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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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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7: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金蝉初会碧眼佛 朱梅误中白骨箭
  妙一夫人忙叫金蝉不要惊慌,朱梅不过误遭暗算,有她在此,绝不妨事。金蝉才止住悲声,又问母亲:“她是中了何人暗算?”夫人道:“先将她背回洞府,再作道理。”金蝉即要去背。灵云笑道:“你还是背你的胜利品,我来替你代劳吧。”金蝉有些明白,把小脸羞得通红。于是灵云背了朱梅。金蝉仍用剑挑了蛇头,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肉芝,便对夫人将前事说出。夫人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这好生之德,不肯贪天之功。只是可惜你……”说到这一句,便转口道:“果然此物修成不易,索性连根移植洞中,成全了它吧,以免在此早晚受人之害。”说罢,命灵云等先护送朱梅回洞等候,复又携着金蝉去觅肉芝。才走出数十步,那肉芝已从路旁土内钻出,向她母子跪拜。夫人笑道:“真乃灵物也!”金蝉过去要抱,那肉芝却回身便走,一面回头用小手作势,比个不休。夫人明白那肉芝的意思,是要引他们到灵根之所,便随定它前行。那肉芝在前行走,与金蝉相离约有十余丈右右。
  刚刚走到崖旁,忽听一声惨叫,便有一个黑茸茸的东西飞起。再看崖畔,闪出一个矮胖男子,相貌凶恶,便要往空逃走。妙一夫人荀兰因忙喝道:“何人敢在本山放肆,还不与我将肉芝放下!”那人也不答应,把后脑一拍,一道黄光,便要往空中逃走。金蝉哪里容得,喊了声:“奸贼子!你倒来捡现成。”便将虹霓剑放起。好一个餐霞大师镇洞之宝,只见一道红光过去,那人便被剑光罩住。妙一夫人忙喊不可造次,一面将口中宝剑吐出去时,已来不及,那人一条左臂已削将下来。手中提的黑茸茸的东西,同时也坠落下来。金蝉知道里面定是肉芝,连忙过去看时,原来是一个头发织成的网,可不是肉芝正在里面,已是跌得半死。金蝉气忿不过,再找那人时,已被他母亲放走,连那条断臂,也被那人取去。便问夫人道:“母亲,那个贼子是何人,为何与我们作对?”妙一夫人道:“你这孩子太莽撞。你想有我在此,怎能让他将肉芝抢走?你随便就放剑伤人。如今我们峨眉派仇人太多,你们还偏偏要结仇。刚才那矮胖子,便是庐山神魔洞中白骨神君心爱的门徒碧眼神佛罗袅。想是他知道你们斩蛇,又知道此地有这千年肉芝,想跑来找便宜。在此等了半天,知道肉芝虽受毒蛇扰害,避往别处,可是它生根之所在此,早晚必须归巢,所以死守不走。他见肉芝回来,想出我们不意,捞了就走,谁想反送掉一只左臂。”说罢,便将那发网拿起一看,大惊道:“这是白骨神君头发结成之网呀!难道说他是奉命前来的么?这倒不可轻视呢!”
  这时肉芝已渐渐醒转,形态好像是十分困惫。夫人便对肉芝道:“芝仙,我等决不伤害你。你如愿随我到洞府去修炼,你便将你生根之所指示出来,我好替你移植。”肉芝便跳下地来,跪下叩了两个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山石缝中,忽然不见。金蝉往石缝内看时,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小石洞,清香阵阵,从洞内透出。等了一会儿,只见由洞中地面上涌现一株灵芝仙草,五色缤纷,奇香袭人。其形如鲜香菌一般,大约一尺方圆,当中是芝,旁边有四片芝叶。妙一夫人先向北方跪祝了一番,然后从身旁取出一把竹刀,将灵芝四围的土轻轻剔松,然后喊一声:“起!”连根拔起。金蝉忙问它变的那个小人呢?夫人道:“回洞自会出现,你忙什么?”说时,忽然从芳香中嗅着一丝腥味,连忙看时,只见石洞旁壁下伏着一只怪兽,生得狮首龙身,六足一角,鼻长尺许,两个金牙露出外面,长有三尺。妙一夫人叹道:“天生灵药,必有神物呵护。这个独角神琳,又不知被何人所害,所以灵芝知道大难临头,往外逃避。”金蝉见那神兽的皮直发亮光,心中甚为爱惜,想要剥了回去。夫人道:“此兽亦非善类,性极残忍,剥去无妨。它那两个大牙,削铁如泥,颇有用处,一并拿了回去吧。”金蝉闻言大喜,正要取那兽的皮、牙,忽又见地上一支白色小箭,式样新鲜灵巧。伸手去拾时,好似触了电气一般,手脚皆麻,连忙放手不迭。夫人走过去捡起一看,说道:“这是白骨神君的白骨丧门箭,刚才朱梅正是中了罗袅的暗算,所以几乎丧了性命。”金蝉道:“早知如此,母亲不该放他逃走,好与朱梅姊报仇。”夫人道:“我们也只能适可而止。好在朱梅有救,不然岂能轻易放他?”说时,金蝉因挂念朱梅,匆匆将兽皮剥完,携了兽皮、兽牙,由妙一夫人捧着灵芝,离了醉仙崖,回转洞府。
  刚一进门,看见朱梅仰卧在石床之上,声息全无。灵云同孙南守在旁边,默默无言,见夫人和金蝉回转,连忙上前接过灵芝。夫人叫灵云将灵芝移往后洞,好好培植。吩咐已毕,便向朱梅床前走来。金蝉见朱梅牙关紧咬,满脸铁青,睁着一双眼,望着金蝉,好似醒在那里,只是一言不发。忙喊了两声梅姊,不见答应。上前去拉她双手,已然冰凉如死。虽然知道自己母亲有起死回生之能,也禁不住伤心落泪。正在悲痛之间,夫人业已走过,忙喝金蝉道:“她中了妖人之箭,因她道行尚厚,虽然昏迷,并未死去,心中仍是明白。你这一哭,岂不勾起她的伤心,于她无益有损?”金蝉听了他母亲之言,只得强自镇定。夫人便叫将蛇头取来。金蝉取将过来。夫人用剑将蛇前额劈开,取出一粒珠子,有鸭蛋大小,其色鲜红,光彩照耀一室。又叫孙南去往后洞看灵芝,倘若灵芝移后,灵芝现出化身时,速来报知。孙南奉命去了。夫人从身边取出两粒丹药,塞入朱梅鼻孔里面。又取出七粒丹药,将朱梅的牙齿拨开,放在她口中。然后将朱梅前胸解开,把那蛇额中的红珠放在她的心窝间,用手托着,来回转动不停。
  转了有半个时辰,忽见朱梅脸色由青转白,由白又转黄,秀眉愁锁,好似十分吃苦,又说不出口来的样子。那金蝉目不转睛望着朱梅,恨不能去替她分些痛苦才好。夫人见丹药下去,运了半天蛇珠,虽然有些转机,还看不出十分大效,脸上也露出为难的样子。金蝉见了,更是着急,忽然灵机一动,便对夫人道:“母亲,我到后洞看看那灵芝就来。”夫人也不答言。金蝉如飞而去,到了后洞,见灵云等已将灵芝移植妥当,朱茎翠叶,五色纷披,十分好看。灵云正与孙南在那里赏鉴,见金蝉跑来,对他道:“你不在前洞帮着母亲照应你的梅姊,跑到这里来则甚?”金蝉也不答言,走过来便向那灵芝跪下,口中不住地默祝。孙南道:“师弟你在那里说些什么?”金蝉也不理他。灵云道:“孙师兄莫要管他,他的事,只有我明白。想是母亲救梅妹,功效慢了一点,所以他一禀至诚,又来乞灵草木了。”正说时,忽然看见那芝草无风自动,颜色越来越好看,阵阵清香,沁人心脾。那金蝉跪祝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正要发怒时,忽见那灵芝顶上,透出一道霞光,打里头钻出一个婴儿头来,一会儿便现出原身,跳下地来。金蝉一看,正是那肉芝,满心欢喜。孙南从未见过这样奇事,更是心爱。那肉芝朝金蝉点了点头,便跑过来,拉了金蝉的手。金蝉急忙将它抱起,它又用手向前洞一指。金蝉起初看朱梅昏迷不醒,非常着急,猛然想起肉芝能使人长寿,岂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不去求它将身上的血肉赏赐一些,以救朱梅之命呢?因为怕灵云、孙南笑他,所以只在地上跪着默祝。今见芝仙这般状况,知是允了他的要求。当下抱着它,往前洞就走。灵云、孙南也明白大概,跟踪来看。
  才到前洞,只见妙一夫人向着那芝仙说道:“餐霞大师弟子朱梅,今中妖人白骨箭,命在旦夕。芝仙如肯赐血相救,功德不浅。”那芝仙听了夫人之言,口中咿呀,说个不住。夫人只是微笑点头。金蝉性急,疑心那芝仙不肯,便问夫人道:“母亲,它说些什么?怎么孩儿等俱都听不出?”夫人道:“你等道行尚浅,难怪你们不懂。它说它要避却三灾,才能得成正果。如今三灾已去其二,我们将它移居到此,非常感谢,理应帮忙。不过它自舍的灵液,比将它全身服用还有功效,可是因此它要损失三百多年的道行。要我在它舍血之后,对它多加保护,异日再遇大劫难,求我们救它,避免大劫。”金蝉道:“母亲可曾答应?”夫人道:“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我已完全答应了。”那芝仙又朝夫人说了几句,夫人益加欢喜,便对它道:“你只管放心,我等决不负你。如今受伤的人万分痛苦,不可再延,请大仙指明地方,由我亲自下手吧。”那芝仙闻言之后,脸上顿时起了一种悲惨之容,好似有点不舍得,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挨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夫人跟前,伸出左臂,意思是请夫人动手。大家看见这个形似婴儿的肉芝,伸出一条雪白粉嫩的小手臂来,俯首待戮,真是万分不忍。夫人更是觉得它可怜可爱,因为救人要紧,万分无法,只得把它抱在怀中。叫灵云上床来,替她将蛇珠在朱梅胸腹上转动。又叫金蝉取来一个玉杯,教孙南捧着玉杯,在芝仙的手腕下接着那灵液。然后在金蝉腰间取下一块玉玦,轻轻向那肉芝说道:“芝仙,你把心放定,一点不要害怕,稍微忍受这一丝痛苦,事完,我取灵丹与你调治。”那肉芝想是害怕,闭紧双目,不发一言,颤巍巍地把头点了两点。夫人先将它左臂抚弄了两下,真是又白又嫩,几乎不忍下手。后来无法再延,便一狠心,趁它一个冷不防,右手拈定玉玦,在它腕穴上一划,便割破了个寸许长的小口。孙南战战兢兢,捧着玉杯去接时,只见那破口处流出一种极细腻的白浆,落在玉杯之中,微微带一点青色,清香扑鼻,光彩与玉杯相映生辉,流有大半酒杯左右。夫人忙喊道:“够了,够了!”那肉芝在夫人怀中,只是摇头。一会儿工夫,那白浆流有一酒杯左右,便自止住。夫人忙在怀里取两粒丹药,用手研成细粉,与它敷在伤口处。
  金蝉看那芝仙时,已是面容憔悴,委顿不堪,又是疼爱,又是痛惜,一把将它抱住。夫人忙喊:“蝉儿莫要鲁莽!它元气大伤,你快将衣解开,把它抱在前胸,借你童阳,暖它真气。千万不可使它入土。等我救醒朱梅,再来救它。”金蝉便连忙答应照办。妙一夫人忙又从孙南手中取过芝血,一看血多,非常欢喜,忙上床叫灵云下来。再看朱梅时,借了蛇珠之力,面容大转,只是牙关紧闭,好似中邪,不能言语。又叫灵云取过一个玉匙,盛了少许芝血,拨开朱梅牙关,正待灌了进去。忽然看见起初塞在她口中的七粒丹药,仍在她舌尖之上含着,并未下咽。暗惊白骨箭的厉害,无怪乎灵丹无效,原来未入腹中。又恐芝血灌了下去,同这丹药一样,不能入腹,顺口流出,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万分可惜?便不敢造次下手。忙叫金蝉过来,将芝仙交与孙南,叫他如法偎在胸前。然后对金蝉说:“朱师姊命在顷刻,只有芝血能救。她如今外毒已被蛇珠收去,内毒深入腠理,以致牙关紧闭,无法下咽。意欲从权,命你用口含着芝血去喂她,她得你真阳之气,其效更快。不过此事于你有损无益,你可愿否?”金蝉道:“梅姊原为孩儿才遭毒手,但能救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先将芝血含在你口中些。然后用你的手,紧掐她的下颏,她的下颏必然掉将下来,口开难闭。你将你的嘴,对着她的嘴,将芝血渡将进去。你二人之口,须要严密合缝,以免芝血溢出。然后你骑在她的身上,用手抄在她背后,紧紧将她抱着,再提一口丹田之气,渡将进去。倘若觉得她腹中连响,便有一口极臭而难闻的浊气,从她口中喷出。你须要运用自己丹田之气,将那浊气抵御回去,务必使那浊气下行,不要上逆才好。”金蝉连忙点头答应,跨上床来。眼看一个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的绝色佳人,中了妖人暗算,在床上昏迷不醒。见他上来之后,一双犹如秋水的秀目,珠泪盈盈望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可是并未失了知觉,其痛苦有甚于死,不禁怜惜万分。
  到了这时,也顾不得旁人嘲笑,轻轻向着朱梅耳边说道:“姊姊,母亲叫我来救你来了。你忍着一点痛,让我把你下颏端掉,好与你用药。”朱梅仍是睁着两眼,牙关紧闭,不发一言。金蝉狠着心肠,两手扣定朱梅下颏,使劲一按,咔嚓一声,果然下巴掉下,樱口大张。金蝉更不怠慢,依照他母亲之言,骑在朱梅身上,抄紧她的肩背。妙一夫人递过玉碗,金蝉随即在夫人手中喝了一口芝仙的白血,嘴对嘴,渡将进去。幸喜朱梅口小,金蝉便将她的香口紧紧含着,以待动静。究竟芝仙的血液非比寻常,才一渡进,便即吞下。金蝉知芝血下肚,急忙用尽平生之力,在丹田中运起一口纯阳之气,渡了进去。只听朱梅腹内咕隆隆响个不住,再看她的脸色,已渐渐红润。适才上来时,觉得她浑身冰凉挺硬,口舌俱是发木的。此刻忽觉得她在怀中,如暖玉温香一般,周身软和异常,好不欢喜。这时朱梅腹内愈发响个不住,猛然一个急噫,接着一口浊气冒将上来,腥臭无比。金蝉早已准备,急忙运气,将那口浊气抵了回去。一来一往,相持半碗茶的光景,便听朱梅下身砰然放出一个响屁来,臭味非常难闻。金蝉也顾不得掩鼻,急忙又运动丹阳之气,渡了一口进去。妙一夫人道:“好了,好了,不妨事了。蝉儿快下来吧。”
  再看朱梅,业已星眼盈泪,缓醒过来。猛见金蝉骑在自己身上,嘴对着自己的嘴,含紧不放,又羞又急,猛一翻身,坐将起来。金蝉一个不留神,便跌下床来。这朱梅生有灵根,又在黄山修炼数年,剑术很有根底,虽中了妖人暗算,还能支持。只是心中明白,难受异常,不能言动。此番醒转,明知金蝉是奉了他母亲之命来救自己,因醒来害羞,使得势猛,将他跌了一跤,好生过意不去。正要用手去扶,猛觉有些头晕,随又坐在床上。这时金蝉业已站起,也累了个力尽神疲。夫人忙对朱梅道:“你妖毒虽尽,精神尚未复元,不必拘礼,先躺下养养神吧。”一面用手将她下颏捏好。朱梅身子也觉得轻飘飘地站立不住,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口头向众人称谢。忽然觉得身下湿了一块,用手摸时,羞得几乎哭了出来,急忙招手呼唤灵云。灵云急忙走过来,朱梅便向她咬了几句耳朵。这时夫人也明白了,便叫孙南与金蝉出去,于是二人便到外面去了。夫人便从孙南怀中取过肉芝,从身旁取了三粒丹药,与它服用,仍然送到后洞手植之所,看它入土。又教金蝉不可随意前去扰它。再回前洞时,朱梅业已借了灵云的衣裳换好,收拾齐整,出来拜谢夫人救命之恩。夫人道:“那白骨箭好不厉害!若非芝仙舍身相救,只有嵩山二老才有解药,远隔数千里,岂不误事?况且也不能这样容易复元。”金蝉便问其中箭情形。朱梅道:“我同你在涧边洗手时,因见鸦鸣,便疑心有人在旁窥探,生怕别人趁火打劫,去捉肉芝。我来时早已问明它生根所在,所以留下你们擒蛇,我便到崖后去守候。刚到那里,便看见一个六足独角的神兽,我本不想伤它,正要设法将它逼走,忽听那兽狂吼一声,便从崖后一个洞中蹿了进去。我追踪去看时,才到洞口,脑后一阵风响,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往后面一闪,已是不及。当时只觉左臂发麻,头脑天旋地转,知道中了妖法。因为宝剑不在手中,恐怕抵敌不住,急忙跑回。走到你们跟前,已是站立不稳了。后来我浑身疼痛,心如油煎,虽看得见你们,只是不大清楚,也听不见说些什么,难受极了。我叫你去斩的蛇头呢?”
