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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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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回 烟云尽扫 同返辟邪村 毒瘴全消 大破慈云寺
  话说玉清大师、万里飞虹佟元奇率领笑和尚、白侠孙南、周轻云一行五人,等晓月禅师同二老动手时,便按照预定方略,飞身到了慈云寺大殿院中降下。笑和尚曾来过两次,轻车熟路,他想在人前卖弄,头一晃,便隐身往后殿中去。万里飞虹佟元奇乃是前辈剑仙,不愿暗中袭人,便一声大喝道:“无知淫孽,速来纳命!”话言未了,只见从殿内飞出两道灰色剑光,紧接着出来两个高大和尚。佟元奇哈哈大笑道:“微末道行,也敢在人前卖弄!”手指处,一道白光过去,将那两道灰色的剑光斩为两截。两个凶僧见来人厉害,正待逃走,被佟元奇的剑光拦腰一绕,立时将二人腰斩成四个半截。这两个凶僧正是大力金刚慧明、多目金刚慧性。二人在智通门下,也不知做了多少淫恶不法之事,终究难逃惨死。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殿中还有几个凶僧,见有敌人从空而降,知道来者不善。一面由慧明、慧性二人迎敌;那不会剑术的,便撞起警钟来。智通正同明珠禅师、飞天夜叉马觉、铁掌仙祝鹗、霹雳手尉迟元几个人在后殿谈心,忽听警钟连响,知有敌人到来。明珠禅师与飞天夜叉马觉二人首先站起,飞身到了前殿。只见庭心内站定一个相貌清奇的道者,一个妙年女尼,一个浑身穿黑的幼年美女,同一个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四大金刚中的慧明、慧性二人,业已尸横就地。不由心中大怒,也不及说话,便同马觉二人各把飞剑放将出来。当下佟元奇接战明珠禅师,玉清大师接战飞天夜叉马觉。一道金光、一道白光与两道青光绞成一片。
  轻云、孙南二人就趁空往殿内去搜索余党,走进殿中一看,业已逃了个干净。原来慈云寺内的四大金刚、十八罗汉,虽然个个本领高强,但是学成剑术的只有慧能、慧明、慧行、慧性四人。今日原是慧明、慧性同九个凶僧在前殿值日,那九个凶僧见慧明、慧性两个会剑术的师兄,同敌人才一照面便遭惨死,知道自己血肉之躯绝非剑仙敌手,不敢再从殿前逃走,于是放下钟槌,一个个从弥勒佛身后逃往后殿去了。轻云、孙南见殿内凶僧俱已逃走,知道慈云寺机关密布,便不着地,飞身由殿后穿出,见面前又是一个大天井,两旁有四株柏树。正要向前搜索,忽听有人骂道:“大胆小狗男女,敢来此地送死!不要走,吃我一剑。”话言未了,从殿角西边的月亮门内飞出一道黄光。白侠孙南更不怠慢,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将过去,将来人飞剑敌住。轻云正要上前相助,只见东边月亮门内又走出两个高大凶僧。一个口中说道:“师兄休要放走这两个雏儿,快些将她擒住,好与师父晚间受用。”言还未了,各将一道半灰不白的剑光飞将出来。轻云见这两个凶僧出言无状,心中大怒,正要向前动手。忽见面前有一个七八尺长短的东西,从东边月亮门内飞将起来,把轻云吓了一跳,疑心是敌人又使什么妖法。顾不得取凶僧性命,先用剑光将自己全身罩住。一面定睛看时,飞上去的那一个东西,却是一个被绑的活人,正迎着前面两个凶僧的剑光,被斩成三段,倒下地来。接着面前一晃,笑和尚已站在面前,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将那两个凶僧的剑光迎住。一面口中喊道:“周师姊,这两个贼和尚交与我来对付,请你到前面去擒那智通贼和尚吧。”轻云见这三个敌人并非能手,估量笑和尚同孙南能占上风,本想让笑和尚立功,因恼恨其中一个凶僧出言无状,也不还言,左肩摇处,一道青光电也似的朝那说话的凶僧飞将过去。那凶僧见轻云剑光来势太猛,急忙收回剑光抵挡时,谁想来人的剑光厉害,才一接触,便分为两段,那剑光更不停留,直朝他顶门落下。知道不妙,想逃走已来不及,只喊得半个“哎呀”,已被轻云飞剑当头落下,将他端端正正劈成两个半边,做声不得。笑和尚见轻云已斩却一个凶僧,忙喊道:“周师姊手下留情,好歹将这个留与我玩玩吧。”轻云的恶气已消,不再赶尽杀绝,便飞身仍回前殿去了。那被杀的凶憎正是多臂金刚慧行,他同无敌金刚慧能奉命看守中殿,忽警钟连响,便飞身出来。看见来人年幼,又长得十分美丽,不知死到临头,便向慧能说了两句便宜话,才惹下这杀身之祸。
  那笑和尚一到寺中,便用无形剑遁到了后殿。他只能用剑遁隐形,不能隐形用剑,见智通室内人多,不敢妄动。正要想法动手,忽听警钟连响,先是明珠禅师、飞天夜叉马觉飞身出去,接着智通也跟了出去。室内只剩下霹雳手尉迟元与铁掌仙祝鹗。那祝鹗的剑,已在前天被轻云所破,他本想回山炼剑,再来报仇。智通总觉过意不去,知道他失了飞剑,已不能御剑飞行,怕中途遇见峨眉门下的人,再出差错,故此好意留他,同峨眉比剑后,再亲自送他回山。祝鹗见智通情意殷殷,又贪图寺中女色,便又住了下来。今日晓月禅师带领众人去后,不多一会儿便听警钟连响,明珠禅师等先后出去迎敌,尉迟元本要同去,祝鹗忙使个眼色止住。智通走后,祝鹗道:“尉迟师兄,我看峨眉势盛,今日分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凶多吉少。我又失了飞剑,回山路途遥远。师兄如念同门之情,我二人不如同时不辞而别,逃出之后,用你的飞剑,将我带回山去,以免玉石俱焚,异日再设法报仇,岂不是好?”尉迟元道:“谁说不是?不过我等受人聘请,不到终场而走,万一晓月禅师等破了辟邪村回来,异日何颜再见大家之面?现在来的敌人强弱不知,莫如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到前面看一个虚实。如果来者是无能之辈,就上前帮助擒拿;如果来人厉害,我便回来,同你逃走也还不迟。你意如何?”祝鹗也觉言之有理,便依言行事。谁想尉迟元才一转身,便被笑和尚用分筋错骨法将祝鹗点倒,用绳捆好。本想将他生擒回去,刚出月亮门,便看见两个凶僧和尉迟元正同孙南、轻云对敌。他便嫌生擒累赘,当下把祝鹗朝二凶僧的飞剑抛了过去,接着自己也放出飞剑迎敌。那慧能先已被笑和尚斩去一只手臂,知道他的厉害,又见慧行才一照面,便被周轻云所斩,吓了个胆落魂飞,怎敢应战。本想借剑光逃走,谁想笑和尚同他开定了玩笑,也不伤他性命,只将他圈住。慧能的剑光渐渐被笑和尚的金光压迫得光彩全消,逼得气喘吁吁。他知道性命难保,一面拼命支持,一面跪下地来,直喊“小佛爷饶命”不止。笑和尚长到这么大,从无人向他拜跪过,见慧能这般苦苦跪求,便动了恻隐之心,按住剑光说道:“饶你不难,你须要与我跪在这里,不许走动。等我擒住你那贼和尚师父,再行发落。如果不奉我命,私自逃走,无论你跑出多远,我的飞剑也能斩你。”慧能但求活命,便满口应承下来。
  笑和尚制服了慧能,正要上前帮助孙南擒那尉迟元,忽见尉迟元大喊一声道:“峨眉门下,休要赶尽杀绝。我去了。”话言未了,尉迟元已经收回剑光,破空而起。笑和尚、孙南见敌人逃走,哪里容得,各人指挥剑光追上前去。忽见尉迟元手扬处,便有一溜火光直朝他二人打来。笑和尚见那团火光直奔孙南面门,知道厉害,来不及说话,将脚一蹬,纵到孙南面前,将孙南一推,二人同时纵出去有三丈高远。忽听耳旁咔嚓一声,庭前一株大柏树业被那团火光打断下来。抬头再看尉迟元时,业已逃走远了。
  原来尉迟元见孙南剑光厉害,自己用尽精神,才战得一个平手。又见祝鹗、慧行惨死,慧能投降,知道笑和尚更比孙南厉害。不敢再战下去,趁空逃走。他会一种邪术,名叫五行雷火梭,他的外号叫霹雳手就从这梭上得来。他见势已紧急,才用这最后的一个脱身之计,侥幸留得活命。逃出去有三五里地,回看敌人不来追赶,才放了宽心。缓了一缓气,正待前行,忽听对面空中有破空的声音,连忙留神朝前看时,知是本门道友,心中大喜,便驾剑光迎上前去。近前一看,来者乃是一僧一道。那和尚生得奇形怪状:头生两个大肉珠,分长在左右两额,脸上半边蓝,半边黄,鼻孔朝天,獠牙外露,穿了一件杏黄色的僧衣。那道人却长得十分清秀,面如少女,飘然有出尘之概。尉迟元认得来的这两个是他的同门师叔:那和尚是云南萨尔温山落魂谷的日月僧千晓;那道人便是五台派剑仙中最负盛名,在贵州天山岭万秀山隐居多年的玄都羽士林渊。尉迟元当下上前招呼。三人降下地来,尉迟元重又上前参拜。林渊便问尉迟元:“为何满面惊惶?”尉迟元不便隐瞒,把前事说了一遍。林渊听了,还未现于辞色。那日月僧千晓却不禁大怒,说道:“峨眉派这样仗势欺人,岂能与他甘休!我等急速前去帮助智通,先将来的这几个小业障处死,然后再往辟邪村去助晓月禅师,与他等决一存亡便了。”
  这一僧一道,自从他们的师父混元祖师在峨眉斗剑死去后,隐居云贵南疆,一意潜修,多年不履尘世,五台派中人久已不知他们的下落。十年前尉迟元的师父蕉衫道人坐化时,他二人不知从何得信,赶去送别。因见洞庭湖烟波浩渺,便在尉迟元洞中住了半年,才行走去。行时是不辞而别,所以尉迟元也不知他二人的住处。此次同峨眉派斗剑,原是万妙仙姑许飞娘在暗中策动,不知怎的居然被她打听出他二人的住所。因自己不便前去,便托昔日日月僧的好友阴长泰,带了许飞娘一封极恳切动人的信。先说自己年来卧薪尝胆的苦况,以及暂时不能出面的原故。又说到场的人都将是重要人物,倘能侥幸战胜,大可剪去峨眉派许多羽翼。同时请他二人同晓月禅师主持,就此召集旧日先后辈同门,把门户光大起来,根基立定后,再正式寻峨眉派报祖师爷的血海深仇。务必请他二人到场,以免失败等语。日月僧接信后,很表同情。阴长泰告辞走后,日月僧便拿飞娘的信,去寻玄都羽士林渊商量。林渊为人深沉而有智谋,明白飞娘胸怀大志,想借机会重兴五台派,拿众人先去试刀。又知峨眉派能人多,不好对付。自己这些年来虽然功行精进,仍无必胜把握。因为飞娘词意恳切,非常得体,不好意思公然说“不去”二字,只是延搁。直到十四这天,经不起日月僧再三催逼,林渊想了一想,打好算盘,才同日月僧由南疆动身。他的原意以为双方仍照上回峨眉斗剑一样,必是又在清晨动手。南疆到成都也有上千里的途程,纵然驾剑飞行,到了那里也将近夜间,如果晓月禅师正占上风,乐得送一个顺水人情;否则也可知难而退。偏偏不知死活的日月僧,只是一味催他快走,将近黄昏时分,便离慈云寺不远。遇见尉迟元,说起寺中情形,便知难以讨好。估量这暗中来破寺的敌人,定没有几个能手,日月僧提议先到慈云寺,正合他的心意。
  当下由尉迟元引导,三人不消片刻,已到了慈云寺。只见前面大殿院落中,剑光绞成一片,地上横陈三个尸身,只剩明珠禅师与智通,正同万里飞虹佟元奇、摩伽仙子玉清大师和周轻云三人拼命支持。林渊见峨眉派这三个人的剑光如神龙出海,变化无穷,暗暗惊异。那日月僧见状,早已忍耐不住,手指处,红黄两道剑光直往玉清大师头上飞去。那玉清大师与佟元奇,先前同飞天夜叉、明珠禅师交手,不到一会儿,智通也从后殿赶来助战,智通后脑一拍,飞起三道光华,直取万里飞虹佟元奇。佟元奇见智通飞剑厉害,更不怠慢,指挥剑光化成一道长虹,双战智通、明珠禅师,兀自不分胜负。玉清大师正战飞天夜叉马觉,忽见智通出来飞起三道光华,知是一个劲敌,恐怕佟元奇势孤,正待将飞天夜叉马觉除去。恰好轻云从后殿出来,喝道:“大胆妖僧,休得猖獗!周轻云来也!”话言未了,剑光已经飞起。智通见来人正是去年夜探慈云寺,连伤俞德、毛太的那个黑衣女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与明珠禅师打了一个招呼,便放下佟元奇,运动三道光华,与周轻云的飞剑战在一起。
  玉清大师自从到神尼优昙门下后,轻易不肯伤生。这回因见智通剑光厉害,恐怕轻云有失,一面迎敌,一面往轻云这边走来,欲待与轻云交换敌人,让轻云去战马觉。那马觉本不是玉清大师敌手,他偏不知分寸,见玉清大师且战且退,反疑心玉清大师怯阵,打算逃走,一面运动飞剑,紧紧逼住玉清大师的金光,喝道:“贼淫尼休要逃走,快快投降,让俺快活快活,饶你不死!”玉清大师听马觉口出不逊,心中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业障!我无非怜你修炼不易,你倒不知好歹,出口伤人。听你之言,也绝非善类,本师须替世人除害,容你不得。”言罢,将手往金光一指,忽地金光闪耀,如同金蛇乱跳,将马觉圈绕在内。马觉才知厉害,欲待逃走,已经不及,被玉清大师的金光卷将过来,连人带剑分为两段。智通的三道剑光分成三路直取轻云。轻云堪堪迎敌不住,恰好玉清大师斩罢马觉,前来相助,轻云才得无事。
  这时天已昏黑,玉清大师见智通剑光厉害,明珠禅师也非庸手,笑和尚、孙南也不见出来,又不知寺中虚实。心想:“这样相持下去,万一自己同来的人吃了亏,何颜回见二老同众人?”当下把心一狠,从怀中取出一把子午火云针,猛一回首,朝着明珠禅师放去。那明珠禅师正被佟元奇的剑光逼得气喘汗流,忽见有数十点火星飞来,喊声:“不好!”急忙将身拔地纵起,任你躲得快,左腿上已中了两针,痛彻心肺。知道敌人厉害,稍一疏神便有性命之忧。当他心慌神散之时,玉清大师的剑光又将他飞剑绞断一根。正在危急之间,恰好日月僧赶到相助。智通见来了生力军,正在高兴,忽听一片哭声。回看后殿,四处火起,知道峨眉派不定又到了多少能人。自己又不能分身去救;寺中门下虽多,了一是不知去向,余人皆非敌人对手。眼看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即使晓月禅师能在辟邪村得胜回来,要想重整基业,也非易事。何况峨眉敌人又绝不能令他安居。一阵心酸,不由把心一横,拼命上前迎敌。六个人七八道剑光绞作一团,正在各奋神威,两不相下之际,忽然云开天朗,清光四澈,照得院落中如同白昼一般。双方又力战了一阵。那明珠禅师渐渐觉得腿上的伤越来越痛,佟元奇的剑光声势更盛,眼见难以支持。正要想法逃走,猛觉腰部被一个东西撞将过来,来势甚猛,一个立脚不住,往前一撞。忽地对面又一道白光,直朝他颈间飞到。他来不及收回剑光,急忙将身纵起,用手一挡,被那白光削去五根手指,还直往他腰上卷来。他见情势危险万分,顾不得手脚疼痛,情急冒险,冲入剑光丛中,收回自己的剑,身剑合一,逃向东南而去。
  这时智通右臂上又中了玉清大师几根子午火云针,正在恐慌万状,忽见明珠禅师好似被什么东西一撞,接着出现了前晚那个小和尚同一个白衣少女。眼看白衣少女剑光过去,明珠禅师受伤逃走。那小和尚又飞起四五道金光卷将过来。自己臂上所受的伤奇痛非常,二支飞剑又被断去一支,虽然日月僧飞剑厉害,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正在焦急万分,忽听一声长啸,声如鹤鸣,庭院中落下一个道者,口中喊道:“智通后退,待我来擒这一干业障。”玉清大师认清来人正是林渊,听他喊智通后退,知他妖法厉害。于是暗中准备,忙唤轻云、孙南、笑和尚走向自己这边,一起站立,以便抵挡。果然林渊下来后,日月僧首先收回飞剑。林渊先放出紫、红、黄三道剑光,抵住玉清大师的剑光,让智通退将下来。随向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往空中一撒,立时便有十丈红云夹着许多五彩烟雾,直朝玉清大师等当头落下。万里飞虹佟元奇不知破法,见势不佳,收回剑光,化道长虹而去。玉清大师早年曾入异教,知道敌人放的是彩霞红云瘴,乃是收炼南疆毒岚烟瘴而成,人如遭遇这种恶毒瘴气,一经吸入口鼻,不消多日,毒发攻心,全身紫肿而亡。幸已早做准备,当下忙令笑和尚等同时将剑光运成一团,让大家围个风雨不透,暂免一时危险,以待接应。这且不言。
  那佟元奇见妖法厉害,正待赶回辟邪村求救,才飞起不远,便遇见苦行头陀等三人。当下不及交谈,四人同时赶到慈云寺。恰好神尼优昙也从空降下,不待二老等动手,伸出一双长指,朝着那红云堆上弹去,随手便有几点火星飞入云雾之中。那红云烟雾一经着火,便燃烧起来,映着里面的金光剑气,幻成五色霞光异彩,煞是奇观。那火并不灼人,只有一股奇臭触鼻气味。玉清大师见师父同二老、苦行头陀同时来到,破了妖法,外面红云烟雾被火引着,随着顺风随烧随散,知道事已无碍,仍令众人加紧用剑光护体,待妖云散尽再行离开。哪消一会儿工夫,那些毒瘴妖岚,便已消灭无存,依旧是月白风清。只是后面真火越烧越大,渐渐烧到前面,隐隐听见一阵妇女哭声以及远处人们的喧嚷声。
