时运用玄功,已能抵御,再有反应,也不过如此,何苦待人救助?不如姑且试它一试。只要地面能用法宝稍微攻破一洞,立可裂地遁走,岂不是好?”想到这里,猛将手往下一指,将牟尼散光丸连发出了两粒;同时左手暗藏的六阳神火鉴也发出一片紫焰神光,往下照去。
  妖尸因看出敌人就要入网遭劫,心喜快意,毫未觉察,只顾催动禁法,没想到敌人精于地遁之术,意欲侥幸一试,未免疏忽了些。又正施展大挪移法,五遁威力全在上方和四外,下面要弱得多。牟尼散光丸又是两粒并用,威力至大,一片星光银雨飞洒下去,爆音连响,密如擂鼓,易静脚底的五色焰光雷火首先炸散了一片。同时六阳神火鉴又正是五行神雷的对头,宝光照处,面前景物便现了出来。虽然圣姑禁法神妙,五行神雷变化相生,随灭随生,只有加盛,势甚神速,不过瞬息工夫。而易静一双慧目法眼,已然瞥见先前灵寝前面的五遁五宫正从对面缓缓移来,那火宫法物的玉石灯檠已然射出奇光,就在脚底相隔只有尺许,再晚须臾,身便陷入五行真火之中。此火威力神奇,不可思议,专一引起人的魔念。
  易静事前既未警觉,如到时妖尸再用诡计诱敌,心神稍一失制,立即走火入魔,便有法宝也无所施,久而形神皆灭。就算炼就元婴,不致如此之惨,要想脱身,至少也须丧失一甲子功行,还得具有极大法力之人来此相救,否则仍是不行。上次卫仙客夫妇丧失真元,便因陷身水遁之故,那还是在东洞壁间小池之内。何况此是圣姑灵寝中枢机要重地,五宫并列,互相生化,如何能支?易静动作极快,本拟出其不意,二次施展法宝,只要地面攻破,稍现空隙,立即乘机破土穿地遁走。一见地面不曾攻裂,只将五行神雷略微冲散,随分随合,毫无用处。却把妖尸毒计窥破,知道危机一发,慌不迭运用玄功,一手持着六阳神火鉴,一手连发牟尼散光丸、灭魔弹月弩,在兜率宝伞笼护之下,强力反身回遁。虽幸妖尸不比圣姑,只能因势利用,前后挪移,不能随心施为,而易静师传七宝威力甚大,又以全力施为,竟被猛冲出去了两丈。
  妖尸见仇敌举步入网,忽然惊觉遁逃,并且阴谋毒计已被识破,自己只能缓缓行法挪移,不能通体倒转,再用前法未必成功。不禁忿怒如狂,一面厉声咒骂,一面把五行神雷愈发加紧催动。易静因上下四外俱是五行烟光雷火包围密厚,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妖尸伎俩止此,而散光丸、弹月弩每粒又只能用一次,异日尚需应急,不舍浪费。惟恐妖尸力能倒转全阵,暂时虽幸脱险,久了仍是不免为所暗算,心中已是忧急。而那五遁禁制经法宝一冲动,再由消而长,围涌上来,势愈强盛。奋力往相反方向强冲出去,不到丈许,越与相抗,威力越大,终于四面猛压,将人定住,一步不能动转。如非宝伞威力,不必陷入五宫,即此已足亡身灭神亦有余了。
  易静见情势危急异常,暗道:“不好!”试再发出散光丸,往下一看,地面仍在移动,身外五色烟光雷火又似排山倒海一般仍在增强,压涌上来,令人心惊目骇,震耳欲聋。遁逃无计,连想避开五宫奇险,俱所不能,好生忧急。妖尸见仇敌被陷不能再退,施展前法又觉有望,重又转怒为喜,正在兴高采烈,狞笑连声。易静已准备损丧一甲子功行,一经隐入五宫,立即以前师一真上人所传坐禅之法,保住元神,拼受苦痛,以待救援。主意打定,便把散光丸又取两粒,回身朝下打去,银星如雨,四下分爆,烟光分合之间,看出五宫法宝又在身前出现,相隔不过三尺。