  金蝉道:“我当时见你晕倒,非常着急。因听你说蛇身有宝,便追了下去,它业已逃出有半里路去。见我追它来,便将头仰起,朝我喷了一口毒气。恰好母亲赶到,用她老人家的剑光,将妖蛇的毒气遏住。我才用剑将它斩为数段,将蛇首挑了回来。母亲叫我从蛇脑中取出一粒红珠,是否就是你说的宝贝?”朱梅道:“可不正是此物。”夫人道:“此珠名为蛇宝,乃千年毒蟒精华。无论中了多么厉害的毒,只消用此珠在浑身上下贴肉运转,便能将毒提尽。只是此番因斩妖蛇,与白骨神君结下仇恨,将来又多一个强敌了。”灵云道:“他怂恿他的弟子为恶,暗中伤人,此人之恶毒可知,难道我们还怕他么?”夫人道:“不是怕他,无非让你们知道,随时留意而已。”朱梅与众人谈了一会儿,便要回山复命。夫人便将余下的芝血与她服下,叫灵云将借来的几件法宝交与她带去。因为新愈之后,精神疲惫,并叫灵云、金蝉陪同前往,顺便道谢餐霞大师的盛意。
  三人辞别夫人,出了洞府,已是夕阳西下,便驾起剑光,前往黄山去了。这里妙一夫人对孙南道:“我回时途遇你师父同追云叟,谈起各派比剑之事,追云叟主张在明年正月先破慈云寺,剪却他的羽翼再说,我倒甚为赞同。依我预算,正式在峨眉比剑,还在三五年之后。你天资、心地俱好,如不嫌弃,可就在我这里参修。我已同你师父说过,你意如何?”孙南听了,自然高兴,急忙跪谢夫人成全之恩。从此孙南便在此山,与灵云、金蝉等一同练习剑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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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金罗汉访友紫金泷 许飞娘传书五云步
  话说金身罗汉法元,在九华与齐灵云斗剑,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巧遇许飞娘赶到,明为解围,暗中点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女儿,暗暗吃惊。恐怕吃了眼前亏,便借着台阶就下。等到离却前山,正要往金顶走去,不由叫了一声苦。心想:“九华既做了齐漱溟的别府,不消说得,那狮子天王龙化与紫面伽蓝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来到金顶,岂非徒劳?”他虽然如此想法,到底心还不死。好在金顶离此并不多远,不消半顿饭时候,便已赶到。只见那龙化与雷音所住的归元寺,山门大开,山门前败草枯叶,狼藉满地,不像庙中有人住的神气。进入内殿一看,殿中神佛、庙貌依然,只是灰尘密布。蝙蝠看见有人进来,绕檐乱飞。更没有一个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庙中。再走进禅房一看,尘垢四积。门前一柄黑漆的禅杖,断为两截在地上,不知被什么兵刃斩为两段。那禅杖原是纯钢打就,知是龙化用的兵器。进屋看时,地上还有一摊血迹,因为山高天寒,业已冻成血冰。估量庙中无人,为期当在不远。正在凝思之际,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剑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齐漱溟一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不要被他们遇见,又惹晦气。想到此间,便急忙离了归元寺,下了金顶。心想:“此番出游,原为多寻几个帮手,谁想都扑了一个空。那许飞娘自从教祖死去,同门中人因为她不肯出力报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听说她的忍辱负重,别存深意。适才山下相遇,想是从外面倦游归来。黄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顺便约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听出龙化、雷音两个人的踪迹。”想罢,便驾起剑光,直往黄山飞去。至于龙化、雷音这些异派的剑仙,何以值得法元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华金顶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后自有详文。这且不言。
  且说那黄山,法元虽来过两次,只是许飞娘所居的五云步,原是山中最高寒处,而又最为神秘的所在,法元从未去过。闻说餐霞大师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许飞娘须要秘密,不要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驾剑飞行时十分留神。剑光迅速,不多时已到黄山,打算由前山文笔峰抄小径过去。到了文笔峰一看,层翠叠峦,岗岭起伏,不知哪里是飞娘隐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鸦、山谷松涛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偌大一个黄山,正不知从何处去寻那五云步。
  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忽听远远送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音。急忙抬头看时,空中飞来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个幼童,离法元不远,从空中落下一个东西,并不停留,直往东北飞去。法元正待去拾时,脚下忽地又现出一道白影,细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白年幼女子,比箭还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业已将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东西是一块石头,上面一根红绳,系着一封信。起初以为是那飞行人特意落给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为黄山乃仙灵窟宅,适才在九华山遇见那个孩子,几乎栽了跟头。如今又遇见一个小孩,见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愿多事。正待转身要走,忽见峰脚下又转出一个穿蓝衣的女子,喊着适才那个女子道:“师妹抢到手了么?是个什么东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们进去看吧。”言时旁若无人,好似并未看见法元在旁一样。法元猛想起:“我正无处寻访飞娘,这两个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语,打听打听?”想罢,便走近前来,说道:“两位女檀越留步,贫僧问讯了。”那大些的一个女子,刚把白衣女子的信接过,便道:“大和尚有话请说。”法元道:“黄山有位餐霞大师,她住在什么地方?两位女檀越知道否?”那两位女子闻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开口说道:“那是吾家师父。你打听她老人家则甚?”法元闻言,暗吃一惊,原想避开她们,如何反问到人家门口来了?幸喜自己不曾冒昧。当下镇定精神,答道:“我与万妙仙姑许飞娘有一面之缘,她曾对我言讲,她与大师乃是近邻,住在什么五云步。怎奈此山甚大,无从寻找,我想打听出大师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寻访了。”那女子闻言,微微一阵冷笑,说道:“大和尚法号怎么称呼呢?”法元到底在五台派中是有名人物,在两个女孩面前不便说谎,日后去落一个话柄,还说因为怕餐霞大师,连真姓名都不敢说。便答道:“贫僧名唤法元。”那女子听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来就是金身罗汉法元哪,我倒听我师父说过。你不必找许飞娘了,这正是她给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后,再还与你吧。”说罢,便把手中信一扬。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禅师亲拆”等字。因听那女子说,看完之后便给他,便着急道:“这是贫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闻言,笑道:“有道是‘捡的当买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们拾来的,又不是在你庙中去偷来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个和尚,她是一个道姑,难道还有什么私弊,怕人看么?既经过我们的山地,我们检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还走不了呢。”
  法元见那女孩似有意似无意,连讥讽带侮辱,满心大怒。知道许飞娘叫人送信,连送信人都不肯与他见面,其中必有很大的关系。情知飞娘与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拢,如果信上有机密的事,岂不误却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师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强忍心头火,一面用好言向对方婉商,一面打算来一个冷不防,抢了就走。谁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着,不等法元近前,便将信递与白衣女子手中,说道:“师妹快看,大和尚还等着呢。”法元到了此时,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将信还俺,俺就要无礼了!”那女子道:“师妹快拆开看,让我来对付他。”白衣女子刚把信拆开,法元正待放剑动手时,忽然峰后飞也似的跑过一人,喊道:“两位姊姊休要动手,看在可怜的兄弟分上吧。”那两个女子闻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暂缓动手。看来人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过来,一面向两个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师叔不要生气,我替你把信要回来吧。”法元见来人叫他师叔,可是并不认识,乐得有人解围,便答道:“我本不要动手,只要还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着那两个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怜我吧,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错,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么受哇?”那白衣女子道:“师姊,你看他怪可怜的,把这封信给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讲情,叫你今天难逃公道。”法元强忍着怒,把信接过,揣在怀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师许飞娘叫我把信送与师叔,说是不能见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姊姊手中,幸喜不曾拆看。异日如遇家师,千万请师叔不要说起方才之事。”法元点头应允,恐怕两个女子再说话奚落,将足一顿,便有几道红线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着两个女子,谢了又谢。那两个女子问他信的来由,他说道:“家师刚从九华回来。到家后,匆匆忙忙写了这封信,派我驾起剑光,等候方才那个和尚,说他是我的师叔法元,并叫我与他不要见面。我等了一会儿,才见他落在文笔峰下。谁想交信时被两位姊姊拾去,我很着急。我藏在旁边,以为姊姊可以还他。后来见双方越说越僵,我怕动起手来,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师的责打,所以才出来说情。多蒙姊姊们赏脸,真是感恩不尽。”那女子答道:“我适才同师妹在此闲玩,忽见几道红线飞来,落在峰上,知有异派人来此。我很觉此人胆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谁,忽见你驾剑光跑来。起初以为你跟上年一样,偷偷来和我们玩耍。后见你并不停留,掷下一个纸包,我知道那纸包绝不是给我们的,否则不会那样诡秘。师妹出去抢包时,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给他的。他就是师父常说的金身罗汉法元。我们哪要看人私信,无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为何不上我们这儿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双亡,全家惨死,好容易遇见家师,收我上山学剑。以前常带我到此拜谒大师,得向诸位姊姊时常领教,多么好呢。谁想去年因家师出门,烦闷不过,来看望诸位姊姊,不料被师弟薛蟒告发,原不要紧,只因我不该说错了一句话,被家师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点筋断骨折。调养数月,才得痊愈。从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准到此地来。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简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愿意教我同姊姊们见面的原故。”这两个女子听了,很替他难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别,也不见你来呢。你说错什么话,以致令师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见空中飞来一道青光,那男孩见了,吓得浑身打战道:“两位姊姊快救我吧,师弟薛蟒来了。倘被他看见我在这里,一定回去告诉家师,我命休矣!”说罢,便钻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现出一人,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两个女子见了他,不由得脸上现出十分憎恶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着一身红衣,足蹬芒鞋,头颈间长发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满脸青筋,二眉交错处有一块形似眼睛的紫记,掀唇露齿,一口黄牙,相貌非常丑恶。这人便是万妙仙姑最得意的门徒三眼红蜺薛蟒。他到了两个女子跟前,不住地东张西望。那两个女子也不去理他,有意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好似才出洞门,并未发生过事情一样。那薛蟒看不出动静,不住地拿眼往洞中偷觑。后来忍不住问道:“二位道友,可曾见我师兄司徒平么?”那白衣女子正要发言,年长的一个女子急忙抢着说道:“司徒平么?我们还正要找他呢。去年他来同我们谈了半天,把我轻云师妹一张穿云弩借去,说是再来时带来,直到如今也不送还。大师又不准我们离开这里,无法去讨。你要见着他,请你给带个话,叫他与我们送来吧。”说时,神色自如。薛蟒虽然疑心司徒平曾经到此来过,到底无法证明,自言自语道:“这就奇了,我明明看见红线已飞往西南,怎么他会不见呢?”那女子便问道:“你说什么红线?敢是那女剑仙到黄山来了么?”薛蟒知话己说漏,也不曾答言,便怏怏而去。那女子不悦道:“你看这个人,他向人家问话就可以,人家向他说话,他连话都不答,真正岂有此理!”薛蟒明明听见那女子埋怨,装作不知,反而相信司徒平不在此间,径往别处寻找去了。那两个女子又待了一会儿,才把司徒平喊出,说道:“你的对头走了,你回去吧。”司徒平从洞侧走出道:“我与他真是冤孽,无缘无故地专门与我作对。想是家师差我送信时,被他知道,故此跟在后面,寻我的差错。”那两个女子很替他不平,说道:“你只管回去,倘到不得已时,你可来投奔我们,我今晚就向大师为你说便了。”司徒平闻言大喜,因天已不早,无可留恋,只得谢别她二人,破空而去。
  这司徒平出家经过,原有一段惨痛历史,他又是书中一个重要人物,本当细表。怎奈读者都注意破慈云寺,作者一支笔,难写两家话,只得留在以后峨眉斗剑时补写。这两个女子,年轻穿白的,就是餐霞大师的弟子朱梅。年长的一个,名唤吴文琪,乃是大师的大弟子,入门在周轻云之先,剑法高强,深得大师真传。因她飞行绝迹,捷若雷电,人称为女空空的便是。文笔峰乃是大师赐她练剑之所。大师因为叫朱梅来向她取神矛,去帮助金蝉擒蛇妖,恰好在洞外遇见。谈话中间,忽然看见法元来到,司徒平空中掷信,才有这一场事发生。虽然不当要紧,与异日破许飞娘的百灵斩仙剑大有关系,以后自知。这且不言。
  话说那法元离了文笔峰,转过云巢,找一个僻静所在,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写道:“剑未成,暂难相助。晓月禅师西来,爱莲花峰紫金泷之胜,在彼驻锡,望唾面自干,求其相助,可胜别人十倍。行再见。知名。付丙。”法元看罢大喜,心想:“我正要去寻晓月禅师,不想在此,幸喜不曾往打箭炉去空跑一次。”便把信揣在怀中,往莲花峰走去。那莲花峰与天都峰俱是黄山最高的山峰,紫金泷就在峰旁不远,景物幽胜,当年大心道人曾隐居于此处。法元对莲花峰原是熟路,上了立雪台,走过百步云梯,从一个形如石鳌的洞口穿将过去,群峰峥嵘,烟岚四合,果然别有洞天。
  这时天已垂暮,忽然看见前面一片寒林,横起一匹白练,知道是云铺海,一霎时云气濛濛,布散成锦。群山在白云簇绕中露出角尖,好似一盘白玉凝脂。当中穿出几十根玉笋,非常好看。再回顾东北,依旧清朗朗的,一轮红日,被当中一个最高峰顶承着,似含似捧,真是人间奇观。伫立一会儿,正待往前举步,那云气越紧越厚,对面一片白,简直看不见山石路径。况且紫金泷这条道路,山势逼仄异常,下临无底深渊,底下碎石森列,长有丈许,根根朝上。一个不留神,滑足下去,身体便成肉泥。他虽是一个修炼多年的剑仙,能够在空中御剑飞行,可是遇着这样栈道云封,苍岚四合,对面不见人的景物,也就无法涉险。等了一会儿,云岚滃翳,天色越发黑将下来。知道今日无缘与晓月禅师见面,不如找个地方,暂住一宵,明日专诚往拜。那黄山顶上,罡风最厉害,又在寒冬,修道的人纵然不怕寒威,也觉着难于忍受。便又回到立雪台,寻了个遮风的石洞,栖身一宵。
  天色甫明,起来见云岚已散,趁着朝日晨晖,便往紫金泷而去。走了一会儿,便到泷前。只见两旁绝涧,壁立千仞,承着白沙矼那边来的大瀑布,声如雷轰,形同电掣。只不知晓月禅师住在哪里。四下寻找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涧对面走过一个小沙弥,挑着一对大水桶,飞身下洞,去汲取清泉。涧底与涧岸,相隔也有好几丈高下。只见他先跳在水中兀立的一块丈许高的山石上,抡着两个大桶,迎着上流水势,轻轻一抡,便已盛得满满两桶水,少说也有二百来斤轻重。只见他毫不费力地挑在肩上,将足微顿,便已飞上涧岸,身法又快又干净。桶中之水,并不曾洒落一点。法元不由口中喝了一声彩。那小沙弥听见有人叫好,将两个水桶在地上一放,脚微顿处,七八丈宽的阔涧,忽如飞鸟般纵将过来,向着法元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走你的路,胡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师兄有病么?”法元看那小沙弥蜂腰猿背,相貌清奇,赤着一双足,穿了一双麻鞋,从他两道目光中看去,知道此人内外功都臻于上乘,暗暗惊异。又见他出言无状,好生不悦。心想:“我这两天怎么尽遇些不懂情理的人,又都是小孩?”因为晓月禅师在此居住,来人又是个小和尚,恐怕是大师的弟子,不敢造次。便答道:“我见你小小的年纪,便已有这样的武功,非常欢喜,不禁叫了一声好,这也不要紧的。你师兄有病,我怎么会知道,如何就出口伤人呢?”那小沙弥闻言答道:“你不用装呆。我们这里从无外人敢来,我早看见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东瞧西望,说不定乘我师父不在家,前来偷我们的宝贝,也未可知。你要是识时务的,趁早给我走开;再要偷偷摸摸,你可知道通臂神猿鹿清的厉害?”说完,举起两个瘦得见骨的拳头,朝着法元比了又比。法元看他这般神气,又好气,又好笑。答道:“你的师父是谁?你说出来,我也许闻名而退。要说你,想叫我就走,恐怕很难。”鹿清闻言大怒道:“看来你还有点不服我么?且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左掌往法元面上一晃,抡起右掌,往法元胸前便砍。法元把身子一偏避开,说道:“你快将你师父名字说出,再行动手不迟,以免误伤和气。”鹿清也不还言,把金刚拳中化出来的降龙八掌施展出来,如风狂雨骤般地向法元攻击过来。
  这金刚拳乃是达摩老祖秘传,降龙八掌又由金刚拳中分化而出,最为厉害。要不是法元成道多年,简直就不能抵御。法元因对手年幼,又恐是晓月禅师的门徒,所以便不肯用飞剑取胜,只好用拳迎敌。怎奈鹿清拳法神奇,变化无穷,战了数十个回合,法元不但不能取胜,反而中了他两掌。幸亏练就铁打的身体,不然就不筋断骨折,也要身带重伤。鹿清见法元连中两掌,行若无事,也暗自吃惊。倏地将身跃出丈许远近,将拳法一变,又换了一种拳。法元暗暗好笑,任你内外功练到绝顶,也不能奈何我分毫。打算将他累乏,然后施展当年的绝技七祖打空拳,将他擒伏。他如是晓月禅师门徒,自不必说,由他领路进见;否则像这样好的资质,收归门下,岂不是好?便抖擞精神,加意迎敌。那鹿清见一时不能取胜,非常着急,便故意卖个破绽,将足一顿,起在半空。法元向他下身正待用手提他双足,小沙弥早已料到,离地五尺许,施展金刚拳中最辣手的一招,将身在空中一转,鲤跃龙门式,避开法元两手,伸开铁掌,并起左手二指,照着法元两只眼睛点去。法元见势不好,知道无法躲避,只得将身一仰,打算平蹿出去。谁知鹿清敏捷非常,招中套招,左手二指虽不曾点着法元二目,跟着右手使一个绷拳,对着法元下颊打一个正着。接着又使一个裆里连环,一飞腿,正打在法元前心。就法元前胸撞劲,脚微点处,便斜纵出三四丈高远,立定大笑。法元虽然武功纯熟,经不起无意中连中几下重手法,虽未受伤,跌跌撞撞,倒晃出去十几步,差点没有跌倒在地。这一下勾动无明火起,不由破口骂道:“你这小畜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家罗汉爷念你年幼,不肯伤你,你倒反用暗算伤人。你快将你师父名字说出,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后脑一拍,便将剑光飞出。