  且说那林渊为人阴险狡猾,智谋深远。因同明珠禅师有嫌,所以起初袖手旁观。及至见明珠禅师败走,他才下来,使用彩霞红云瘴,打算将众仙一网打尽。正在得意扬扬,忽见二老、苦行头陀、神尼优昙同时赶到,便知事情不妙。又见神尼优昙从十指中弹出佛家的石火电光,想收回红云瘴业已不及。便顾不得众人,因智通离他较近,伸手一拉他的臂膀,说道:“还不随我逃走,等待何时?”说罢,破空先自逃走。
  智通也知二老既来,晓月禅师必无幸理,便觉逃命要紧。才飞身起来,不到三五丈高下,倏地飞来一道金光,疾如闪电。智通喊声:“不好!”想用飞剑抵挡,已来不及,被那金光绕向两腿间,登时先烧坏了他的双足,一时负痛,倒栽葱往下便落。智通剑术煞是了得,他从空坠下,离地数尺,顾不得疼痛,还想驾剑逃命。咬着牙,一个云里翻身,往上升起。忽然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同时飞来,立时把他分成三段,尸首先后跌到尘埃,死于非命。
  尉迟元见日月僧下去,并未占着丝毫便宜,便打点了脚底抹油之想。及至见林渊下去,将众剑仙困住,好生高兴。自知此地有他不多,无他不少,打算赶往辟邪村,去看晓月禅师胜负如何,好回来与林渊报信。正待起身,对面飞来一道长虹金光。他知道除峨眉掌教真人、三仙、二老外,无人有此本领。猛抬头,又见从辟邪村方面飞来三四道金光、白光,与先前金光不相上下,同时坠在对面殿脊上面,定睛一看,吓了个胆落魂飞。他本是惊弓之鸟,既知大事不好,心里有数,脚底抹油,立刻就溜之乎也。好在他为人尚无大恶,故此幸逃惨戮。
  那日月僧最为颟顸,他头一个看见来人正是矮叟朱梅,因从未见过,不知高低,只知是敌人的救应,不假思索,便把两道剑光放了出去。及至认清来人中有追云叟同苦行头陀时,才知不好,正想收剑逃走。那矮叟朱梅,却没把他的飞剑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微末之技,也敢来此卖弄!”只用手一指,一道金光过处,便将日月僧千晓的飞剑斩断,四散坠地。佟元奇更不怠慢,立时将剑光飞过去,结果了妖僧性命。
  这时妖云散尽,玉清大师便率领众人,上前拜见师父同各位前辈。追云叟便问寺中凶僧余党如何发落。白侠孙南道:“适才弟子同笑师弟,已将他等擒住,大概逃走的不多。寺中尚有若干妇女,问明俱是被凶僧强抢霸占而来。弟子斗胆做主,放火时节,已将庙墙打开一面,命她等各携凶僧财物往外逃命。据她等异口同音,除知客僧了一不犯淫孽外,余人皆是淫恶不法。此类凶僧放出去,定为祸世间。适才用飞剑同分筋错骨法擒住的七十余名凶僧,除当场格杀者外,其余都投入密室火穴之中。至于寺中打杂烧火的僧人,尚有数十名,他们只供役使,尚无大恶,已分别告诫,任他等自行逃命去了。还有一个凶僧名唤慧能,本当将他斩首,因他向笑师弟苦求饶命,立誓痛改前非,仅将他的飞剑消灭,割去两耳,以示薄惩,现在也已放他逃生。弟子等擅专一切,还望各位前辈老师宽宥。”追云叟见他同笑和尚小小年纪,办事井井有条,不住点头。
  矮叟朱梅道:“适才我听见有人声喧嚷,想是附近救火的人,如何这半天倒不见动静?”追云叟道:“我因怕人来看见杀死多人,难免要经官动府,岂不使我汉人去受胡奴欺负?我便逼起一团浓雾,使他等以为错看失火。等到明早,此地业已变成瓦砾荒丘,我等再显些灵异,使当地官府疑为天火天诛,以免连累好人。那逃出去的妇女怕受牵连,当然也不敢轻易泄露。至于逃出去的寺中打杂人等,恐怕官府疑心他等谋财放火,更是不会乱说。况且常有同门道友来往成都,如因慈云寺失火,发生纠葛之事,随时再来援救化解便了。只是显些灵异的事,须仗优昙大师佛法。天已不早,就请大师施为吧。”神尼优昙闻言道:“如此,贫尼要施展了。”这时火势已渐渐蔓延到前殿,院落中松柏枯枝被火燃烧,毕毕剥剥响成一片。神尼优昙当下命玉清大师去寻了五尺高下一块长方形的石碑,放在大殿院落中间。将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射在石上。一会儿工夫,便显出“杀盗淫奸,恣情荼毒,天火神雷,执行显戮”十六个金色似篆非篆的文字,写成之后,黄光闪耀,兀自不散。
  这时火势渐渐逼近众人。追云叟道:“等到天亮雾消,此地已变成一片瓦砾场。地方官员前来验看,必定疑神疑鬼,不致牵连无辜。此刻事已办完,玉清观中还有几个受伤之人,我等急速回去医治吧。”优昙大师见大事已毕,便说道:“我尚有事他去,不同诸位回玉清观了。”说罢,告辞而去。大家便随二老、苦行头陀驾起剑光,返回玉清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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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回 爱缠绵 采药上名山 惊摇落 携女游城市
  这时战场上敌人的尸体,已被众剑仙用销骨散化去。风火道人吴元智的尸首,业由众剑仙帮助套上法衣,静等二老、苦行头陀等到来举行火葬。七星手施林正守着他师父的尸首哀哀痛哭,立誓与他师父报仇雪恨。那顽石大师左臂中了龙飞的九子母阴魂剑,女神童朱文受了晓月禅师的十二都天神煞,虽然与她二人服了元元大师的九转夺命神丹,依旧是昏迷不醒。最关心的是金蝉,陪在朱文卧榻前眼泪汪汪,巴望二老和苦行头陀快些回来施治。此次比剑,虽然峨眉派大获全胜,可也有一位剑仙被害,两位受伤,不似昔年峨眉斗剑,能够全师而返。
  各位剑仙正在心中难过之际,二老、苦行头陀同众剑仙一齐回转。矮叟朱梅连忙从身旁取出几粒丹药,分一半给追云叟,请他去医治顽石大师,矮叟朱梅自己便往朱文身旁走来。金蝉姊弟见朱梅过来,急忙上前招呼。朱梅见金蝉一脸愁苦之状,不禁心中一动。当下便唤齐灵云取了一碗清水,将一粒丹药化开。然后用剪刀将朱文衣袖剪破,只见她左臂紫黑,肿有二寸许高下,当中有一个米粒大的伤口在流黄水。矮叟朱梅不住地说道:“好险!如不是此女根行深厚,又服过元元大师的神丹,此命休矣!”边说边取了一粒丹药,塞在朱文的伤口上。又命灵云将调好的丹药将她左臂连胸敷遍。一会儿工夫,黄水止住。朱梅又取两粒丹药,命灵云撬开朱文的牙关,塞入她口中,等她融化自咽。然后对灵云姊弟说道:“那十二都天神煞,好不歹毒。我等尚且不敢轻易涉险,她如何能行?此次虽然得保性命,恐怕好了,左臂也不能使用,并且于修道炼剑上大有妨碍。她这样好的资质,真正可惜极了!使我最奇怪的是,晓月贼秃使用妖法时,连我同诸位根行深厚的道友,只看见一片阴云绿火同一些火龙,看不见他藏身之所。何以金蝉能看得那样清楚,会把朱文从九死一生之下抢了回来?”灵云便把九华斩妖蛇,芝仙感恩舐目之事说了一遍。矮叟朱梅忽然哈哈大笑道:“这般说来,朱文有了救了。不但有救,连顽石大师也有了救,而且说不定还可遭遇仙缘,得些异宝。真是一件痛快的事。”一面说,一面招呼追云叟快来,请顽石大师且放宽心。
  追云叟用药去救顽石大师,虽然救转,但左臂业已斩断,骨骼连皮只有两三分,周身黑紫,伤处痛如刀割。顽石大师受不住痛苦,几番打算自己用兵解化去,俱被追云叟止住。那金蝉先听朱梅说朱文不能复元,要成残废,一阵心酸,几乎哭出声来。后来听到朱梅说朱文有了救星,忧喜交加,心头不住地怦怦跳动。又不敢轻易动问怎样救法,睁着一双秀目,眼巴巴望着朱梅的脸。招得一班小弟兄们看见他的呆相,当着许多师父前辈,要笑又不敢笑。真是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前缘既定,无可解脱。那追云叟何尝不知他二人不是没有解法,但是知道求之大难,所以不作此想。
  及至听朱梅呼唤,先请元元大师等监视顽石大师,防她自己兵解。急忙走了过来,悄声问道:“朱道友,你说她二人有救,敢莫是说桂花山福仙潭里的千年何首乌同乌风草么?这还用你说,一时间哪里去寻那一双生就天眼通的慧根童男女呢?”朱梅哈哈大笑道:“你枉自是个名驰人表的老剑仙,你难道就不知福仙潭那个大老妖红花婆的几个臭条件么?她因为当年失意的事,发下宏愿,专与世人为仇。把住了桂花山福仙潭,利用潭里的几个妖物,喷出许多妖云毒雾,将潭口封锁。她自己用了许多法术,把一个洞天福地变成了阿鼻地狱。
  “当年长眉真人因见她把天才地宝霸占成个人私产,不肯公之于世,有失济人利物之旨,曾经亲身到桂花山寻她理论。她事先知道信息,便在山前山后设下许多惊人异法,俱被长眉真人破去。末后同长眉真人斗剑斗法,也都失败。长眉真人便要她撤去福仙潭的封锁同妖云毒雾,她仍是不甘屈服。彼时她说的话,也未始没有理由。她说:‘天生异宝灵物,原留待夙根深厚的有缘人来享用。如果任人予取予携,早晚就要绝种,白白地便宜了许多不相干的人;真正根行深厚的人,反倒不得享受。我虽然因为一时的气忿,将福仙潭封锁,那是人类与我无缘,不完全是我厌恶人类。如要叫我撤去封锁,我就要应昔日的誓言。现在我也很后悔当时的意气用事。潭底下布的埋伏,并非绝无破法,只要来人是一对三世童身,生具夙根的童男女,经我同意之后,就进得去。不过乌风草生长在雾眼之中,随雾隐现,更有神鳄、毒石护持。来人如果不是生就一双慧眼,能看彻九幽,且剑术通元,下临无地,就三世童身,我也是爱莫能助。就是应允你,现在就撤去埋伏,你也无法下去。’长眉真人当下对她笑道:‘你说的也是实话。七十年后,我教下自有人来寻你,只要你心口相应,除已有设备外,不再另外同他为难就是了。’其实,长眉真人何尝不能破她潭中法术同那护持灵药的两样厉害东西,只因时机未到,乐得利用她褊狭的心理,让她去代为保护。并使门下弟子,知道天生灵物,得之非易。
  “自从长眉真人同她办交涉以后,不知有多少异派中人到福仙潭去,寻求那两样灵药,有的知难而退,有的简直就葬身雾眼之内。后来也就无人敢去问津了。近年来,大老妖红花婆阅历也深了,道术也精进了,气也平了,前些年又得了一部道书,越加深参造化,只苦于昔日誓言,不得脱身,巴不得有这么两个去破她的封锁,铲除毒石,收服神鳄,她好早日飞升。所以现在去取这样灵药,正是绝好的机会。今日我见金蝉竟能飞身到晓月贼秃妖云毒雾之中将朱文救回,很觉稀奇,当时因为急于破寺,未及细问。适才灵云对我说起他在九华日夕受芝仙精液舐洗的原故,他同朱文俱是好几世的童身,由他同朱文前往桂花山求药,借此多带些回来,制成丹药,以备异日峨眉斗剑之用,岂非绝妙?”
  追云叟道:“适才顽石大师几次要自行兵解,都被我拦住。我本想到桂花山的乌风草,可以祛毒生肌,只苦于无有适当的人前去。想不到金蝉一念之仁,得此大功,免却异日许多道友的灾难,真是妙极!我看事不宜迟,慈云寺既破,我等就此分别回山。由我将顽石大师带往衡山调养,等候金蝉将灵药取回,再行敷用。金蝉到底年幼,如今异派仇人太多,就由灵云护送他同朱文前往云南桂花山,去见红花姥姥,求取灵药便了。”
  这时朱文服用朱梅丹药之后,渐渐醒转。她的痛苦与顽石大师不同,只觉着左半身麻木,右半身通体火热,十分难过。见二老在旁,便要下床行礼。朱梅连忙止住,又把前事与她说了一遍。追云叟也把桂花山取药之事告诉顽石大师,劝她暂时宽心忍耐。顽石大师伤处肿痛,难以动转,事到如今,也只好暂忍痛苦。众人议定之后,天已微明,便为风火道人吴元智举行火葬。
  众剑仙在吴元智的灵前,见他的弟子七星手施林抱着吴元智尸首哀哀痛哭,俱各伤感万分。火葬之后,七星手施林眼含痛泪,走将过来,朝着众位剑仙跪下,说道:“各位老师在上,先师苦修百十年,今日遭此劫数,门下只有弟子与徐祥鹅二人。可怜弟子资质驽钝,功行未就,不能承继先师道统。先师若在,当可朝夕相从,努力上进。如今先师已死,弟子如同失途之马,无所依归。还望诸位老师念在先师薄面,收归门下,使弟子得以专心学业,异日手刃仇人,与先师报仇雪恨。”说罢,放声大哭。众剑仙眷念旧好,也都十分怆凄。追云叟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劫数使然。你的事,适才我已有安排。祥鹅日后自有机缘成就他,不妨就着他在山中守墓。你快快起来听我吩咐,不必这般悲痛。”施林闻言,含泪起来。追云叟又道:“我见你为人正直,向道之心颇坚,早就期许。你将你师父灵骨背回山去,速与他寻一块净土安葬。然后就到衡山寻我,在我山中,与周淳他们一同修炼便了。”施林闻言,哀喜交集,便上前朝追云叟拜了八拜,又向各位前辈及同门道友施礼已毕,自将他师父骨灰背回山去安葬。不提。
  灵云姊弟因朱文身受重伤,不便御剑飞行,只得沿路雇用车轿前去。便由玉清大师命张琪兄妹回家取来应用行李川资。灵云也是男子装扮。打点齐备后,追云叟与朱梅又对三人分别嘱咐相机进行之策。天光大亮后,灵云等三人先到了张琪兄妹家中,见过张母,便由张家用了一乘轿子,两匹川马,送他三人上道。不提。
  追云叟等灵云三人走后,众剑仙正在分别告辞,互约后会之期,忽然一道金光穿窗而入。追云叟接剑一看,原来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从东海来的飞剑传书。大意说是云、贵、川、湘一带,如今出了好些邪教。那五台、华山两派的余孽,失了统驭,渐渐明目张胆,到处胡为;有的更献身异族,想利用胡儿的势力,与峨眉派为难。请本派各位道友不必回山,仔细寻访根行深厚的青年男女,以免被异派中人物色了去,助纣为虐。同时计算年头,正是小一辈门人建立外功之期,请二老、苦行头陀将他们分作几方面出发等语。追云叟看完来书,便同众剑仙商量了一阵。除二老、苦行头陀要回山一行和顽石大师要随追云叟回山养病外,当下前辈剑仙各人俱向自己预定目的地进发。小兄弟或三人一组,或两人一组,由二老指派地点,分别化装前往,行道救人。以后每隔一年,指定一个时期,到峨眉聚首一次,报告各人自己功过。如果教祖不在洞中,便由驻洞的值年师伯师叔纠察赏罚。
  派定以后,众剑仙由玉清大师、素因大师恭送出玉清观外,分别自去。除周轻云、女空空吴文琪在成都府一带活动仍住玉清观不走外,各人俱按指定的地点进发。笑和尚因同金蝉莫逆,自己请求同黑孩儿尉迟火往云南全省行道,以便得与金蝉相遇之后,结伴同行。二老也知他可以胜任,便点头应允。笑和尚打算先到昆明去,立下一点功绩,再往回走,来追金蝉等三人。当下便向玉清大师等告别,同黑孩儿尉迟火上路。
  至于灵云姊弟陪朱文到桂花山求取灵药,以及峨眉门下这些小剑客的许多奇异事迹,后文自有交代。那本书中最重要的女侠李宁之女英琼,自前文中出现后,久已不与阅者相见。现在成都比剑已经告一段落,从今日起,便要归入英琼等的本传,引出英琼峨眉学剑,偶遇昆仑派赤城子接引莽苍山,月夜梅花林中斗龙,巧得紫郢剑,重牛岭斩山魈,百余马熊感恩搭熊桥,五侠战八魔等故事,均为全书中最精彩处,尚祈阅者注意为幸。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李宁父女,自周淳下山后,转瞬秋尽冬来。又见周淳去了多日,并无音信回来,好生替他忧急。这日早起,李宁对英琼说道:“你周叔父下山两个多月了,蜀山高寒,不久大雪封山,日用物品便无法下山去买。我意欲再过一二日,便同你到山下去,买一些油盐米菜腊肉等类,准备我父女二人在山上过年。到明年开春后,再往成都去寻你周叔父的下落。你看可好?”英琼在山中住了多日,很爱山中的景致。加以她近来用一根绳子绑在两棵树梢之上,练习轻身术,颇有进展,恐怕下山耽搁了用功。本想让她父亲一人前去,又恐李宁一人搬运东西费力。寻思了一会儿,便决定随着李宁前往。且喜连日晴朗。到了第二天,李宁父女便用石块将洞门封闭,然后下山。二人在山中住了些日子,道路业已熟悉,便不从舍身岩险道下去,改由后山捷径越过歌凤溪,再走不远,便到了歌凤桥。桥下百丈寒泉,涧中如挟风雨而来,洪涛翻滚,惊心骇目,震荡成一片巨响,煞是天地奇观。父女二人在桥旁赏玩了一阵飞瀑,再由宝掌峰由右转左,经过大峨山,上有明督学郭子章刻的“灵陵太妙之天”六个擘窠大字。二人又在那里瞻仰片刻,才走正心桥、袁店子、马鞍山,到楠枰,走向下山大路。楠枰之得名,是由于一株大可数抱的千年楠树。每到春夏之交,这高约数丈、笔一般直的楠树,枝柯盘郁,绿荫如盖,荫覆亩许方圆。人经其下,披襟迎风,烦暑一祛,所以又有木凉伞的名称。可惜这时已届冬初,享不着这样清福了。李宁把山中古迹对英琼谈说,英琼越听越有趣。便问道:“爹爹虽在江湖上多年,峨眉还是初到,怎么就知道得这般详细?莫非从前来过?”李宁道:“你这孩子,一天只顾拿刀动剑,跳高纵远,枉自给你预备了那么多的书,你也不看。我无论到哪一处去,对于那一处地方的民情风土,名胜形势,总要设法明了。我所说的,一半是你周叔父所说,一半是从峨眉县志上看来的。人只要肯留心,什么都可以知道,这又何足为奇呢?”