情知不免早晚失陷在内,方在危急无计,忽听梵唱之声隐隐自前面传来,由远而近。心方一动,忽又听耳边有一个熟人口音说道:“事机已急,可速回身,随着前面佛光飞行,便出困了。”易静听出是英琼之父李宁口音,惊喜交集,忙即回顾,面前忽有大片祥氛飞来,只闪得一闪,身外五色烟光雷火忽都无影,面前却多了一圈佛光,中有一个极淡的老僧影子,正缓缓往外飞去,适才初进来时的正面门户已然大开。再看妖尸,如醉如痴,呆立在壁间圆洞以内,好似失了知觉。心生忿怒,方欲施展法宝除此大害,忽又听身后有人喝道:“时还未至,不可妄动!”同时那圈佛光已然飞出门去,身后风雷又在隐隐欲起,只得忍怒随了飞出。那佛光飞行渐快,所经俱是中洞宫室,未经甬道密径。前行不远,忽听身后来路灵寝中一声雷震,声甚猛烈,全洞皆起回应,跟着五行神雷之声又复交作。估量妖尸已然回醒,却未见她追来。佛光所至,如入无人之境,既未遇见妖人,沿途也无埋伏发动,不消片刻,连经过十余层大小洞室,便达中洞门前。佛光一照,洞门立自开放,易静随同从容飞出。到了幻波池飞泉水柱之下,佛光一闪不见。
  易静回顾中洞,门已自闭,随即冲波直上。一看天色已到了次日中午,梵唱之声早住,空山无人,水流花放,四面静悄悄的,也不见癞姑、英琼和门人、雕、猿等踪迹。心想:“先听耳边人语,分明是李伯父,必是英琼等闻报自己深入池洞,久而不出,料已入险,自身又无此法力,特命神雕去求李伯父来此相救。按理必来池边迎候,怎会一人俱无,难道有什么阻碍不成?”边想边往回飞,遁光迅速,晃眼静琼谷在望。正往下降,忽听空中一声雕鸣,同时英琼、癞姑当先,后面紧随着米、刘、袁星、上官红等男女四弟子,一同迎出,朝上扬手欢呼。易静落地相见一问,才知自己入池以后,神雕长鸣示警,没有止住,立即飞回报信。上官红等自是忧急,忙去内洞禀告。正值英琼做完功课,闻报大惊,断定易静必是被困。英琼主张硬冲入洞,与妖尸一拼,就此下手除去。癞姑知时尚未至,力也不及。上官红见癞姑持重,力主从缓,虽听说无什么妨害,终不放心,心中忧虑,悲泣不已。癞姑正打主意,李宁忽奉白眉老禅师之命,自空飞降。众人料知为此而来,好生欣喜。礼见之后,李宁言说:“洞中各层埋伏禁制均极神妙,不到时机,破去甚难。圣姑并非要与易静为难,只因易静前生与她原是同道至交,二人俱都性傲尚气。易静前生欲斩妖尸,以除后患。圣姑却说,不问崔盈如何,终是她的门下,杀她不难,但须先向圣姑低首服输,得了允许。当时二人俱未成道,为此几句一时负气的戏言,始有今日许多因果。当易静看了神光中景象字迹,悟彻前因之际,如肯低首下心求其相助除害,就时犹未至,也必从容脱出。一则前嫌仍未冰释,成见天生,不曾捐弃;二则妖尸不该伏诛,圣姑早算出易静此时决不心服,有意借此磨炼旧友,才致有此一场险难。少时洞中五遁全要发动,就我本身也难为力。幸得白眉禅师所赠灵符,才运用慧光,仗着灵符之力前来相救。”李宁匆匆说完,随命英琼一人随侍,余众退出,自在内洞入定,施展佛法。元神飞入洞内,先用疑兵之计将妖尸和众妖党引向前洞,一面照着师命巡行五洞,分别行事。一切停当,妖尸早入内洞,易静也到了危急之时,这才直飞寝宫。灵符立生妙用,祥氛一照,妖尸知觉便失,五遁禁制也自停息。等将人引救出困,五遁重又复原,洞中却现出一个易静的幻影。妖尸当时只觉心神微一迷糊,立即清醒,不知仇敌已然将人救走,心虽惊异,仍向易静幻影行法进攻,不多一会儿,便被引入五宫烈火以内消灭。妖尸只觉消灭仇敌太易,当是圣姑五遁威力,竟被瞒过。李宁先回,向众略说几句,便自飞去。英琼等挽留不住,出谷一看,易静果已安然回转。