  鹿清看见几条红线从法元脑后飞出,说声:“不好!”急忙把脚一顿,蹿过山涧。法元也不想伤他性命,无非借此威吓于他。见他逃走,便也驾起剑光,飞身过涧,在后追赶。鹿清回头一看,见法元追来,便一面飞跑,一面大声喊道:“师兄快来呀,我不行了!”话言未了,便见崖后面飞起一道紫巍巍的光华,将法元的剑光截住。法元一面运剑迎敌,一面留神向对面观看。只见对面走出一个不僧不道的中年男子,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禅衣,头发披散,也未用发箍束住,满面的病容。法元估量那人便是鹿清的师兄,正要搭话,只见那人慢吞吞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何方僧人,竟敢到此扰闹?你可知道晓月禅师大弟子病维摩朱洪的厉害?”法元一听那人说是晓月禅师的弟子,满心高兴,说道:“对面师兄,快快住手,我们都是一家人。”说罢,便将剑光收转。
  那人闻言,也收回剑光,问道:“这位大师,法号怎么称呼?如何认识家师?来此则甚?”法元道:“贫僧法元,路过九华,闻得令师飞锡在此,特地前来专诚拜见,望乞师兄代为通禀。”这时鹿清正从崖后闪出,正要答言,朱洪忙使眼色止住,对法元说道:“你来得不巧了。家师昨日尚在此间,昨晚忽然将我叫到面前,说是日内有一点麻烦事须去料理,今早天还没亮,就起身往别处去了。”法元见他二人举动闪烁,言语支吾,便疑心晓月禅师不曾外出,想是不愿见他。人家既然表示拒绝,也就不好意思往下追问。朱洪又不留他洞内暂住,神情非常冷淡。只得辞别二人,无精打采地往山下走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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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回 晤薛蟒 三上紫金泷 访异人 结嫌白鹿洞
  话说金身罗汉法元见病维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别处找寻能人相助,忽见正南方飞来了几道红线,知是秦朗打此经过,连忙上前唤住,二人相见,各把前事述说了一遍。秦朗道:“此次到打箭炉,晓月禅师业已他去,路遇西藏红教中传灯和尚,才知禅师隐居黄山紫金泷。后来路过慈云寺,见了知客马元,听说发生许多事故,师父出外寻找帮手。弟子想师父定不知道晓月禅师住址,特来代请,约他下山,到慈云寺相助。”法元道:“你哪里知道。我自到九华后,人未约成,反与齐漱溟的女儿斗了一次剑。后来飞娘赶来解围,又叫人与我送信,才知道晓月禅师在此。等我寻到此地,他两个徒弟又说他出外云游去了,是否人在紫金泷,无从判断。如果在家,成心不见,去也无益,我们另寻别人吧。”秦朗道:“我知道晓月禅师西来,一则爱此地清静;二则听说此地发现一样宝物,名为断玉钩,乃是战国时人所铸,在这泷下泉眼中,所以驻锡在此,以便设法取到手中,绝不会出门远去。莫如弟子同师父再去一趟,先问晓月禅师是否他去。别处不是没有能人,能制服追云叟的,还是真少。他老人家相助,胜别人十倍。师父以为如何?”法元闻言,也甚以为然,便同秦朗回了原路。
  刚刚走到泷前,便见鹿清正在洞外,见他二人回来,好似很不痛快,说道:“大和尚又回来则甚?我师父不在洞中,出外办事去了。老实说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参破尘劫,不愿加入你们去胡闹了。”法元一听鹿清之话,越觉话里有因,便上前赔着笑脸说道:“令师乃是我前辈的忘年交,此番前来拜访,实有紧急之事,务乞小师兄行个方便,代为传禀。如禅师他出,也请小师兄将地方说知,我等当亲自去找。”法元把好话说了许多,鹿清只是摇头,不吐一句真言。反说道:“我师父实实不在山中。他出外云游,向无地址。至于归洞之期,也许一天半天,也许一年半载才回,那可是说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两日再来,也许家师回来,也未可知。”说罢,道一声“得罪”,便转向崖后自去。法元见了这般景况,好生不快,但是无可奈何。秦朗见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满心大怒,因晓月禅师道法高深,不敢有所举动,只得随了法元,离了紫金泷,往山脚下走去。
  师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别处寻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带着破空声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飞下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年,穿着不僧不道的衣服。秦朗疑心此人来意不善,忙做准备。法元连忙止住。那少年见了法元,躬身施礼,说道:“弟子三眼红蜺薛蟒,奉了恩师许飞娘之命,知道大师轻易见不着晓月禅师,叫我来说,禅师并未离此他去,请大师千万不要灰心短气。如今峨眉派剑侠不久就在成都碧筠庵聚齐,去破慈云寺,非晓月禅师下山,无法抵敌。家师剑未炼就,暂时不能下山相助。望大师继续进行,必有效果,家师业与晓月禅师飞剑传书去了。”法元道:“我已去过两次,均被他徒弟鹿清托辞拒绝。既蒙令师盛意,我再专诚去一回便了。”薛蟒闻言,便告辞走去。走不几步,忽然回头,又问法元道:“昨日我师兄苦孩儿司徒平送信的时节,可曾与大师见面亲交?”法元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便实说道:“昨日他将书信原是从空中抛下,不想被文笔峰前两个女子抢去。我去要时,那两个女子执意不肯,双方几乎动武。你师兄才下来解围,费了半天唇舌,才把书信取转。见了令师,就说我们一切心照,我自按书信行事便了。”薛蟒听了,不禁狞笑两声。又对法元道:“那晓月禅师的徒弟鹿清,家师曾对他有恩,大师再到紫金泷,就说我薛蟒致意,他自会引大师去见晓月禅师的。”说罢,便自作别而去。法元师徒二人等薛蟒走后,便整了整僧衣,虔心诚意往紫金泷而去。
  那晓月禅师是何派剑仙?为何使法元等这般敬重?这里便再补述两笔。那晓月禅师也是峨眉派剑仙鼻祖长眉真人的徒弟,生来气量褊狭,见他师弟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末学新进,反倒后来居上,有些不服。只是长眉真人道法高深,越发不赞成他的举动,渐渐对他疏淡。晓月含恨在心。等到长眉真人临去时,把众弟子叫到面前,把道统传与了玄真子与齐漱溟。差点没把晓月肚皮气炸,又奈何他们不得。他早先在道教中,原名灭尘子。真人又对众弟子道:“此番承继道统,原看那人的根行厚薄、功夫深浅为标准,不以入门先后论次序。不过人心难测,各人又都身怀绝技,难免日后为非作歹,遗羞门户。我走后,倘有不守清规者,我自有制裁之法。”说罢,取出一个石匣,说道:“这石匣内,有我炼魔时用的飞剑,交与齐漱溟掌管。无论门下何人,只要犯了清规,便由玄真子与齐漱溟调查确实,只须朝石匣跪倒默祝,这匣中之剑,便会凌空而起,去取那人的首级。如果你二人所闻非实,或颠倒是非,就是怎样默祝,这石匣也不会开,甚或反害了自己。大家须要谨记。”长眉真人吩咐已毕,便自升仙而去。众同门俱都来与齐漱溟和玄真子致贺,惟有晓月满心不快,强打笑颜,敷衍了一阵。后来越想越气,假说下山行道,便打算跑到庐山隐居,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因知寡不敌众,又有长眉真人留下的石匣,倒也并不想叛教。不想在庐山住了几年,静极思动,便游天台雁荡。在插虹涧遇见追云叟,因论道统问题,晓月恼羞成怒,二人动起手来,被众同门知道,都派他不对。他才一怒投到贵州野人山,去削发归佛,拜了长狄洞的哈哈老祖为师,练了许多异派的法术。到底他根基还厚,除记恨玄真子与齐漱溟而外,并未为非作歹。众同门得知此信,只替他惋惜,叹了几口气,也未去干涉他。后来他又收了打箭炉一个富户儿子名叫朱洪的为徒,便常在打箭炉居住。那里乃是川康的孔道,因此又认得了许多佛教中人。他偶游至黄山,爱那紫金泷之胜,便在那里居住。他同许飞娘的关系,是因为有一年为陷空老祖所困,遇见许飞娘前来解围,因此承她一点情。他早知法元要来寻他,因为近年来勤修苦炼,不似从前气盛,虽仍记前嫌,知齐漱溟、玄真子功行进步,不敢造次。所以法元来了两次,俱命鹿清等设辞拒绝。法元第二次走后,便接到许飞娘的飞剑传书,心神交战了好一会儿,结果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会儿,觉得暂时仍不露面为是。便把鹿清叫在面前,嘱咐了几句,并说若是法元再来,你就如此如彼地对答他。鹿清连声说“遵命”。暂且不提。
  且说法元师徒二人一秉至诚,步行到紫金泷,早已看见鹿清站在涧岸旁边。鹿清看见法元师徒回转,不待法元张口,便迎上前来说道:“适才家师回转,已知二位来意,叫我转致二位,请二位放心回庙,到了紧急时节,自会前来相助。今日另有要事,不及等二位前来叙谈,他老人家又匆匆下山去了。”法元尚疑鹿清又是故意推辞,正待发言,那秦朗已把薛蟒吩咐之言,照样说了一遍。鹿清闻得秦朗提起薛蟒致意,果然换了一副喜欢面孔,先问秦朗的姓名,然后问他因何与薛蟒相熟。谈了几句后,渐渐投机。三人便在涧石上面坐下,又谈了一阵。法元乘机请他帮忙,请晓月禅师下山。鹿清知道法元心中疑虑,便向他说道:“我师父生平从不打诳语,说了就算数,二位只管放心吧。”法元方才深信不疑。又问鹿清道:“当初我同令师见面,已是三十年前。后来他老人家搬到打箭炉,便很少去问候。小师父是几时才拜入门墙,功行就这样精进?”鹿清道:“你要问我出家的根由么?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是生长在四川一个荒山石洞里面,我倒没有娘,喂我乳的是一只梅花鹿。有一天,我师父他老人家路过那山,我正跟一群鹿在那里跑,我师父说我生有异禀,日后还可和我生身父母见面,便把我带到打箭炉,传我剑术,到现今已十二年了。那个薛蟒的师父,曾经帮过我师父的忙,我要是早知道二位跟她认识,我也就早跟你们交好了。”法元见鹿清说话胸无城府,也不知道什么礼节称呼,纯然一片天真,非常可爱。正想同他多谈几句,想打听晓月禅师在此隐居,是否为觅那断玉钩?方要张口,便听崖后洞中有一个病人的声音唤道:“清师弟,话说完了,快回来吧,我有事找你呢。”鹿清闻言,便忙向二人作辞道:“我家师不在洞中,未便让二位进去。现在我师兄唤我,异日有缘,相见再谈。”说罢,便急忙走去。法元与秦朗见鹿清走后,师徒二人一同离了紫金泷,计算时日还早,便想起到庐山白鹿洞去寻雷音的师叔八手观音飞龙师太下山相助,顺便打听雷音、龙化的下落。
  剑光迅速,不一日便到了庐山白鹿洞前。降下剑光,正待举步,忽见一阵腥风起处,连忙定睛看时,只见洞内蹿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望着二人扑来。法元知是飞龙师太喂的家畜,不肯用剑伤它,忙往旁边一闪。刚刚避过,又见眼前一亮,由洞内又飞出一条独角白鳞大蟒,箭也似一般疾,直向秦朗扑去。那秦朗哪知其中玄妙,喊一声:“来得好!”脑后一拍,几道红线飞起。法元忙喊:“休要冒失!”已来不及,剑光过去,把那三丈来长的白蟒挥成两段。那只黑虎见它同伴被杀,将前足微伸,后足伏地,一条长尾,把地打得山响,正要作势前扑。法元见白蟒被秦朗所杀,知道闯下大祸,又听得洞内有阵阵雷声,便知不妙。也不及说话,伸手将秦朗一拉,喊一声:“快逃!”二人剑光起处,飞身破空而去。
  法元在路上埋怨秦朗道:“你怎么这般鲁莽?我连声喊你不可冒失,你怎还把飞龙师太看守洞府的蛇、虎给毁了一个?这位老太婆性如烈火,非常难惹。她对人向来是无分善恶,完全以对方同自己有无感情为主旨。我同她虽然认识,也只是由于雷音的引见,并无深交。请她下山相助,也无把握,只是希望能先打一个招呼。此人本最守信用,但求她不帮助峨眉派与我们为敌罢了。如今人未请成,反伤了她的灵蟒,她如知道,岂肯甘休?尚喜我们走得快,她如出来看见,岂非又是一场祸事?”秦朗见师父埋怨,情知做错,也无可奈何。他虽入道多年,嗜欲未尽,尚不能辟谷。法元虽能数日不饥,一样不能断绝烟火。二人见雷音找不着,无处可请别人,算计日期还早,本想回慈云寺去。又想起峨眉剑仙暂时不来寺中寻事,是因为自己不在寺中,表示余人不堪一击的原故。此时回寺,难免独力难支。他是知道追云叟的厉害的,便不想早回去。偶然想起每次往返武昌,并未下去沽饮,又在山中数日,未动荤腥,便想下去饮食游玩,沿路不再御剑飞行,一路沿江而上,观赏风景。秦朗自然更是赞成。师徒二人,于是到了汉阳,找了个僻静所在,按下剑光落地。然后雇了一只小船,往江中游玩一番,再渡江上黄鹤楼上去沽饮。上楼之后,只见楼上酒客如云,非常热闹,便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坐下。自有酒保上前招呼,他师徒二人便叫把上等酒菜只管拿来。随即凭窗遥望,见那一片晴川,历历远树,几点轻帆,出没在烟波浩渺中,非常有趣。移时酒保端来酒菜,他二人便自开怀畅饮。不提。
  这一楼酒客正在饮食之间,忽见上来这两个奇形怪状的一僧一俗,又见他二人这一路大吃大喝,荤酒不忌。荆楚之间,本多异人,巫风最胜。众人看在眼里,虽然奇怪,倒也不甚注意。
  惟独众客中有一富家公子,原籍江西南昌,家有百万之富。这陶公子单名一个钧字,表字孟仁,自幼好武。祖上虽是书香门第,他父母因他是个独子,非常钟爱,不但不禁止,反倒四处聘请有名的教师陪他习学。陶钧练到十六岁,他父母相继下世。临终的时节,把陶钧叫到面前,说道:“你祖父因明亡以后,不肯去屈节胡儿,所以我便不曾出去求功名。我因仰承祖训,你既不愿读书,也就望你去学习刀棒。不过我忠厚一生,只生你一人。我死之后,为免不为人引诱,堕入下流,所以我在临死的时节,一切都替你布置妥当。我现在将我的家财分作十成:一成归你现在承继,任你随意花用,以及学武之资;三成归老家人陶全掌管,只能代你整顿田业,你如将自己名分一成用完,陶全手中的财产,只准你用利,不准你动本,以免你日后不能营生;还有六成,我已替你交给我的好友膝……”刚说到这里,便已力竭气微,两眼一翻,寿终人世。
  陶钧天性本厚,当他父亲病时,就衣不解带地在旁亲侍汤药。这日含泪恭听遗嘱,伤心已极,正想等听完之后,安慰老人家几句。忽见他父亲说到临末六成,只说出一个“膝”字,便咽气而死。当时号啕大哭,恸不欲生,也顾不到什么家产问题。等到他父亲丧葬办完,才把老仆陶全找来,查点财产。果然他父亲与他留下的一成,尽是现钱,约有七八万两银子。老仆手里的田产家财,约值有二十余万,皆是不动产。惟有那六成家产,不知去向。陶全只知道那六成中,除了汉口有三处丝、茶庄,因为随老主人去过,字号是永发祥外,下余田业,一向是老主人掌管,未曾交派过,所以全不知道。估量老主人必定另行托付有人,日久不难发现。陶钧是膏粱子弟,只要目前有钱,也就不放在心上。居丧不便外出,每日依旧召集许多教师,在家中练习。
  练到三年服满,所有家中教师的本领,全都被他学会。每届比试时,也总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为天下无敌。这一班教师见无可再教,便又荐贤以代。于是又由陶钧卑辞厚礼,千金重聘,由这些教师代为聘请能手来教他。他为人又非常厚道,见旧日教师求去时,他又坚不放走。对新来的能手,又是敬礼有加。于是那一班教师,旧者乐而不去,新者踊跃而来,无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欢喜。陶钧又天资非常之好,那些教师所认为不传之秘诀手法,他偏偏一学便会。会了之后,又由新教师转荐新教师,于是门庭若市,教师云集。每值清明上坟,左右前后,尽是新旧的教师,如众星捧月一般地保护,真是无一个大胆的人,敢来欺负这十几岁的小孩。小孟尝名声传出去,便有慕名来以武会友的英雄豪杰,不远千里,特来拜访。于是众教师便慌了手脚,认为公子天才,已尽众人之长,不屑与来人为敌。一方面卑辞厚礼优待来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师的头目百灵鸟赛苏秦魏说,先同来人接见,说话半日,再行比武。结果大多是先同教师们交手,获胜之后,再败在陶钧手里,由教师劝公子赠银十两以至百两,作为川资,作遮羞钱,以免异日狭路报仇。有些洁身自好之士,到了陶家,与这位魏教师一比之后,便不愿再比,拂袖而去。据赛苏秦魏说说,来人是自知不敌,知难而退。陶钧听了,更是心满意足,高兴万分。
  可是钱这种东西,找起来很难,用起来却很快。他那七八万两银子,哪经得起他这样胡花,不到几年光景,便用了个一干二净。要问陶全拿时,陶全因守着老主人的遗嘱,执意不肯松手,反用正言规劝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创业艰难,虽然家有百万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托交别人保存,临终时又未将那人名姓说出,将来有无问题,尚不可知。余下的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花去七八万。余下这些不动产,经老奴掌管,幸喜年年丰收,便颇有盈余,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产业,现钱甚少,要用除非变卖产业。一则本乡本土传扬出去,怕被人议论,说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则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当初劝小主人节省,小主人不听,那是无法。这在老奴手中的一点过日子以及将来小主人成家立业之费,老奴活一天,决不能让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将来无颜见老主人于地下的。再者小主人习武,本是好事,不过据老奴之眼光看来,这一班教师,差不多是江湖无赖,绝非正经武术名家。天下岂有教师总被徒弟打倒的,这不是明明摆着他们无能么?况且每次来访友的人,为何总爱先同他接洽之后,才行比试?其中颇有可疑之处。老奴虽是门外汉,总觉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决不会这点年纪,就练成所向无敌的。依老奴之见,小主人就推说钱已用完,无力延师,每人给些川资,打发他们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术成名,再打发多人,四处去打听那已经成名的英雄,再亲自延聘。这些亲自送上门的,哪有几个好货?至于打发他们走的钱,同异日请好武师的钱,老奴无论如何为难,自要去设法。现时如果还要变卖田产去应酬他们,老奴绝对不能应命。”
  陶钧人极聪明,性又至孝,见陶全这样说法,不但不恼,仔细寻思,觉得他虽言之太过,也颇有几分理由。即如自己羡慕飞檐走壁一类的轻身功夫,几次请这些教师们教,先是设辞推诿,后来推不过,才教自己绑了沙袋去跳玩,由浅而深。练了一二年,丈许的房子虽然纵得上去,但是不能像传闻那样轻如飞燕,没点声响。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起初怀疑教师们不肯以真传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师们来跳时,有的说功夫抛荒多年;有的说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练那种功夫;有两个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后来那些教师被逼不过,才荐贤以代。先是替未来的教师吹了一大阵牛,及至见面,也别无出奇之处。只是被众人掇弄捧哄惯了,也就习成自然。今天经老人家陶全一提,渐渐有些省悟。只是生来面嫩,无法下这逐客之令,好生委决不下。只得对陶全道:“你的话倒不错,先容我考虑几日再办。不过今天有两个教师,是家中有人娶媳妇;还有一个,是要回籍奔丧。我已答应他们,每人送五百两银子,还有本月他们的月钱一千多两银子,没有三千银子,不能过去。我账房中已无钱可领,你只要让我这一次的面子不丢,以后依你就是。”陶全叹口气答道:“其实老奴手中的财产,还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鉴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诚实可靠,才把这千斤重责,交在老奴身上。这一次小主人初次张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过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临终之言,千万不要再去浪费,急速打发他们要紧。”说罢,委委屈屈地到别处张罗了三千两银子,交与陶钧。陶钧将钱分与众人之后,知道后难为继。又见众人并无出奇的本领,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陶全又来催促几次,自己只是设词支吾。过了十几天,好生闷闷不乐。
  有一天,正同众教师在谈话,忽然下人进来报道:“庄外来了一个穷汉,要见主人。”陶钧正要发言,那赛苏秦抢口说道:“想是一个普通花子,公子见他则甚?待我出去打发他走便了。”说罢,立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陶钧忙道:“他如果是来求助的,那就叫账房随便给一点钱罢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来见我。”赛苏秦一面答应,一面已忙不迭地赶到外面。只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烂,一脸油泥,腰间系了一条草绳,正与下人争论。赛苏秦便上前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跑到这里来吵闹?”那汉子上下望了赛苏秦两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这里的教师头,曾经劝我徒弟陆地金龙魏青,不要与你的衣食父母陶钧比武,或者假败在他手里,还送他五十两银子的么?可惜他本慕名而来,不愿意帮助你们去哄小孩,以致不领你们的情。我可不然,加上这两天正没钱用。他是我的徒弟,你们送他五十两;我是他师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两。如少一两,你看我把你们衣食父母的蛋黄子都给打出来。”赛苏秦起初疑心是穷人告帮,故而盛气相向。及至听说这人是魏青的师父,去年魏青来访陶钧,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头点倒。后来才说出自己同众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饭吃,再三哀求他假败在陶钧手内,送他五十两银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场而去。这人是他师父,能耐必更大。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当众宣扬出来,不好意思。又怕来人故意用言语相诈,并无真实本领。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来,便对那人说道:“阁下原来是来比武的,我们有话好说。请到里面坐下,待我将此比武规矩说明,再行比试如何?”那汉子答道:“你们这里规矩我知道:若假装败在你们手里,是三十两;败在你们衣食父母手里,是五十两。美其名曰川资。对么?”赛苏秦心中又羞又恨,无可奈何,一面使眼色与众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谦恭,一个劲直往里让。