  二人且行且说,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华岩堠。这时日已中午,李宁觉着腹中饥饿。英琼便把带来的干粮取出,正要去寻水源,舀点泉水来就着吃。李宁忙道:“无须。此地离山下只有十五里,好在今晚是住在城里,何苦有现成福不享?我听你周叔父说,离此不远有一个解脱庵,那里素斋甚好,我们何妨去饱饱口福?”说罢,带着英琼又往前走了不远,便到了解脱坡。坡的右边,果然有一座小庵,梵呗之声隐隐随风吹到。走近庵前一看,只见两扇庵门紧闭。李宁轻轻叩了两下。庵门开处,出来一个年老佛婆。李宁对她说明来意,老佛婆便引李宁父女去到禅堂落座,送上两盏清茶,便到里面去了。不多一会儿,唪经声停歇,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尼姑。互相问过姓名法号之后,李宁便说游山饥渴,意欲在她香积厨内扰一顿素斋。那尼姑名唤广慧,闻言答道:“李施主,不瞒你说,这解脱庵昔日本是我师姊广明参修之所,虽不富足,尚有几顷山田竹园,她又做得一手的好素斋,历年朝山的居士,都喜欢到此地来用一点素斋。谁想她在上月圆寂后,被两个师侄将庙产偷卖与地方上一些痞棍。后来被我知道,不愿将这一所清净佛地凭空葬送,才赶到此间将这座小庵盘顶过来,只是那已经售出去的庙产无力赎回。现在小庵十分清苦,施主如不嫌草率,我便叫小徒英男做两碗素面来,与施主用可好?”李宁见广慧谈吐明朗,相貌清奇,二目神光内敛,知是世外高人,连忙躬身施谢。广慧便唤佛婆传话下去。又对李宁道:“女公子一身仙骨,只是眉心这两粒红痣生得煞气太重。异日得志,千万要多存几分慈悲之心,休忘本性,便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了。”李宁便请广慧指点英琼的迷途及自己将来结果。广慧道:“施主本是佛门弟子,令爱不久也将得遇机缘。贫尼仅就相法上略知一二,在施主面前献丑,哪里知道什么前因后果呢?”李宁仍是再三求教,广慧只用言语支吾,不肯明言。
  一会儿,有一个蓄发小女孩,从后面端了两大碗素面汤出来。李宁父女正在腹中饥饿,再加上那两碗素面是用笋片、松仁、香菌做成,清香适口,二人吃得非常之香。吃完之后,那小女孩端上漱口水。英琼见她生得面容秀美,目如朗星,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十分羡爱,不住用两目去打量。那小女孩见英琼一派秀眉英风,姿容绝世,也不住用目朝英琼观看。二人都是惺惺惜惺惺,心中有了默契。李宁见英琼这般景况,不等女儿说话,便问广慧道:“这位小师父法号怎么称呼?这般打扮,想是带发修行的了。”广慧闻言,叹道:“她也是命多磨劫。出世不满三年,家庭便遭奇冤惨祸,被贫尼带入空门。因为她虽然生具夙根,可惜不是空门中人,并且她身上背着血海奇冤,早晚还要前去报仇,所以不曾与她落发。她原姓余,英男的名字是贫尼所取。也同令爱本有一番因果,不过此时尚不是时候。现在天已不早,施主如果进城,也该走了,迟了恐怕城门关闭,进不去。贫尼也要到后面做功课去了。”李宁见广慧大有逐客之意,就率英琼告辞,并从身上取了二两散碎银子作为香资。广慧先是不收,经不起李宁情意甚殷,只好留下。广慧笑道:“小庵虽然清苦,尚可自给。好在这身外之物,施主不久也要它无用。我就暂时留着,替施主散给山下贫民吧。”李宁作别起身,广慧推说要做功课,便往里面走去,只由名唤英男的小女孩代送出来。
  行到庵门,李宁父女正要作别举步,那英男忽然问英琼道:“适才我不知姊姊到来,不曾请教贵姓。请问姊姊,敢莫就是后山顶上隐居的李老英雄父女么?”李宁闻言,暗自惊异,正要答言,英琼抢着说道:“我正是后山顶上住的李英琼,这便是我爹爹。你是如何知道的?”余英男闻言,立刻喜容满面,答道:“果然我的猜想不差,不然我师父怎肯叫我去做面给你们吃呢?你有事先去吧,我们是一家人,早晚我自会到后山去寻你。”说到此间,忽听那老佛婆唤道:“英姑,师太唤你快去呢。”余英男一面答应“来了”,一面对英琼说道:“我名叫余英男,是广慧师太的徒弟。你以后不要忘记了。”说罢,不俟英琼答言,竟自转身回去,将门关上。李宁见这庵中的小女孩,居然知道自己行藏,好生奇怪。想要二次进庵时,因见适才广慧情景,去见也未必肯说,只得罢休。好在广慧一脸正气,她师徒所说的一番话俱无恶意,便打算由城中回来,再去探问个详细。那英琼在山中居住,正愁无伴,凭空遇见一个心貌相合的伴侣,也恨不得由城中回来,立刻和英男订交。父女二人各有心思,一面走,一面想,连山景也无暇赏玩。不知不觉过了凉风洞,从伏虎寺门前经过,穿古树林,从冠峨场,经瑜伽河,由儒林桥走到胜风门,那就是县城的南门。
  二人进了南门,先寻了一所客店住下。往热闹街市上买了许多油盐酱醋米肉糖食等类,因为要差不多够半年食用,买得很多,不便携带,俱都分别嘱咐原卖铺家,派人送往客店之内。然后再去添买一些御寒之具同针线刀尺等类。正走在街旁,忽听一声呼号,声如洪钟。
  李宁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红脸白眉的高大和尚,背着一个布袋,正向一家铺子化缘。川人信佛者居多,峨眉全县寺观林立,人多乐于行善。那家铺子便随即给了那和尚几个钱。那和尚也不争多论少,接过钱便走。这时李宁正同那和尚擦肩而过。那和尚上下打量李宁父女两眼,又走向别家募化去了。李宁见那和尚生得那般雄伟,知道是江湖上异人,本想上前设法问讯。后来一想,自己是避地之人,何必再生枝节?匆匆同了英琼买完东西,回转店房。叫店家备了几色可口酒肴,父女二人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商谈回山怎样过冬之计。
  李宁闯荡半生,如今英雄末路,来到峨眉这种仙境福地住了数月,眼看大好江山沦于异族,国破家亡,匡复无术,伤心已极,便起了出尘遗世之想。只因爱女尚未长成,不忍割舍。英琼又爱学武,并且立誓不嫁,口口声声陪侍父亲一世。他眼看这粉妆玉琢、冰雪聪明的一个爱女,怎肯将她配给庸夫俗子。长在深山隐居,目前固好,将来如何与她择配,自是问题,几杯浊酒下去,登时勾起心事,眼睛望着英琼,只是沉吟不语。英琼见父亲饮酒犯愁思,正要婉言宽慰,忽听店门内一阵喧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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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回 客馆对孤灯 不世仙缘 白眉留尺简 冻云迷蜀岭 几番肠断 孝女哭衰亲
  话说英琼天性好动,便走向窗前,凭窗往外看去。这间房离店门不远,看得很是清楚。这时店小二端了一碗粉蒸肉进来,李宁正要喊英琼坐下,趁热快吃。忽听英琼道:“爹爹快来看,这不是那个和尚么?”李宁也走向窗前看时,只见外面一堆人,拥着一个和尚,正是适才街中遇见的那个白眉红脸的和尚,不禁心中一动,正想问适才端菜进来的店小二。这人生来口快,不俟李宁问话,便抢先道:“客官快来用饭,免得凉了,天气又冷,不好受用。按说我们开店做买卖,只要不赊不欠,谁都好住。也是今天生意大好,又赶十月香汛,全店只剩这一间房未赁出去,让给客官住了。这个白眉毛和尚,本可以住进附近庙宇,还可省些店钱。可他不去挂单,偏偏要跑到我们这里来强要住店。主顾上门,哪敢得罪?我们东家愿把账房里间匀给他住,他不但不要,反出口不逊,定要住客官这一间房。问他是什么道理?他说这间房的风水太好,谁住谁就要成仙。如若不让,他就放火烧房。不瞒客官说,这里庙宇太多,每年朝山的人盈于累万,靠佛爷吃饭,不敢得罪佛门弟子。如果在别州府县,像他这种无理取闹,让地方捉了去,送到衙门里,怕不打他一顿板子,驱逐出境哩。”店小二连珠似的说了这一大套,李宁只顾沉思不语。不由恼了英琼,说道:“爹爹,这个和尚太不讲理了。”话言未了,忽听外面和尚大声说道:“我来了,你就不知道么?你说我不讲理,就不讲理。就是讲理,再不让房,我可要走了。”
  李宁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再吃饭,急忙起身出房,走到和尚面前深施一礼,然后说道:“此店实在客位已满,老禅师如不嫌弃,先请到我房中小坐,一面再命店家与老禅师设法,匀出下榻之所。我那间房,老禅师倘若中意时,那我就搬在柜房,将我那间奉让与老禅师居住如何?”那白眉毛和尚道:“你倒是个知趣的。不过你肯让房子,虽然很好,恐怕你不安好心,要连累贫僧,日后受许多麻烦,我岂不上了你的当?我还是不要。”这时旁观的人见李宁出来与店家解围,那和尚还是一味不通情理,都说李宁是个好人,那和尚不是东西,出家人哪能这样不讲理?大家以为李宁闻言,必要生和尚的气,谁知李宁礼愈恭,词更切。说到后来,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你不要以为我那样不通情理,我出家人出门,哪有许多银两带在身边?你住那间房,连吃带住怕不要四五钱银子一天,你把房让与我,岂不连累我多花若干钱?我住是想住,我打算同你商量:你住柜房,可得花上房的钱;我住上房,仍是花柜房的钱。适才店家只要八分银子一天,不管吃,只管住。我们大家交代明白,这是公平交易,愿意就这么办,否则你去你的,我还是叫店家替我找房,与你无干。你看可好?”李宁道:“老禅师说哪里话来。你我萍踪遇合,俱是有缘,些许店钱算得什么?弟子情愿请老禅师上房居住,房饭钱由弟子来付,略表寸心。尊意如何?”那和尚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一面朝店家说道:“你们大家都听见了,房饭钱可是由他来给,是他心甘情愿,不算我讹他吧?我早就说过,我如要那间房,谁敢不让?你瞧这句话没白说吧?”这时把店家同旁观的人几乎气破了肚皮。一个是恭恭敬敬地认吃亏,受奚落;一个是白吃白喝当应该,还要说便宜话。店家本想嘱咐李宁几句,不住地使眼色。李宁只装作不懂,反一个劲催店家快搬。店家因是双方情愿,不便管闲事,只得问明李宁,讲好房饭钱由他会账,这才由李宁将英琼唤出,迁往柜房。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径自昂然直入。到了房中落座后,便连酒带菜要个不停。
  话说那间柜房原是账房一个小套间,店家拿来堆置杂物之用,肮脏黑暗,光线空气无不恶劣异常。起初店家原是存心搪塞和尚,谁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让。搬进去以后,店家好生过意不去,不断进房赔话。李宁竟安之若素,一点不放在心上,见店家进房安慰,只说出门人哪里都是一样住,没有什么。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见那和尚虽然吃素,都是尽好的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会账,一点都不心疼,暗骂他穷吃饿吃,好生替李宁不服气。又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宁不愿意,抽空来到李宁房中报告道:“这个和尚简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闲账?就是喜欢斋僧布道,吃亏行善,也要落在明处,不要让人把自己当做空子。”李宁暗笑店小二眼光太低,因见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驳他。只说是自己还愿朝山,立誓不与佛门弟子计较,无论他吃多少钱,都无关系,并嘱咐店小二好好伺候,如果上房的大师父走时,不怪他伺候不周,便多把酒钱与他。店小二虽然心中不服,见李宁执意如此,也就无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英琼见她父亲如此,知道必有所为。她虽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并未把银钱损失放在心上,只不过好奇心盛,几次要问那和尚的来历,俱被李宁止住。闹了这一阵,天已昏黑。李宁适才被和尚一搅,只吃了个半饱,当下又叫了些饮食,与英琼再次进餐,找补这后半顿。吃喝完毕,业已初更过去。店家也撤去市招,上好店门。住店的客人,安睡的安睡,各自归房。不提。
  李宁对着桌上一盏菜油灯发呆了一阵,待英琼又要问时,李宁站起来嘱咐英琼,不要随便出去,如困时,不妨先自安睡。英琼便问是否到上房看望那位大和尚。李宁点了点头,叫英琼有话等回山细说,不要多问。说罢,轻轻开门出来,见各屋灯光黯淡,知道这些朝山客人业已早睡,准备早起入山烧香。便放轻脚步,走到上房窗下,从窗缝往里一看,只见室中油灯剔得很旺,灯台下压着一张纸条。再寻和尚,踪迹不见,李宁大为惊异。一看房门倒扣,轻轻推开窗户,飞身进去,拿起灯台底下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凝碧崖”三个字,墨迹犹新,知道室中的人刚走不大一会儿。随手放下纸条,急忙纵身出来,跳上房顶一看,大街人静,星月在天,四面静悄悄的。深巷中的犬吠柝声,零零落落地随风送到。神龙见首,鸿飞已冥,哪里有一丝迹兆可寻?知道和尚走远,异人已失之交臂,好生懊悔。先前没有先问他的名字、住址,无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细寻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驻锡之所?特地留言,给我前去寻访,也未可知。”猛想起纸条留在室中,急忙再进上房看时,室中景物并未移动,惟独纸条竟不知去向。室中找了个遍,也未找到。适才又没有风,不可能被风吹出窗外,更可见和尚并未走远,还是在身旁监察他有无诚意。自己以前观察不错,此人定是为了自己而来,特地留下地方,好让自己跟踪寻访。
  当下不便惊动店家,仍从窗户出来。回房看英琼时,只见她伏在桌上灯影下,眼巴巴望着手中一张纸条出神。见李宁进来,起身问道:“爹爹看见白眉毛和尚么?”李宁不及还言,要过纸条看时,正是适才和尚所留的,写着“凝碧崖”三个大字的纸条。惊问英琼:“从何处得来?”英琼道:“适才爹爹走出门,不多一会儿,我正在这里想那和尚行踪奇怪,忽然灯影一晃,我面前已留下这张纸条。我跑到窗下看时,正看见爹爹从房上下来,跳进上房窗户去了。这‘凝碧崖’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怎会凭空飞入房内?爹爹可曾晓得?”李宁道:“大概是我近来一心皈依三宝,感动高人仙佛前来指点。这‘凝碧崖’想是那高人仙佛叫我前去的地方。为父从今以后,或者能遇着一些奇缘,摆脱尘世。只是你……”说到这里,目润心酸,好生难过。英琼便问道:“爹爹好,自然女儿也好。女儿怎么样?”李宁道:“我此时尚未拿定主意,高人仙佛虽在眼前,尚不肯赐我一见,等到回山再说吧。”英琼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逼着非要问个详细。李宁便道:“为父近来已看破世缘,只为向平之愿未了,不能披发入山。适才街上遇见那位和尚,我听他念佛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这是内家练的一种罡气,无故对我施为,绝非无因,不是仙佛,也是剑侠,便有心上前相见。后来又想到你身上,恐怕无法善后,只得罢休。谁想他跟踪前来,起初以为事出偶然。及至听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间房,又说出许多不近情理的话,便知事更有因。只是为父昔年闯荡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门来的晦气。审慎结果,于是先把他让入上房,再去查看动静。去时已看见桌上有这张纸条,人已去远,才知这位高僧真是为我前来。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哪里去寻这凝碧崖?即使寻着之后,势必不能将你带去,叫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万一竟是旷世仙缘,岂不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虑些日再说。”英琼闻言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儿虽然年幼,近来学习内外功,已知门径。我们住的所在,前临峭壁,后隔万丈深沟,鸟飞不到,人踪杳然。爹爹只要留下三五年度日用费,女儿只每年下两次山,购买应用物品,尽可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无人前来扰乱。三五年后,女儿把武功练成,再去寻访爹爹下落。由爹爹介绍一位有本领、会剑术的女师太为师,然后学成剑术,救世济人,岂非绝妙?人寿至多百年,爹爹学成大道,至少还不活个千年?女儿也可跟着沾光,岂不胜似目前苟安的短期聚首?‘不放心’和‘不舍得’几个字从何说起?”
  李宁见这膝前娇女小小年纪,有此雄心,侃侃而谈,绝不把别离之苦与素居之痛放在心上,全无丝毫儿女情态,既是疼爱,又是伤心。便对她道:“世间哪有这样如意算盘?你一人想在那绝境深谷中去住三五年,谈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从长计较吧。天下名山何止千百,这凝碧崖还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远是近呢。”英琼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来点化,世间没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儿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决不是什么远隔千里。”说着,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来度我父亲,你就索性一起连我度了吧。你住的地方也请你快点说出来,不要叫我们为难,打闷葫芦了。”李宁见英琼一片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说话,只顾催她去睡。
  当下李宁便先去如厕,英琼就在房中方便,回来分别在铺就的两个铺板上安睡。英琼仍有一搭没一搭地研究用什么法子寻那凝碧崖。李宁满腹心事,加上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干净,秽气熏鼻难闻,二人俱都没有睡好。
  时光易过,一会儿寒鸡报晓,外面人声嘈成一片。李宁还想叫英琼多睡一会儿,好在回山又没有事。英琼偏偏性急,铺盖又脏,执意起来。李宁只得开门唤店家打洗漱水。这时天已大明,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未明前起身入山,去抢烧头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未走的也在打点雇轿动身,显得店中非常热闹。那店小二听李宁呼唤,便打水进来。李宁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来报告,故意装作不知,欲待店小二先说。谁想店小二并不发言,只帮着李宁收拾带进山的东西。后来李宁忍不住问道:“我本不知今日是香汛,原想多住些日子,如今刚打算去看热闹。你去把我的账连上房大禅师的账一齐开来。再去替我雇两名挑夫,将这些送与山中朋友之物挑进山去。回头多把酒钱与你。”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果然那和尚不是骗吃骗住之人。”李宁闻言,忙问:“此话怎讲?”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行为,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性的人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空子,糟践人。我们都不服气,还怕他日后有许多麻烦。谁想他是好人,不过爱开玩笑。”李宁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地絮叨,便冲口问道:“莫非那位大师父又回来了么?”店小二这才从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宁,说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儿,并未回来。不过他临走时,已将他同客官的账一齐付清,还赏了我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在峨眉居住,与他是街坊邻居。他因为客官虽好佛,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玩笑。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他的气也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庙的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账之后,留下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时,再拿出来给你。”李宁忙拆开那信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欲合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龙,独擘群魔。卅载重逢,乃证真觉。”字迹疏疏朗朗,笔力遒劲,古逸可爱。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自己,与英琼对谈的一番心事,定被他听了去。既然还肯留信,对于英琼必有法善后,心中大喜。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望了一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说什么。店小二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账,恐怕也有希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李宁便用言语支吾过去。
  一会儿,店小二雇来挑夫,李宁父女便收拾上道。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个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壮。一路上看见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简直从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满山麓梵呗钟鱼之声,与朝山的佛号响成一片,衬着这座名山的伟大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李宁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越过,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到了舍身岩,将所有东西放下,开发脚力自去。等到挑夫走远,仍照从前办法,父女二人把买来的应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渐已昏黑。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累了一天,俱觉有些劳乏,胡乱做些饮食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过冬之计。等诸事安排就绪,又拿出那和尚两个纸条,同店小二所说的一番话仔细详参。李宁对英琼道:“这位高僧既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地不远。我想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明,在左近先为寻访。只是此山甚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英琼点头应允。由这日起,李宁果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好几次。又去到本山许多有名的庙宇,探问可有人知道这凝碧崖在什么地方,俱都无人知晓。英琼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带着老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走。有时打来许多野味,便把它用盐腌了,准备过冬。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天生神力,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儿便精。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只几个月工夫,却学了不少的能耐。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捷比猿猱,疾如飞鸟。每日遍山纵跃,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远。李宁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对女儿的功课无暇稽考。英琼怕父亲担心,又来拘束自己,也不对她父亲说。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没有打听出来。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他们住的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的所在,冬暖夏凉;加以李宁布置得法,洞中烧起一个火盆,更觉温暖如春,不为寒威所逼。这日李宁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风寒,身体微觉不适。英琼便劝他暂缓起床,索性养息些日,再去寻凝碧崖的下落。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储就的枯枝,生火熬粥,与她父亲赶赶风寒,睡一觉发发汗。起床之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出洞一看,只见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住,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英琼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高兴得跳了起来。急忙进洞报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李宁闻言,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此!”英琼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不去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爹爹这大年纪,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全其美?”李宁不忍拂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点了点头。英琼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块腊肉,切了一盘熟野味。洞中没有家具,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李宁石榻之前。又将火盆中柴火拨旺,才去请李宁用饭。只见李宁仍旧面朝里睡着,微微有些呻吟。英琼大吃一惊,忙用手去他头上身上摸时,只觉李宁周身火一般热,原来寒热加重,病已不轻。一个弱龄幼女与一个行年半百的老父,离乡万里,来到这深山绝顶之上相依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来,怎不叫人五内如焚!英琼忍着眼中两行珠泪,轻轻在李宁耳旁唤道:“爹爹,是哪儿不好过?女儿已将粥煮好,请坐起来,喝一些热粥,发发汗吧。”李宁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细微的声音,隐约听出“凝碧崖”三字。英琼知是心病,又加上连日风寒劳碌,寒热夹杂,时发谵语。又遇上满天大雪,下山又远,自己年幼,道路不熟,无处延医。李宁身旁更无第二个人扶持。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害怕到了极处,便不住口喊“爹爹”。李宁只管昏迷不醒,急得英琼五内如焚,饭也无心吃。连忙点了一副香烛,跪向洞前,祷告上苍庇佑。越想越伤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场。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此凄楚。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她啼血。