  众人互相谈完经过情形。易静修道多年,已是转劫之身,屡经大敌,见多识广,虽然天性刚烈,未免疾恶稍过,平日行事仍极干练持重。这次不知怎的,竟会沉不下心去,不听众人劝告,强要往探妖窟,致有此失。如非白眉禅师命李宁以佛法解救,几遭不测。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山以后,除却炼法益加勤奋外,平居相对,老是闷闷不乐,不甚言笑。癞姑、英琼已得李宁密示,知她还有一场大难,早晚仍要入池涉险,定数如此,不是口舌所能劝转,非此也除不了妖尸,她和圣姑的前生嫌隙也难分解,无可奈何。好在妖尸为佛家的幻象所迷,把白眉禅师灵符幻象当做了易静本人,引入火宫之内炼化,只当仇人已死。加以心性凶暴,不等妖道漆章之师的生魂把话说完,便下炼魂毒手,妖魂恨她刺骨,静琼谷中敌情本未深知。等妖尸事完,二次盘诘,只说谷中只有易静一人,并且禁制已撤,是否还有别的仇敌来往盘踞,因刚追到谷口便与敌人相遇,未往查看,却不知悉,把逃时所闻雕鸣隐起不说。
  妖尸因上次盗宝,除易静外还有两个少女同来,闻言始而不甚相信,本意想命妖党前往探看。继一想:“妖道始终只说遇见易静一人,并非受害以后才行改口。仇敌如有同党,见死了一人决不甘休,定来报仇无疑。自己此时不能出洞,这类敌人均是正教中能手,同党前往未必能胜。洞中现有极厉害的埋伏,可以借用。今日仇敌如真只易静一个,人多心贪,也许背人来此盗宝,死在洞中,尚无人知。否则,正好等敌党来此寻仇,以逸待劳。洞中藏珍谁都心生觊觎,想要独得,不愿人多分润;真觉一人势孤,也只约上两个亲切交厚的同道,三数人处心积虑暗中图谋,决不会使众人皆知。仗着洞中地利,来一个,除一个,既可省心省力,还免却张扬传说,使敌人觉出厉害。又因伤了他的同党,必着重在复仇上面,召集多人,以全力大举来犯。自身还未超劫,便树下许多强敌,平增好些危机阻碍。虽说占着洞中地利,但据近日所闻,百余年工夫,各正教日益昌明,能手辈出,与前大不相同,声势异常强盛,何可轻视?自己虽然有轩辕门下的毒手摩什为后援,到了事急之际,连乃师轩辕老祖也可为己所用。但是此人妒念奇重,法力又高,人又凶横毒辣,未遭劫以前曾尝过他的滋味。当时如非己恋的人是于他有恩的至友,几乎被他强占了去。一落彼手,便被独霸,立成禁脔,休想与别人交合。自己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无论多么合意的情人,也不能将心缩住,遇上别的美男美质,决不放过,本就难耐。何况此人生相丑恶无比,别的多好也觉难堪。上半年自行投到,好容易用些心机,激得他一怒而去,不到万分水穷山尽,大难临头,难于避免之时,实实不愿招惹。与其被他霸占,千百年日与丑鬼相对无欢,不如还是谨小慎微,相机应付,不把事情闹大。一经脱困,便可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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