  那人见他那般窘状,冷笑两声,大踏步往里便走。赛苏秦便在前引路,往花园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个冷不防,将他打倒,试试他有无功力。如果不是他的敌手,再请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劝陶钧送钱了事。主意拿定后,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见他足下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功夫,知是假名诈骗,心中暗喜。刚刚走到花园甬道,回看后面无人跟随,便让那人前行,装作非常客气的样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尽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后心一拳打去。谁想如同打在铁石上面,痛彻心肺,不禁大惊。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生怕他要发作,连忙跳开数尺远近。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无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万般无奈,只得随在那人身后,到了自己屋前,便让那人先进去。再看自己手时,已红肿出寸许高下,疼痛难忍。那人进门之后,便问道:“你打我这一下,五百两银子值不值呢?”赛苏秦满面羞愧,答道:“愚下无知,冒犯英雄。请阁下将来意同真姓名说明,好让我等设法。”那人道:“我乃成都赵心源,久闻贵教师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领教。如果我败在你们手里,万事皆休;若是你们败在我手下,你们一个个都得与我滚开,以免误人子弟。”赛苏秦已经吃过苦头,情知众人俱都不是对手,只得苦苦哀求道:“我等并无真实本领,也瞒不过阁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儿老小,全靠陶家薪水养活,乞望英雄高抬贵手,免了比试。如果愿在这里,我们当合力在陶公子面前保荐;如果不愿在这里,你适才说要五百两银子,我等当设法如数奉上。”说罢,举起痛手,连连作揖,苦苦央求。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东西,太替我们武术家丢人现眼。看见好欺负的,便狐假虎威,以多为胜;再不然乘人不备,暗箭伤人;等到自己不敌,又这样婢颜哀求。如饶你们,情理难容!快去叫他们来一齐动手,没有商量余地。”
  赛苏秦还待哀求,忽听窗外一声断喝道:“气死我也!”说罢,蹿进一人,原来正是陶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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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小孟尝结客挥金 莽教师当场出丑
  原来陶钧自听陶全之言,便留心观察众人动静。今见有人来访,赛苏秦又抢先出去。自己若去观看,定要被这一群教师拦阻,便假说内急,打算从花园内绕道去看个清楚。刚刚走到花园,便见赛苏秦用冷拳去打那穷汉,心中好生不悦。觉得比武要明鼓明锣,不能用暗算伤人。及至见那人竟毫不在意,赛苏秦倒好似有负痛的样子,心中暗暗惊异。便远远在后面跟随,欲待看个水落石出,他二人进屋之后,便在窗外偷听。见了赛苏秦许多丑态,听了那人所说种种的话,才知一向是受他们哄骗。便气得跳进屋内,也不理赛苏秦,先向那人深施一礼道:“壮士贵姓高名?我陶钧虽然学过几年武功,一向受人欺诳,并未得着真传。壮士如果要同舍间几位教师比武,让我得饱眼福,我是极端欢迎的。”
  赛苏秦见陶钧进来,暗恨一班饭桶为何不把他绊住,让他看去许多丑态。情知事已败露,又羞又急,不等那人回答,急忙抢先说道:“我们武术家照例以礼让为先,不到万不得已,宁肯自己口头上吃点亏,不肯轻易动手,以免伤了和气,结下深仇。这位赵教师乃成都有名英雄,他因慕公子的大名,前来比试。我恐公子功夫尚未纯熟,万一一时失手,有伤以武会友之道。好在公子正要寻觅高人,所以我打算同赵教师商量,请他加入我辈,与公子朝夕研究武艺。公子不要误会了意。”赵心源听罢,哈哈大笑道:“贵教师真可谓舌底生莲,语妙人前了。我赵心源也不稀罕哄外行,骗饭吃,要入你们的伙,我是高攀不上。要奉陪各教师爷走上两趟,那倒是不胜荣幸之至。”陶钧见赛苏秦还要设辞哄骗自己,不由满心大怒,只是不好发作。冷笑了两声,说道:“这位赵教师既然执意比试,何必拦阻人家呢?来来来,我替你们俩当证人,哪个赢了,我就奉送哪个五十两彩金如何?”赵心源道:“还是你们公子说话痛快,我赵某非常赞成。”赛苏秦见事已闹僵,自己又不是对手,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说道:“赵教师与公子既赞成比试,愚下只得奉陪。不过今日天晚,何妨就请赵教师安歇一宵,容我等与公子稍尽地主之谊。明早起来,约齐众教师,就在庄外草坪中一齐分个高下。如何?”陶钧已知赵心源定非常人,正恐他不能久留,乐得借此盘桓,探探他的口气,便表示赞成。赵心源也不坚拒。
  当下陶钧留赵心源住在他书房之内。又吩咐厨房备酒接风,让赵心源上座。赵心源也不客气,问了众教师名姓之后,道声:“有僭。”径自入座。酒到半酣,陶钧便露出延聘之意。赵心源闻言大笑道:“无怪乎江湖上都说公子好交,美恶兼收,精粗不择了。想赵某四海飘零,正苦无有容身之地,公子相留,在下是求之不得。只是赵某还未与众位教师爷比试,公子也不知道我有无能耐,现在怎好冒昧答应?倘若赵某败在众教师手里,公子留我,也面上无光;万一侥幸把众教师打倒,众位教师爷当然容让赵某在此,吃碗闲饭。公子盛意,赵某心领,且等明日交手后再说吧。”陶钧见赵心源满面风尘,二目神光炯炯,言词爽朗,举动大方,迥非门下教师那般鄙俗光景,不待明日比试,已自心服,在席上竭力周旋他一人,把其余诸人简直不放在眼里。赛苏秦同这一群饭桶教师见了这般情状,一个个全都切齿痛恨。席散之后,陶钧又取了两身新衣,亲自送往书房,与赵心源更换。赵心源道:“公子这番盛意,也不是赵某不受,且等明日交手之后,再领情吧。”陶钧道:“我等一见倾心,阁下何必拘此小节?”赵心源尚待推辞,怎奈陶钧苦劝,也就只好收下。二人谈了片时,各自安寝。
  那赛苏秦席散之后,召集众人,互相埋怨了一阵,又议临敌之策。其中也有两个功夫稍好一些的,一名叫黎绰,一名叫黄暖,乃是水路的大盗,也是来访友比武,被众人婉劝入伙的。当下便议定明日由黎、黄二人先上头阵,众人随后接应;如见不能取胜,估量敌人纵然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就与他来个一拥齐上;如再不胜,末后各人将随身暗器同时施放出来,他就不死,也要受重伤的。打伤姓赵的之后,陶钧好说便罢,如若不然,就放起火来,抢他个一干二净,各人再另觅投身之所。计议已定,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陶钧陪着赵心源,同众教师到了庄前草坪,看的人业已挤满。黄暖自己忍耐不住,手持单刀,跳到场内,指着赵心源叫阵。赵心源也不脱去身上长衣,也不用兵刃,从容不迫地走进场内,先打一躬,说道:“赵某特来领教,还望教师爷手下留情一二。”黄暖气忿忿地说道:“你这东西欺人太甚!快亮兵刃出来交手。”赵心源道:“兵刃么?可惜我不曾带将出门;这里的兵刃,无非是摆样子的,不合我用。这可怎么好呢?”黄暖怒道:“你没有兵刃,就打算完了么?”赵心源道:“赵某正想众位教师让我在此吃两年闲饭,岂有不比之理?也罢,与你一个便宜,你用兵刃,我空手,陪你们玩玩吧。”黄暖道:“这是出你自愿。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言还未了,一刀迎面劈下。陶钧见赵心源无有兵器,正要派人送去,他二人已动起手来,心中暗怪黄暖不讲理,又怕赵心源空手吃亏。正在凝思,忽听满场哈哈大笑。定睛一看,只见赵心源如同走马灯似的,老是溜在黄暖身后。那黄暖怒火千丈,一把刀横七竖八,上下乱斫,休说是人,连衣服也伤不了人家一点,引得满场哈哈大笑。这其中恼了黎绰,手持一条花枪,蹿入场中。陶钧忙喊:“黎教师且慢!只许单打独斗,才算英雄。”黎、黄二人哪里肯听,仍是一拥齐上。陶钧见黎、黄二人刀枪并举,疾若飘风,正替赵心源着急。再看那赵心源时,纵高跳远,好似大人戏弄小孩子一样,并不把黎、黄二人放在心上。
  黎、黄二人斗了半天,竟不能伤敌人分毫,又羞又气又着急,便不问青红皂白,把手中兵器拼命向敌人进攻。先是黎绰照着赵心源前心,使了一个长蛇入洞,抖起碗大的枪花,分心便刺。赵心源不慌不忙,将脚一垫,纵起有丈许高下。落地不远,黄暖一刀,又照他脚面斫去。眼看斫在脚上,赵心源忽地一个怪蟒翻身,将身一侧,避过刀锋。左脚刚一落地,黎绰的枪又到,同时黄暖的刀又当头斫来。赵心源喊一声:“来得好!”将身往后一仰,脚后跟顿处,倒退斜穿出去数尺远近。那黎绰一枪刺了个空,恰巧黄暖用力太猛,收刀不住,一刀斫在黎绰枪上,斫成两段。在这快如闪电的当儿,赵心源业已飞身到了面前,举起两拳,在黎、黄二人脸上一晃。他二人吃了一惊,慌不迭地,一个拿了把钢刀,一个举起半截断枪,还待迎敌,只觉头上仿佛有个东西轻轻按了一下。再看敌人,已不知去向。忽见赵心源立在一个土坡上,手里拿着他二人的帽子,哈哈笑道:“二位教师果然武术高强,请饶了我吧。”黎、黄二人暗暗惊异:“怎么一转瞬间,自己帽子会被人家取去了?”情知万万不是此人对手,只是又舍不得离此他去,越加恼羞成怒。稍微想了一想,黎绰又在别人手中取过一件兵刃,二人喊了一声,又赶杀上去。赵心源见二人这样不知趣,便说道:“赵某手下留情,尔等仍然不知时务,我就要无礼了。”
  那赛苏秦见势不佳,便与余下的十几个教师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溜回庄中而去。那十几个浑人哪知赵心源的厉害,见军师发下号令,还想以多取胜,一个个手持兵刃,离了座位,假装观望,往场内走去。到底敌人是一双空手,起初还不好意思加入战团。那赵心源见众人挨近,早知来意,便一面迎敌,一面口中说道:“诸位如果技痒,何不也下来玩耍玩耍呢?”众人见赵心源叫阵,越加恼怒,大吼了一声,各持兵刃,一拥齐上。赵心源起初只敌黎、黄二人,并未拿出真实本领,无非用些轻身功夫,闪转腾挪,取笑而已。现在见众人一齐向前,心想:“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我赵心源为何许人也。”想罢,顺便就把两个帽子当做兵器,舞了个风雨不透。觑定众人来到切近,忽地将身往下一蹲,用一个扫地连环腿,往四面一转,扫将开去,当时打倒了七八个人。黎绰受了同伙兵刃的误伤,几乎连肩削了去。知道不好,按照原定计划,打了一个呼哨,众人连滚带爬,忙跟着四散退了下来。赵心源本不想太甚,既是敌人败退,也不穷追。恰好身旁倒有两个受伤的教师,便上前用手相扶。刚刚扶起一人,忽听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是敌人暗器,忙将头一偏,躲了过去,原来是一只飞镖。再往四外看时,败退的十几个教师,手中各持暗器,已在四面将自己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这四下的镖、锤、弩、箭,如飞蝗流星一般,向他打来。赵心源见他等这般卑鄙,暗暗好笑,可是自己也不敢大意。你看他蹿高纵矮,缩颈低头,手接脚踢,敏捷非常,活似猿猴一般,休想伤得他分毫。百忙中有时接着敌人暗器,还要回敬一下,无不百发百中。
  这时早恼了陶钧。起初见黎、黄败退,众教师以多为胜,已是又气又恨。及至见众人不是赵心源敌手,被人赤手空拳打倒好些,心中高兴非常。现在见众人败退,暗器齐发,不由大怒,便站在高处喝止。众人恨极了赵心源,咬牙切齿,哪里还听他的话。陶钧正待上前,忽见陶全上气不接下气跑来,说道:“适才公子在此比武,有一个教师偷偷回到庄中,将账房捆住,开了银柜,抢了许多金银,往西北方逃走了。”陶钧心想:“果然这班人俱是歹人,现今他们见能手来了,知道他们站不住脚,便下这样毒手。”又想自己平日对他们何等厚待,临走倒抢了自己银票。情知已追赶不上,索性等比试完了再说。又见众教师狼狈情形,越加忿恨,便喊道:“赵英雄,你不必手下留情,他们这一伙俱是强盗,适才已分人到我家中打劫去了。”这时黎绰站得离陶钧最近,闻听此话,暗恨赛苏秦不够朋友,众人在此舍死忘生对敌,他倒于中取利。又恨陶钧不讲交情,一心偏向外人,恰好手中暗器用完,便顾不得再打敌人,把心一横,只一蹿便到了陶钧面前,大声喝道:“你这个得新忘旧的小畜生!”言还未了,一枪当胸便刺。
  陶钧一个冷不防,吃了一惊,刚喊出一声:“不好!”黎绰已中镖倒地。原来赵心源在场上乱接暗器时,地上新躺倒两个受伤的敌人。一个伤很重,已经动转不得,虽经赵心源扶起,依旧倒下哼哼装死。另一个姓毛,外号人称猫头鹰,最是奸险不过。他虽然也挨了赵心源一连环腿,却是受伤不重。因见众教师暗器齐飞,赵心源应接不暇之际,看出了便宜。恰好他身上带着有三支钢镖,悄悄取在手中。赵心源正在那里乱接暗器,忽见地上受伤教师在那里慢慢移动,便留上了神。猫头鹰哪知厉害,将镖挪在右手,向前一举,一只钢镖直奔赵心源咽喉打去。赵心源早已防备,见镖来到,也不躲闪,将口一张,用钢牙紧紧将镖衔住。
  恰好手中又接了一支弩箭,觑准猫头鹰右肩胛上,大中二指捏住箭杆,食指用力微一使劲,打个正着。猫头鹰第二次镖还未发出,就中了敌人暗器,疼得满地打滚。这时黎绰已纵到陶钧跟前,举枪便刺。赵心源远远看见,来不及救援,他便把口中的镖换在左手,又接了黄暖一支镖,刚要回敬他一下,瞥眼看着陶钧正在危险之中,也不及说话,双手镖冲着黎、黄二人次第发出,黎、黄二人分别中镖倒地。赵心源接着施展燕子飞云纵的功夫,接连三纵,已到了陶钧面前。再看陶钧,已夺过黎绰花枪,要往下再刺。赵心源忙喊道:“公子不可造次。”陶钧停手刚要问时,赵心源忙道:“公子请先回庄,待我先打发他们上路。”说罢,要过陶钧手中的枪,将黎绰胁下一点,便纵身入场。
  这时众教师中,有乖觉一点的,业已逃跑;有不知时务的,还待上前。赵心源施展轻身功夫,纵到他们跟前,用枪杆一点,无不应声而倒。不大会儿工夫,众教师除逃去的三四个外,其余的俱都被赵心源点倒在地,不能动转。赵心源又将众人像提猪一般,提在一个地方。这时陶钧尚未走去,众人俱都不能动转,面向着他,露出一种乞怜之色。陶钧正要发言,赵心源道:“想尔等众人在此地蒙骗陶公子混碗饭,原无什么罪恶。只是不该以众凌寡,暗算伤人。尔等如欲从此洗心革面,赵某也不为已甚;否则便请陶公子送尔等到官厅,办尔等抢劫之罪。任凭尔等打算吧!”说罢,便走过去,在每人身后拍了一把,众人缓醒过来,一个个羞容满面,转身要走。陶钧这时倒动了恻隐之心,忙喝道:“诸位暂且慢走,且容我派人将诸位的行李衣物取来。”说罢,便叫人去叫陶全将众人的衣物取来,又叫陶全再筹一千两银子,作为赠送众人的川资。众人见公子如此仁义,俱都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向陶钧叩头谢别。陶钧也跪下还礼。众人当即告辞。那受伤的人,便由不受伤的搀扶,分别上路而去。
  陶钧见众人走后,便请赵心源同往庄中,执意拜他为师。赵心源道:“公子生有异质,赵某怎配做公子的师父,我不过在此避难。公子如以朋友相待,赵某当尽心相授。”陶钧还是不依,赵心源只得受了陶钧四拜,从此朝夕用功,艺业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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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望门投止 赵心源门内接银镖 渡水登萍 陶孟仁江心观绝技
  那赵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为显宦。赵心源从小随宦入川,自幼爱武,在青城山中遇见侠僧轶凡,练了一身惊人的本领。他父亲在明亡以后,不愿再事异族,隐居川东,课子力田。去世之后,心源袭父兄余产,仗义轻财,到处结纳异人名士,艺业也与日俱进。江湖上因他本领超群,又有山水烟霞之癖,赠他一个雅号,叫做烟中神鹗。他与陆地金龙魏青,乃是同门师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帮助一家镖客,去夺回了镖,无意中与西川八魔结下仇怨。因常听魏青说起陶钧轻财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师,便想去投奔于他,借以避祸。好在他的名江湖上并无人知道,八魔只以为四川是他的老家,暂时不会寻访到江西来。又见陶钧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导他内外功门径。三年光阴,陶钧果然内外功俱臻上乘。对于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礼。
  有一天,陶钧正同心源在门前眺望,忽然觉得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飞来,再看心源,已将那东西接在手中,原来是一支银镖。正待发问,忽见远处飞来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着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寻阁下三年,正愁不得见面,却不想在此相遇。现在只听阁下一句话,俺好去回复我们魔主。”说罢,狞笑两声。心源道:“当初俺无意中伤了八魔主,好生后悔。本要登门负荆,偏偏又被一个好友约到此地,陪陶公子练武。既然阁下奉命而来,赵某难道就不识抬举?不过赵某还有些私事未了,请阁下上复魔主,就说赵某明年五月端午,准到青螺山拜访便了。”那人听了道:“久闻阁下为人素有信义,届时还望不要失约才好。”说罢,也不俟心源还言,两手合拢,向着心源当胸一揖,即道得一声:“请!”心源将丹田之气往上一提,喊一声:“好!阁下请吧!”再看那人,无缘无故,好似有什么东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几步,面带愧色,望了他二人几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飞,转眼已不知去向。
  陶钧见心源满脸通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觉诧异。刚要问时,心源摇摇头,回身便走。回到陶家,连忙盘膝坐定,运了一会儿气,才说道:“险哪!”陶钧忙问究竟。心源道:“公子哪里知道。适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将,名叫神手青雕徐岳的便是。”说罢,将手中接的那支银镖,递与陶钧道:“这便是他们的请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见八魔中第八的一个八臂魔主邱舲,劫一位镖客的镖,他们得了镖,还要将护镖的人杀死。我路见不平,上前解劝,邱舲不服,便同我打将起来。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敌,只得败退。不知什么所在,放来一把梅花毒针,将他们打败,才解了镖客同我之围。放针的人,始终不曾露面。八魔却认定了我是他们的仇敌。我听人说,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敌,只好避居此地。今日在庄外遇见徐岳,若非内功还好,不用说去见八魔,今日已受了重伤。那徐岳练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厉害。他刚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备,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内伤。我既接了八魔请柬,不能不去。如今离明年端午,只有九个多月,我要趁此时机,做一些准备,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艺业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师父,辱没了公子资质。天下剑仙异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还是出门留心,在风尘中去寻访。只要不骄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会失之交臂的。”陶钧听心源要走,万分不舍,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关系甚大,只得忍痛让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门寻师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万无一失。于是自己也不带从人,打了一个包袱,多带银两,出门寻觅良师异人。因汉口有先人几处买卖,心源常说,蜀中多产异人,陶钧就打算先到汉口,顺路入川。
  行了月余,到了汉口。陶家开的几家商店,以宏善堂药铺资本最大,闻得东家到来,便联合各家掌柜,分头置酒洗尘。陶钧志在求师,同这些俗人酬应,甚觉无聊。周旋几天之后,把各号买卖账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听哪里有会武术的英雄。那武昌城内赶来凑趣的宏善堂的掌柜,名叫张兴财,知道小东家好武,便请到武昌去盘桓两日,把当地几个有名的武师,介绍给陶钧为友。陶钧自从跟心源学习武功之后,大非昔比。见这一班武师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无非他们经验颇深,见闻较广,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武侠轶闻,绿林佳话,心中好生歆慕。怎奈所说的人,大都没有准住址,无从寻访。便想再住些日,决意入川,寻访异人。众武师中,有一个姓许名钺的,使得一手绝好的子母鸳鸯护手钩,轻身的功夫也甚好,外号展翅金鹏。原是书香后裔,与陶钧一见如故,订了金兰之好。这时已届隆冬,便打算留陶钧过年后,一同入川,寻师访友。陶钧见有这么一个知己伴侣,自然更加高兴。因厌药店烦嚣,索性搬在许钺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气甚好,汉口气候温和,虽在隆冬,并不甚冷,二人便约定买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约旁人,雇了一只江船,携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后,见一片晴川,水天如镜,不觉心神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兴,索性命船家将船摇到鹦鹉洲边人迹不到的去处,尽情畅饮。船家把船摇过鹦鹉洲,找了一个停泊所在。陶、许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头,二人举酒畅谈。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上流头远远摇下一只小船,这只船看去简直小得可怜,船上只有一把桨,水行若飞。陶钧正要说那船走得真快,还未说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小船上的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在数九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单袍,可是浆洗得非常干净。那小船连头带尾不到七尺,船中顶多能容纳两人。船头上摆了一把瓦茶壶,一个破茶碗,还有一个装酒的葫芦。那老头将船靠岸,望了陶、许二人两眼,提了那个葫芦,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系岸,只管顺水漂泊。陶钧觉得稀奇,便向许钺道:“大哥,你看这老头,想是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绳系,也不下锚,便上岸去沽酒。一会儿这船随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说时那船已逐渐要离岸流往江心。陶钧忙命船家替他将船拢住。船家领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将那船钩住。说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几件装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说锚缆没有,就连一根绳子也没有,好似那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寻了一根绳子,将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桩上。许钺年纪虽只三十左右,阅历颇深,见陶钧代那操舟老头关心,并替他系绳的种种举动,只是沉思不语,也不来拦阻于他。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后,便站起身来,将那小船细细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钧说道:“老弟,你看出那老头有些地方令人可疑么?”陶钧道:“那老头在这样寒天只穿一件单衫,虽然破旧,却是非常整洁。可是他上岸的时候,步履迟钝,又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实在令人看不透来历。他反正不是风尘中异人,便是山林内隐士,绝非常人。等他回来,我们何妨请他喝两杯,谈谈话,不就可以知道了么?”许钺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还不尽然。”