  这时雪还是越下越盛。他们的洞口,在山的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英琼四顾茫茫,束手无计,哭得肠断声嘶之际,忽然止泪默想。想一阵,又哭;哭一会儿,又进去唤爹;唤不醒,又出来哭。似这样哭进哭出,不知有若干次。最后一次哭进洞去,恍惚听得李宁在唤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将身一纵,便到榻前,忙应:“爹爹,女儿在此。”谁想李宁仍是不醒,原是适才并未唤她,是自己精神作用。这一来,越加伤心到了极点,也不再顾李宁听见哭声,抱着李宁的头,一面哭,一面喊。喊了一会儿,才听见李宁说道:“英儿,你哭什么?我不过受了点凉,心中难过,动弹不得,一会儿就会好的,你不要害怕。”英琼见李宁说话,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问爹爹吃点粥不。李宁点了点头。英琼再看粥时,因为适才着急,灶中火灭,粥已冰凉。急得她重新生火,忙个不住。眼望着粥锅烧开,又怕李宁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去看。偏偏火势又小,一时不容易煮开,好不心焦。好容易盼到粥热,因李宁生病,不敢叫他吃荤,连忙取了一些咸菜,连同稀粥,送到榻前。将李宁扶起,一摸头上,还是滚热。便用枕被垫好背腰,自己端着粥碗,一手拈起咸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与父亲吃。李宁有兼人的饭量,英琼巴不得李宁吃完这碗再添。谁想李宁吃了多半碗,便自摇头,重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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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回 大雪空山 割股疗亲行拙孝 冲霄健羽 碧崖丹涧拜真仙
  英琼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勉强忍住悲怀,把李宁被盖塞好。又将自己床上所有的被褥连同棉衣等类,都取来盖在李宁身上,希望能出些汗便好。这时已届天晚,洞外被雪光返照,洞内却已昏黑。英琼猛想起自己尚未吃饭,本自伤心,吞吃不下。又恐自己病倒,病人更是无人照料,只得勉强喝了两口冷粥。又想到适才经验,将粥锅移靠在火盆旁边,再去煮上些开水同饭,灶中去添些柴火,使它火势不断,可以随用随有。收拾好后,自己和衣坐在石榻火盆旁边,泪汪汪望着床上的父亲,一会儿又去摸摸头上身上出汗不曾。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风拔木,如同波涛怒吼,奔腾澎湃。英琼守着这一个衰病老父,格外闻声胆裂。他们住的这个石洞原分两层,外层俱用石块堆砌封锁,甚为坚固,仅出口处有一块大石可以启闭,用作出入门户;里层山洞,当时周淳在洞中时,便装好冬天用的风挡,用粗布同棉花制成,厚约三四寸,非常严密。不然在这风雪高山之上,如何受得。英琼衣不解带,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早起,李宁周身出了一身透汗,悠悠醒转。英琼忙问:“爹爹,病体可曾痊愈?”李宁道:“人已渐好,不用担忧。”英琼便把粥饭端上,李宁稍微用了一些。英琼不知道病人不能多吃,暗暗着急。这时李宁神志渐清,知道英琼一夜未睡,两眼红肿如桃,好生痛惜。便说这感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况且出汗之后,人已渐好,催英琼吃罢饭后,补睡一觉。英琼还是将信将疑,只顾支吾不去。后来李宁装作生气,连劝带哄,英琼也怕她父亲担心劳累,勉强从命,只肯在李宁脚头睡下,以便照料。李宁见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英琼哪能睡得安稳,才一合眼,便好似李宁在唤她。急忙纵起问时,却又不是。李宁见爱女这种孝心,暗自伤心,也巴不得自己早好。谁想到晚间又由寒热转成疟疾。是这样时好时愈,不消三五日,把英琼累得几乎病倒。几次要下山延医,一来李宁执意不许,二来无人照应。英琼进退为难,心如刀割。
  到第六天,天已放晴。英琼猛想起效法古人割股疗亲。趁李宁昏迷不醒之时,拿了李宁一把佩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后站起身来,忽听一声雕鸣。抬头看时,只见左面山崖上站着一个大半人高的大雕,金眼红喙,两只钢爪,通体纯黑,更无一根杂毛,雄健非常。望着英琼呱呱叫了两声,不住剔毛梳翎,顾盼生姿。若在往日,英琼早已将暗器放出,岂肯轻易饶它。这时因为父亲垂危,无此闲心,只看了那雕一眼,仍照预定方针下手。先卷左手红袖,露出与雪争辉的皓腕。右手取下樱口中所衔的佩刀,正要朝左手臂上割去。忽觉耳旁风生,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用爪抓了去。英琼骂道:“不知死的孽畜,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骂完,跑回洞中取出几样暗器同一口长剑,欲待将雕打死消气。那雕起初将刀抓到爪中,只一掷,便落往万丈深潭之下。仍飞向适才山崖角上,继续剔毛梳翎,好似并不把敌人放在心上。英琼惟恐那雕飞逃,不好下手,轻轻追了过去。那雕早已看见英琼持着兵刃暗暗追将过来,不但不逃,反睁着两只金光直射的眼,斜偏着头,望着英琼,大有藐视的神气。惹得英琼性起,一个箭步,纵到离雕丈许远近,左手连珠弩,右手金镖,同时朝着那雕身上发将出去。英琼这几样暗器,平日得心应手,练得百发百中,无论多灵巧的飞禽走兽,遇见她从无幸免。谁想那雕见英琼暗器到来,并不飞腾,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将那只金镖抓在爪中;同时张开铁喙,朝着那三支连珠弩,好似儿童玩的黄雀打弹一般,偏着头,微一飞腾,将英琼三支弩箭横着衔在口中。又朝着英琼呱呱叫了两声,好似非常得意一般。那崖角离地面原不到丈许高下,平伸出在峭壁旁边。崖右便是万丈深潭,不可见底。英琼连日衣不解带,十分劳累伤心,神经受了刺激,心慌意乱。这崖角本是往日练习轻身所在,这时因为那雕故意找她麻烦,惹得性起,志在取那雕的性命,竟忘了崖旁深潭危险,也未计及利害,就势把昔日在乌鸦嘴偷学来的六合剑中穿云拿月的身法施展出来,一个箭步,连剑带人飞向崖角,一剑直向那雕颈刺去。那雕见英琼朝它飞来,倏地两翼展开,朝上一起,英琼刺了一个空,身到崖角,还未站稳,被那雕展开它那车轮一般的双翼,飞向英琼头顶。英琼见那雕来势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剑,正待朝那雕刺去时,已来不及,被那雕横起左翼,朝着英琼背上扫来,打个正着。虽然那雕并未使多大劲,就它两翼上扑起的风势,已足以将人扇起。英琼一个立足不稳,从崖角上坠落向万丈深潭,身子轻飘飘地往下直落,只见白茫茫两旁山壁中积雪的影子,照得眼花缭乱。知道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难保。想起石洞中生病的老父,心如刀割。正在伤心害怕,猛觉背上隐隐作痛,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速度减低,不似刚才投石奔流一般往下飞落。急忙回头一看,正是那只金眼雕,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将下来,将自己束腰丝带抓住。因昔日李宁讲过,凡是大鸟擒生物,都是用爪抓住以后,飞向高空,再掷向山石之上,然后下来啄食,猜是那雕不怀好意。一则自己宝剑业已刚才坠入深潭;二则半悬空中,使不得劲。又怕那雕在空中用嘴来啄,只得暂且听天由命,索性等它将自己带出深潭,到了地面,再作计较。用手一摸身上,且喜适才还剩有两支金镖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线生机。便悄悄掏出,取在手中,准备一出深潭,便就近给那雕一镖,以求侥幸脱险。谁想那雕并不往上飞起,反一个劲直往下降,两翼兜风,平稳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琼不知道那雕把她带往潭下作甚,好生着急。情知危险万状,事到其间,也就不作求生之想了。英琼胆量本大,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借此饱看这崖潭奇景。下降数十丈之后,雪迹已无,渐渐觉得身上温暖起来。只见一团团、一片片的白云由脚下往头上飞去。有时穿入云阵之内,被那云气包围,什么也看不见。有时成团如絮的白云飞入襟袖,一会儿又复散去。再往底下看时,视线被白云遮断,简直看不见底。那云层穿过了一层又一层,忽然看见脚下面有一个从崖旁伸出来的大崖角,上面奇石如同刀剑森列,尖锐嶙峋。这一落下去,还不身如齑粉?英琼闭目心寒,刚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雕忽然速度变快,一个转侧,收住双翼,从那峭崖旁边一个六七尺方圆的洞口钻了过去。英琼自以为必死无疑,但好久不见动静,身子仍被那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睁双目看时,只见下面已离地只有十余丈,隐隐闻得钟鱼之声。心想:“这万丈深潭之内,哪有修道人居此?”好生诧异。这时那雕飞的速度越发降低。英琼留神往四外看时,只见石壁上青青绿绿,红红紫紫,布满了奇花异卉,清香馥郁,直透鼻端。面积也逐渐宽广,简直是别有洞天,完全暮春景象,哪里是寒风凛冽的隆冬天气,不由高兴起来。身子才一转侧,猛想起自己尚在铁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脱危险,这深潭离上面不知几千百丈,如何上去?况且老父尚在病中,无人侍奉,不知如何悬念自己,不禁悲从中来。那雕飞得离地面越近,便看见下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株高有数丈的古树,树身看去很粗,枝叶繁茂。那钟鱼之声忽然停住,一个小沙弥从那树中走将出来,高声唤道:“佛奴请得嘉客来了么?”那雕闻言,仍然抓住英琼,在离地三四丈的空中盘旋,不肯下去。英琼离地渐近,早掏出怀中金镖,准备相机行事。见那雕不住在高空盘旋,这是自然回翔,不比得适才是借着它两翼兜风的力,平平稳稳地往下降落。人到底是血肉之躯,任你英琼得天独厚,被那雕抓住,几个转侧,早已闹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那小沙弥在下面高声喊嚷,她也未曾听见。那雕盘旋了一会儿,倏的一声长啸,收住双翼,弩箭脱弦般朝地面直泻下来。到离地三四尺左右,猛把铁爪一松,放下英琼,重又冲霄而起。
  这时英琼神志已昏,晕倒在地,只觉心头怦怦跳动,浑身酸麻,动转不得。停了一会儿,听见耳旁有人说话的声音。睁开秀目看时,只见眼前站定一个小沙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听他口中道:“佛奴无礼,檀越受惊了。”英琼勉强支持,站起身来问道:“适才我在山顶上,被一大雕将我抓到此间。这里是什么所在?我是如何脱险?小师父可知道?”那小沙弥合掌笑道:“女檀越此来,乃是前因。不过佛奴莽撞,又恐女檀越用暗器伤它,累得女檀越受此惊恐,少时自会责罚于它。家师现在云巢相候,女檀越随我进见,便知分晓。”这时英琼业已看清这个所在,端的是仙灵窟宅,洞天福地。只见四面俱是灵秀峰峦,天半一道飞瀑,降下来汇成一道清溪。前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棵大楠树,高只数丈,树身却粗有一丈五六尺,横枝低极,绿荫如盖,遮蔽了三四亩方圆地面;树后山崖上面,藤萝披拂,许多不知名的奇花生长在上面。绿苔痕中,隐隐现出“凝碧”两个方丈大字。英琼虽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间决少凶险,便随那小沙弥直往树前走来。见那树身业已中空,树顶当中结了一个茅棚,心想:“这人在这大树顶上住家,倒好耍子。”及至离那山崖越近,那“凝碧”两个摩崖大字越加看得清楚。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的纸条,不禁脱口问道:“此地莫非就是凝碧崖么?”那小沙弥笑答道:“此间正是凝碧崖。家师因恐令尊难以寻找,特遣佛奴接引,不想竟把女檀越请来。请见了家师再谈吧。”英琼闻言,又悲又喜:喜的是上天不负苦心人,凝碧崖竟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担心加病。事到如今,也只好去见了那和尚再作计较。一面想,一面正待往树心走进时,忽听一声佛号,听去非常耳熟。接着面前一晃,业已出现一人,定睛看时,正是峨眉县城内所遇的那位白眉毛高僧。英琼福至心灵,急忙跪倒在地,眼含痛泪,口称:“难女英琼,父病垂危,现在远隔万丈深潭,无法上去侍奉老父。恳求禅师大发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起上去,援救弟子父亲要紧。”说时,声泪俱下,十分哀痛。那高僧答道:“你父本佛门中人,与老僧有缘,想将他度入空门,才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心坚定与否。后来见他果然一心皈依,真诚不二,今日才命佛奴前去接引。它随我听经多年,业已深通灵性,见你因父病割股,孝行过人,特地将你佩刀抓去。你以为它有心戏弄,便用暗器伤它,它野性未驯,想同你开开玩笑。它两翼风力何止千斤,一个不小心,竟然将你打入深潭,它才把你带到此地同老僧见面。它适才向老僧报告,一切我已尽知。你父之病,原是感冒风寒,无关紧要。这里有丹药,你带些回去与汝父服用,便可痊愈。病愈之后,我仍派佛奴前去接引到此,归入正果便了。”英琼闻言,才知那雕原是这位老禅师家养的。这样看来,老父之病定无妨碍。他既叫带药回去,必有上升之法。果然自己父亲之见不差,这位老禅师是仙佛一流。不禁勾起心思,叩头已毕,重又跪求道:“弟子与家父原是相依为命,家父承师祖援引,得归正果,实是万千之幸。只是家父随师祖出家,抛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纪又轻,如何是了?还望师祖索性大发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归正果吧。”那高僧笑道:“你说的话谈何容易。佛门虽大,难度无缘之人;况且我这里从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禀赋均厚,自有你的机缘。我所留偈语,日后均有应验。纠缠老僧,与你无益。快快起来,打点回去吧。”英琼见这位高僧严词拒绝,又惦记着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来。又问师祖名讳,白眉和尚答道:“老僧名叫白眉和尚。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时常春,十分幽静,现为老僧静养之所。你这次回去,远隔万丈深潭,还得借佛奴背你上去。它随我多年,颇有道术,你休要害怕。”
  那旁小沙弥闻言,忽然嘬口一呼,其声清越,如同鸾凤之鸣一般。一会儿工夫,便见碧霄中隐隐现出一个黑点,渐渐现出全身,飞下地来,正是那只金眼雕。口中衔着一支金镖、三支弩箭,两只铁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剑,俱是英琼适才失去之物。那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对英琼呱呱叫了两声。这时英琼细看那雕站在地下,竟比自己还高,两目金光流转,周身起黑光,神骏非凡。见它那般灵异,更自惊奇不止。那雕走向白眉和尚面前,趴伏在地,将头点了几点。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这位孝女前来,如何叫她受许多惊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赎前愆,以免你异日大劫临头,她袖手不管。”那雕闻言,点了点头,便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向英琼身旁蹲下。白眉和尚便从身旁取出三粒丹药,付与英琼,说道:“此丹乃我采此间灵草炼成,一粒治你父病,那两粒留在你的身旁,日后自有妙用,以奖你的纯孝。现在各派剑仙物色门人,你正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来寻你。急速去吧。”英琼正要答言叩谢,一转眼间,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只得朝着茅棚跪叩了一阵。那小沙弥取过一根草索,系在那雕颈上。叫英琼把兵刃暗器带好,坐了上去。这番不比来时,一则知道神雕与白眉和尚法力;二则父亲服药之后就要痊愈,还可归入正果。真是归心似箭,喜气洋洋,一丝一毫也不害怕。
  当下谢别小沙弥,坐上雕背,一手执定草索,一手紧把着那雕翅根,一任它健翮冲霄,破空而起。眨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树小如芥,人小如蚁。那雕忽然回头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停止不进。英琼急忙抬头往上下左右看时,只见头上一个伸出的山崖,将上行的路遮绝,只左侧有一个数尺方圆的小洞。知道那雕要从这洞穿过,先警告自己。忙将双手往前一扑,紧紧抱着那雕两翼尽头处,再用双脚将雕当胸夹紧。那雕这才收拢双翼,头朝上,身朝下,从洞中穿了上去。适才下来时,是深不见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见天,白茫茫尽被云层遮满。那雕好似轻车熟路一般,穿了一层云层,又是一层云层。到了危险地方,便回头朝着英琼叫两声,好让她早做防备。把一个英琼爱得如同性命一般,不住腾出手来去抚弄它背上的铁羽钢翎。似这样在雕背上飞了有好一会儿,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寒意,崖凹中也发现了积雪,知距离上面不远。果然一会儿工夫,飞上山崖,直到洞边降下。
  这时日已衔山,英琼心念老父,又不愿那雕飞去,便向那雕说道:“金眼师兄,你接引我去见师祖,使我父亲得救,真是感恩非浅!请你先不要走,随我去见我爹爹吧。”那雕果然深通人意,由着英琼牵着颈上草索,随她到了李宁榻前。恰好李宁尚在发烧昏迷,并不知英琼出去半日,经此大险。当下英琼放下兵刃暗器,顾不得别的,泪汪汪先喊了两声爹爹,未见答应。急忙掌起灯火,去至灶前看时,业已火熄水凉,急忙生火将水弄热。又怕那雕走去,一面烧火,一面求告。且喜那雕进洞以后,英琼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蹲了下来。这时英琼真是又喜又忧又伤心,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工夫,将水煮开,忙把稀饭热在火上。舀了一碗水,将李宁推了个半醒,将白眉和尚赠的灵丹与李宁灌了下去。一手抱着雕的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榻上病父。不大工夫,便听李宁喊道:“英儿,可有什么东西拿来给我吃?我饿极了。”英琼知是灵丹妙用,心中大喜。三脚两步跑到灶前,将粥取来。那雕也随她跳进跳出。李宁服药之后,刚刚清醒过来,觉得腹中饥饿,便叫英琼去取食物。猛见一个黑影晃动,定睛一看,灯光影里,只见一个尖嘴金眼的怪物追随在女儿身后,一着急,出了一身冷汗。也忘了自己身在病中,一摸床头宝剑,只剩剑匣。急忙持在手中,从床上一个箭步纵到英琼的身后,望着那怪物便打。只听吧嗒一声,原来用力太猛,那个怪物并未打着,倒把前面一个石椅劈为两半,剑匣也断成两截。那怪物跳了两跳,呱呱叫了两声,并不逃走。李宁心急非常,还待寻取兵刃时,英琼刚把粥取来,放在石桌之上,忽见李宁纵起,业已明白,顾不得解释,先将李宁两手抱住。急忙说道:“这是凝碧崖白眉师祖打发它送女儿回来的神雕,爹爹休要误会。病后体弱,先请上床吃粥,容女儿细说吧。”那李宁也看出那怪物是个金眼雕,听了女儿之言,暗暗惊喜。顾不得上床吃粥,直催英琼快说。
  英琼便请李宁坐在榻前,仍是自己端着粥碗,服侍李宁食用,并细细将前事说了一遍。李宁一面吃,一面听,听得简直是悲从中来,喜出望外,伤心到了极处,也高兴到了极处。这一番话,真是消灾去病,把英琼准备的一锅粥,吃了个锅底朝天。李宁听完之后,也不还言,急忙跑向雕的面前,屈身下拜道:“嘉客恩人到来,恕我眼瞎无知,还望海涵,不要生气。”那雕闻言,把头点了两点。李宁重又过来,抱着英琼哭道:“英儿,苦了你也!”英琼原怕那雕生气,见李宁上前道歉,好生高兴。猛想起父病新愈,不能劳累,忙请李宁上床安息。李宁道:“我服用灵丹之后,便觉寒热尽退,心地清凉。你看我适才吃那许多东西,现在精神百倍,哪里还有病在身?”英琼闻言,忽然觉得自己腹中饥饿。况且嘉客到来,只顾服侍病人,忘了招待客人。急忙跑进厨房,取出几件腊野味,用刀割成细块,请雕食用。那雕又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好似表示感谢之意。英琼又与它解下绳索,由它自在吃用。自己重又胡乱煮了些饭,就着剩菜,挨坐在李宁身旁,眼看那雕一面吃,自己一面讲。这石室之中,充满了天伦之乐,真个是苦尽甘来,把连日阴霾愁郁景象一扫而空。
  李宁见那雕并不飞去,知道自己将要随它去见白眉和尚,惟恐爱女心伤远离,不敢说将出来。心中不住盘算,实在进退两难,忍不住一声短叹。英琼何等聪明,早知父亲心思,忙问:“爹爹,你病才好,又想什么心事,这般短叹长吁作甚?”李宁只说:“没有什么心事,英儿不要多疑。”英琼道:“爹爹还哄我呢。你见师祖座下神雕前来接引,我父女就要远离了,爹爹舍不得女儿,又恐仙缘惜过,进退两难。是与不是?”李宁闻言,低头沉吟不语。英琼又道:“爹爹休要如此,只管放心。适才凝碧崖前,女儿也曾跪求师祖一同超度。师祖说,女儿不是佛门中人,他又不收女弟子,不久便有仙缘来救女儿。日后爹爹虽在凝碧崖参修,有这位金眼师兄帮助,那万丈深潭也不难飞渡。女儿虽然年幼,恨不得立刻寻着一个剑仙的师父,练成一身惊人的本领,出入空濛,飞行绝迹。照师祖的偈语看来,也是先离后合。日后既有重逢之日,愁它何来?实不瞒爹爹说,女儿先前也想不要离开爹爹才好。自从这次凝碧崖拜见师祖之后,又恨不能爹爹早日成道,女儿也早一点沾光。至于深山独居之苦,爹爹见了师祖之后,就说女儿年幼,求师祖命这位金眼师兄陪伴女儿,在洞中朝夕用功,等候仙缘到来。岂不免却后顾之忧,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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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回 只影感苍茫 寂寂寒山 欣逢佳侣 孺心伤离别 漫漫前路 喜得神雕
  李宁见英琼连珠炮一般说得头头是道,什么都是一厢情愿,又不忍心驳她。刚想说两句话安慰她,那雕已把一堆腊野味吃完,偏着头好似听他父女争论。及至英琼讲完,忽然呱呱叫了两声。英琼疑心雕要喝水,刚要到厨房去取时,那雕忽朝李宁父女将头一点,钢爪一蹬,跃到风挡之前,伸开铁喙,拨开风挡,跳了出去。李宁父女跟踪出来看时,那雕已走向洞口,只见它将头一顶,已将封洞的一块大石顶开,横翼一偏,径自离洞,冲霄而起。急得英琼跑出洞去,在下面连声呼唤,央求它下来。那雕在英琼头顶上又叫了两声,雪光照映下,眼看一团黑影投向万丈深潭之内去了。英琼狂喊了一会儿,见雕已飞远,无可奈何,垂头丧气随李宁回进洞内。李宁见她闷闷不乐,只得用好言安慰。又说道:“适才所说那些话,都是能说不能行的。你不见那雕才听你说要向你师祖借它来做伴,它便飞了回去么?依我之见,等那雕奉命来接我去见你师祖时,我向他老人家苦求,给你介绍一个有本领的女师父,这还近一点情理。你师祖虽说你不久自有仙缘,就拿我这回寻师来说,恐怕也非易事呢。”英琼到底有些小孩心性,她见爹爹不日出家,自己虽说有仙缘遇合,但不知要等到何时。便想起周淳的女儿轻云,现在黄山餐霞大师处学剑,虽说从未见面,她既是剑仙门徒,想必能同自己情投意合。再加上几代世交,倘能将雕调养驯熟,骑着它到黄山去寻轻云,求她引见餐霞大师,就说是她父亲介绍去的,自己再向大师苦求,决不会没有希望。等到剑术学成,在空中游行自在,那时山河咫尺,更不愁见不着爹爹。所以不但不愁别离,反恨不得爹爹即日身体复原,前往凝碧崖替自己借雕,好依计行事。不想那雕闻言飞去,明明表示拒绝。又动了孺慕孝思,表面怕李宁看出,装作无事,心头上却是懊丧难受到了极处。及至听李宁说求白眉和尚代寻名师,才展了一丝笑容。父女二人又谈了一阵离别后的打算,俱都不得要领,横也不好,竖也不妥当,总是事难两全。直到深夜,才由李宁催逼安睡。
  英琼心事在怀,一夜未曾合眼,不住心头盘算,到天亮时才得合眼。睡梦中忽听一声雕鸣,急忙披衣下床,冒着寒风出洞看时,只见残雪封山,晨曦照在上面,把崖角间的冰柱映成一片异彩。下望深潭,仍是白云滃翳,遮蔽视线,看不见底。李宁起来较早,正在练习内功。忽见女儿披衣下床,一跃出洞,急忙跟了出来。英琼又把昨日斗雕的地方同自己遇险情形,重又兴高采烈说了一遍。把李宁听了个目眩心摇,魂惊胆战,抱着爱女,直喊可怜。父女二人谈说一阵,便进洞收拾早饭。用毕出来看时,晴日当空,阳光非常和暖,耳旁只听一片轰轰隆隆之声,惊天动地。那山头积雪被日光融化成无数大小寒流,夹着碎冰、矮树、砂石之类,排山倒海般往低凹处直泻下去。有的流到山阴处,受了寒风激荡,凝成一处处的冰川冰原。山崖角下,挂起有一尺许宽、二三丈长的一根根冰柱。阳光映在上面,幻成五色异景,真是有声有色,气象万千。