  陶钧正要问是何缘故,那老头已提着一大葫芦酒,步履蹒跚,从岸上回转。刚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们这群东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时候,偷我的船么?”船家见老头说话无礼,又见他穿的那一身穷相,正要反唇相骂。陶钧连忙止住,跳上岸去,对那老头说道:“适才阁下走后,忘了系船。我见贵船随水漂去,一转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阁下系住,乃是一番好意,并无偷盗之心。你老休要错怪。”那老头闻言,越发大怒道:“你们这群东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赃实犯俱在,你们还要强词夺理么?我如来晚一步,岂不被你们将我的船带走?你们莫非欺我年老不成?”陶钧见那老头蛮不讲理,正要动火,猛然想起赵心源临别之言,又见那老头虽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赔着笑脸分辩。那老头对着陶钧,越说越有气,后来简直破口大骂。
  许钺看那老头,越觉非平常之人,便飞身上岸,先向那老头深施一礼道:“你老休要生气,这事实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说想偷你的船,那倒无此心。你老人家不嫌弃,剩酒残肴,请到舟中一叙,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赔罪,何如?”那老头闻言,忽然转怒为喜道:“你早说请我吃酒,不就没事了么?”陶钧闻言,暗笑这老头骂了自己半天,原来是想诈酒吃的,这倒是讹酒的好法子。因见许钺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着笑,双双揖客登舟。坐定之后,老头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许二人也无法插言问那老头的姓名,只得殷勤劝酒敬菜。真是酒到杯干,爽快不过。那两个船家在旁看老头那份穷喝饿吃,气忿不过,趁那老头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绳子悄悄解开。许钺明明看见,装作不知。等到船已顺水流出丈许,才故作失惊道:“船家,你们如何不经意,把老先生的船,让水给冲跑了?”两个船家答道:“这里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无系船的东西,通共一条小绳,如何系得住?这大船去赶那小船,还是不好追,这可怎么办?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们不该替他系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来的。”那老头闻船家之言,一手端着酒杯,回头笑了笑道:“你说的话很对,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陶钧心眼较实,不知许钺是试验老头的能耐,见小船顺水漂流,离大船已有七八丈远,忙叫:“船家快解缆,赶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头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会去追它的,诸位不必费心了。”许钺连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辈有登萍渡水的绝技,倒正好借此瞻仰了。”陶钧这才会意,便也不开口,心中甚是怀疑:“这登萍渡水功夫,无非是形容轻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听见赵心源说过,多少得有点凭借才行。看那船越流越远,这茫茫大江,无风三尺浪,任你轻身功夫到了极点,相隔数十丈的江面,如何飞渡?”仔细看那老头,除二目神光很足外,看不出一些特别之点。几次想问他姓名,都被他用言语岔开。又饮了一会儿,小船隔离更远,以陶、许二人目力看去,也不过看出在下流头,像浮桴似的露出些须黑点。那老头风卷残云,吃了一个杯尽盘空。然后站起身来,酒醉模糊,脚步歪斜,七颠八倒地往船边便走,陶钧怕他酒醉失足江中,刚一伸手拉他左手时,好似老头递在自己手上一个软纸团,随着把手一脱,陶钧第二把未拉住,那老头已从船边跨入江中。陶钧吓了一跳,“不好”两字还未喊出口,再看那老头足登水面,并未下沉,回头向着二人,道一声“再见”,踢里趿拉,登着水波,望下流头如飞一般走去。把船上众人,吓得目定口呆。江楚间神权最盛,两个船家疑为水仙点化,吓得跪在船头上大叩其头。
  许钺先时见那老头那般作为,早知他非常人。起初疑他就会登萍渡水的功夫,故意要在人前卖弄。这种轻身功夫,虽能提气在水面行走,但是顶多不过三四丈的距离,用蜻蜓点水的方式,走时也非常吃力。后见小船去远,正愁老头无法下台,谁知他竟涉水登波,如履平地。像这样拿万丈洪涛当做康庄大路的,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深恨自己适才许多简慢,把绝世异人失之交臂。陶钧也深恨自己不曾问那老头姓名。正出神间,忽觉手中捏着一个纸团,才想起是那老头给的。连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迟汝黄鹤,川行宜速”八个字,笔力遒劲,如同龙蛇飞舞。二人看了一遍,参详不透。因上面“川行宜速”之言,便想早日入川,以免错过良机。同许钺商量,劝他不要顾虑家事,年前动身。许钺也只得改变原来安排,定十日内将家中一切事务,托可靠的人料理,及时动身。当下嘱咐船家,叫他们不要张扬出去。又哄骗说:“适才这位仙人留得有话,他同我们有缘,故而前来点化。如果泄露天机,则无福有祸。”又多给了二两银子酒钱。船家自是点头应允。不提。
  二人回到许家,第二天许钺便去料理一切事务。那陶钧寻师心切,一旦失之交臂,好不后悔。因老头纸条上有“迟汝黄鹤”之言,临分手有再见的话,便疑心叫他在黄鹤楼相候。好在还有几天耽搁,许钺因事不能分身,也不强约,天天一人跑到黄鹤楼上去饮酒,一直到天黑人散方归,希望得些奇遇。到第七天上,正在独坐寻思,忽然看见众人交头接耳。回头一看,见一僧一俗,穿着奇怪,相貌凶恶,在身后一张桌子上饮酒。这二人便是金身罗汉法元和秦朗,相貌长得丑恶异常,二目凶光显露。陶钧一见这二人,便知不是等闲人物,便仔细留神看他二人举动。那秦朗所坐的地方,正在陶钧身后,陶钧回头时,二人先打了一个照面。那秦朗见陶钧神采奕奕,气度不凡,也知他不是平常酒客。便对法元道:“师父,你看那边桌上的一个年轻秀士,二目神光很足,好似武功很深,师父可看得出是哪一派中的人么?”法元听秦朗之言,便对陶钧望去,恰好陶钧正回头偷看二人,不由又与法元打了一个照面。
  法元见陶钧长得丰神挺秀,神仪内莹,英姿外现,简直生就仙骨,不由大吃一惊。便悄悄对秦朗说道:“此人若论功行,顶多武术才刚入门;若论剑术,更是差得远。然而此人根基太厚,生就一副异禀。他既不会剑术,当然还未被峨眉派收罗了去。事不宜迟,你我将酒饭用完,你先到沙市相候,待我前去引他入门,以免又被峨眉派收去。”师徒用了酒饭,秦朗会完饭账,先自一人往沙市去了。法元等秦朗走后,装作凭栏观望江景,一面留神去看陶钧,简直越看越爱。那陶钧起先见法元和秦朗不断地用目看他,一会儿又见他们交头接耳,小声秘密私谈,鬼鬼祟祟的那一副情形,心中已经怀疑。后来见秦朗走时,又对他盯了两眼,越发觉得他二人对自己不怀好意。陶钧虽造诣不深,平时听赵心源时常议论,功夫高深同会剑术的人种种与常人不同之点,估量这两个人如对自己存心不善,绝不容易打发。那和尚吃完不走,未必不是监视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恐难对付;欲待要走,少年气盛,又觉有些示弱。自想出世日浅,并未得罪过人,或者事出误会,也未可知。于是也装作凭栏望江,看街上往来车马,装作不介意的样子。
  正在观望之间,忽见人丛中有一个矮子,向他招呼。仔细一看,正是他连日朝思暮想、那日在江面上踏波而行的那个老头,不由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呼唤时,那老头连忙向他比了又比,忽耳旁吹入一丝极微细的声音说道:“你左边坐着的那一个贼和尚,乃是五台派的妖孽,他已看中了你,想收你做徒弟。你如不肯,他就要杀你。我现时不愿露面,你如想拜我为师,可用计脱身,我在鹦鹉洲下等你。那和尚要想等你下楼,用强迫手段将你带走。你不妨欲取故与,先去和他说话,捉弄他一下。”说完,便不听声响。再看那老头时,已走出很远去了。
  说到这里,阅者或者以为作者故意张大其词,否则老头在楼下所说这些话,虽然声小,既然陶钧尚能听见,那法元也是异派剑仙中有数人物,近在咫尺,何以一点听不见呢,阅者要知道,剑仙的剑,原是运气内功,臻乎绝顶,才能身剑合一,可刚可柔,可大可小。那老头说话的一种功夫,名叫百里传音,完全是练气功夫。他把先天真气,练得细如游丝,看准目标,发将出去,直贯对方耳中。声音虽细,却是异常清楚。漫说楼上楼下,这十数丈的距离,就是十里百里,也能传到。剑仙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也是这一种道理。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陶钧闻听老头之言,才明白那和尚注意自己的缘故。又听那老头答应收他为徒,真是喜出望外。又愁自己被和尚监视,脱身不易。望了望那和尚,好似不曾听见老头曾经和自己说过话一般,就此已知他二人程度高下。于是定了定心神,暗想脱身之计。那法元本想等陶钧下楼时,故意自高身价,卖弄两手惊人的本领,好让陶钧死心塌地前来求教。后来见陶钧虽然看了他两眼,也不过和其他酒客一样,并不十分注意,不由暗暗骂了两声蠢材。他和陶钧对耗了一会儿,不觉已是申末酉初,酒阑人散。黄鹤楼上只剩他两个人,各自都假装眺望江景,正是各有各的打算。陶钧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但因听那老头之言,自己如果一走,那和尚便要跟踪下楼,强迫他同走,匆遽间委实想不出脱身之计。
  正在凝思怎样走法,偏偏凑趣的酒保因陶钧连来数日,知是一个好主顾,见他独坐无聊,便上来献殷勤道:“大官人酒饭用完半天,此时想必有些饥饿。适才厨房中刚从江里打来的新鲜鱼虾,还要做一点来尝尝新么?”陶钧闻言,顿触灵机,便笑道:“我因要等一个朋友,来商量一件要事,原说在傍晚时在此相会,大概也快来啦。既有这样新鲜东西,你就去与我随便做两样。我此时有点内急,要下楼方便方便。倘如我那位朋友前来,就说我去去就来,千万叫他不要走开。”说罢,又掏出一锭银子,叫他存在柜上,做出先会账的派头,向酒保要了一点手纸,下楼便走。
  法元正在等得不耐烦,原想就此上前卖弄手段。及听陶钧这般说法,心想物以类聚,这人质地如此之高,他的朋友也定不差。便打算索性再忍耐片时,看看来人是谁。估量陶钧如厕,就要回来,也就不想跟去。又因枯坐无聊,也叫酒保添了两样菜,临江独酌。等了半日,不见陶钧回来,好生奇怪,心想道:“此人竟看破了我的行藏么?”冬日天短,这时已是暝色满江,昏鸦四集。酒保将灯掌上,又问法元为什么不用酒菜。法元便探酒保口气道:“适才走的那位相公,不像此地口音,想必常到此地吃酒,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么?”那酒保早就觉着法元相貌凶恶,荤酒不忌,有些异样,今见他探听陶钧,如何肯对他说真话。便答道:“这位相公虽来过两次,因是过路客人,只知他姓陶,不知他住何处。”法元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好生不快。又想那少年既然说约会朋友商量要事,也许如厕时,在路上相遇,或者不是存心要避自己。便打算在汉口住两天,好寻觅此人,收为门下,省得被峨眉派又网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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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赛仙朔三次戏法元 小孟尝二番逢矮叟
  法元酒饭用罢,便会账下楼,去寻客店。刚刚走到江边,忽见对面来了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喝得烂醉如泥,一手还拿着一个酒葫芦,步履歪斜,朝着自己对面撞来。法元的功夫何等纯熟,竟会闪躲不开,砰的一声,撞个满怀,将法元撞得倒退数尺。那老头一着急,哇的一声,将适才所吃的酒,吐了法元一身。明知闯了祸,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慌忙逃走。法元几乎被那老头撞倒在地,又吐了自己一身的酒,不由心中大怒。本想将剑放出,将那老头一挥两段。又想以自己身份,用剑去杀一个老醉鬼,恐传出去被人耻笑。正想追上前去,暗下毒手。在月光底下,忽抬头看见前面街道转角处,站定一人,正是在那酒楼上所见的少年。便无心与那老头为难,连忙拔步上前。怎奈那少年看见法元,好像知道来意,拔脚便走,两下相隔有十几丈远。法元万料不到陶钧见他就躲,所以走得并不十分快。及至见陶钧回身便走,忙急行几步,上前一看,这巷中有三条小道,也不知那少年跑向哪一条去。站在巷口,不由呆了一阵。猛然想起刚才那个老头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又想起自己深通剑术,内外功俱臻绝顶,脚步稳如泰山,任凭几万斤力量来撞,也不能撞动分毫,怎么适才会让一个醉鬼几乎将自己撞倒?越想越觉那人是个非常人物,特意前来戏弄自己。再往身上一看,一件簇新的僧衣,被那老头吐得狼藉不堪,又气又恼。等了一会儿,不见酒楼遇见的那少年露面,只得寻了一个客店住下,将衣服用湿布擦了一擦,放在屋内向火处去烘干。坐在屋内,越想越疑心那少年是那老头的同党。便定下主意:如果那少年并不在敌派教下,那就不愁他不上套,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收归门下,以免被敌人利用;如果他已在峨眉派门下,便趁他功行未深、剑术未成之时,将他杀死,以除后患。
  法元打好如意算盘之后,就在店房之中盘膝坐定。等到坐完功课,已是三更时分,估量这件僧衣业已烘干。正要去取来穿时,不料走到火旁一看,不但僧衣踪影不见,连自己向秦朗要来的那十几两散碎银子,俱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吃一惊。论起来,法元御剑飞行,日行千里,虽未断绝烟火食,已会服气辟谷之法,数日不饥。这尘世上的金银原无什么用处,只因在酒楼上秦朗会账时,法元后走,恐怕难免有用钱的地方,特地给他留下十几两散碎银子。也不知哪一个大胆的贼人,竟敢在大岁头上动土,来开这么一个玩笑。法元情知这衣服和钱丢得奇怪。自己剑术精奇,听觉灵敏,树叶落地,也能听出声响。何况在自己房内,门窗未动,全没丝毫声息,会将自己偷个一净二光,此事绝非寻常贼盗所为,就是次一等的剑仙,也不能有此本领。明知有敌人存心和自己过不去,来丢他的丑。没有衣服和银子,漫说明天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连店钱都无法付。自己是有名的剑仙,绝不能一溜了事,其事又不能张扬,好生为难。猛想起天气还早,何不趁此黑夜,上大户人家去偷些银两,明日就暗地叫店家去买一身僧衣,再设法寻查敌人踪迹。
  主意决定之后,也不开门,便身剑合一,从后窗隙穿出,起在空中,挑那房屋高的所在,飞身进去。恰好这家颇有现银,随便零整取了有二十两银子。又取纸笔,留下一张借条,上写“路过缺乏盘资,特借银二十两,七日内加倍奉还,声张者死”几个字。写完之后,揣了银子,仍从原路回转店中,收了剑光坐下。刚喊得一声:“惭愧!”忽觉腰间似乎有人摸了他一把,情知有异。急忙回头看时,忽然一样东西当头罩下。法元喊声:“不好!”已被东西连头罩住,情知中了敌人暗算。在急迫中,便不问青红皂白,放起剑光乱砍一阵,一面用手去取那头上的东西。起初以为不定是什么法宝,谁想摸去又轻又软,等到取下看时,业已被自己的剑砍得乱七八糟,原来正是将才被那人偷去的僧衣。法元这是平生第一次受人像小孩般玩弄,真是又羞又气又着急,哭笑不得。再一摸适才偷来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知去向。僧衣虽然送还,业已被剑砍成碎片,不能再穿。如要再偷时,势又不能。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估量那人本领,绝不在自己以下,倘再不知进退,难免不吃眼前亏,好生为难。猛一回头,忽见桌上亮晶晶地堆了大大小小十余个银锞子,正是适才被人偷去之物。走上前一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警告警告,玩玩笑笑。罗汉做贼,真不害臊。赃物代还,吓你一跳。如要不服,报应就到。”底下画着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装酒的葫芦,并无署名。法元看完纸条,再细细看那画像,好似画的那老头,和临黑时江边所遇的那老头儿一样。越看越熟,猛然想起,原来是他。知道再待下去,绝无便宜,不及等到天明,也顾不得再收徒弟,连夜驾起剑光逃走了。在路上买了一身僧衣,追上秦朗,回转慈云寺去了。
  说了半天,这个老头是谁呢?这便是嵩山二老中一老,名叫赛仙朔矮叟朱梅。此人原在青城山得道隐居,百十年前,在嵩山少室寻宝,遇见东海三仙中追云叟白谷逸。两人都是剑术高深,道法通神,性情又非常相投。从头一天见面起,整整在嵩山少室相聚了有十年,于是便把嵩山少室作为二人研究元功之所。各派剑仙因他二人常在嵩山少室相聚,便叫他二人为嵩山二老。朱梅举动滑稽,最爱偷偷摸摸和别人开玩笑。既有神出鬼没之能,又能隐形藏真。有一位剑仙,曾送了他一个外号,叫赛仙朔。他的剑术自成一家,另见一种神妙。生平未收过多的徒弟,只数十年前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收了一个徒弟,名叫纪登,便是前者多宝真人金光鼎去约请,被他避而不见的那一个。此人生得又瘦又长,他师父只齐他肚腹跟前。师徒二人走到一起,看去非常好笑。朱梅还有一个师弟,也是一个有名的剑仙,名唤石道人。法元原是石道人的徒弟,石道人因见他心术不正,不肯将真传相授,法元才归入五台派门下。所以法元深知朱梅的厉害,吓得望影而逃。
  那朱梅是怎生来的呢?他原先本同东海三仙之中的追云叟白谷逸二人每隔三年,无论如何忙法,必定到嵩山少室作一次聚会。今年本是他二人相会之期,忽然髯仙李元化专程骑鹤去到嵩山少室,告诉他说追云叟烦他带口信,今年少室之约,因事不能前来;同时还敦请他下山帮忙,去破慈云寺,继续准备日后与各异派翻脸时的事体等语。朱梅听了这一番言语,自是义不容辞。他于是先到了四川青城山,考察了一番纪登的功课,知道较前进步,便勉励了他几句。那金光鼎原先与纪登本是总角之交,后来纪登被朱梅接引,洗手学道,二人虽然邪正不同,倒是常常来往。金光鼎去请纪登下山时,恰好朱梅正在那里,问起根由,不但不准纪登与金光鼎相见,反申斥了他一顿。纪登无法,只得叫道童回复金光鼎,说是云游在外。朱梅在观中待了几日,静极思动。心想各派都在网罗贤才,自己平生只收这一个徒弟,虽然肯用功上进,怎奈资质不厚,不能传自己的衣钵。便想也去搜罗几个根基厚的人,来做传人。于是离了青城山,到处物色。顺着蜀江下游寻访,虽然遇见几个,都不合他的意。前些日在汉阳江边,用剑诛了一个水路的小贼。他便把贼人留下的小船,做起浮室泛宅上的生活。他生来好饮。本书中有三个爱吃酒的剑仙,一个是追云叟,一个是醉道人,一个便是朱梅。他每日坐着小船在江边沽醉,逍遥了数日。那日见陶钧,便知是个好资质,一路跟下他来,故意将船泊岸,去试验于他。朱梅早算就法元要经过此地,特意叫陶钧在黄鹤楼相候,存心作弄法元一番。他把陶钧引下黄鹤楼之后,便同陶钧晤面,嘱咐了几句言语,约定第七日同往青城山去。这才假装醉人,吐了法元一身酒。后来见法元进了一家客店,知道他还不死心,便跟踪下来。到了晚间,飞身进了法元所住的店房,将他衣服、银两偷去。原是念在他从前师父石道人的分上,想警戒他知难而退,以免日后身首异处。及至见法元虽然有些畏惧,却是始终不悟,又去偷盗人家,知道此人无可救药,仍将盗来的僧衣和银两与他送还,留下一张纸条,作一个最后的警告。可叹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领会朱梅一番好意,所以后来峨眉斗剑,死得那样惨法。这且不提。
  补说陶钧在黄鹤搂上用了几句诈语,脱身下楼之后,且喜法元并不在后跟来,于是急忙顺着江边路上走去,赴那老头之约。刚刚走出三里多地,便看见江边浅滩上横着那老头所乘的小船,知道老头不曾远去,心中大喜。等到跑近船边一看,只是一个空船,老头并不在船上,心中暗恨自己来迟了一步,把这样好的机会错过。正在悔恨之际,忽然觉得身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连腰抓在手中,举起抡了两抡,忽然喊一声:“去你的吧!”随手一扔,将他扔出有三四丈高远。要换了别人,怕不被那人扔得头昏眼花,跌个半死。陶钧起初疑心是黄鹤楼上遇的那个和尚,便使劲挣扎,偏偏对方力大无穷,一丝也不能动转。他自随赵心源学艺三年后,武功确实大有进步。及至那人把他扔了出去,他不慌不忙,两手一分,使了一个老鹰翔集的架子,轻轻落在地上。向对面一看,站定两个人:一个正是那梦寐求之的矮老头;还有一个老尼姑,手持拂尘,慈眉如银,满面红光,二目炯炯有神。不由心中大喜。正要赶上前去搭话,忽听那老头对那老尼姑说道:“如何?我说此子心神湛定,资质不差么。”那老尼姑笑道:“老前辈法眼,哪有看错的道理?”