  李宁正望着雪景出神,忽见深潭底下白云堆中,冲起一团黑影,大吃一惊,忙把英琼往后一拉。定睛看时,那黑影已飞到了崖角上面,正是那只金眼神雕。英琼心中大喜,忙唤:“金眼师兄快来!”说罢,便进洞去,切腊肉野味来款待。那雕到了上面,朝李宁面前走来,叫了两声,便用钢喙在那雪地上画了几画。李宁认出是个“行”字,知道白眉和尚派它前来接引,不敢怠慢。先朝天跪下,默祝一番。然后对那雕说道:“弟子尚有几句话要向小女嘱咐,请先进洞去,少待片刻如何?”那雕点头,便随李宁进洞。英琼已将腊野味切了一大盘,端与那雕食用。那雕也毫不客气地尽情啄食。这时李宁强忍心酸,对英琼道:“神雕奉命接我去见师祖,师祖如此垂爱,怎敢不去?只是你年幼孤弱,独处空山,委实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后,你只可在这山头上用功玩耍,切不可远离此间。我随时叩求师祖,与你设法寻师。洞中粮食油盐,本就足敷你我半年多用。我走后,去了我这食量大的,更可支持年半光景。你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诚,决不会中人暗算;他是我性命之交,决不会不回来看我父女。等他回来,便求他陪你到黄山寻找你世姊轻云,引见到餐霞大师门下。我如蒙师祖鉴准,每月中得便求神雕送我同你相见。你须好生保重,早晚注意寒暖,以免我心悬两地。”说罢,虎目中两行英雄泪,不禁流将下来。英琼见神雕二次飞来,满心喜欢。虽知李宁不久便要别离,万没想到这般快法。既舍不得老父远离,又怕老父亲失去这千载一时的仙缘。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对是好。那神雕食完腊野味后,连声叫唤,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李宁知道再难延迟,把心一横,径走向石桌之前,匆匆与周淳留了一封长信,把经过前后及父女二人志愿全写了上去。那英琼看神雕叫唤,灵机一动,急忙跑到神雕面前跪下,说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回转。我一人在此,孤苦无依,望你大发慈悲,禀明师祖,来与我做伴。等到我寻着剑仙做师父时,再请你回去如何?”那雕闻言,偏着头,用两只金眼看着英琼,忽然长鸣两声。英琼不知那雕心意,还是苦苦央求。一会儿工夫,李宁将书信写完,还想嘱咐英琼几句,那雕已横翼翩然,跃出洞去。李宁父女也追了出来,那雕便趴伏在地。英琼知道是叫李宁骑将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进洞取了出来,系在那雕头颈之上。又告诉李宁骑法,同降下时那几个危险所在。李宁一一记在心头。父女二人俱都满腹愁肠,虽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那雕见他父女执手无言,好似不能再等,径自将头一低,钻进李宁胯下。英琼忙喊“爹爹留神”时,业已冲霄而起。那雕带着李宁在空中只一个盘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琼这才想起有多少话没有说,又忘了请李宁求白眉师祖,命神雕来与自己做伴。适才是伤心极处,欲哭无泪;现在是痛定思痛,悲从中来。在寒山斜照中,独立苍茫,凄凄凉凉,影只形单。一会儿想起父亲得道,必来超度自己;那白眉师祖又曾说自己不久要遇仙缘,异日学成剑仙,便可飞行绝迹,咫尺千里。立时雄心顿起,止泪为欢,高兴到了万分。一会儿想起古洞高峰,人迹不到,独居空山,何等凄凉;慈父远别,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见面。伤心到了极处,便又痛哭一场。又想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见面后,吉凶胜负,音讯全无。万一被仇人害死,黄山远隔数千里,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飞渡?一着急,便急出一身冷汗。似这样吊影伤怀,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惊惶,一会儿焦急。直到天黑,才进洞去,觉得头脑昏昏,腹中也有些饥饿。随便开水泡一点饭,就着咸菜吃了半碗。强抑悲思,神志也渐清宁。忽然自言自语:“呸!李英琼,你还自命是女中英豪,怎么就这般没出息?那白眉师祖对爹爹那样大年纪的人,尚肯度归门下,难道我李英琼这般天资,便无人要?现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来,上黄山去投轻云世姊;即使他不回来,明年开了春,我不会自己寻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着急做什么?”念头一转,登时心安体泰。索性凝神定虑,又做了一会儿内功,上床拉过被子,倒头便睡。她连日劳乏辛苦,又加满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这时万虑皆消,梦稳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巳末午初,才醒转过来。忽听耳旁有一种轻微的呼息之声,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乱,进来时忘记将洞门封闭,莫不是什么野兽之类闯了进来?轻轻掀开被角一看,只喜欢得连长衣都顾不及穿,从石榻上跳将起来,心头怦怦跳动,跑过去将那东西抱着,又亲热,又抚弄。原来在她床头打呼的,正是那个金眼神雕。不知何时进洞,见英琼熟睡,便伏在她榻前守护。这时见英琼起身,便朝她叫了两声。英琼不住地用手抚弄它身上的铁羽,问道:“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师祖那里去了么?”那雕点了点头。回过铁喙,朝左翅根侧一拂,便有一个纸条掉将下来。英琼拾起看时,正是李宁与她的手谕。大意说见了白眉师祖之后,已蒙他收归门下。由师祖说起,才知白眉师祖原是李宁的外舅父。其中还有一段很长的因果,所以不惜苦心,前来接引。又说英琼不久便要逢凶化吉,得遇不世仙缘。那只神雕曾随师祖听经多年,深通灵性。已蒙师祖允许,命它前来与英琼做伴,不过每逢朔望,要回凝碧崖去听两次经而已。叫英琼好好看待于它,早晚用功保重,静候周叔父回来,不要离开峨眉。师祖已说自己儿女情长,暂时决不便回来看望等语。
  英琼见了来书,好生欣喜,急忙去切腊味,只是原有腊味被神雕吃了两次,所剩不多,便切了一小半出来与那雕吃。一面暗作寻思:“这神雕食量大,现值满山冰雪,哪里去寻野味与它食用?”心中好生为难。那雕风卷残云般吃完腊味以后,便往外跳去。英琼也急忙跟了出来,只见那雕朝着英琼长鸣,掠地飞起。英琼着了慌,便在下面直喊,眼看那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并不远离,才放了心。忽地见它一个转侧,投向洪桩坪那边直落下去。一会儿,那雕重又飞翔回来,等到飞行渐近,好似它铁爪下抓着一个什么东西。等到飞离英琼有十丈高下,果然掷下一物。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梅花鹿,业已鹿角触断,脑浆迸裂,掷死过去。那雕也飞身下来,向英琼连声叫唤。英琼见它能自己去觅野食,越发高兴。爱那鹿皮华美温暖,想剥下来铺床。便到洞中取来解刀,将鹿皮剥下,将肉割成小块,留下一点脯子,准备拿铁叉烤来下酒。那雕在一旁任英琼动作,并不过去啄食。一会儿跳进洞去,抓了一块腊猪骨出来,掷在英琼面前。英琼恍然大悟,那雕是想把鹿肉腌熟再吃。当下忙赴后洞,取来水桶、食盐。就在阳光下面将鹿肉洗净,按照周淳所说川人腊熏之法,寻了许多枯枝,在山凹避风之处,将鹿肉腌熏起来。从此那雕日夕陪伴英琼,有时去擒些野味回来腌腊。英琼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雕为伴,每日调弄,指挥如意,毫不感觉孤寂。几次想乘雕飞翔,那雕却始终摇头,不肯飞起,想是来时受过吩咐的。
  过不多日,便是冬月十五,那雕果然飞回凝碧崖听经。回来时,带来李宁一封书信,说自己要随师祖前往成都一带,寻访明室一个遗族,顺便往云南石虎山去看师兄采薇僧朱由穆,此去说不定二三年才得回来。到了成都,如能寻着周淳,便催他急速回山。嘱咐英琼千万不要乱走,要好好保养、用功等语。英琼读完书信,难受一会儿,也无法可想,惟有默祝上苍,保佑她父亲早日得成正果而已。
  时光易逝,转眼便离除夕不远。英琼毕竟有些小孩子心性,便把在峨眉县城内购买的年货、爆竹等类搬了出来,特别替那只神雕腌好十来条腊鹿腿,准备同它过年。又用竹签、彩绸糊成十余只宫灯,到除夕晚上悬挂。每日做做这样,弄弄那样,虽然独处空山,反显得十分忙碌。到二十七这天,那雕又抓来两只野猪和一只梅花鹿。英琼依旧把鹿皮剥了下来存储。等到跑到洞中取盐来腌这两样野味时,猛发觉所剩的盐,仅敷这一回腌腊之用,以后日用就没有了。急忙跑到后洞存粮处再看时,哪一样家常日用的东西都足敷年余之用,惟独这食盐一项,竟因自己只顾讨神雕的喜欢,一个劲腌制野味,用得太不经济,以致在不知不觉中用罄。虽然目前肉菜等类俱都腌好,足敷三四月之用,以后再打来野味,便无法办理。望着盐缸发了一会儿愁,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得先将余盐用了再说。一面动手,一面对那雕说道:“金眼师兄,我的盐快没有了,等过了年,进城去买来食盐,你再去打野味吧。现在打来,我是没有办法弄的啊。”那雕闻言,忽地冲霄而起。英琼知道它不会飞远,司空见惯,也未在意。只在下面喊道:“天已快交正午,你去游玩一会儿,快些回来,我等你同吃午饭呢。”那雕在空中一个回旋,眨眨眼竟然不见。直到未初,还未回转。英琼腹中饥饿,只得先弄些饭吃。又把猪、鹿的心脏清理出来,与那雕做午餐。
  到了申牌时分,英琼正在洞前习剑,远望空中,出现一个黑点,知是神雕飞回,便在下面连声呼唤。一会儿工夫,飞离头顶不远,见那雕两爪下抱定一物,便喊道:“对你说食盐没有,你如今又不大愿吃鲜肉,何苦又去伤生害命呢?”言还未了,那雕已轻轻飞落下来。英琼见它不似以往那样将野兽从空掷下,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蒲包,约有三尺见方,不知是什么物件。撕开一角,露出许多白色晶莹的小颗粒。仔细一看,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盐,足有二三百斤重,何愁再没盐用。欢喜若狂,忙着设法运进洞去。出来对那雕说道:“金眼师兄,你真是神通广大,可爱可佩!但是我父亲曾经说过,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妄取别人的东西,下次切不可如此啊!”那雕只是瞑目不答。英琼便将预备与它吃的东西取来给它。正在调弄那雕之时,忽然闻见一阵幽香,从崖后吹送过来。跟踪过去看时,原来崖后一株老梅树,已经花开得十分茂盛,寒香扑鼻。英琼又是一番高兴,便在梅花树下徘徊了一阵。见天色已渐黄昏,不能再携雕出游,便打算进洞去寻点事做。
  刚刚走到洞口前面,忽见相隔有百十丈的悬崖之前,一个瘦小青衣人,在那冰雪铺盖的山石上面,跳高纵远,步履如飞地直往崖前走去。她所居的石洞,因为地形的关系,后隔深潭,前临数十丈的削壁断涧,天生的奇屏险障。人立在洞前,可以把十余里的山景一览无遗。而从舍身岩上来,通到这石洞的这一条羊肠小径,又曲折,又崎岖。春夏秋三季,是灌木丛生,蓬草没膝;一交冬令,又布满冰雪,无法行走。自从李宁父女同周淳、赵燕儿走过外,从未见有人打此经过。英琼见那青衣人毫不思索,往前飞走,好似轻车熟路一般,暗暗惊异。心想:“这块冰雪布满的山石上面,又滑又难走,一个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之虞。自己虽然学了轻身功夫,都不敢走这条道上下,这人竟有这样好的功夫,定是剑仙无疑。莫不是白眉师祖所说那仙缘,就是此人前来接引么?”正在心中乱想,那青衣人转过一个崖角,竟自不见。正感觉失望之间,忽然离崖前十余丈高下,一个人影纵了上来。那雕见有人上来,一个回旋,早已横翼凌空,只在英琼头上飞翔,并不下来,好似在空中保护一般。英琼见那上来的人穿着一身青,头上也用一块青布包头,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面容秀美,装束得不男不女,看去甚是面熟。正要张口问时,那人已抢先说道:“我奉了家师之命,来采这凌霄崖的宋梅,去佛前供奉。不想姊姊隐居之所就在此间,可称得上是幸遇了。”说时,将头上青布包头取下,现出螓首蛾眉,秀丽中隐现出一种英姿傲骨。来的这个女子,正是那峨眉前山解脱庵广慧师太门下带发修行的女子余英男。英琼自那日城中回来,先是父亲生病,接着父女分离,劳苦忧闷,又加大雪封山,无法行走,早已把她忘却。现在独处空山,忽然见她来做不速之客,又见人家有这一身惊人的本领,一种敬爱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正感寂寞的当儿,无意中添了一个山林伴侣,正好同她结识,彼此来往盘桓。先陪她到崖后去采了几枝梅花,然后到洞中坐定。英男比英琼原长两岁,便认英琼做妹妹。二人谈了一阵,甚是投机,相见恨晚。英男因不见李宁,便问:“尊大人往哪里去了?”英琼闻言,不由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便把李宁出家始末说了一遍。说到惊险与伤心处,英男也陪她流了几次热泪。渐渐天色已晚,英琼掌起灯烛,定要留英男吃完饭再走。英男执意不肯,说是怕师父在家悬望。答应回庵禀明师父,明日午前准定来做长谈,大家研究武术。英琼挽留不住,依依不舍地送了出来。
  这时已是暮霭苍茫,暝色四合,山头积雪反映,依稀辨出一些路径。英琼道:“姊姊来的这条路非常险滑,这天黑回去,妹子太不放心。还是住在洞中,明日再行吧。”说到此处,忽听空中一声雕鸣。英琼又道:“只顾同姊姊说话,我的金眼师兄还忘了给姊姊引见呢。”说罢,照着近日习惯,嘬口一呼。那雕闻声便飞将下来,睁着两只金眼,射在英男面上,不住地打量。英男笑道:“适才妹子说老伯出家始末,来得太急,也不容人发问。当初背妹妹去见白眉师祖的就是它么?有此神物守护,怪不得妹子独处深山古洞之中,一丝也不害怕呢。”说罢,便走到那雕面前,去摸它身上的铁羽。那雕一任她抚摸,动也不动。英琼忽然惊叫道:“我有主意送你回去了。”英男便问何故?英琼道:“不过我还不知道它肯不肯,待我同它商量商量。”便朝那雕说道:“金眼师兄,这是我新认识的姊姊余英男,现在天黑,下山不便。请你看我的面子,送她回去吧。”那雕长鸣一声,点了一点头。英琼大喜,便向英男说道:“金眼师兄已肯送你回去,姊姊害怕不?”英男道:“我怎好劳你的金眼师兄,怕使不得吧?”英琼道:“你休要看轻它的盛意。它只背过我两次,现在就再也不肯背了。不然我骑着它到处去玩,哪里还会闷呢!你快骑上去吧,不然它要生气的。”英男见英琼天真烂漫,一脸孩子气,处处都和自己情投意合,好不高兴。又怕英琼笑她胆小,只得点头答应。英琼才高高兴兴把草索取来,系在雕颈,又教了骑法。英男作别之后,骑了上去,立时健翮凌云,将她送走。英琼便回洞收拾晚饭,连夜将石洞打扫,宫灯挂起,年货也陈设起来,准备明日嘉客降临。一会儿工夫,那雕飞回。英琼也就安歇。
  第二日天才一亮,英琼便起床将饭煮好。知道英男虽在庵中吃素,却并未在佛前忌荤。特地为她煮了几样野味,同城内带来的菜蔬,崖前掘来的黄精、冬笋之类,摆了一桌。收拾齐备,便跑到崖前去望。到了午牌时分,正要请那雕去接时,英男已从崖下走来。二人见面,比昨日又增加几分亲密。进洞之后,英琼自然是殷勤劝客。英男也不做客气,痛快吃喝。石室中瓶梅初绽,盆火熊熊,酒香花香,融成一片。石桌旁边,坐着这两个绝世娉婷的侠女,谈谈笑笑,好不有趣。那广慧大师原先也是一位剑侠,自从遁入空门,笃志禅悦,别有悟心,久已不弹此调。因此英男虽相从有年,仅仅传了些学剑入门的内功口诀,以做山行防身之用。她说英男不是佛门弟子,将来尚要到人世上做一番事业,所以不与她落发。昨日英男回去,说明与英琼相遇,广慧大师笑道:“你遇见这个女魔王,你的机缘也快到了。你明日就离开我这里,和她同居去吧。”英男疑心大师不愿她和英琼交友,便说英琼怎样的豪爽聪明。师父说她是女魔王,莫非她将来有什么不好么?大师道:“哪里有什么不好,不过我嫌她杀心太重罢了。你同她本是一条路上人,同她相交,正是你出头之日。我叫你去投她,并非不赞成此举,你为何误会起来?”英男闻大师之言,才放了宽心。不过从师多年,教养之恩如何能舍?便求大师准许同英琼时常见面,却不要分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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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回 李英琼万里走孤身 赤城子中途逢异派
  话说广慧大师见英男难分难舍,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无事事都两全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绊住,早已不在此间了。现在你既有这样好的容身处,怎么还不肯离开?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英男不明大师用意,仍是苦求。大师笑道:“你既不愿离开我,也罢,好在还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暂时先两边来往,到时再说。”英男又问一月之后到何处去?大师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第二日起来,先将应做的事做好,禀明大师,来见英琼。谈起大师所说之言,英琼正因自己学剑为难,现在英男虽然不到飞行绝迹的地步,比自己总强得多,既然大师许她来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请她即日搬来。英男哪肯应允,只答应常来一起学剑,遇见天晚或天气不好时,便留宿在此。英琼坚留了一会儿,仍无效果,只得由她。英男便把大师所传的功夫口诀,尽心传授。英琼一一记在心头,早晚用功练习。又请英男引见广慧大师。大师却是不肯,只叫英男传语:异日仙缘遇合,学成剑术,多留一点好生之德便了。自从英男来的那天起,转眼就是除夕。英男也禀明大师,到英琼洞中度岁。英琼得英男时常来往,颇不寂寞,每日兴高采烈,舞刀弄剑。只苦于冰雪满山,不能到处去游玩而已。
  初五这天早起,忽然听见洞外雕鸣,急忙出洞,见那佛奴站在地上,朝着天上长鸣。抬头看时,天空中也有一只大雕,与那神雕一般大小,正飞翔下来。仔细一看,这只雕也是金眼钢喙,长得与佛奴一般大,只是通体洁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却是黑的。神雕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颈互作长鸣,神态十分亲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气。英琼一见大喜,便问那神雕道:“金眼师兄,这是你的好朋友么?我请它吃点腊野味吧。”说罢,便跑向洞内,切了一盘野味出来。那只白雕并不食用,只朝着英琼点了点头。神雕把那一大盘野味吃完后,朝着英琼长鸣三声,便随着那只白雕冲霄飞起。英琼不知那雕是送客,还是被那只白雕将它带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来。那神雕闻得英琼呼声,重又飞翔下来。英琼见那白雕仍在低空盘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头发慌。一把将神雕长颈抱着问道:“金眼师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许多寂寞和危险。现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时就回,那倒没有什么;如果你一去不回,岂不害苦了我?”那雕摇了摇头,把身体紧傍英琼,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气。英琼高兴道:“那么你是送客去了?”那雕又摇了摇头。英琼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呢?”那雕仰头看了看天,两翼不住地扇动,好似要飞起的样子。英琼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想是白眉师祖着你同伴前来唤你,你去听完经仍要回来的,是与不是?你我言语不通,这么办:你去几天,就叫几声,以免我悬念如何?”那雕闻言,果然叫了十九声。英琼默记心头。神雕叫完了十九声,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烦,也长鸣了两声。那神雕在英琼肘下猛地把头一低,离开英琼手抱,长鸣一声,望空而去。英琼眼望那两只雕比翼横空,双双往解脱坡那方飞去,不禁心中奇怪。起初还疑心那雕去将英男背来,与她做伴。一会儿工夫,见那两只雕又从解脱坡西方飞起,眨眨眼升入云表,不见踪影。
  英琼天真烂漫,与神雕佛奴相处多日,情感颇深,虽说是暂时别离,也不禁心中难受已极。偏偏英男又因庵中连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来。一个人空山吊影,无限凄惶。闷了一阵,回到洞中,胡乱吃了一顿午饭。取出父亲的长剑,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传的剑法练习起来。正练得起劲之际,忽听身后一阵冷风,连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站定一个游方道士,黄冠布衣,芒鞋素袜,相貌生得十分猥琐。英琼见他脸上带着一种嘲笑的神气,心中好生不悦。怎奈平日常听李宁说,这山崖壁立千仞,与外界隔绝,如有人前来,定非等闲之辈,因此不敢大意。当下收了招数,朝那道人问道:“道长适才发笑,莫非见我练得不佳么?”那道人闻言,脸上现出鄙夷之色,狂笑一声道:“岂但不佳,简直还未入门呢!”英琼见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头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当年大侠,纵横数十年,未遇过敌手。就说义姊余英男所传剑法,也是广慧大师亲自教授,即使不佳,怎么连门也未入?这个穷老道,竟敢这般无礼!真正有本领的人,哪有这样的不客气?分明见我孤身一人在此,前来欺我,想夺我这山洞。偏偏今日神雕又不在此,莫如我将计就计,同他分个高下,一面再观察他的来意。倘若上天见怜,他真正是一个剑侠仙人,应了白眉师祖临行之言,我就拜他为师;倘若是想占我的山洞,我若打不过时,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里暂住,等神雕回来,再和他算账。”她正在心头盘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说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气么?这有何难。你小小年纪,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胜了你,将被各派道友耻笑。我如今与你一个便宜:我站在这里,你尽管用你的剑向我刺来,如果你能沾着我一点皮肉,便算我学业不精,向你磕头赔罪;如果你的剑刺不着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气,便将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认罪服输,由我将你带到一个所在,去给你寻一位女剑仙做师父。你可愿意?”英琼闻言,正合心意。听这道人语气,知道白眉师祖所说之言定能应验。把疑心人家,要夺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释。不过还疑心那道人是说大话,乐得借此试一试也好。主意想定后,答道:“道长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无礼了。”说毕,右手捏着剑诀,朝着道人一指,脚一蹬,纵出去有两三丈远,使了一个大鹏展翅的架势,倏地一声娇叱,左手剑诀一指,起右手连人带剑,平刺到道人的胸前。这原是一个虚招,敌人如要避让,便要上当;如不避让,她便实刺过来。英琼见道人行若无事,并不避让。心想:“这个道人不躲我的剑,必是倚仗他有金钟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这口宝剑吹毛断铁的厉害。他虽然口出狂言,与我并无深仇,何苦伤他性命?莫如点他一下,只叫他认罪服输便了。”说时迟,那时快,英琼想到这里,便将剑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划去。剑离道人身旁约有寸许光景,英琼忽觉得剑尖好似碰着什么东西被挡住,这挡回来的阻力有刚有柔,非常强大。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则受了敌人这个回撞力,恐怕连剑都要脱手。英琼心中大惊,知道遇见了劲敌。脚一点,来个燕子穿云势,纵起两丈高下,倏地一个黄鹄摩空,旋身下来,又往道人肩头刺去。与上次一样,剑到人身上便撞了回来,休说伤人皮肉,连衣服都挨不着边。英琼又要防人家还手,每一个招势,俱是一击不中,就连忙飞纵出去。似这样刺了二三十剑,俱都没有伤着道人分毫。
  英琼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见每次上前去,道人总是用眼望着自己。及至英琼刺他身后,他又回转身来,只不还手而已。英琼忽然大悟,心想:“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种特别的气功。他见我用剑刺到哪里,他便将气运到哪里,所以刺不着他。”眉头一皱,登时想出一个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采取野马分鬃,暗藏神龙探爪的架势,刺向道人胸前。才离道人寸许光景,忙将进力收回,猛地将脚一垫,纵起二丈高下,来个鱼鹰入水的姿势。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剑来刺,其实内藏变化。那道人目不转睛地看英琼是怎生刺来。谁知英琼离那道人头顶三四尺左右,倏地将右脚站在左脚背上,又一个燕子三抄水势,借劲一起,反升高了尺许。招中套招,借劲使势,身子一偏,一个风吹落花势,疾如鹰隼。一个倒踢,头朝下,脚朝上,舞起手中剑,使了五成力,一个织女投梭,刺向道人后心。满想这次定然成功。忽见一道白光一晃,耳听锵的一声,自己宝剑好似撞在什么兵刃上面,吓了一大跳。只好又来一个猿猴下树,手脚同时沾地一翻,纵出去有三丈高远。仔细看手中剑时,且喜并无损伤。正想不出好法对付那道人时,那道人已走将过来,说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会有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气功夫御你的宝剑,设法暗算于我。若非我用剑气护身,就几乎中了你的诡计。现在你的各种绝招都使完了,你还有何话说?快快低头认输吧。”这时英琼已知来人必会剑术,要照往日心理,遇见这种人,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今日怎的,见了这道人,心中老是厌恶。知道要用能力对付,定然不行。暗恨神雕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见这个无赖老道,没有办法。心中一着急,不禁流下泪来。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还不服气么?我适才所说,一口气便能将你吹出数丈以外,你可要试验之后,再跟我去见你的师父么?”英琼这时越觉那道人讨厌,渐渐心中害怕起来,哪里还敢试验,便想用言语支吾过去。想了一想,说道:“弟子情愿认罪服输。弟子自惭学业微末,极想拜一位剑仙做师父。但是家父下山访友,尚未回来。恐他回来,不见我在此,岂不叫他老人家伤心?二则,我有一个同伴,也未回来。再者,道长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师父的名姓,以及仙乡何处,俱都不知,叫家父何处寻我?我意欲请道长宽我一个月的期,等家父回来,禀明了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来,告诉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转告家父放心。道长你看如何?”
  那道人闻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语了。你父亲同你重逢,至少还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个扁毛畜生回来保你的驾么?凭它那点微末道行,不过在白眉和尚那里听了几年经,难道说还是我的对手么?如果你想它跟随你身旁做伴,本是一桩好事,不过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误会我有什么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现在告诉你吧,我的道号叫赤城子,昆仑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愿收徒弟,这次受我师姊阴素棠之托,前来度你到她门下。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休要错过了异日后悔。你怕你喂的那只雕回来寻不见你,你就不知道那个扁毛畜生奉了白眉和尚之命,永远做你的侍卫。它一日之间,能飞行数万里。它已深通灵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来时节,自会去寻你,愁它作甚?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愿意去更好,不愿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见了我师姊之后,如果你仍不愿意,我仍旧可以送你回来。现在想不随我走,那却不成。”英琼见他说出自己来历,渐渐有点相信。知道不随他去,一定无法抵抗。他虽然讨人厌烦,也许他说的那个女剑仙是个好人,也未可知。莫如随他去见了那女剑仙,再作道理。反正他已答应自己,如不愿意拜师,他仍肯送自己回来,乐得跟去开开眼界再说。主意打定后,便道:“道长既然定要我同去见那位女剑仙,我也无法。只是那位女剑仙是个什么来历,住在何处,必须先对我说明,好让金眼师兄回来前去寻我。我有一个义姊,就在此山腰解脱庵居住,你得领我先到她那里,嘱咐她几句,万一我父亲回来,也好让义姊转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剑仙那里,要是不称我的心意,你须要送我回来。否则我宁死也不去的。”赤城子道:“你这几件事,只有因广慧这个老尼与我不对,到解脱庵去这一件不能依你外,余下俱可依得。那女剑仙名唤阴素棠,乃是昆仑派中有名的女剑仙,隐居在云南边界修月岭枣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英琼便问:“那女剑仙阴素棠,她可能教我练成飞剑在空中飞行么?”赤城子道:“怎么不能?”英琼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她的师弟,当然也会飞剑,你先取出来让我看一看什么样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赤城子道:“这有何难?”说罢,将手一扬,便有一道白光满空飞舞,冷气森森,寒光耀眼。末后将手一指,白光飞向崖旁一株老树,只一绕,凭空削断,倒将下来。一根断枝飞到那株宋梅旁边,打落下无数梅花来。花雨过处,白光不见,赤城子仍旧没事人一般,站在那里。欢喜得英琼把适才厌恶之念一概打消。兴高采烈地跑进洞中,与李宁、英男各写一封信,又请英男告诉神雕佛奴,到云南修月岭枣花崖昆仑派女剑仙阴素棠那里去寻自己。写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烦了。
  英琼这才深信白眉师祖之言已应验,当下便改了称呼,喊赤城子做叔叔。又将洞门用石头封好,并问上云南得用多少天。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紧闭二目,休要害怕,我们要走了。”说罢,一手将英琼夹在胁下,喊一声:“起!”驾剑光腾空飞去。英琼见赤城子有这么大本领,越发深信不疑。她向来胆大,偷偷睁眼往下界看时,只见白云绕足,一座峨眉山纵横数百里,一览无遗,好不有趣。不消几个时辰,也不知飞行了几千百里,越过无数的山川城郭,渐渐天色黄昏,尚未到达目的地。天上的明星,比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来,未曾见过这般奇景。
  正在心头高兴,忽见对面云头上,飞过来数十道各种不同颜色的光彩。赤城子喊一声:“不好!”急忙按下剑光,到一个山头降下。英琼举目往这山的四面一看,只见山环水抱,岩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树,绿草蒙茸,翠鸟争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气。迎面崖角边上,隐隐现出一座庙宇。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带了英琼转过崖角,直往那庙前走去。英琼近前一看,这庙并不十分大,庙墙业已东坍西倒。两扇庙门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风雨剥蚀,门上面的漆已脱落殆尽。院落内有一个钟楼,四扇楼窗也只剩有两扇。楼下面大木架上,悬着一面大鼓,外面的红漆却是鲜艳夺目。隐隐望见殿内停着几具棺木。这座庙,想是多年无人住持,故而落到这般衰败。赤城子在前走,正要举足进庙,猛看见庙中这面大鼓,“咦”了一声,忙又缩脚回来,伸手夹着英琼,飞身穿进钟楼里面。英琼正要问他带自己到此作甚,赤城子连忙止住。低声说道:“此刻不是讲话之时,适才在云路中遇见我两个对头,少时便要前来寻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这里有两枝何首乌,你饿时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饥。三日之内,千万不可离开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见我回来时,你再打算走。往庙外游玩时,切记不可经过楼下庭心同大殿以内。你只要站在楼窗上头,纵到庙墙,再由庙墙下去,便无妨碍。此山名为莽苍山,这座庙并非善地。不听我的话,遇见什么凶险,我无法分身来救,不可任意行动。要紧,要紧!”说完,放下两枝巨如儿臂的何首乌,不俟英琼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英琼心高胆大,见赤城子行动果然是一位飞行绝迹的剑仙,已经心服口服。本想问他对头是谁,为何将自己放在这座古庙内时,赤城子业已走去,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钟楼中等候他回来再说。当下目送白光去后,回身往这钟楼内部一看,只见蜘蛛在户,四壁尘封,当中供的一座佛龛,也是残破不堪。英琼以一弱女子,来到这数千里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满目凄凉,好生难过。几次想到庙外去看看山景,都因为慑于赤城子临行之言,不敢妄动。渐渐天色黄昏,赤城子还未见回转,觉着腹中饥饿,便将何首乌取了一枝来吃。满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觉饿了。英琼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来,不敢任意吃完,便将剩余的一枝半何首乌,仍藏在怀中。将佛前蒲团上的灰尘扫净后,坐在上面歇息。愁一会儿,烦一会儿,又跑到窗前去远眺暝色。
  这时天气也渐渐黑暗起来,一轮明月正从东山脚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庙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树上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阵阵幽香,时时由风吹到,不由脱口叫出一声好来。赏玩一阵,顿觉心旷神怡,百虑皆忘。英琼毕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庙外去,把这月色、梅花赏玩个饱,早忘了赤城子临行之言,待了一会儿,忍耐不住。这个钟楼离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无法下去。英琼在峨眉练习过轻身术,受了她父亲的高明指点,早已练得身轻如燕,哪把这丈许高庙墙放在心上。当下站起来,脚一蹬,已由楼窗纵到庙墙,又由墙上纵到庙外。见这庙外的明月梅花,果然胜景无边,有趣已极。这时明月千里,清澈如昼,只有十来颗疏星闪动,月光明亮,分外显得皎洁。英琼来到梅花林中,穿进穿出,好不高兴。徘徊了好一会儿,赤城子仍是杳无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对头是何许人物,厉害不厉害,吉凶胜负如何,好生代他着急。
  到了半夜,渐渐觉着有点夜凉,打算回到钟楼,将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打开,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计较。一面心头盘算,便举足往庙里走去。美景当前,早忘了处境危险,此番进庙,因为顺便,便由正门进去。才走到钟楼面前,便看见架上那一面大可数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贴有字纸。暗想:“这座破庙内,处处都是灰尘布满,单单这面大鼓,红漆如新,上面连一星星灰尘俱都无有,好生奇怪。”见那鼓槌挂在那里,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过来看看。猛听得殿内啾啾两声怪叫。英琼在这夜静更深,荒山古庙之内,听见这种怪声,不由毛发一根根直竖起来。猛想起适才头次进庙时,恍惚看见庙中停有几具棺材;赤城子临行时,又说此非善地。自己来时匆忙,只带了随身换洗衣服银两,不曾带得兵刃。越想心中越觉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内看时,月光影里,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已倒在一边。英琼见无甚动静,略觉放心,也无心去把玩那鼓槌。正要返回钟楼时,适才的怪声又起,啾啾两声,便有一个黑东西飞将出来。英琼喊了一声:“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纵便上了墙头。定睛往下看时,原来飞出来的是一只大蝙蝠,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不禁“呸”了一声,心神甫定。随即又有一阵奇腥随风吹到,耳旁还微闻一种咻咻的呼吸声。英琼此时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圆睁二目,四下观看,并无动静,知道自己神虚胆怯。正要由墙上纵到钟楼上去,忽听适才那一种呼吸声就在脑后,越听越近。猛回头一看,吓了一个胆裂魂飞。原来她身后正站着一个长大的骷髅,两眼通红,浑身绿毛,白骨嶙峋,并且伸出两只鸟爪般的长手,在她身后做出欲扑的架势。那庙墙缺口处,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齐那怪物的胸前。英琼本是做出要往楼上纵去的架势,在这危机一发的当儿,且喜没有乱了步数。英琼被那怪物吓了一跳,脚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纵的,忙乱惊惶中顿生急智,趁那两脚还未着地之际,左脚搭在右脚上面,借劲使劲,只一纵,蜻蜓点水似的早纵到了钟楼上面。刚刚把脚站稳,便听见下面殿内的棺木发出轧轧之声。响了一会儿,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大响,显然是棺盖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三声巨响过去。再看刚才那个绿毛红眼的怪物,已绕到前门,进到院内,直奔钟楼走来,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一会儿工夫,殿内也蹦出三个同样的怪物,都是绿毛红眼,白骨嶙峋,一个个伸出鸟爪,朝着英琼乱叫乱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气。英琼虽然胆大,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幸喜那钟楼离地甚高,那四个怪物虽然凶恶,身体却不灵便,两腿笔直,不能弯转,尽管朝上直跳,离那钟楼还有丈许,便倒将下来。英琼见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纵,才稍放宽心。
  惊魂乍定后,便想寻一些防身东西在手上,以备万一。在钟楼上到处寻觅,忽然看见神龛内的佛肚皮上,破了一个洞穴,内中隐隐发出绿光,好生诧异。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个好似剑柄一般的东西,上面还有一道符箓,非金非石,制作古雅,绿黝黝发出暗蓝光彩,其长不到七八寸。英琼在百忙中也寻不着什么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再回头往楼下看时,那四个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几次跳到离楼窗只有三四尺光景。差这数尺,总是纵不上来。八只钢一般的鸟爪,把钟楼上的木板抓得粉碎。四个怪物似这般又跳了一会儿,见目的物终难到手,为首的一个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啸一声,竟奔向钟楼下面,去推那几根木柱,意在把钟楼推倒,让楼上人跌下地来,再行嚼用。其余三个怪物见为首的如此,也上前帮同一齐动作。钟楼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个怪物又都是力大无穷,哪经得起它们几推几摇,早把钟楼的木柱推得东倒过来,西倒过去。那一座小小钟楼,好似遇着大风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只鸟爪之下,摇晃不住,楼上的门窗木板,连同顶上的砖瓦,纷纷坠落下来。英琼见势危急,将身立在窗台上面,准备钟楼一倒,就飞身纵上墙去逃走。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声,一根支楼的大柱,竟然倒将下来。英琼知道楼要倒塌,更不怠慢,脚一蹬,便到了庙墙上面。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见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墙头纵了上去。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时,忽听哗哗啦啦之声。接着震天的一声巨响,一座钟楼竟被怪物推倒下来。又是咚的一声,一根屋梁直插在那面红鼓上面,将那面光泽鉴人的大红鼓穿了一个大洞。那四个怪物起初推楼时节,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坏工作,不曾留心英琼逃走。及至将楼推倒,便往瓦砾堆中去寻人来受用。八只钢爪起处,月光底下瓦砾乱飞。那怪物翻了一阵,寻不见英琼,便去拿那面鼓来出气,连撕带抓,早把那面鼓拆了个粉碎。同时狂叫一声,似在四面寻找。忽然看见月光底下英琼的人影,抬头便发现了英琼藏身所在。这四个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数声,竟分四面将大殿包围,争先恐后往殿脊上面抢来。有一个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脚踹虚,被那破鼓膛绊了一跤。原来这四个怪物是年代久远的僵尸炼成,虽然行走如飞,只因骨骼僵硬,除两手外,其余部分都不大灵活。跌倒在地下,急切间不容易爬起。其余三个怪物已有两个抓住殿前瓦垄,要纵上殿脊上去。英琼百忙中想不出抵御之法,便把殿顶的瓦揭了一摞,朝那先爬上来的两个怪物顶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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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回 步明月 古寺斗僵尸 玩梅花 擒龙得宝剑
  话说李英琼忙乱中用殿瓦向怪物打去,只听咔嚓连声,那怪物叫了两声,越加显出忿怒的神气,好似并不曾伤着什么。幸而那殿年久失修,椽梁均已腐烂。那怪物因为抓住瓦垄,身子悬在空中,还是纵不上去,着急一使劲,整个房顶被它扯断,连那怪物一齐坠到地下。英琼这时正是心惊胆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了这面,刚打算觅路逃走,忽见在破鼓堆中跌倒的那个怪物,从那破烂鼓架之中,拾起一个三尺来长、四五寸方的白木匣儿,匣儿上面隐隐看出画有符箓。这种僵尸最为残忍凶暴,见要吃的生人不能到手,又被那木匣绊了一跤,越加忿怒。不由分说,便把那木匣拿在手中,只一抓一扯之间,便被它分成两半。还待再动手去粉碎时,木匣破处,滋溜溜一道紫光冲起,围着那怪物腰间只一绕,一声惨叫,便被分成两截,倒在地下。那从房檐坠下的两个怪物,刚得爬起,还要往上纵时,忽听同伴叫声,三个怪物一齐回头看时,只见它们那个同伴业已被腰斩在地。月光底下,一团青绡紫雾中,现出一条似龙非龙的东西,如飞而至。那三个怪物想是知道厉害,顾不得再寻人来吃,一齐拔腿便逃。那条紫龙如电闪一般卷将过来,到了三个怪物的身旁,只一卷一绕之间,一阵轧轧之声,便都变成了一堆白骨骷髅,拆散在地。
  那龙除了四个怪物,昂头往屋脊上一望,看见了英琼,箭也似的蹿了上来。英琼只顾看那怪物与龙争斗,竟忘了处境的危险。在这刻不容缓的当儿,才想起:“那几个怪物不过是几具死人骸骨,虽年久成精,又不能跳高纵矮,自己有轻身的功夫,还可以躲避。这条妖龙一眨眼工夫,便将那四个怪物除去,自必更加厉害。还不逃走,等到何时?”想到这里,便将身体用力一纵,先上了庙墙,再跳将下去。这时,那条龙已纵到离她身旁不远。英琼但觉一阵奇寒透体袭来,知道那龙已离身后不远,不敢怠慢,亡命一般逃向庙前梅林之中。那条龙离她身后约有七八尺光景,紧紧追赶。英琼猛一回头,才看清那条龙长约三丈,头上生着一个三尺多长的长鼻,浑身紫光,青烟围绕,看不出鳞爪来。英琼急于逃命,哪敢细看。因为那龙身体长大,便寻那树枝较密的所在飞逃。这时已是三更过去,山高月低,分外显得光明。庙前这片梅林约有三里方圆,月光底下,清风阵阵,玉屑朦胧,彩萼交辉,晴雪喷艳。这一条紫龙,一个红裳少女,就在这水晶宫、香雪海中奔逃飞舞,只惊得翠鸟惊鸣,梅雨乱飞。那龙的紫光过处,梅枝纷纷坠落,咔嚓有声。
  英琼看那龙紧追身后,吓得心胆皆裂,不住地暗骂:“赤城子牛鼻老道,把我一人抛在此地,害得我好苦!”正在舍命奔逃之际,忽见梅林更密,一棵大可数抱的梅树,正在自己面前,便将身一纵,由树枝中纵了过去。奔走了半夜,满腹惊慌,浑身疲劳,落地时不小心,被一块山石一绊,一个失足,跌倒在地,又累又怕,手足瘫软,动弹不得。再看那条龙,也从树杈中蹿将过来,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命休矣!”这时英琼神疲力竭,漫说起来,连动转都不能够,只好闭目听那龙来享用罢了。英琼自觉转眼身为异物,谁知半天不见那龙动静。只听风声呼呼,一阵阵寒梅幽香,随风透进鼻端。悄悄偷眼看时,只见月光满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梅花树无风摇动,梅花如雪如雾,纷纷飞舞。定睛往树杈中看时,那条龙想是蹿得太急,夹在那大可数抱的梅树中间,进退不得,来回摇摆,急于要脱身的神气。