  这时陶钧已跪在老头面前,口尊“师父”。老头道:“快快起来,拜过云灵山的白云大师。”陶钧连忙上前拜跪。白云大师半礼相还。陶钧又请教师父的姓名。老头道:“我乃嵩山少室二老之一,矮叟朱梅是也。因见你根基甚厚,恐你误入迷途,特来将你收归门下。你要知道,此乃特别的缘法,非同小可。我生平只收你师兄一个徒弟,他仅能将我的道法剑术得去十之二三。你如肯努力精进,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完全在你好自为之而已。我同白云大师,俱都是日内要往成都赴你师伯追云叟之约。你急速回你寓所,收拾等候,七日内随我同行。我先到青城山金鞭崖你师兄纪登那里。你的那个朋友,虽然也向道心虔,可惜他的资质不够做我的徒弟,再说他也无缘,想去也不行。你回去对他言明,叫他暂时不必入川。他过年将家事料理完竣之后,可到宜昌三游洞去寻侠僧轶凡。他若不肯收留,就说是我叫他去的。同时,叫他对侠僧轶凡说,他的徒弟赵心源,被西川八魔所迫,明年端午到魔宫赴会,人单势孤,凶多吉少,叫他无论如何,要破例前去助他脱难。黄鹤楼上那个和尚,名叫金身罗汉法元,原先是你师叔石道人的弟子,也是一个剑仙,后来叛正归邪。他必然仍要前来寻你,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在此。你此时回去,若遇着他,你只回头便走,底下你就不用管了。到第七天早晨,你一人仍到这边找我。现时就分手吧。”陶钧俯首恭听,等朱梅说完之后,便遵言拜别而去。不提。
  白云大师原是从庐山回转,路遇朱梅,互相谈起慈云寺的事,才知道她也是接了髯仙李元化代追云叟的邀请。朱梅很得意地告诉她收了一个好徒弟,因要试试陶钧的定力同胆量,所以才突如其来地将他拉起空中。及见陶钧虽然有些惊疑,并不临事惊慌;尤其是看清楚之后,再行发话。这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更为难得,所以朱梅很觉满意。白云大师因要先回云灵山去一转,便告辞先走。朱梅便去点化法元,上文业已说过。
  这里陶钧刚走到离许家不远,忽见前面来了凶僧法元,在那里东张西望,好似寻人的样子。又见师父朱梅从一条小巷内步履歪斜,直往法元身上撞去。法元身法虽然敏捷非常,可是并未闪开,被朱梅一撞,几乎跌倒,又吐了他一身,看去情形十分狼狈可笑。正疑心他师父要和法元比剑,打算看个热闹。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肩头上一拍,说道:“你看什么,忘了我的话么?”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师父,这一眨眼工夫,不知怎么会从前面二十多丈远的地方到了自己身后,正要答话,已不见师父的踪迹。猛抬头看见法元好似看见了自己,正往前走来,知道不好,慌不迭地连忙跑进巷内。且喜许家就在跟前,忙将身一纵,便已越墙而入,迈步进了厅堂。只见许钺正在那里愁眉不展,问起原因,许钺只管吞吞吐吐不说实话,只说四川之游,不能同去,请他明日动身。陶钧暗服师父果然先知,便把朱梅之言对他说了一遍。许钺只是叹气,对陶钧道:“恭喜贤弟!还未跋涉,就遇剑仙收归门下。愚兄虽承他老人家指引门路,去投侠僧轶凡,但不知我有无这个福气,得厕身剑侠之门呢。”陶钧见许钺神气非常沮丧,好生不解,再三追问根由,许钺终是不肯吐露只字。陶钧不便再往下追问,只是心中怀疑而已。许钺也不再料理别事,每日陪着陶钧,把武汉三镇的名胜游了一个遍。到第六天上,备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也不邀约外人,二人就在家中痛饮。饭后剪烛西窗,越谈越舍不得睡。
  一宵易过,忽听鸡鸣。陶钧出看天色,冬日夜长,东方尚是昏沉沉的。陶钧因与师父初次约会,恐怕失约,便想在东方未明前,就到江边去等,以表诚敬。许钺也表赞成,便执意要送陶钧,并在江边陪他。陶钧因师父说过,许钺与他无缘,惟恐师父不愿意相见,便想用婉言谢绝。才说了两句客气话,许钺忽然抢着说道:“贤弟你难道看愚兄命在旦夕,就不肯加以援手么?”陶钧闻言大惊,忙问是何缘故。许钺叹气道:“你见我面带愁烦,再三盘问,此时愚兄已陷入危险,因知贤弟的本领虽胜过愚兄,但绝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不肯言明。第二日忽然想起令师可以救我,虽然说我与他无缘,但他既肯指引我的门路,可知他老人家尚不十分鄙弃我。恰好我的仇人与我约定,也是今日上午在江边见面比试。所以我想随贤弟同去,拜见令师,或者能借令师的威力,解此大难。我这几日几次三番想同贤弟说明,只因年轻荒唐之事,不好意思出口。如今事机急迫,愚兄只有半日的活命。现时天已快明,无暇长谈,死活全仗贤弟能否引我去拜求令师了。”陶钧见许钺说时那样郑重,好友情长,也不暇计师父愿意与否,便满口应允。正待问因何与人结仇,这时见明瓦上已现曙色,许钺又说到江边再谈,便把打好的包裹和银两提在手中,一同出门。路并不远,到时天才微明。江边静荡荡的,一些声息皆无,只有江中寒潮,不时向堤岸激泼。见小船不在,知道师父未来,二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严冬时节,虽然寒冷,且喜连日晴明,南方气候温和,又加以二人武功有根底,尚不难耐。坐定以后,许钺便开始叙说以前结仇经过。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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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白露横江 良朋谈往事 青霓掣电 侠女报亲仇
  许钺道:“我家祖先世代在大明承袭武职,家传九九八十一手梨花枪,在武汉三镇一带颇有盛名。我有一个族弟,名唤许锠,小时一同学艺,非常友爱。家父因见异族亡我国家,非常忿恨,不许在朝中为官。因此我弟兄将武艺学成之后,舍弟便出外经商,我便在家中闭户力田,同时早晚用功习武。
  “八年前,舍弟忽然跑了回来,左手被人打断,身上中了人家的暗器。问起情由,原来是他经商到长沙,走到一个大镇场上,看见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女儿,大的不过也就十七八岁上下,在那里摆把式场子。场上立着一面旗,上写比武招婿,说话非常狂傲。这一老二小三个女人,在镇上亮了三天的场,被她们打倒不少当地的有名教师。舍弟年轻,见猎心喜,便下去和那女人交手。先比拳脚,输给人家。后来要求比兵刃,才一出手,那老婆子便上前拦住,说道:‘小女连日比试,身体困乏,兵刃没眼睛,彼此受了伤都不好。况且适才贵客业已失败在小女手中,就算这次赢了,也无非扯个平,算不得输赢。莫如由老身代小女比试,如果老身输了,立刻照约履行,以免临时又来争论。’舍弟欺那婆子年迈,她说的话也近情理,双方同意之后,便动起手来,谁想打了半日,不分胜负,正在难解难分。那老婆子使一对特别的兵刃,名唤麻姑锄,非常神妙,想是老年气弱,看看有些支撑不住。舍弟眼看就要取胜之际,忽觉右臂一阵酸痛,手一松,一个失着,被那婆子一锄,将他右手打折。当时败下阵来,回到寓所一检查,原来他无心中中了人家一梅花针。
  “要是明刀明枪输了,自无话说。像这样暗箭伤人,使舍弟变成残废,愚兄自然绝难容让,便连夜同舍弟赶往那个镇场,恰好走到半路相遇。愚兄那时除了自家独门梨花枪外,又从先师孟心一那里学了几年内功,她们母女自然不是对手。先是那女子同我动手,因见她武艺相貌均好,不忍心要她的命;况且打伤舍弟的又不是她。少年轻狂,想同她开开玩笑。又在四五月天气,穿得很单薄。我便用醉仙猿拳法同她动手,老是在她身旁掏掏摸摸,趁空在她裤腰上用鹰爪力重手法捏了一下,故意卖一个破绽与她。恰好她使了一个鸳鸯连环腿踢将过来,被我接在手中。只一些的工夫,她裤带早被我用手指捏得已经要断,她又用力一振,裤子便掉将下来。
  “在众目之下,赤身露体,妙相毕呈。她羞得要哭出来。那婆子一面用衣服与她遮盖,一面上前朝我说道:‘我母女本不是卖武为生,乃是借此招婿的。小女既输在你手中,请你就照约履行吧。’我本为报仇而去,况且业已娶妻生子,不但未允,反说了许多俏皮话。那老婆子恼羞成怒,便和我动起手来。这时大家都兵刃拼命相持,还未到半个时辰,我也觉着左臂酸痛,知道她们又发暗器。偏偏那婆子倒霉,我中暗器时,她刚好使了一个吴刚伐桂的招数,当头一锄打到。我右手单举着枪,横着一挡。她第二锄又到,我忍痛抖着枪使了一个怪蟒翻身,抖起斗大的枪花,只一绞将她两锄拨开,她露出整个的前胸,我当时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不愿打人命官司,所以枪尖垂下,将她左脚筋挑断,倒在地上。我才对她们说道:‘许某向不欺负妇人女子,谁叫你们暗箭伤人?这是给你们一个教训,警戒你们的下次!’说完,我便同舍弟回家。且喜那梅花针打中得不厉害,仅仅受了一些微伤。后来才知道,那老婆子是南五省的江洋大盗余化虎的老婆,有名的罗刹仙蔡三娘。她两个女儿,一个叫八手龙女余珣姑,小的一个便是如今寻我为仇的女空空红娘子余莹姑。
  “上两月,有一个湖南善化好友罗新,特意前来送信,说那余珣姑因我当众羞辱于她,又不肯娶她为妻,气病身亡。蔡三娘受伤之后,已成废人;又因痛女情殷,竟一病而死。我听了非常后悔,但也无济于事。谁想她次女莹姑立志报仇,天天跑到她母亲、姊姊坟前去哭。偶然遇见罗浮山女剑仙元元大师,看她可怜,收归门下。练成剑术之后,便要寻我报仇。
  “罗新从大师同派中的一个朋友那里得来消息,他叫我加紧防备。恰好贤弟约我入川,访师学剑,正合我意,原拟随贤弟同行。那日贤弟出门,我正在门外闲立,忽然走过一个女子,向我说道:‘这里就是许教师的家中么?’我便说:‘姓许的不在家,你找他则甚?’她说:‘你去对他说,我是来算八年前的旧账的。我名叫余莹姑,他如是好汉,第七天正午,我在江边等他。如果过午不来,那就莫怪我下绝情了。’我闻言,知道她既寻上门来,绝不能善罢甘休。我就能逃,也逃不了一家老小,倒不如舍这条命给她。时隔多年,她已不认得我,乐得借七天空闲,办理后事。便答道:‘你不就是元元大师的高徒红娘子么?当年的事情,也非出于许某他的本心,再说衅也不是他开。不过事情终要有个了断,他早知你要来,特命我在此等候。他因为有点要事须去料理,七日之约,那是再好不过,你放心,他届时准到就是。’那女子见我知道她的来历,很觉诧异,临去时回头望了我几眼,又回头说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阁下就是许钺,那真是太好了。我本应当今天就同你交手,可报杀姊之仇。只是我门中规矩,要同人拼死的话,须要容他多活七天,好让他去请救兵,预备后事。第七天午前,我准在江边等你,如要失信,那可不要怪我意狠心毒。’我明知难免一死,当下不肯输嘴,很说了几句漂亮话。那女子也还不信,只笑数声而去。过后思量,知道危在旦夕,又知道贤弟能力不能够助我,不愿再把好朋友拖累上。先时不肯对你说明,就是这个缘故。”
  这时已届辰初二刻,日光渐渐照满长江。江上的雾,经红日一照,幻出一片朝霞,非常好看。二人正说得起劲,忽见上流头摇下一只小舟,在水面上驶行若飞。陶钧忙道:“师父的船来了,我们快去迎接吧。”许钺远远向来船看了又看道:“来船绝不是朱老师,这个船似乎要大一些。”言还未了,来船业已离岸不远,这才看清船上立着一位红衣女子,一个穿青的少年尼姑。那红衣女子手中擎着一个七八十斤的大铁锚,离岸约有两三丈远,手一扬处,便钉在岸上,脚微一点,便同那妙龄女尼飞身上岸,看去身手真是敏捷异常。陶钧正要称羡,忽听许钺口中“唉”的一声,还未及说话,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二人面前。那红衣女子首先发言,对许钺道:“想不到你居然不肯失信,如约而来。这位想必就是你约的救兵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何苦饶上好朋友做什么?”陶钧闻言,便知来人定是许钺所说的红娘子余莹姑了,因恼她出言无状,正要开口。许钺忙拉了他一把,便对余莹姑说道:“姑娘休得出言无状。许某堂堂男子,自家事,自家了,岂肯连累朋友?这位小孟尝陶钧,乃是我的好友。他因有事入川,在此等候他的师父。我一则送他荣行,二则来此践约。你见我两人在此,便疑心是约的帮手,那你也和这位比丘同来,莫不成也是惧怕许某,寻人助拳么?”余莹姑闻言,大怒道:“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死在临头,还要巧语伤人。今日特地来会会你的独门梨花枪,你何不也在你家姑娘跟前施展施展?”说罢,腰中宝剑出匣,静等许钺亮兵刃。
  许钺闻言,哈哈笑道:“想当初我同你母亲、姊姊动手,原是你们不该用暗器伤我兄弟,我才出头打抱不平。那时手下留情,并不肯伤她二人性命。你姊姊丢丑,你母亲受伤,只怨她们学艺不精,怪得谁来?今日你为母报仇,其志可嘉。久闻你在罗浮练成剑术,许某自信武艺尚不在人下,若论剑术,完全不知。你如施展剑术,许某情愿引颈受戮,那也无须动手。若凭一刀一枪,许某情愿奉陪三合。”说罢,两手往胸前一搭,神色自如。那穿青女尼自上岸来,便朝陶钧望了个目不转睛。这时见二人快要动手,连忙插嘴道:“二位不必如此。我也同贵友一样,是来送行的。二位既有前嫌,今日自然少不得分一个高下。这事起因,我已尽知。依我之见,你们两家只管比试,我同贵友做一个公证人,谁也不许加入帮忙如何?”许钺正恐朱梅不来,陶钧跟着吃苦,闻言大喜,连忙抢着说道:“如此比试,我赞成已极。还未请教法号怎么称呼?”那女尼道:“我乃神尼优昙的门下弟子,叫素因便是。莹姑是同门师妹。她奉叔叔之命,到我汉阳白龙庵借住,我才知道你们两家之事。我久闻许教师乃是武汉的正人侠士,本想为你们两家解纷,但是这事当初许教师也有许多不对之处,所以我也就爱莫能助了。不过听许教师之言,对剑术却未深造。我们剑仙中人,遇见不会剑术的人,放剑去杀他,其原因仅为私仇,而那人又非奸恶的盗贼,不但有违本门中规矩,也不大光明,我师妹她是决不肯的。教师只管放心,亮兵刃吧。”许钺闻言,感觉如释重负,不由胆气便壮了三分。他的枪原是蛟筋拧成,能柔能刚,可以束在腰上。一声:“多谢了!”便取将出来,一脱手,笔杆一般直,拿在手中,静等敌人下手。
  余莹姑原有口吃毛病,偏偏许钺、素因回答,俱都是四川、湖北一带口音,说得非常之快,简直无从插口,只有暗中生气。及至听素因说出比兵刃、不比剑的话,似乎语气之间,有些偏向敌人,好生不解。自己本认为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原打算先把敌人嘲弄个够,再放飞剑出去报仇。如今被素因说了多少冠冕堂皇的话,又的确是本门中的规矩,无法驳回。越想越有气,早知如此,不请她同来反倒省事。若不是临行时师父嘱咐“见了素因师姊如同见我,凡事服从她命令”的话,恨不得顶撞她几句,偏用飞剑杀与她看。正在烦闷之间,又见许钺亮出兵刃,立等动手,不由怒火千丈道:“大胆匹夫!你家姑娘不用飞剑,也能杀你报仇,快些拿命来吧。”言罢,道一声:“请!”脚点处,纵出丈许远近,左手掐着剑法,右手举剑横肩,亮出越女剑法第一招青鸾展翅的架势,静待敌人进招。那一种气静神闲、沉着英勇的气概,再加上她那绝代的容华,不特许、陶二人见了心折,就连素因是神尼优昙得意弟子,个中老手,也暗暗称许她入门不久,功行这样精进。
  这时许钺在这生死关头,自然是不敢大意,将手中长枪紧一紧,上前一纵,道一声:“有僭!”抖起三四尺方圆的枪花,当胸点到。莹姑喊一声:“来得好!”急忙举剑相迎。谁知许钺枪法神化,这一枪乃是虚招。等到莹姑举剑来撩时,他见敌人宝剑寒光耀目,削在枪上,定成两段。莹姑的剑还未撩上,他将枪一缩,枪杆便转在左手,顺势一枪杆,照着莹姑脚面扫去。莹姑不及用剑来挡,便将两脚向上一纵,满想纵得过去,顺势当头与许钺一剑。谁想许钺这一枪杆也是虚招,早已料到她这一着。莹姑刚刚纵过,许钺枪柄又到手中,就势一个长蛇入洞,对准莹姑腹部刺到,手法神妙,迅速异常。许家梨花枪本来变化无穷,许钺从小熬炼二十余年,未有一日间断。又从名师练习内功,升堂入奥,非同小可。莹姑所学越女剑,本非等闲,只因一念轻敌,若非许钺手下留情,就不死也带了重伤了。许钺这几年来阅历增进,处处虚心,极力避免结仇树敌。深知莹姑乃剑仙爱徒,此次但求无过,于愿已足,故此不敢轻下毒手。枪到莹姑腹前,莹姑不及避让,“呀”的一声未喊出口,许钺已将枪掣回。莹姑忙将身体纵出去丈许远近,再看身上衣服,已被许钺枪尖刺破。又羞又恼,剑一指,纵将过来,一个黄河刺蛟的招数,当胸刺到。许钺见她毫不承情,便知此人无可商量,便想些微给她一点厉害。知道剑锋厉害,不敢用枪去迎,身子往右一偏,避开莹姑宝剑,朝着敌人前侧面纵将过去。脚才站定,连手中枪,一个金龙回首,朝莹姑左胁刺到。这回莹姑不似先前大意,见许钺身子轻捷如猿,自己一剑刺空,他反向自己身后纵将过来,早已留心。等到许钺一枪刺到,刚刚转过身来,用剑照枪杆底下撩将上去。许钺知道不好,已无法再避。自己这一条枪,费尽无数心血制造,平时爱若性命,岂肯废于一旦。
  在这危机一发之间,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回拖枪,反将枪朝上面空中抛去。接着将脚一垫,一个黄鹤冲霄燕子飞云势,随着枪纵将出去。那枪头映着日光,亮晶晶的,刚从空中向衰草地上斜插下来,许钺业已纵到,接在手中。忽然脑后微有声息,知道不好,不敢回头,急忙将头一低,往前一纵,刷的一声,剑锋业已将右肩头的衣服刺了一个洞。如非避得快,整个右肩臂,岂不被敌人刺了一个对穿?原来莹姑剑一直朝许钺枪上撩去,没想到许钺会脱手丢枪。及至许钺将枪扔起,穿云拿月去接回空中枪时,莹姑怎肯轻饶,一个危崖刺果的招数,未曾刺上。知道许钺使这种绝无仅有的奇招,正是绝好机会,毫不怠慢,也将脚一蹬,跟着纵起。二人相差原隔丈许远近,只因许钺纵去接枪,稍微慢了一慢,恰好被莹姑追上,对准后心,一剑刺到。宝剑若果迎着顺风平刺出去,并无有金刃劈风的声音,最难警觉。还算许钺功夫纯熟,步步留心,微闻声息,便知敌人赶到身后,只得将身往左一伏,低头躲去,肩头衣服刺了一下。也顾不得受伤与否,知已避过敌人剑锋,忽地怪蟒翻身,枪花一抖,败中取胜,许家独门拿手回头枪,当胸刺到。莹姑见自己一剑又刺了个空,正在心中可惜,不料敌人回敬这样快法。这时不似先前大意,将身一仰,枪头恰好从莹姑腹上擦过。莹姑顺手掣回剑,往上一撩,但听叮当一声,莹姑也不知什么响声,在危险之中,脚跟一垫,平斜着倒退出去两三丈远。刚刚立起,许钺的枪也纵到面前。原来许钺始终不想伤莹姑性命,回身一枪猛刺,正在后悔自己不该用这一手绝招。忽见莹姑仰面朝天,避开自己枪尖,暗暗佩服她的胆智,便想就势将枪杆向下一插,跌她一跤。谁知莹姑在危险忙迫之中,仍未忘记用剑削敌人的兵刃。起初一剑刺空,敌人又枪法太快,无法避让。及至仰面下去,避开枪头,自己就势撤回,一面往后仰着斜纵,一面用剑往上撩去。许钺也未想到她这样快法,急忙掣回手中枪,已是不及,半截枪头,已被敌人削断,掉在地上,痛惜非常。心一狠,便乘莹姑未曾站稳之际,纵近身旁,一枪刺去。莹姑更不怠慢,急架相还。
  二人这番恶斗,惊险非常,把观战的素因和陶钧二人都替他们捏一把汗。陶钧起初怕许钺不是来人敌手,非常焦急。及见许钺一支枪使得出神入化,方信名下无虚,这才稍放宽心。他见这两个人,一个是绝代容华的剑仙,一个是风神挺秀的侠士,虽说许钺是自己好友,可是同时也不愿敌人被许钺刺死,无论内中哪一个在战场上躲过危机,都替他们额手称庆。
  深知二虎相争,早晚必有一伤,暗中祷告师父快来解围,以免发生惨事。诚于中,形于外,口中便不住地咕噜。那素因起初一见陶钧,神经上顿时受了一番感动,便不住地对他凝望。
  及至陶钧被她看得回过脸去,方才觉察出,自己虽是剑仙,到底是个女子,这样看人,容易惹人误会。及至许、余二人动起手来,便注意到战场上去。有时仍要望陶钧两眼,越看越觉熟识。二人同立江边,相隔不远。素因先前一见陶、许二人,便知这两人根基甚厚,早晚遇着机会,要归本门。因无法劝解莹姑,这才故意来做公证人,原是不愿伤许钺的性命。忽见陶钧嘴唇乱动,疑心他是会什么旁门法术,要帮许钺的忙,便留神细听。如果他二人已入异派,用妖法暗算莹姑,此人品行可知,那就无妨用飞剑将二人一齐斩首。及至看陶钧口中咕噜,脸上神色非常焦急,又有些不像,便慢慢往前挨近。陶钧专心致志在那里观战,口中仍是不住地唤着“师父,你老人家快来”。素因耳聪,何等灵敏,业已听出陶钧口中念的是:“大慈大悲的矮叟朱梅朱师父,你老人家快来替他二人解围吧!”素因闻言,大大惊异:“这矮叟不是嵩山少室二老之一朱梅朱师伯么?他老人家已多少年不收徒弟了,如今破例来收此人,他的根基之厚可知。”不由又望了陶钧一眼,猛看见陶钧耳轮后一粒朱砂红痣,不由大吃一惊,脱口便喊了一声:“龙官!”