  英琼终于惊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赐良机,顾不得浑身酸痛,站起身来,便想寻一块大石,将那龙打死。寻了一会儿,这山上的石头,最小的都有四五尺高,千百斤重,无法应用。英琼看那龙越摇越疾,那株古梅的根也渐渐松动,眼看就要脱出。此时她正在一块大石旁边,急切间随手将适才得来的剑柄往那石上打了一下。只听得锵然一声,那五六尺方圆的巨石,竟然随手而裂。英琼起初疑是偶然,又拿那剑柄去试别的大石时,无不应手而碎,才知自己在无意中得了一件奇宝。正在高兴,那龙摇摆得越加厉害。左近百十株梅树,随着龙头尾的上下起伏,好似云涛怒涌,有声有色。忽然首尾两头着地,往上只一拱,这一株大可数抱、荫被亩许的千年老梅,竟被带起空中十余丈高下。龙在空中只一个盘旋,便把夹在它身上的梅树摔脱下来。那初放的梅花,怎经得起这般巨烈震撼,纷纷脱离树枝,随风轻飏,宛转坠落,五色缤纷,恰似洒了一天花雨。月光下看去,显得分外彩艳夺目。直到树身着地有半盏茶时,花雨才得降完,从此化作春泥。英琼虽在这惊慌失措之间,见了这般奇景,也不禁神移目眩。说时迟,那时快,那龙摆脱了树,似有物牵引,哪容英琼细赏这明月落花,头一掉,便直往英琼身畔飞来。英琼猛见紫光闪闪,龙已飞到身旁,知道命在顷刻,神慌意乱,把手中拿的剑柄错当作平时用的金镖,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那龙头打去,依稀见一道火光,打个正着。只听当当两声,紫光一闪。英琼明知这个妖龙绝非一镖可了,手中又别无器械。
  正在惶急,猛见自己旁边有两块巨石,交叉处如洞,高约数尺。当下也无暇计及那龙是否受伤,急忙将头一低,刚刚纵了进去,眼睛一花,看见对面站着一个浑身穿白怪物。只因进得太猛,后退不及,收脚不住,撞在那白怪物手上,便觉头脑奇痛,顿失知觉,晕倒在地。不一会儿,忽听空中雕鸣,心中大喜。急忙跑出洞来一看,那白衣怪物业已被神雕啄死。一雕一龙正在空中狠命争斗,鳞羽乱飞,不分上下。英琼见神雕受伤,好生心疼,便将身旁连珠弩取将出来,朝着那龙的二目射去。那龙忽然瞥见英琼在下面放箭,一个回旋,舍了神雕,伸出两只龙爪,直向英琼扑来。英琼心一慌,“哎哟”一声,坠落在身旁一个大水潭之中。自己不熟水性,在水中浮沉片刻,只觉身上奇冷,那水一口一口地直往口中灌来。一着急,“哎呀”一声,惊醒过来一看,日光照在脸上,哪里有什么雕,什么龙?自己却睡在一个水潦旁边。花影离披,日光已从石缝中射将进来,原来这洞前后面积才只丈许。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赤城子带到此山,晚间同怪物、妖龙斗了一夜。记得最后逃到这石洞之中,又遇见一个白衣怪物,将自己打倒。适才莫不是做梦?想到这里,还怕那妖龙在外守候未走,不敢轻易由前面出去。悄悄站起来,觉着周身作痛,上半身浸在积水之中,业已湿了半臂。待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偷偷往外一看,日光已交正午。梅花树上翠鸟喧鸣,空山寂寂,除泉声鸟鸣外,更无别的丝毫动静。敛气屏息,轻轻跑出洞后一看,只见遍山梅花盛开,温香馥郁,直透鼻端。有时枝间微一颤动,便有三两朵梅花下坠,格外显出静中佳趣。这白日看梅,另是一番妙境。
  英琼在这危疑惊惶之中,也无心观赏,打算由洞后探查昨日战场,究竟是真是幻。走不多远,便看见地下泥土坟起,当中一个大坑,深广有二三丈,周围无数的落花。依稀记得昨晚这里有一株绝大梅树,那龙便夹在此中。后来将这梅树拔起,脱身之后,才又来追逐自己。又往前行不远,果然那大可数抱的古梅花树横卧地下,上面还卧着无数未脱离的花骨朵,受了一些晨露朝阳,好似不知根本已伤,元气凋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依然在那里矜色争艳,含笑迎人。草木无知,这也不去管它。且说英琼一路走来,尽是些残枝败梗,满地落花,昨日的险境战迹,历历犹在目前,这才知道昨晚前半截不是做梦。走来走去,不觉走到昨日那座庙前,提心吊胆往里一望,院前钟楼坍倒,瓦砾堆前只剩白骨一堆,那几个骷髅龇牙咧嘴,好不吓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回头就跑。一面心中暗想:“此地晚上有这许多妖怪,赤城子又不回来,自己又不认得路径,在这荒山凶寺之中,如何是好?”越想越伤心,便跑进梅林中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觉着腹中有些饥饿,想把身旁所剩的何首乌,取出嚼了充饥,便伸手往怀中一摸。猛想起昨晚在钟楼佛肚皮中,得了一个剑柄,是一个宝贝。昨晚在百忙中,曾误把它当作金镖去打那妖龙,如今不见妖龙踪影,想必是被那剑柄打退。此宝如此神妙,得而复失,岂不可惜?当下不顾腹中饥饿,便跑到刚才那两块大石前寻找。刚刚走离那两块大石还有丈许远近,日光底下,忽见一道紫光一闪,疑是妖龙尚未逃走,吓得拨转身来回头便逃。跑出去百十步,不见动静,心中难舍,仍由来路悄悄地一步一步走近前来看时,那道紫光仍在映日争辉。奓着胆子近前一看,原来是一柄长剑。取在手中一看,那剑的柄竟与昨日所见的一般无二,剑头上刻着“紫郢”两个篆字。这剑柄怎会变成一口宝剑?十分奇怪。拿在手中试了试,非常称手,心中大喜。随手一挥,便有一道十来丈长的紫色光芒。把英琼吓了一大跳,几乎脱手抛去。她见这剑如此神异,试了试,果然一舞动,便有十余丈的紫色光芒,映着日光耀眼争辉。仔细一看,不禁狂喜起来。只可惜这样一口干将、莫邪般的至宝,竟无一个剑匣,未免缺陷。
  英琼正愁没有兵刃,忽然无意中得着这样神奇之物,不由胆壮起来。心想:“既有剑,难道没有匣?何不在这山上到处寻找?也许寻着也未可知。好在有宝剑在身,又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妖怪出来。”当下仍按昨日经行之路寻觅,寻来寻去,寻到那株卧倒的梅树跟前,已然走了过去,忽觉手中的剑不住地震动。回头一看,见树隙中好似一物在日光底下放光。近前一看,树隙缝中正夹着一个剑匣。这才恍然大悟,昨晚鼓中的龙,便是此剑所化。又是喜欢,又是害怕:喜的是得此神物,带在身旁,从此深山学剑,便不畏虎狼妖鬼;怕的是万一此剑晚来作怪,岂不无法抵御?仔细看那剑柄,却与昨日所失之物一般无二。记起昨晚曾用此剑柄去打妖龙,觉得发出手去,有一道火光,莫非此宝便是收伏那龙之物?想了一会儿,毕竟心中难舍,便近前取那剑匣。因已深陷木缝之中,英琼便用手中剑只一挥,将树斩断,落下剑匣。将剑插入匣内,恰好天衣无缝,再合适不过,心中高兴到了万分。将剩的何首乌,就着溪涧中山泉吃了半截。又将剑拔出练习剑法,只见紫光闪闪,映着日光,幻出无边异彩。周身筋骨一活动,登时身上也不酸痛了,便在梅林中寻了一块石头坐了歇息。本想离开那座庙,另寻一个石洞做安身之所,又恐怕赤城子回来无处寻觅自己;欲待不离开此地,又恐晚来再遇鬼怪。想了一阵,无法可施。猛想起自己包裹、宝剑、银两还在钟楼上,如今钟楼已塌,想必就在那瓦砾堆中。莫如趁这大白天,先取出来再定行止。当下先把那口紫郢剑拿在手中,剑囊佩在身旁,壮着胆子往前走。走近去先寻两块石头,朝那堆骷髅打去,不见什么动静,这才略放宽心。走近前去,那堆骷髅经日光一晒,流出许多黄水,奇臭熏人。英琼一手提剑,一手捏鼻,走到钟楼瓦砾堆中一看,且喜包裹、宝剑还在,并未被那怪物扯破,便取来佩在身旁。不敢再留,纵身出墙。随即从包裹中取出衣裳,将湿衣换下包好,背在身上。又等了一会儿,已是未末申初,赤城子还不见回转。想起昨晚遇险情形,心中犹有余悸,不敢在此停留,决计趁天色未黑,离开此山,往回路走。心想:“赤城子同那女剑仙既想收我为徒,必然会再到峨眉寻我。我离开此地,实在为妖怪所逼,想必他们也不能怪我。包裹内带有银两,且寻路下山,寻着人家,再打听回去的路程。”
  主意拿定后,看了看日影,便由山径小路往山下走。她哪里知道,这莽苍山连峰数百里,绵亘不断,她又不明路径,下了一座山,又上一座山。有时把路径走错,又要辨明风向日影,重走回来。似这样登峰越岭,下山上山,她虽然身轻如燕,也走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直走到天色黄昏,仅仅走出去六七十里。夜里无法认路,只得寻了一个避风所在,歇息一宵。似这样山行露宿了十几天,依然没有走出这个山去。且喜所得的紫郢剑并无变化,一路上也未遇见什么鬼怪豺虎。而且这山景物幽美,除梅林常遇得见外,那黄精、何首乌、松仁、榛栗及许多不知名而又好吃的异果,却遍地皆是。英琼就把这些黄精果品当做食粮,每次发现,总是先包了一大包,够三五日食用,然后再放量一食。等到又遇新的,便把旧的弃掉,又包新的。多少日子未吃烟火,吃的又都是这种健身益气延年的东西,自己越发觉得身轻神爽,舒适非常。只烦恼这山老走不完,何时才能回到峨眉?想到此间,一发狠,这日便多走了几十里路。照例还未天黑,便须打点安身之所,谁知这日所上的山头,竟是一座秃山,并无理想中的藏身之所。上了山头一看,忽见对面有一座峰头,看去树木蓊翳,依稀看见一个山凹,正好藏身隐蔽。好在相离不远,便连纵带走地到了上面,一看果然是一片茂林。最奇怪的是茂林中间,却现出一条大道,宽约一丈左右。道路中间寸草不生,那大可二三抱的老树连根拔起,横在道旁的差不多有百十株。道旁古树近根丈许地方,处处现出擦伤的痕迹。英琼到底年幼不解事,这一路上并未见过虎豹,胆子也就越来越大。见这条大路长约百十丈远,尽头处是一个小山壁,便不假思索,走近一看,原来孤壁峭立,一块高约三丈的大石,屏风似的横在道旁。绕过这石再看,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山洞,心中大喜。只因连日睡的所在,不是岩谷,便是树腹,常受风欺露虐,好容易遇见这样避风的好所在,岂肯放过。又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恰好洞旁现有一块七八尺宽的平方巨石,便在上面坐下,取出沿路采来的山果黄精慢慢嚼吃。
  一会儿工夫,一轮大半圆的明月挂在树梢,月光斜照进洞,隐隐看见洞的深处,有一堆黑茸茸的东西。心中一动,渐渐回忆起前数日的险境,不由心虚胆怕起来。先取了一块石头,朝那一堆黑东西打去,噗的一声,好似打在什么软东西上面,估量是一堆泥土,才放宽了心。便把包裹当了枕头,将宝剑压在身下,躺在那里望月想心事。年轻人瞌睡本就来得快,加以连日山行,未免劳乏,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英琼恍惚听见锵锒一声。醒来一看,天气昏黑非常,自己心爱的那口宝剑掉在地下,紫光闪闪,半截业已出鞘。想是睡梦中不小心,翻身时节将它碰到地下。英琼连日把那口宝剑爱逾性命,便将它还匣,抱在怀中。见天还黑得厉害,重又倒下再睡。不知怎的,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勉强将眼闭上养神,又觉得沉身毛焦火燎,好似心神不定。暗想:“这几日月色都是非常之好,怎么今天会这样黑法,连星光都看不见?要说是变天,怎么又听不见风雨之声?”她睡的那块石头,原离洞口不远,便想伸手到洞外去试试。正要从黑暗中摸到洞口去时,谁知石头上放的那口宝剑又锵锒一声,一道紫光闪出丈许,把英琼吓了一跳。疑心那剑又要化龙飞去,顾不得再看天色,急忙纵将过来,把那剑抢到手中看时,那剑已无故蹿出了大半截来,英琼好生惊异,猛想起:“过去常听爹爹说过,凡是珍奇宝剑,遇有凶险事情发生,必定预先报警。此剑已深通灵性,刚才我睡梦之中,也曾锵锒一声,莫非今晚又有什么凶兆应在我的头上?”便对手中宝剑说道:“你如真有灵应,倘使我今晚要遇见什么不好的事,你就再响一声。”言还未了,那剑果然又是锵锒一声,出匣半截,紫光影里,不觉照在面前石头上面。英琼大吃一惊,暗想:“我记得这是昨日进来的洞口,哪里来的石头?”好生诧异。近前一摸,正是一块大石,业将洞门封闭。用手尽力推开,这块石头恐怕重有上万斤,恰似蜻蜓撼石柱,休想动分毫。不由把英琼急出一身冷汗。正在心中焦急,猛一回首,看见地下一道白光,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太阳的光斜射进来。才明白时间已是不早,适才洞门被石头封闭,所以显得黑暗,并不是天还未亮。洞中有了日光,能依稀辨出洞中景物。昨晚自己认为是一个土堆的那一团黑东西,原来是一些野兽的皮毛骨角,堆在洞的一角,约有七八尺高,一阵阵腥臭难闻。
  英琼见洞门被石头封锁,便想另觅出路。先将紫郢剑放出,一路舞,一路往洞内寻找,借着日光和剑上发出的紫光寻觅出路。将这洞环行了一遭,不禁大为失望,原来这个洞竟是死洞。把英琼急得像钻窗纸的苍蝇一般,走投无路。明知此洞绝非善地,越想心中越害怕。坐在那块石头上,对着石缝中射进来的日光寻思了一阵,忽然暗骂自己一声:“蠢东西,我又不是不会爬高纵矮,何不从那石头缝中爬了出去?”从这阴霾愁脸中,忽然发现这一线生机,立时精神倍增。恰好那块石头立脚之处甚多,英琼用手试了试,将身一纵,已攀住那个缺口。一比那个口径,最宽的所在不到四寸,只能望得见外面,想出去却比登天还难,心中重又焦急起来。不知不觉中从那缺口向外望时,猛看见对面山头上来了一个巨人,赤着上半身,空着两只手,看它脚步生风,正往这面山头走来。英琼心中大喜,正要呼救,猛一寻思:“我在此山行走多日,并未遇见一点人迹兽迹。这山离那对面山头,约有半里多路,怎么看去那样大法?并且那人并未穿着衣服,不是妖怪,也定是野人。”想到这里,便不敢出声,胆寒起来。
  正想之间,那人已走向这边山上,果然高大异常,那高约数丈的大树,只齐它胸前。英琼不禁叫了一声“哎呀”,吓得几乎失手坠了下去。再看那巨人时,竟朝石洞这面走来,那沿路大可数抱的参天古树,碍着一些脚步的,便被它随手一拔,就连根拔起,拉倒道旁。英琼才明白昨日路旁连根拔倒的那些大树,便是这个怪物所为。虽然心中越发害怕,还是忍不住留神细看。这时那巨人已越走越近,英琼也越加看得仔细。只见这个怪物生得和人一般无二,果然高大得吓人:一个大头,约有大水缸大小。一双海碗大的圆眼,闪闪放出绿光。凹鼻朝天,长有二尺。血盆一般的大嘴,露出四个獠牙,上下交错。一头蓝发,两个马耳长约尺许,足长有数丈,粗圆约有数尺。两手大如屏风。浑身上下长着一身黄毛,长有数寸。从头到脚,怕没有十来丈长。英琼看得出了神,几乎忘记害怕。忽然眼前一暗,一股奇腥刺鼻,原来那怪物已走近洞前。那洞口齐它膝部,外面光线被它身体遮蔽,故而黑暗。英琼猛觉得石头一动,便知危机已迫,不敢怠慢。刚刚将身纵下石来,忽听耳旁哗啦一声巨响,眼前顿放光明,知道洞口石头已被怪物移开。急忙将身纵到隐蔽之所,偷偷用目往外看时,只见洞口现出刚才所见那个怪物的脑袋,两眼发出绿光,冲着英琼龇牙一个狞笑。把英琼吓得躺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出。幸喜那怪物的头和身子太大,钻不进来,只一瞬间,便即退去。一会儿工夫,又有一只屏风般大、两三丈长的手臂平伸进来,张开五指粗如牛腿、长约数尺的毛手,便往英琼藏身之处抓来。只吓得英琼心惊胆裂,急忙将身一纵,从那大毛手的指缝中,蹿到洞的左角。那大毛手抓了一个空,便将手四面乱捞乱抓起来。英琼到了这时,也顾不得害怕,幸喜身体瘦小灵便,只在那大手的指缝中钻进钻出。那怪物捞了半天,忽然那毛手退出。欲知究竟,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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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回 斩巨人 马熊报恩 摘朱果 猩猩殒命
  那怪物又低下头来看了看,重又将那大毛手伸进洞来,恰似小孩子在金鱼缸中捞金鱼一般,眼看到手,又从手缝中溜了出去,忿怒非常,震天动地般狂吼一声,那只毛手捞得越发加紧起来。英琼在这危机一发之间,越加不敢怠慢,在这石洞毛手之间纵过来跳过去,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腰中又带着那一柄长剑,碍手碍脚。忽然一个不留神,英琼在右壁角,那怪物的毛手伸将过来,英琼刚要纵起身来,被那柄长剑在两腿中间一绊,险些栽倒,眼看那大毛手已离身旁只有尺许,稍一迟延,怕不被它捏为齑粉。还算英琼天生神勇,急中生智,见毛手到来,将身往后便倒,让过巨人毛手,自己右手着地,一个金鲤跳龙门的姿势,平斜着蹿到洞口一个石缝中潜伏。惊魂乍定,暗怪自己带的这口宝剑累赘误事。猛想起:“此剑当初诛那四个僵尸并不费力,只一转瞬间就散成一堆白骨。它又能够变化神龙,发出十来丈的紫光。这个大手紧紧追逼,似这样逃来逃去,何时是了?自己想是吓糊涂了,竟会把这样奇珍异宝忘记。”不由暗骂自己一声“糊涂虫”。想到此地,已把宝剑出匣,擎在手中。那剑想是知道今日英雄已有用武之地,上面发出来的紫光,竟照得全洞皆明。那怪物的大毛手,起初不知道英琼藏在洞口石缝之中,只往深处乱捞。捞了一阵捞不着,正在急怒,英琼已打好主意。剑才出匣,那怪物好似已有了觉察,刚要将手退出洞去,英琼的剑光已不由英琼做主,竟自动地卷了过去。紫光影里,那怪物的大毛手指,已被剑光斩断两个下来,血如涌泉一般,直冒起丈许高下。那怪物受了重创,狂吼一声,那毛手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英琼看见洞口现出亮光,在这间不容发之间,急智顿生。心想:“这洞内逼厌,又无出路。那怪物既怕这口宝剑,何不趁它大手退出时纵到外面,与它分个死活?倘若侥天之幸,将它除去,也好为这附近几百里的生物去一大害。”想到此际,雄心陡起,把适才害怕忧愁之念化为乌有。英琼生有异禀,心思异常敏锐,她这种想头,只在一转瞬间。那怪物原是蹲在地下,将手伸进洞中去捞,被英琼紫郢剑斩了二指,痛楚入骨,便知不妙,急忙将手退出。刚站起身来,英琼在它腿缝中间纵了出去。
  说了半天,那赤城子既引英琼前去拜师,为何半路上又将她抛在莽苍山凶寺之中,一去不返?除英琼斗龙,最后逃入石洞,被白衣怪物打倒入梦(那白衣怪物,是月光照在石头上面,被英琼眼花误认),以及她收脚不住,将头撞在石头上跌倒,误当做被怪物所击外,再有那凶寺中的四具将成旱魃的僵尸,红鼓中所藏先化神龙的紫郢剑,是何人所留?此山天气,为何这般温暖?以后英琼再到莽苍山盗取温玉,马熊二次报德,发现长眉真人留的石碣,那时自有交代,这且不言。不佞先向各位阅者补叙这巨人的来历。
  自古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无人迹的深谷古洞,常有许多山魈木客之类盘踞其中。这个巨人,便是山魈之一类,岁久通灵,力大无比。英琼所卧的那个石洞,便是它储藏食物之所,它擒来山中野兽生物,便拿来储藏在内,再用洞口那三丈高下的石屏风来封闭,以防逃逸。昨晚英琼睡在洞中,被它今晨走过发现。想是它当时不饿,防这小女孩逃走,才用石头将洞门封锁。那石屏风甚重,何止万斤,漫说英琼,无论有多大力量的野兽,也休想推动分毫。它将洞口封闭时节,英琼得的那口紫郢剑原是神物,忽然出匣长啸示警,将英琼从梦中惊醒。等到英琼发现洞门被石头封锁时,这个山魈业已回转,照往日习惯,先低下头来看了看,再伸手进洞去捞将出来食用。不想会被英琼的紫郢剑削去二指,忿怒非常,暴跳如雷,两个大毛脚蹬处石破天惊,毛手起处树飞根绝。正用左手拔起一根大树,想塞进洞去,将那仇人捣死,英琼已从它两腿中间溜了出来。
  那怪物低头一看,怒发千丈,张开屏风般大的大毛手,便来捉英琼。英琼出来后,先将身体连连数纵,已纵离那山魈数十丈远。回头一看,只见那怪物果然生得凶恶高大,自己的头仅仅齐它脚踝。瞪着两只绿眼,张开血盆大口,伸出两只黄毛披拂的大手,追将过来。英琼虽然仗着宝剑的厉害,知道这个怪物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倘一击不中要害,被它抓着一点,便要身遭惨死。因此不敢造次,仗着身体灵便,只拣那树林密处,满树林乱纵乱跑。那山魈见英琼跳纵如飞,捞摸不着,惹得性发如雷,连声吼叫追逐,砰砰之声,震动山岳。英琼虽然身灵性巧,从清早跑到这正午时分,也累得力尽神疲。末后一次,那山魈好似有点气力不佳,追逐渐慢。英琼刚隐身在一棵大树身后,纵到那枝叶密处藏躲,那山魈好似不曾看见,背朝着英琼,在那四处寻找。英琼暗喜那怪物不曾看见,正想喘息片刻,用一个什么巧招,将它斩首。谁知那山魈更比她来得狡猾。英琼剑上的紫光,更是一个特别记号,人到哪里,光到哪里。它见英琼纵跃如飞,不易到手,等英琼纵上树去,故意用背朝着英琼,装作向前寻找模样,身子却渐渐往英琼身旁退来。这树虽然高大,只齐那怪物颈边。英琼喘息甫定,见那怪物退离树旁不过数丈,伸手可到,虽然以为怪物并未看见自己,却也不敢怠慢。
  正要往别的树上纵去,谁知那怪物离树切近,猛一回头,狂吼一声,伸开两只长有数丈的手,向那株大树抱来。那树被山魈一抱,树枝咔嚓连声,响成一片,纷纷折断下来。英琼正站在离地三四丈高下的树枝上,刚要往上纵起时,忽见那怪物如飞一般旋转身子,连人带树抱来,不由大吃一惊,知道中了怪物的计。急忙一个鹞子翻身,溜跳下来,离地丈许,将两脚横起,以树身一垫,来个水蛇扑食势,横着身子斜穿出去。原预备就势再蹿到别的树上去,累了半日,一个收不住劲,脚刚着地,正看见那怪物业已抱紧那树,一只断了二指的血手鲜血淋漓,那一只左手正往英琼藏身所在乱摸。