  陶钧正在口目并用的当儿,忽听有人喊他的乳名,精神紧张之际,还疑心是家中尊长寻来,便也脱口应了一声道:“龙官在此!”便听有人答言道:“果然是你?想不到在此相遇。”陶钧闻言诧异,猛回头,见那叫素因的妙年女尼,站近自己身旁,笑容可掬。不知她如何知道自己乳名?正要发问,忽听素因口中说一声:“不好!”要知许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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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8: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逐洪涛 投江遇救 背师言 为宝倾生
  话说陶钧正奇怪素因女尼唤他的乳名,忽见有一个如匹练般的白光飞往战场,陶钧疑心她用飞剑去杀许钺,吓了一跳。回头往战场上看时,这两个拼命相斗的男女二人,已经有人解围了。解围的人,正是盼穿秋水的师父矮叟朱梅。不由心中大喜,赶将过去,同许钺跪倒在地。素因原疑莹姑情急放剑,知道危险异常,便飞剑去拦。及见一个老头忽然现身出来,将莹姑的剑捉在手中,不禁大吃一惊。定睛一看,认出是前辈剑仙矮叟朱梅。自己还在十五年前,同师父往峨眉摩天崖去访一真大师,在半山之上见过一面,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嵩山二老之一。因是入道时遇见的头一位剑仙,他又生得好些异样,故而脑海中印象很深。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过来拜见。
  起初莹姑同许钺杀了两三个时辰,难分高下。莹姑到底阅历浅,沉不住气,几次几乎中了许钺的暗算,不但不领许钺手下留情,反而恼羞成怒。素因注意陶钧那一会儿工夫,许钺因为同莹姑战了一个早晨,自己又不愿意伤她,她又不知进退,这样下去,如何是个了局?便想索性给她一个厉害。一面抖擞精神,努力应战;一面暗想诱敌之计。莹姑也因为战久不能取胜,心中焦躁。心想:“这厮太狡猾,不给他个便宜,决不会来上当的。”她万没料到许家梨花枪下,绝不能去取巧卖乖,一个假作聪明,便要上当。这时恰好许钺一枪迎面点到,莹姑知道许钺又用虚中套实的招数来诱敌,暗骂:“贼徒!今番你要难逃公道了。”她算计许钺必定又是二仙传道,将枪交于左手,仍照上次暗算自己。便卖个破绽,故意装作用剑撩的神气,把前胸露出,准备许钺枪头刺过,飞身取他上三路。谁知许钺功夫纯熟已极,他的枪法,所谓四两拨千斤,不到分寸,绝不虚撤。他见莹姑来势较迟,向后一退,陡地向前探剑,猛一运力,枪杆微偏,照准剑脊上一按,使劲一绞,但听叮叮当当之声。莹姑撤剑进剑都来不及,经不起许钺神力这一绞,虎口震开,宝剑脱手,掉在地上。同时许钺的枪也挨着一些剑锋,削成两段,只剩手中半截枪柄。许钺更不怠慢,持着四五尺长的半截枪柄,一个龙归大海,电也似疾地朝着莹姑小腹上点到。莹姑又羞又急,无法抵御,只得向后一纵,躲过这一招时,许钺已将莹姑的剑拾在手中,并不向前追赶,笑盈盈捧剑而立。莹姑见宝剑被人拾去,满心火发,不暇顾及前言,且自报仇要紧,便将师父当年炼来防魔的青霓剑从怀中取出。许钺见莹姑粉面生嗔,忽从腰间取出一个尺多长的剑匣来,便知不妙,未及开言,那莹姑已将宝剑出匣,一道青光,迎面掷来。情知来得厉害,不及逃避,只得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哈哈”一声,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再睁眼时,只看见那日江边所遇的矮叟朱梅,站在自己面前,一道白光匹练般正向那个少年女尼飞回。敌人所放的剑光已被朱梅捉在手中,如小蛇般屈伸不定,青森森地发出一片寒光。这时素因与陶钧都先后来到朱梅面前拜见。许钺才猛然想起,不是朱梅赶来,早已性命难保,自己为何还站在一旁发呆?便连忙向朱梅跪下,叩谢解围之德。朱梅见众人都朝他跪拜,好生不悦,连忙喊道:“你们快些都给我起来!再要来这些虚礼末节,我就要发脾气了。”素因常听师父说他性情古怪,急忙依言起立。那许钺、陶钧,一个是救命恩深,一个是欢喜忘形,只顾行礼,朱梅说的什么,都未曾听见。惹得朱梅发了脾气,走过来,顺手先打了陶钧一个嘴巴。把陶钧打了一个头昏眼花,错会了意,以为是师父一定怪他不该引见许钺,一着急,越发叩头求恕。许钺见陶钧无故挨打,他也替他跪求不止。谁想头越叩得勤,朱梅的气越生得大,又上前踢了陶钧两脚。然后回转身,朝着许钺跪下道:“我老头子不该跑来救你,又不该受你一跪。因不曾还你,所以你老不起来。你不是我业障徒弟,我不能打你,我也还你几个头如何?”
  这一来,陶、许二人越发胆战心惊,莫名其妙,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朱梅跪在地上,气不过,又把脚在身背后去踢陶钧。陶钧见师父要责打自己,不但不敢避开,反倒迎上前去受打,与师父消气。只消几下,却踢了一个鼻青眼肿。素因早知究竟,深知朱梅脾气,不敢在旁点明。后来见陶钧业已被朱梅连打带踢,受了好几处伤,门牙都几乎踢掉,顺嘴流血,实在看不过去,便上前一把先将陶钧扶起道:“你枉自做了朱梅师伯徒弟,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最不喜欢人朝着他老人家跪拜么?”这时陶钧已被朱梅踢得不成样子,心中又急又怕,素因说的话,也未及听明,还待上前跪倒。许钺却已稍微听出来朱梅口中之言,再听素因那般说法,恍然大悟,这才赶忙说道:“弟子知罪,老前辈请起。”同时赶紧过来,把陶钧拦住,又将素因之言说了一遍。陶钧这才明白,无妄之灾,是由于多礼而来。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垂手侍立于旁。
  朱梅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土,朝着素因哈哈大笑道:“你只顾当偏心居中证人,又怕亲戚挨打,在旁多事。可惜元元大师枉自把心爱的门徒交付你,托你照应,你却逼她去投长江,做水鬼,你好意思么?”素因闻言,更不慌忙,朝着朱梅说道:“弟子怎敢存偏心?元元师叔早知今日因果,她叫莹姑来投弟子,原是想要磨练她的火气,使成全材。否则莹姑身剑不能合一,功行尚浅,在这异派横行之时,岂能容她下山惹事?师伯不来,弟子当然奉了元元师叔之命,责无旁贷。师伯既在此地,弟子纵一知半解,怎敢尊长门前卖弄呢!”陶、许二人这时才发觉面前少了一个人,那立志报仇的余莹姑,竟在众人行礼忙乱之际,脱身远行,不知去向。朱梅既说她去投江,想必是女子心窄,见二剑全失,无颜回山去见师父,故而去寻短见。许钺尤觉莹姑死得可惜,不由“唉”了一声。朱梅只向他望了一眼。及至素因说了一番话以后,陶、许二人以为朱梅脾气古怪,必定听了生气。谁想朱梅听罢,反而哈哈大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真和你的师父那老尼姑的声口一样。这孩子的气性,也真太暴,无怪乎她师父不肯把真传给她。”说罢,便往江边下流走去。众人便在后面跟随。
  走约半里多路,朱梅便叫众人止步。朝前看时,莹姑果在前面江边浅滩上,做出要投身入江的架势。众人眼看她往江心纵了若干次,身子一经纵起,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拦住,将她碰了回来,结果仍旧落在浅滩上,并不曾入水。莹姑的神气,露出十分着急的样子。陶、许二人好生不解。却见朱梅忽然两手笼着嘴,朝着江对面轻轻说了几句。陶钧见师父这般动作,便知又和那日岳阳楼下一样,定是又要朝着江心中人说话。再往前看时,只见寒涛滚滚,江中一只船儿也无,好生诧异。再往江对岸看时,费尽目力,才隐隐约约地看出对岸山脚下有一叶小舟,在那里停泊,也看不出舟中有人无人。朱梅似这样千里传音,朝对岸说了几句,扭回头又嘱咐素因几句话。素因便向许钺说道:“解铃须要系铃人。许教师肯随我去救我师妹么?”许钺早就有心如此,因无朱梅吩咐,不敢造次。见素因相邀,知是得了朱梅同意,自然赞同,便随素因往浅滩上走去。两下相隔只有二三丈,素因便大喊道:“师妹休寻短见,愚姊来也!”
  这时莹姑还在跳哩,忽听素因呼唤,急忙回头一看,见素因同自己的仇人许钺一同走来,越加羞愧难当,恨不得就死。便咬定牙关,两足一蹬,使尽平生之力,飞起两丈多高,一个鱼鹰入水的架势,往江心便跳。这一番使得力猛,并无遮拦,扑通一声,溅起丈高的水花,将江下寒涛激起了一个大圆圈。莹姑落在江中,忽又冒将上来,只见她两手望空乱抓了两下,便自随浪漂流而去。许钺起初见莹姑投江,好似有东西遮拦,心知是朱梅的法术。素因叫他同来救人,疑心是示意他与莹姑赔礼消气。及至见莹姑坠入江流,不知怎么会那样情急,平时水性颇好,当下也不及与素因说话,便奋不顾身地往江心跳去。数九天气,虽然寒冷,且喜水落滩浅,浪力不大。许钺在水中追了几十丈远,才一把抓着莹姑的头发,一伸右手,提着莹姑领口,倒踹着水,背游到江边。将莹姑抱上岸来,业已冻得浑身打战,寒冷难禁。再看莹姑,脸上全青,业已淹死过去。许钺也不顾寒冷,请素因将莹姑两腿盘起,自己两手往胁下一插,将她的头倒转,控出许多清水。摸她胸前,一丝热气俱无,知是受冻所致。正在无法解救,焦急万状,朱梅业已同了陶钧走将过来。只见朱梅好像没事人一般,用手往江面连招。不一会儿,便见对岸摇来一只小船,正是当初朱梅所乘之舟。船头上站定一个老尼姑,身材高大,满脸通红,离岸不远,便跳将上来。素因连忙上前拜见,口称:“师叔,弟子有负重托,望求师叔责罚。”那老尼道:“此事系她自取,怎能怪你?我无非想叫许檀越示恩于她,解去冤孽罢了。”朱梅道:“够了够了,快将她救转再说吧。天寒水冷,工夫长了,要受伤的。”那老尼闻言,便回身从腰间取出两粒丹药,叫素因到小船上取来半盏温热水,拨开莹姑牙关,灌了一阵,哇的一声,又吐出了升许江水,缓醒过来。觉着身体被人夹持,回头一看,正是自己仇人许钺,一手插在自己胁下,环抱着半边身体;一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打。不由又羞又急,又恼又恨,也没有看清身旁还有何人,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危急中戏弄于我!”言还未了,回手一拳。许钺不及提防,被她打个正着,登时脸上紫肿起来,顺嘴流血。莹姑没好气地往前一纵,忽觉身子有些轻飘飘的,站立不稳。原来她从早上起来,忙着过江找许钺报仇,一些食物未吃,便同劲敌战了一早晨,又加上灌了一肚子江水,元气大亏。纵时因用力太猛,险些不曾栽倒,身子晃了两晃,才得站稳。正要朝许钺大骂,猛听有人喝道:“大胆业障!你看哪个在此?”莹姑定神一看,正是自己师父、罗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师,旁边立着素因同一个老头儿,便是将才收去自己宝剑的人,还有适才相遇的那姓陶的少年。不由又惊又怕,急忙过来,跪在地上,叩头请罪。
  原来莹姑性如烈火,当初在罗浮山学艺时,元元大师说她躁性未退,只教她轻身功夫和一套越女剑法,不肯教她飞剑。莹姑志在报仇,苦苦哀求,又托许多同门师叔兄辈说情,大师仍然不肯。罗浮山原是人间福地,遍山皆是梅花,景色幽奇。每到十月底边,梅花盛开,一直开到第二年春天,才相继谢落。莹姑无事时,便奉大师之命,深入山谷采药。
  有一年春天,忽然被她在后山中发现一个山洞,进口处很窄小,越走越深,越走越觉往上尽是螺丝形的小道,渐渐看见前面露出亮光,鼻端时时闻见梅花香味。莹姑天性好奇,仗着自己手中宝剑锋利,不怕毒蛇猛兽侵袭,便直往洞内走去。转过一个钟乳下垂的甬道,忽然前面现出一块平坦的草原,上面有成千株大可合抱的千年老梅,开得正盛。忽见前面又有一片峭壁,写着“香雪海”三个摩崖大字,下面有一个洞口。心想:“师父住的那洞,因为万梅环绕,洞中有四时不谢之花,所以叫做香雪洞。这里又有这个香雪海,想必也是因为梅花多的原故。这洞中景致,不知比那香雪洞如何?今日被我发现,倒要进去看看。如果比香雪洞还好,回去告诉师父,便搬在这里来往,岂不更妙?”
  一面想,一面便往洞中走去。适才的洞,步步往上。这个洞,却是步步往下。走了十几步,见里面有一座石屏。转过石屏,隐约之间,看见前面有东西放光。走近前一看,什么都没有。那光从一块石板底下发出,她便用手中剑把石板掘开,底下便现出一把一尺三寸长的小宝剑。估量是个宝物,取在手中,仍将石板盖好。因洞中光线太暗,正要纵身到外看时,忽听有脚步之声,从外进来。疑心是洞中主人前来,不及逃出,便隐藏在屏风旁边,看看来人是谁。暗处看明处,格外清楚。只见来人是两个女子:前面走的一个,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衣服全用树叶做成,身材婀娜,眉目间稍含荡意;后面走的一个,穿着一身蓝布衣服,脸容非常美丽,颈上拖了一串锁链。二人走到屏风前面,便立定不走,争论起来。穿树叶的女子说道:“这三十六年的长岁月,如何熬得过去?我在寨主那里,享不尽的无穷富贵。你师父所说不用她自己动手,便会有人用飞剑斩你,这句话,不过吓吓你罢了。如果不是你要回来取东西时,我们怕不走去有几百里路么?你怎么又要害怕呢?”蓝衣女子说道:“不是我害怕。我师父的厉害,我是深知的。适才蒙你相救,将我放出此洞。本不想回来取我这些宝物的,只因我当初辛苦得来,颇非容易,就连在洞中受这十几年的活罪,也为这些东西而起。但是师父当日埋藏那些宝物时,曾说这些东西传入人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又要发生多少惨事,又不愿把它毁坏,于是便拿来埋在这石头下面。那时将师父当年炼来防魔的青霓剑埋在上面一层。因我剑术练成之后,为偷盗这些宝物,曾经犯戒杀人,本想将我杀死。是我苦苦哀求,又蒙定慧大师兄求情,才免我一死,追去我的宝剑,囚我在洞中三十六年,面壁参修。埋宝时节,曾对我言过,倘若我遇机逃脱,或者再存贪念,去盗宝时,自有人用那青霓剑取我首级。师父平日说话,无有不验。我虽舍不得又跑回来,要叫我亲手去掘那石板,我实在无此胆量。”那穿树叶的女子闻言笑道:“我因你当年对我有许多好处,十余年不见,后来才知你在此受罪,恰好寨主要求像你一般的人才,所以不远千里,前来相救。多年不见,怎的就这么胆小?你既害怕,你说出地方,待我替你去取如何?”蓝衣女子道:“就在这石屏后面一块石板底下,你须要小心在意才好。”穿树叶的女子说道:“不妨事。”说罢,便转过石屏。
  这时莹姑得来的小剑,不住在手中震动,好似一个把握不住,便要脱手飞去似的。估量两个女子绝非常人,自己恐怕不是来人对手,便不敢造次。又不知蓝衣女子所说的宝物是什么东西,很后悔适才掘石板时,没有往下搜寻。见那两个女子由左往屏后转时,自己便轻脚轻手,由右往屏前转。莹姑胆子甚大,也忘了处境危险,还想偷看所说的宝贝,开开眼界,便隐身在壁脚黑暗所在,看二人动静。只见那穿树叶的女子,手中持了一杆钢叉,叉尖上红光闪闪。她用叉将石板掘开,在里面拨了一阵,又掘起一块小石板,从内中取出一个石匣,说道:“我说你师父故意恐吓你不是?这不是你说的石匣么?宝剑哪有呢?”穿蓝衣的女子连忙接过石匣道:“想是宝剑已被师父取去。宝物既得,我们快走吧。”那穿树叶的女子说道:“久闻你从前在明宗室靖王府中得这九龙铜宝镜同这夜光珠时,曾伤了三个峨眉派剑客,杀死十几条人命,乃是无价之宝。洞外光明,不如洞中黑暗,可显此二宝神奇。何不取出,让我开开眼界呢?”那蓝衣女子好似受了人家恩惠,无法拒绝,很为难地把手中石匣打开。莹姑在暗处看得很清楚。只见那石匣有八寸见方,四寸厚。里面装着一面铜镜,镜背后盘着九条龙,麟角生动非常,晶光四照,寒光射目。另外还有一粒径寸的大珠,方一出匣,登时阖洞光明,照得清澈异常。那穿树叶的女子接过镜、珠二宝,正不断连声夸赞好宝,果然价值连城。那穿蓝衣的女子忽然大惊失色,道一声:“哎呀!不好!”便直往穿树叶女子身后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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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得青霓 余莹姑下山 认朱砂 秦素因感旧
  莹姑以为藏在暗处,不会被人发现。谁想那夜光珠才一出匣,便好似点了千百支蜡烛一般,把洞中照得如在青天白日之下。穿树叶的女子一心观宝,倒不曾留意。蓝衣女子本自心虚,生怕师父飞剑前来,老是留神东瞧西望。莹姑本在她身后,她猛一回头,瞧见一个红衣少女,一手拿着一口宝剑,正是当初她师父埋宝同时埋下的那口青霓剑。原说如若叛道,自有人用这口剑来杀她,焉得不胆裂魂飞呢!
  那穿树叶女子也看见莹姑站在面前,她久闻元元大师的厉害,也自心惊。见蓝衣女子吓得那样,只得强打精神,先将两样宝物揣在身上,朝着莹姑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前来窥探我们举动!你可知鬼母山玄阴寨赤发寨主大弟子翘翘的厉害么?”莹姑知道此时示弱,难免受害,索性诈她一诈,便答道:“何方妖女,竟敢到本山私放罪人,偷盗宝物!我奉师父之命,在此等候多时。速速将二宝放下,还可饶你不死。”那穿树叶女子还未及答言,莹姑手中的青霓剑已在手中不住地蹦跳,手微一松,便已脱手飞去,一道青光过处,穿蓝衣的女子“哎哟”一声,尸倒洞口。蛮姑翘翘(即穿树叶衣女子)登时大怒,抖手中叉,那叉便飞起空中,发出烈焰红光,与那青霓剑斗在一处。莹姑不会剑术,心知敌人厉害,暗暗焦急。正在无计可施,忽然洞外一声断喝道:“大胆妖孽,竟敢来山扰闹!”言罢,元元大师已从洞外进来。翘翘知道大师厉害,收回叉,脚一蹬,一溜火光,径直逃走。大师手一招,将剑收回。莹姑见大师到来,心中大喜,正要开言,大师摆手道:“一切事情,我已尽知。死的这人,是你不肖师姊王娟娟,也是她自作自受,才有今日。她今日如果投奔异教,又不知要害人多少。这是天意假手于你,将她正法。我门下规矩甚严,你应当以此为戒。这口青霓剑,乃是我当年炼魔之物,能发能收。既然被你发现,就赐与你吧。你异日如果犯了教规,你师姊便是你的榜样。此间乃是香雪洞的后洞,早晚时有瘴气,于初修道的人不宜。快将你师姊掘土掩埋,随我回去吧。”莹姑无意中得了一口飞剑,又感激,又快活,埋了王娟娟之后,便随大师回洞。大师又传她运用飞剑之法。大师赐剑之后,日常总教训不可任性逞能,多所杀戮,居心要正直光明,不可偏私。惟独于她要报仇之事,总是不置可否。莹姑见师父不加拦阻,以为默许,又有了这口飞剑,便打算求大师准她下山报仇。大师素日威严,对于门下弟子,不少假借辞色。莹姑虽然性急,总不敢冒昧请求,便打算相机再托人关说。
  那湖南大侠善化罗新的姑娘,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同元元大师非常莫逆。每到罗浮梅花盛开时,定要到香雪洞盘桓一两月。她很爱惜莹姑,常劝大师尽心传授。大师因当年王娟娟学成剑术之后,做了许多败坏清规之事,见莹姑性躁,杀气太重,鉴于前事,执意不肯。就连青霓剑的赐与,也由于金姥姥的情面。本来她也未始不爱莹姑的天资,不过不让莹姑碰碰钉子,磨平火气之后,绝不传她心法而已。莹姑知道金姥姥肯代她进言,等到十月底边金姥姥来到,莹姑觑便跪求。金姥姥怜她孝思,果然替她求情。大师不大以为然。她说:“当初事端,其过不在许某,他不过不该存心轻薄而已。双方比剑总有胜败,况且莹姑母亲不该先用暗器,把人家兄弟打成残废。许某为手足报仇,乃是本分。他不曾伤人,足见存心厚道。又不贪色,尤为可取。她母女心地褊狭,自己气死,与人何干?当初我因见她孤苦无依,又可惜她的资质,才收归门下。你还怪我不肯以真传相授,你看她才得一口现成飞剑,功夫尚未入门,就敢离师下山,岂不可笑?”金姥姥道:“你不是打算造就她么?你何妨将计就计,准她前去。许某如果品行不好,落得假手于她,成全她的心愿;许某如果是个好人,你可如此这般,见景生情。如何?”大师这才点头应允。写了一封信,把莹姑叫至面前,说道:“你剑术尚未深造,便要下山。这次为母报仇,虽说孝思,但这事起因,其罪不在许某。你既执意要去,你身剑不能合一,一个孤身女子,何处栖身?你可拿这封信去投奔汉阳白龙庵你同门师姊、我师姊神尼优昙的徒弟素因那里居住。这信只许素因一人拆看,不许他人拆看。一切听她教导,见她犹如见我一般。到了汉口,先打听许某为人如何,如果是个好人,便须回省你母、姊自己当初的过错,将这无价值的私怨取消。如果许某是个奸恶小人,你就与他无仇,也应该为世除害,那就任你自己酌量而已。我这口青霓剑当年用时,颇为得力。道成以后,用它不着,专门作为本门执行清规之用。你师姊之死,也就因犯了清规。今既赐你,如果无故失落,被异教中人得去,那你就无须回来见我。大师伯若要回湖南,让她带你同行,你孤身行路不便。你事办完之后,便随素因师兄在白龙庵修炼,听我后命可也。”莹姑从小生长绿林,又随母亲、姊姊周游四方,过惯繁华生活。山中清苦寂寞好多年,闻得师父准她下山,满心欢喜,当即俯首承训,第二日,金姥姥罗紫烟带了莹姑,驾剑光直往汉阳白龙庵,将莹姑放到地上,回转衡山。不提。
  素因见了大师的信,明白用意,便对莹姑说道:“你的仇人许钺为人正直,湘鄂一带,颇有侠义名声。照师叔信中之意,你这仇恐怕不能报吧?”莹姑八年卧薪尝胆,好容易能得报仇,如何肯听。素因也不深劝,便叫莹姑头七日去与许钺通知。莹姑去后,忽然元元大师来到,便叫素因只管同她前去,如此如此便了。原来元元大师自莹姑走后,便跟踪下来。嘱咐完了素因之后,走出白龙庵,正要回山,忽然遇见朱梅。朱梅便代追云叟约大师往成都,同破慈云寺。大师又谈起莹姑之事,双方商量第七天上同时露面。大师驾了朱梅的小舟,在隔江等候。
  那莹姑同许钺打到中间,忽然一个瘦小老头将青霓剑收去,大吃一惊。原盼素因相助,及见素因将剑光放出,又行收回,反倒朝那老头跪拜,便知老头来头甚大,自己本想口出不逊,也不敢了。二剑全失,无颜回山,也不敢再见师父,情急心窄,便想躲到远处去投江。元元大师正好在隔岸望见,莹姑跳江几次,被大师真气逼退回身。正在纳闷,回头见素因赶到。大师知道素因有入海寻针之能,便想借此磨折于她,任她去跳。谁想反是许钺将她救起。后来大师过江,将莹姑救醒。她在昏迷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了一拳,跳起来便骂。及至看见师父,又愧又怕,忙过来不住地叩头请罪。大师道:“你才得下山,便背师训。许檀越被你苦苦逼迫,你还敢用我的飞剑去妄报私仇,乱杀好人。若非朱师伯将剑收去,他已身首异处。他见你投江,也无非怜你一番愚孝,这样寒天,奋不顾身,从万顷洪涛中将你救起。你不知感恩戴德,反乘人不备,打得人家顺嘴流血。我门下哪有你这种忘恩背本的业障?从此逐出门墙,再提是我徒弟,我用飞剑取你首级!”
  莹姑闻言,吓得心惊胆裂,惟有叩头求恕,不敢出声。素因是小辈,不敢进言相劝。陶、许二人也不敢造次。还是朱梅道:“算了,够她受了。看我面子,恕过她一次吧。如今他二人俱是落汤鸡一般,好在来路被我逼起浓雾,无人看见。我们就近到许家去坐一坐,让他们更衣吃饭吧。”元元大师这才容颜转霁道:“不是朱师伯与你讲情,我定不能要你这个孽徒,还不上前谢过!”莹姑才放心站起,狼狼狈狈走到朱梅面前,刚要跪下,急得朱梅连忙跺脚,大嚷道:“我把你这老尼姑,你不知道我的老毛病么,怎么又来这一套?”大师忙道:“你朱师伯不受礼,就免了吧。快去谢许檀越救命之恩。”莹姑先时见许钺几番相让,火气头上,并不承情。及至自己情急投江,到了水中,才知寻死的滋味不大好受,后悔已是不及。醒来见身在江边,只顾到见仇眼红,并不知是许钺相救。适才听师父之言,不由暗佩许钺舍身救敌,真是宽宏大量。又见许钺脸上血迹未干,知是自己一拳打伤。顿时仇恨消失,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又经大师命她上前道谢,虽觉不好意思,怎敢违抗,腼腼腆腆地走了上前,正要开口。许钺知机,忙向前一揖道:“愚下当初为舍弟报仇,误伤令堂,事出无心。今蒙大师解释,姑娘大量宽容,许某已是感激不尽,何敢当姑娘赔话呢!”莹姑自长成后,从未与男子交谈。今见许钺温文尔雅,应对从容,不禁心平气和,把敌对之心,化为乌有。虽想也说两句道歉话,到底面嫩,无法启齿,福了两福,脸一红,急忙退到师父身旁站定。
  许钺便请众人往家中更衣用饭。朱梅道:“你先同陶钧回去,我们即刻就到。”陶、许二人不敢再说,便告辞先行。才过适才战场,转向街上,便遇见熟识的人问道:“许教师,你刚从江边来么,怎么弄了一身的水?适才那边大雾,像初出锅蒸笼一般,莫非大雾中失足落在江中么?”陶、许二人才明白在江边打了一早晨,并无一个人去看,原来是大雾遮断的原故。随便敷衍路人两句,转回家去。二人才进中厅,忽然眼前一亮,朱梅、元元大师、素因、莹姑四人已经降下。许钺发妻故去已经四年,遗下衣物甚多。留下一儿一女,俱在亲戚家附读。家事由一个老年姑母掌管。便请众人坐定,一面命人端茶备酒。急忙将姑母请出,叫她陪莹姑去更换湿衣。自己也将湿衣重新换好,出来陪坐。大师已不食烟火食。素因吃素。朱梅、陶钧倒是荤酒不忌,而且酒量甚豪,酒到杯空。移时莹姑换好衣服出来,她在山中本未断荤,常打鹿烤肉来吃,大师也命她入座。自己随便吃了点果子,便嘱咐莹姑好生跟素因学剑,同朱梅定好在新正月前成都相会,将脚一登,驾剑光破空而去。莹姑不知青霓剑是否还在朱梅手中,抑或被师父一怒收了回去,见师父一走,也不敢问,好生着急。素因见莹姑坐立不安,心知为的是两口宝剑,便对莹姑道:“师妹的两口宝剑,俱是当世稀有之物,加上元元师叔的真传,贤妹的天资,自必相得益彰。适才元元师叔命我代为保管,早晚陪贤妹用功。从今以后,我的荒庵,倒是不愁寂寞的了。”莹姑闻言,知二剑未被师父收去,才放宽心。这时陶、许二人都陪朱梅痛饮,殷殷相劝,无暇再讲闲话。那素因心中有事,几番要说出话来,见朱梅酒性正豪,知这老头儿脾气特别,不便插嘴拦他高兴。那陶钧在观战时,忽然素因唤他乳名,好生不解,本想要问,也因为朱梅饮在高兴头上,自己拿着一把壶,不住地替他斟,没有工夫顾到说话。大家只好闷在肚里。
  这一顿酒饭,从未正直饮到酉初。素因本不用荤酒,莹姑饭量也不大,陶、许二人也早已酒足饭饱。因都是晚辈,只有恭恭敬敬地陪着。到了掌上灯来,朱梅已喝得醉眼模糊,忽然对素因说道:“你们姊弟不见面,已快二十年了,回头就要分别,怎么你们还不认亲呢?”素因闻言,站起答道:“弟子早就想问,因见师伯酒性正豪,不敢耽误师伯的清兴,所以没有说出来。”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又拘礼了。我比不得李胡子,有许多臭规矩。骨肉重逢,原是一件快活事,有话就说何妨?”
  素因闻言,便对陶钧道:“陶师弟,请问堂上尊大人,是不是单讳一个铸字的呢?”陶钧闻言,连忙站起答道:“先父正是单名这一个字,师姊何以知之?”素因闻言,不禁下泪道:“想不到二十年光阴,我姑父竟已下世去了。姑母王大夫人呢?”陶钧道:“先父去世之后,先母第二年也相继下世去了。小弟年幼,寒家无多亲故。师姊何以这般称呼,请道其详。”素因含泪道:“龙官,你不认得身入空门的表姊了?你可记得十九年前的一个雪天晚上,我在姑父家中,同你玩得正好,忽然继母打发人立逼着叫我回家过年,你拉我哭,不让我走,我骗你说,第二日早上准来,我们一分手,就从此不见面的那个秦素因么?”
  陶钧闻言,这才想起幼年之事,也不禁伤心。答道:“你就是我舅家表姊,乳名玉妮的么?我那舅父呢?”素因道:“愚姊自先母去世,先父把继母扶正之后,平素对我十分虐待。多蒙姑父姑母垂爱,接到姑父家中抚养,此时我才十二岁,你也才五岁。先父原不打算做异族的官的,经不住继母的朝夕絮聒,先父便活了心。我们分别那一天,便是先父受了满奴的委用,署理山东青州知府。先父也知继母恨我,本打算将愚姊寄养姑母家中,继母执意不肯。先父又怕姑父母用大义责难,假说家中有事,硬把愚姊接回,一同上任。谁想大乱之后,人民虽然屈于异族暴力淫威,勉强服从,而一般忠义豪侠之士,大都心存故国,志在匡复。虽知大势已去,但见一般苦难同胞受满奴官吏的苛虐,便要出来打抱不平。先父为人忠厚,错用了一个家奴,便是接我回家的石升。他自随先父到任之后,勾连几个丧尽天良的幕宾,用继母作为引线,共同蒙蔽先父,朋比为奸,闹得怨声载道。不到一年,被当地一个侠僧,名叫超观,本是前明的宗室,武功很好,夜入内室,本欲结果先父的性命。谁知先父同他认得,问起情由,才知是家人、幕宾作弊,先父蒙在鼓里。他说虽非先父主动,失察之罪,仍是不能宽容,便将先父削去一只耳朵,以示儆戒。那恶奴、幕宾,俱被他枭去首级,悬挂在大堂上。先父知事不好,积威之下,又不敢埋怨继母,费了许多情面,才将恶奴、幕宾被杀的事弥缝过去。急忙辞官,打算回家,连气带急,死在路上。继母本是由妾扶正,又无儿女,她见先父死去,草草埋葬,把所有财物变卖银两,本打算带我回到安徽娘家去。走到半路,又遇见强人,将她杀死。正要将我抢走,恰好恩师四川岷山凝玉峰神尼优昙大师走过,将强人杀死,将我带到山中修道。面壁十年,才得身剑合一。奉师命下山,在成都碧筠庵居住。两年前,又奉恩师之命,将碧筠庵借与醉师叔居住,以作异日各位师伯师叔、兄弟姊妹们聚会之所,叫我来这汉阳白龙庵参修行道。适才见贤弟十分面熟,听说姓陶,又被我发现你耳轮后一粒朱砂红痣,我便叫了贤弟的乳名,见你答应,便知绝无差错,正要问前因后果、对你细说时,朱师伯已显现出法身。以后急于救人,就没有机会说话了。朱师伯前辈是剑仙中的神龙嵩山二老之一,轻易不收徒弟,你是怎生得拜在门下?造化真是不小!”陶钧闻言,甚是伤感,也把别后情形及拜师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那许钺见众人俱是有名剑仙的弟子,心中非常羡慕,不禁现于辞色。朱梅看了许钺脸上的神气,对他笑道:“你早晚也是剑侠中人,你忙什么呢?将来峨眉斗剑,你同莹姑正是一对重要人物。你如不去做癞和尚的徒弟,白骨箭谁人去破呢?我不收你,正是要成就你的良缘,你怎么心中还不舒服呢?”许钺闻朱梅之言,虽然多少不解,估量自己将来也能厕身剑侠之门,但不知他说那侠僧轶凡剑术如何。便站起身来,就势问道:“弟子承老前辈不弃,指示投师门径。所说三游洞隐居这位师父,但不知他老人家是哪派剑仙?可能收弟子这般庸才么?”朱梅道:“你问癞和尚么?他能耐大得紧呢!尤其是擅长专门降魔。我既介绍你去,他怎好意思不收?不过他的脾气比我还古怪,你可得留点神。如果到时你不能忍受,错过机会,那你这辈子就没人要了。”许钺连忙躬身答应。朱梅又对素因道:“破慈云寺须是少不得你。天已不早,你同莹姑回庵,我这就同陶钧到青城山去。我们大家散了吧。”许钺虽然惜别,知朱梅脾气特别,不敢深留。
  当下众人分手,除许钺明春到三游洞投师,暂时不走外,素因同莹姑回转白龙庵,朱梅便带了陶钧,驾起剑光,往青城山金鞭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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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8:5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金鞭崖陶钧学剑 碧筠庵朱梅赴约
  矮叟朱梅的大弟子纪登,在师父下山后,因恐金光鼎等又来烦扰,轻易不肯出门。这日清晨起来,算计师父快要回来,便在崖前站定。果然立了不多一会儿,遥望天边,有两粒黑点朝崖前飞来。移时,朱梅携着陶钧在金鞭崖前降下。纪登连忙上前拜见。朱梅叫陶钧见过师兄,一同进了观门,朱梅命纪登将打坐并练气口诀,日夕传与陶钧用功。又到云房内取出一柄长剑赐与陶钧,叫他按照剑诀练习。陶钧拜谢之后,接过宝剑一看,连头带尾,有三尺六寸长。剑柄上有七个金星,上面刻着“金犀”两个篆字。用手一攥剑柄,微一用力,已自铮然出匣,寒光凛凛,瘆人毛发,端的是柄好剑,心中高兴已极。从此每日跟随纪登早晚用功。不提。矮叟朱梅在观里住了几日,单把纪登叫过一旁,嘱咐了几句,便自下山,往成都而去。
  这时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自同追云叟分别后,虽然宝剑被污,却蒙追云叟将太乙钩赠他使用,比原来宝剑还要神化。他每日除在成都市上买醉外,便在庵中传授松、鹤二童剑术。这日正在院中闲立,远远看见天空中一道青光飞来,定睛一看,正是追云叟带到衡山、去用千年朱灵草替自己洗炼的宝剑,心中大喜,手一抬,那宝剑业已落在手中。仔细看时,居然返本还原,仍是以前灵物,暗暗感激追云叟的高义。心想:“这口剑虽是自己炼就神物,并不似三仙二老他们的剑,完全用五行真气、采炼五金之精而成。衡山相隔数千里,怎得认主归来,不爽毫厘?”正在惊奇,忽听破空的声音,抬头看时,周淳业已驾剑光从空中降下,见了醉道人,上前拜见。醉道人道:“周道友休得如此客气。我们相隔不久,道友功行,竟能这样猛进,虽然白老前辈有超神入化之能,然而道友的根基禀赋,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淳躬身答道:“师叔休得过奖。弟子自蒙家师收录,因自己年岁老大,深怕不能入门,心中非常恐惧。那日随家师回到衡山,便蒙家师指示秘诀,又赐我丹药数粒。到第七天上,家师又命我到后山最高峰红沙崖下,去采千年朱灵草。走到崖前,忽然红雾四起,当时一阵头昏眼花,神志昏沉,堪堪卧倒。猛想起弟子初游慈云寺时节,遇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前辈,用土块打弟子数次,将弟子打急,随后追赶,并未追上。那位老前辈留与弟子一个纸包,内有两粒丹药,纸包上面写着‘留备后用,百毒不侵’八个字。弟子此时已是两脚麻痹,幸喜双手还能动转,连忙将那两颗丹药取出嚼碎,咽了下去,立时觉着神志清朗异常。可是红雾依旧未消,心知那崖必非善地。而衡山顶上一年到头,俱是白云封锁,每年只有两次云开。如采不着药草,误了家师之命,恐受责罚,依旧在崖前寻找。忽听崖旁洞内有小儿啼声,走向前一看,只见一个山洞,高宽各约二丈。洞口有一个没有壳的大蝎子,长约七八尺光景,口中喷出红雾,声如儿啼。幸喜那东西才得出壳,行动极为笨缓。弟子服了灵丹,毒雾不侵,便用宝剑将它斩为数段。忽见红光从那东西身后的洞中发出。走近看时,正是一丛千年朱灵草,上面还结着七个橘子大小的果儿,鲜红夺目。弟子便连根拔起,不敢再为迟延,急忙下山。走到半路回头看时,业已云雾满山,稍迟一步,便无路下来了。家师见弟子取得仙草,甚是嘉奖。说起那蝎子时,家师起初本未料到有这样怪物,幸喜尚未成形,又有灵丹护卫。不然一近它身,怕不化为脓血?那灵草一千三百年结一回果,成熟七天,便入地无踪。服了之后,益气延年,轻身换骨,又抵百十年苦功。家师便将仙果七个赐与弟子。吃下去当时周身酥软,连泻三日。痊愈后力大身轻,远胜寻常。如今可以力擒虎豹,手捉飞鸟。家师深恩,又传弟子许多路剑法。另换了一口炼成的宝剑,照口诀勤习了四十九日,便能御剑飞行。师叔的剑也同时洗炼还原。又说起赠丹的老前辈,才知是家师的好友朱梅叔。今早命弟子前来送信,顺便将师叔宝剑送回。行近成都,那宝剑好似认得家一般,一个不留神,便脱手飞去。弟子随后追赶,见它往此地飞来,已知师叔收去,才放了心。家师说李师叔约请各派剑仙,不日陆续来到,请师叔代为招接。家师尚有他事,来年正月初五前准到。此番乃是邪正两方正面冲突的开端,彼此约请的能人剑客不在少数。这第一次交手,必须要挫他们的锐气,同时把他们用作根据地的慈云寺一举消灭,以减少他们的势力。家师还请师叔除夕前到寺中探一探动静,说他们那里能人甚多,如被他们窥破,只说是特去通知比试日期,不可轻易地动手。弟子奉命转达,请师叔斟酌办理。”
  醉道人听罢,当下谢了周淳冒险采朱灵草之义。因为追云叟不在峨眉派统系之下,与峨眉开山祖师长眉真人俱都是朋友称呼。长眉真人飞升时,大弟子玄真子志在专修内功,禀明真人,愿把道统让给根基厚的师弟齐漱溟,自己却同追云叟、苦行头陀二友前往东海隐居,同参上乘玄宗。醉道人是齐漱溟的师弟,他因追云叟虽是师兄好友,到底人家得道的年代长,又与长眉真人有一面之识,平素总以晚辈自居。周淳称他师叔,他不肯承受。周淳饮水思源,自己入门又浅,再三不肯改口,只得由他。
  到了第三天,先是后辈剑仙中峨眉派掌教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女儿齐灵云,同着她的兄弟金蝉、髯仙李元化的弟子白侠孙南,奉了妙一夫人荀兰因之命,前来听候调遣。又过了几天,髯仙同门师兄弟风火道人吴元智,带着大弟子七星手施林来到。施林与周淳本有一面之缘,当下周淳便谢了当日施林指引之恩,二人谈得甚是投机。
  第二天起,罗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师、巫山峡白竹涧正修庵白云大师、陕西太白山积翠崖万里飞虹佟元奇同他弟子黑孩儿尉迟火、坎离真人许元通,云南昆明池开元寺哈哈僧元觉禅师同他弟子铁沙弥悟修,峨眉山飞雷岭髯仙李元化先后来到。醉道人与周淳竭诚款待,松、鹤二童忙了个手脚不停。到了除夕的那一天,醉道人同各位剑侠正在云房闲话,罗浮七仙中的万里飞虹佟元奇说道:“同门诸位道友俱都各隐名山,相隔数千里,每三年前往峨眉聚首外,很少相见。这次不但同门师兄弟相聚,许多位全不在本门的前辈遁友也来参加。同时小兄弟们也彼此多一番认识,将来互相得到许多帮助,可以算得一个大盛会了。只是相隔破寺之日不远,嵩山二老、掌教师兄以及餐霞大师等,为什么还不见到来呢?”髯仙李元化答道:“师兄有所不知。此次追云叟道友,原是受了掌教师兄之托,替他在此主持一切。一来掌教师兄要准备最后峨眉斗剑时一切事务,现在东海炼宝,不能分身。二来这次慈云寺邀请的人,出类拔萃的有限,只二老已足够应付。所以这次掌教师兄来不来还不一定。餐霞大师就近监视许飞娘,这次飞娘如不出面,大师也未必前来。她单指派她一个得意女弟子,她名叫朱梅,前来参加,想必日内定可来到。”醉道人道:“餐霞大师女弟子,怎么会与矮叟朱老前辈同名同姓?虽说不同门户,到底以小辈而犯前辈之讳,多少不便。餐霞大师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替她将名字改换么?”
  髯仙闻言,哈哈大笑道:“醉道友,你在本门中可算是一个道行深厚、见闻最广的人,怎么你连那朱前辈同餐霞大师女弟子朱梅同名同姓这一段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呢?”醉道人便问究竟,各位剑仙也都想听髯仙说出经过。髯仙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前数月我奉追云叟之命,去请餐霞。她说要派弟子朱梅参加破寺,同各位前辈剑仙以及同门师兄弟见一见面,将来好彼此互助。我因她的弟子与朱前辈同名,便问大师何不改过?大师才说起这段因果。原来大师的女弟子朱梅与朱老前辈关系甚深,她已坠劫三次,就连拜在大师门下,还是受朱老前辈所托呢。”
  大家正要听髯仙说将下去,忽然一阵微风过处,朱梅业已站在众人面前,指着髯仙说道:“李胡子,你也太不长进,专门背后谈人阴私。你只顾说得起劲,你可知道现在危机四布了么?”众剑仙闻言大惊,连忙让座,请问究竟。朱梅道:“不用忙,少时自有人前来报告,省得我多费这番唇舌。”言还未了,檐前有飞鸟坠地的声息,帘起处进来一人,面如金纸,见了诸位剑仙,匍匐在地。矮叟朱梅连忙从身上取出一粒百草夺命神丹,朝那人口中塞了进去。醉道人与髯仙见来人正是岷山万松岭朝天观水镜道人的门徒神眼邱林,不知为何这样狼狈。急忙将他扶上云床,用一碗温水将神丹灌了下去。待了半盏茶时,邱林腹内咕噜噜响了一阵,脸上由金紫色渐渐由白而红,这才恢复原状。睁眼看见诸位剑侠在旁,便翻身坐起。这时各派剑侠中小兄弟们,本同周淳、孙南等在前面配殿中谈话,听说矮叟朱梅与邱林先后来到,便都入房相见。邱林坐起之后,先谢了矮叟朱梅赐丹之恩,然后说起慈云寺中景况及他脱险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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