  起初,英琼未尝不想用剑去诛那怪物。皆因那山魈的手生得太长,身体太高,若要刺它致命所在,剑未到,已先被它两手所伤,即使将它杀死,自己也难逃活命。也是她初得紫郢剑,尚不知道它的妙用的缘故,又受了李宁真传武功要诀,讲究我到人不到、我先到胜人后到的影响,所以白累了半日,几乎误事。这时见那怪物紧抱树身,正在找寻,并未发觉自己溜将下来,正是绝好下手机会,稍纵即逝,怎敢怠慢。脚刚沾地,便用力一垫,一个燕子穿云势,将身纵起有四五丈高下,一横手中紫郢剑,用尽平生之力,奋起神威,就势朝那山魈身后拦腰斩去。手才起处,那宝剑已化十来丈长的紫光,脱手飞去,连那山魈和那株大树只一绕。英琼在空中使不得力,原是借劲使劲,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忽见手中宝剑凭空脱手飞出,疑心自己使过了劲,一时失手,大吃一惊。“哎呀”一声,一个风卷残花势,倒翻筋斗,刚要落下地来觅路逃生,耳旁猛听那怪物狂吼一声,吓得英琼心胆皆裂。接着又是轰隆咔嚓几声巨响,树身折断,地下尘土腾起有二三丈上下。震得英琼目眩神昏,心摇体战,落地时节一个站立不稳,伏在地下吓晕过去。待了一会儿,才得苏醒过来,觉得身旁腥味扑鼻,身上有好几处湿乎乎的,疑是自己落在怪物手中。急忙偷眼一看,适才那怪物业已齐腰变成两个半截,死在地下。怪物身上的血,竟像山泉一般,直往低洼处流去。
  英琼正趴在一个血泊之中,知那怪物已被自己紫郢剑所斩,好不高兴。顾不得周身疼痛,正想起立去看个究竟,忽听四周咻咻之声。忙回身往外一看,离自己身旁有五六丈远近,伏着大大小小成千成百的大马熊,除怪物死的那一面没有外,身左身右同身后到处皆是。一个个俱是马首熊身,长发披拂,身体庞大,状态凶猛。头上生着一只独角,后足微屈,前足双拱,跪在那里,瞪着一双红眼,望着英琼,动也不动。这一种马熊,乃是狻猊与母熊交合而生。狻猊头生独角,遍体花鳞,吼声如鼓,性最猛烈,能食虎豹。那熊也是山中大力猛兽。这两种厉害野兽配合而生马熊,其凶猛可知。英琼从小娇生惯养,几曾见过这般厉害凶猛的东西,而且为数又太多。三面俱被包围,任你天大本事,也难逃走。何况累了这大半天,业已精疲力竭,浑身酸痛。自己一口宝剑适才又脱手飞去,想去寻回抵御,已来不及。不由长叹一声:“我命休矣!”便想往山石上撞死,免得生前被那些猛兽分食之惨。刚把身体站起,二足酸软得竟不受自己使唤,一个站立不稳,重又坐下。看了看四围的马熊,一动也不动,见英琼坐下,反把前爪合拢,朝着英琼连连拱揖起来。
  英琼偷偷往四外一看,这成千成百的马熊,个个都是如此拱揖,好生奇怪。忽然灵机一动,娇叱一声道:“我李英琼蒙神仙赐我紫郢剑,专与世人除怪诛妖。适才那个大怪物,又被俺斩成两段。尔等这些无知孽畜,竟敢包围于我,难道欺我匣中宝剑不利么?”说到此地,无心中随手往身后一摸,忽然觉着手触剑柄。心想:“难道刚才吓糊涂了,宝剑并未脱手?”虽然这么想,还不敢骤然就看。后来越摸越像,手拿剑柄轻轻一拔,锵的一声,宝剑出匣,紫光闪闪,仍是那口宝剑。心中大喜,立时胆壮起来。也不暇计那剑怎么还在匣中,勉强将身站起,将手中剑朝那群马熊一指,喝道:“尔等这群孽畜,急速退去!否则俺宝剑飞来,休想活命!”果然那些马熊非常害怕这口宝剑,剑才出匣,便都如飞后退了十余丈。可是仍不走散,一个个还是跪在地下,前足拱揖不住。英琼越发奇怪,不知这群野兽是什么用意。看它们神气,又不像伤人的样子。便喝问道:“尔等朝我跪揖,不像要侵犯我的神气,莫非有求于我么?”那些马熊听了,果然将头连点,又齐将前爪指英琼身后。英琼回头一看,猛想起昨晚洞中见的那堆兽骨,不禁恍然大悟,稍放宽心。重又喝问道:“尔等见我替你们诛去那个大怪物,心中感恩,故而朝我跪揖,是不是?”那群马熊又连连拜揖不止。内中有两个最大的,竟向英琼面前膝行了几步,见英琼无甚动作,又往前行,渐渐相隔只有三五丈远,才跪在那里不动,只把前爪拱揖。
  英琼估量那两个大马熊必是这些马熊的首领,看它们的神气,非常怕那宝剑,便将剑还匣,向它们说道:“我原是无心替尔等除此大害,你们虽感恩,于我何益?如今怪物已除,更无用我之处,还不走去,等待何时?”那两个大马熊将头摇了摇,回身朝着后面指了两指,从口中发出了像打鼓一样的鸣声。便有十来个稍大一点的马熊,如飞绕向英琼身后而去。一会儿工夫,鼓声震地,在英琼两旁伏着的那些马熊,忽然一阵大乱,四散奔逃,一齐逃到英琼身后跪伏,各把前爪朝对面连指。英琼回身往那大怪物死处一看,对面尘土飞扬,山坡上十余只大马熊,口中发出鼓音,如飞往英琼立的所在逃来。后面相隔数十丈,一个巨人,与死的那个大怪物长得一般无二,发出与死怪物同样的狂吼,迈开大步,如飞追来。英琼这才明白马熊用意。因自己精力已疲,不敢轻易上前迎敌,忙将身体隐在一块大石后面,取出宝剑,相机行事。
  那山魈原是一雄一雌,住在一个山洞。此山马熊最多,便是那山魈专门食品。今天雄山魈出来觅食,雌的正等得不耐烦,忽听洞外马熊吼叫与往日不同,它不知是诱敌之计,便追将出来。有一个马熊跑得稍慢,被那山魈追上,一把抓住颈皮,张开血盆大口,往颈间一咬一吸,便扔在地下,重又来追逃在前面马熊。英琼见这山魈这般凶猛,格外心惊,暗替自己适才侥幸。一会儿工夫,那山魈追到这边山上来,一眼看见雄山魈尸横就地,放下马熊不追,抱着那雄山魈上半截尸身,又跳又号,绿眼中流出来的泪滴有拳头般大小,神态非常好笑。那雌山魈号啕一阵,又去细看那雄的伤口,好似去研究是如何死的。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暴怒起来,挨近它的大树,被它拔得满空飞舞,砂石乱落,如雨雹一般,叫人见了惊心动魄。那山魈正在那里号叫,被它无意中回首,看见英琼身旁发出来的紫光,并看出英琼藏身所在,就猛一回身,如飞向英琼身前扑来。
  英琼正看得出神之际,忽觉眼前一黑,那雌魈迎面如飞扑到,顿时慌了手脚。知道那怪物手长,如果使剑迎刺,剑还未到,已被它手所伤,自己力尽筋疲,又不能再似先前般跳纵。急中生智,只好孤注一掷,趁那怪物手还未到,把手中紫郢剑朝着那怪物颈间飞掷过去。自己奋力使劲,往旁纵出丈许。正待再起身逃走时,只见那十来丈长的紫光过处,朝那怪物颈间一绕,一个大似水缸的大脑袋斩了下来。同时十丈左右长的尸身,连着那颗大头,扑通两声,凭空跌到尘埃。附近所在,树断石裂,尘土乱飞,约有盏许茶时,才得安静。那紫郢剑诛罢妖物,长虹般的紫光在空中绕了一个圈,竟自动回到英琼身旁剑匣之中,把英琼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此剑如此神异,心中大喜,抱着剑匣,连连感谢不止。
  那些马熊见怪物被英琼所诛,一个个跳跃了一阵,走向两个死山魈面前,好似还有些畏惧,不敢骤然走近。末后那两个大的先用前爪往山魈身上抓了一下,不见动静,吼了一声。这千百马熊才一齐上前,四脚齐施,连咬带抓,一会儿工夫,这两个山魈只剩了一堆黄骨,拆散在地。英琼正看得起劲,忽觉腹中饥饿,便往先前洞中走去。幸喜衣服食粮俱未伤损,只是由家中带出来的那口家传宝剑,已被怪物大手折成两段了。连忙在洞中暗处换了血衣,走出洞来一看,这群马熊竟离洞门三丈远近,跪成一个圆圈,把英琼去路拦住。英琼一手拿着一枝黄精,正在食用,按剑说道:“尔等大仇已报,为何还不放我上路,莫非恩将仇报么?”众马熊一齐摇头。那大的两个朝着英琼,用前爪比了又比,那个意思,好似叫英琼不要吃手中的黄精,接着从口中又发出先前的鼓音。当下便有十来个马熊分头走去。另有两个马熊走到一株树边,抱着一摇一拱,连根拔起,口爪齐施,把树枝折了个净尽。一个马熊抬一头,人立起来,抬到洞前。又有一个便骑了上去,抬走几步,重又放下,向着英琼指了指。英琼估量它是叫自己骑了上去,由它们抬走,虽然明白并无恶意,万一这些猛兽忽然野性发作,如何是好?又不知它们将自己抬往何方,到底有点不放心。眼看日色已交未初,天气还早,力竭神疲,得它们抬送一程,倒亦有趣。暗想:“自己得这口剑,几次事先报警,我何不卜它一卜?”便问道:“紫郢剑,这群野兽要抬送我过山,如果去得,你便长鸣两声;如果去不得,你便长鸣一声。我好打主意。”话犹未了,那剑果然锵锵两声。英琼心中大喜,便走近马熊跟前,纵上树身坐下。
  那群马熊见英琼肯让它们抬走,一个个跳跃拱揖,好似十分欢喜。那两个大马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口中鼓声一响,这千百马熊竟前后左右,好似排队一般,抬了英琼,直往山下走去,走得非常迅速。连越过了好几个山头,末后到了一个山峰上去,满山峰尽是些奇花异草。刚刚上山不远,路旁现出有百十个马熊排列,一个个跪在地下,人立拱揖。再向前行数十步,远远望见一个大山洞。由十来个马熊领导,后面跟着一大群猩猩,每个猩猩双手捧着许多不知名的山果,飞也似的跑到英琼身旁,将手中捧的果品献上。英琼随意取了几个食用,一面由那抬树的两马熊抬着她向前行走。一会儿工夫,走到洞前一看,这个山洞竟高大异常。那一群马熊和猩猩,前呼后拥地将英琼抬进洞中,放下树身。英琼下来,举目往四处一看,这洞中竟是轩敞异常,约有百十丈宽广。当中一块高约二丈、宽约十余丈的巨石,上面满铺着许多兽皮。当下两个猩猩纵将上去,学人坐卧。随又跳将下来,拉了拉英琼衣袖,口中不住叫唤。英琼明白它的意思,便将身纵了上去坐下。再看下面,这成千成百的马熊,连着那许多猩猩,由洞里洞外,分成十数排,跪满了一地。另有十来个猩猩替换着将果品献上。
  英琼正在随意食用,忽然看见果品当中有一种不知名的山果,血也似的通红,有桂圆般大小。剖将开来,白仁绿子,鲜艳非常。食在口中,甘芳满颊。可惜不多,只有十来个,一气把它吃完,觉着满腹清爽,精神顿长,把先时的疲劳一扫而空。知是山中奇珍,便将果皮拿在手中,朝那进食的猩猩说道:“此果甚好,可能领我去采些来带走么?”旁立那个猩猩闻言,似有难色,回转身来朝着它那些同伴叫了两声。当下便有十来个猩猩走出洞去,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了五六个,每个手中只取得一个朱果献上。又向旁立发令的那个猩猩哀嗥了几声。当下全洞中的猩猩都随着哀嗥起来。
  英琼不知它们是何用意。只因贪看这些马熊、猩猩善解人意,又等猩猩采朱果,耽误了很大工夫。那洞中非常光亮,直到外面日色平西,尚不知道这座洞门正对西方。英琼正在那里指挥群兽,其乐洋洋之际,忽然看见洞外一轮落山红日,大有亩许,红光射进洞来,照得满洞通红。才知天已不早,不能上路,不禁着起慌来。再看洞外,依旧光明如昼,映着夕阳斜晖,幻出无边异彩。便想今晚暂且宿在此洞,明早再走。不过自己一个孤身幼女,处在这人迹不到的荒山,和这些猛逾虎豹的马熊、高大过人的猩猩同处,到底不能不有些顾虑。低头沉思了一阵,便对那些马熊、猩猩说道:“今日天黑,我已不能上路,意欲在你等洞中借宿一宵。尔等如果愿留我在此地,便皆急速全体退出洞去,以免我匣中的宝剑出来,误伤了尔等性命。”说罢,这千百马熊和那些猩猩,万鼓齐鸣地吼叫了几声,果然全体退出洞去,只留一个大猩猩在洞口侍立。
  英琼见这些野兽能通人言,进退有序,非常欣喜。因时光还早,打算待一会儿再安睡。便跳下大石,信步走出洞外。见满山满野,尽是马熊栖息着。惟有那百十多个猩猩,却聚集在一个崖角下面,交头接耳,啼声凄厉。英琼虽然不通兽语,看去好似在商量什么似的。内中有一个老猩猩,便是适才指挥群猩的首领,正站在那里口鸣爪指,忽然回转身,见英琼走来,便长叫一声。众猩猩一齐回身,跪伏在地,朝着英琼不住地叩头。那老猩猩便走近英琼身旁跪将下来,拉了拉英琼襟袖。英琼便随它走近那猩群中一看,原来地下竟躺着五个已死的猩猩尸首。那老猩猩用前掌朝那死猩猩头上指了指。英琼俯身看时,这五个猩猩竟是一般死法:头上一个大洞,猩脑已空,看去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伤。内中一个,手中还紧捏着一个朱果。猛记起:“适才贪吃那红色异果,曾由十来个猩猩再去采寻,后来只回来了一半,采回的红色果子也不多。自己因为天近黄昏,原打算明早叫猩猩带路再去寻找,不曾放在心上。看这几个猩猩,想是为采红色果子而死。只为自己一时口腹之欲,损伤了几条生命,好生难过。而且这几具猩猩死法一样,决不是因采果子失足坠崖,定是此山还有什么怪物异兽。尝闻猩猩善于人言,偏偏此地猩猩能通意不能言,无法究问。我莫如也一半比,一半说,向这些猩猩盘问。倘若真有专吃猩脑的野兽,我便用身旁宝剑替它们除去,岂不是好?”想到此问,便朝那老猩猩问道:“看你那五个同伴死法,好似因为采那红色果子,被什么怪物所伤。你何不领我前往,替你除害如何?”话言未了,这些猩猩同时齐声长鸣点首。英琼见皓月正明,清光如昼,自己这口宝剑又是能收能发的神物,立时雄心顿起,便叫那老猩猩领路前去。那老猩猩摇头,用前掌朝着月亮指了指。英琼估量是夜间不便前往,便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夜晚怪物不易寻觅?那么我明日再去如何?”那猩猩点了点头,又欢呼跳跃了一阵。便有十几个猩猩,将已死的五个猩猩尸体抬往山后而去。
  英琼在月光底下闲眺了一会儿,回进洞中一看,仍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昼,非常惊异,疑有异宝藏伏。满洞寻找了一个多时辰,并未发现,只得作罢安歇,夜间睡眠甚稳。洞中气候暖如初夏,较比连日辛苦饥寒,判若天壤。直睡到红日东升,也无一些其他异状。等到醒来,在石头上坐起。洞旁侍立的猩猩,看见英琼起身,长啸一声,立时鼓声震地,那洞外的猩猩、马熊,竟像潮涌一般蹿将进来。英琼几乎吓了一跳。这些马熊仍然排班匍匐,那百十个猩猩各捧花果献上。
  英琼一一食用,仔细一看,并无昨日那种红色异果,才想起答应那些猩猩今日去替它们除怪。吃了一顿果子,先跑到洞外,寻那僻静所在,方便了一阵。重又进洞,站在石上说道:“我今日便要起身。尔等昨日去采那红色果子,曾有五个同类被害。可速领我前去除却,以免我走后又来为害生灵。”话言未了,猩猩、马熊又各鸣成一片。英琼将包裹整理好了,又将剩的朱果同许多好吃果品包好,纵身下地。众马熊立刻让出一条大道。那老猩猩立起身来,朝英琼长鸣了两声,便在前头领路。双方相隔约有丈许远近,那老猩猩一路走,一面不时回头看望。
  当下猩猩在前,马熊在后,俱都低头慢走,不发一些鸣声,这寂寞的深山中,只听足声贴地,尘土飞扬。英琼随着那老猩猩越过了一个山头,那些马熊俱都停步不前,只由老猩猩领着英琼转到一个峭壁后面。忽然迎面一座孤峰突起有百十丈高下,山头上面满生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果。峰下面一个很长很深的涧,流水淙淙,泉声聒耳。英琼正觉这里景物清丽,那在前行走的老猩猩忽然停止不前,登时现出十分畏惧的样子。英琼刚要问话,那老猩猩忽然用前爪朝涧旁一个孔洞中指了指。英琼定睛看那孔穴,有六七尺方圆,黑黝黝的,看去好似很深。孔穴旁边有一块其形古怪的大石,石上面有一株高才寻丈、红得像珊瑚的小树,朱干翠叶,非常修洁,树上面结着百数十个昨晚所食那种红色的果子。
  英琼正奇怪那树生平从未见过,如何会长在石头上面?耳旁忽听呼声震耳。回看领路的老猩猩,已向来路退回有百十丈远近。心想:“此地莫非就是怪物潜藏之所?”待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想纵身到那石头上面去摘取朱果。刚一迈步,耳旁呼声忽止,匣中宝剑锵锒一声,连连飞跃。知有异兆,不禁吃了一惊。凝神往那孔穴中看时,只见有两点绿光闪动。一转瞬间,呼的一声,纵出一个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着一身黄茸细毛,身长五六尺,两只膀臂却比那怪物身子还长。两手如同鸟爪一般,又细又长。披着一头金发。两只绿光闪闪的圆眼,大如铜铃。翻着朝上一看,比箭还疾地蹿了下来,狼嗥般大吼一声,伸出两只鸟爪,纵起有三五丈高下,朝英琼头上抓将下来,身法灵活无比,疾如闪电。英琼见那怪物来势太快,不及抵御,忙将身子斜着往旁横纵出两丈远。那怪物抓了一个空,正抓在英琼站的那块石头上面,爪到处碎石纷飞。狂吼一声,又向英琼扑来。这时英琼已拔剑在手,才一出匣,便有一道紫光耀日争辉。那怪物好似知道此剑厉害,偏巧英琼无心中正拦住它去路,归穴不得,只得拨回头,飞一般往英琼来路逃走。英琼急忙在后追赶,正要将手中剑放出去时,一眨眼工夫,只听许多猩啼熊叫之声,那怪物竟已御风飞行,踪影不见。
  又一会儿工夫,那老猩猩率领许多同类,一路嗥叫而来,见了英琼,倒身下拜。又见那猩群当中,竟又抬有许多断臂折股、破脑碎腹的猩猩。想是怪物逃走时,路遇这藏躲猩群,被它性起,捞着几个,故而有好些猩猩受伤。英琼见怪物逃走,懊悔适才未曾预先下手,偌大莽苍山,哪里去寻那怪物踪迹,欲待袖手而去,又可怜这些猩猩性命。那老猩猩想是也怕英琼走去,跪在地下,拉着英琼襟袖不放。那受伤未死的猩猩,更是哀啼不止。不禁勾起英琼侠心义胆,便对那老猩猩道:“我虽然归心似箭,可惜适才被那怪物趁空逃走。我意欲留此十日,寻那怪物踪迹,替尔等除此大害。十日之后,如尚不能寻得,那也就是尔等命中该受那怪物摧残,我也不能久留了。”说罢,那老猩猩好似深通人言,十分欢喜。又领英琼回到峰旁,先纵往高处一望,跳下地来,朝那些同类叫了几声。便有十来个猩猩分头择那高处爬了上去,四外瞭望。那老猩猩好似仍不放心,又纵身上去看了看,才下来纵到洞旁石上,将上面朱果全采了下来,分几次送上,交与英琼。树上所摘,竟比昨日还要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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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回 紫电飞芒诛木魃 青山赏雨动归思
  英琼便尽兴吃了有十来个,把余下那些朱果藏在包裹之内,准备路上食用。刚刚收拾完毕,忽见那老猩猩纵了上来,领英琼纵到下面。英琼仔细看那树时,竟是生根在石头上面,通体透明,树身火一般红,树旁还有几滴鲜血。那猩猩手比了一阵,又哀啼几声。英琼明白这里便是昨日采果猩猩为怪物所害之地。孔穴看去很深,那老猩猩用手势让英琼站在外面,它却爬了进去。英琼因此处是怪物巢穴,不敢大意,便将那紫郢剑拔在手中,一面留神四外观看。只见这块奇石约有两丈高圆,姿势突兀峻峭,上丰下锐,遍体俱是玲珑孔窍,石色碧绿如翠,非常好看。英琼一路摩挲赏玩,无心中转到石后,只见有一截二尺见方的面积,上面刻有“雄名紫郢,雌名青索,英云遇合,神物始出”四句似篆非篆的字,下面刻着一道细长人眉,并无款识。猛想起腰中紫郢原来是口雄剑,还有一口雌剑埋藏在此。“英”是自己名字,那“云”不知何人?不禁起了贪心,便想一同得到手中。
  正在仔细往四外寻觅,那老猩猩从孔穴内纵了出来,身上背着一个猩猩,业已奄奄待毙,手上拿着形似婴儿的两个东西。原来这个洞便是怪物藏身之所。那怪物名为木魃,力大无穷,两只钢爪可穿金石,锋利无比,专食生物脑髓。穴旁石上大树,便是道家所传的朱果。凡人吃了,健身益魄,延年长生。三十年才一开花。此处的猩猩名曰猩猿,乃是猩猩与猿猴所生,善解人意。想是平日备受怪物摧残,与那马熊遭遇山魈感受一样痛苦。英琼来到洞中时,那些猩猩冒着百死,乘那怪物睡着时,采来朱果与英琼食用,引她来此报仇。那木魃生性好睡,尤其过午以后,更是昏睡不醒。及至英琼第二次再索朱果,那猩猩甚是害怕,大着胆子去采,才采到几个朱果,便将木魃惊醒,连忙亡命奔逃,已被怪物钢爪到处,伤了五个。照往日习惯,将猩脑吃罢,将猩尸扔到上面。内中有一个猩猩吓晕在地,逃避不及,被它生擒。那木魃吃罢生物脑血,便神醉欲睡,随手夹进洞去,准备明日醒来食用。恰好英琼到来,它估量又有买卖上门,纵身上去,不想碰在钉子上面。此怪物岁久通灵,看见英琼剑上紫光,知道不好,急忙御风逃走。那老猩猩的同类尚有一个不知存亡,知道木魃只吃猩脑,不食猩尸;又知英琼爱吃朱果,打算采来报德。采完朱果之后,嗅着洞口猩猩气息,冒险入内,寻找那被擒同类,已被木魃夹得半死,当下救了出来。无意中在洞的深处发现两个孩尸,顺手取将出来,原来是两具成形的何首乌。想是成形之后,在山中游走,被木魃看见,当成生物。等到抓死以后,觉得不似生物好吃。那木魃素来血食,不知此千年灵物妙用,随手掷在洞中,被那老猩猩寻着,献与英琼享受。
  大凡猩猿之类,多是借群爱众。起初看见两具孩尸,以为英琼同类,原打算带将出来,交与英琼一看。英琼起初也误认是孩尸,及至接到手中一看,长还不到一尺,虽然口目姣好,形态似人,却与生人到底不同。而且一股清香扑鼻,那被怪物伤处流出来的并不是血,竟是玉一般的白浆。猛想起她爹爹李宁说过,深山之中,若遇小人小马之类飞跑,便是千年灵芝与何首乌所化,吃了可以成仙。这两个小人,不知是与不是?如果真是灵物,岂不侥幸?又恐怪物洞中取出之物,万一有毒,非同小可。忽见面前那个老猩猩站在那里不动,心想:“闻说猩猩与猴俱不吃荤,何不试它一试。”便把那小的一个递与那老猩猩,比个手势,叫它吃。那老猩猩起初以为是人,还不敢就吃,禁不住英琼按剑怒视,吓得它不敢不从,勉强咬了一口。英琼见那老猩猩咬了一口之后,忽然喜欢起来,连啃带咬,吃得非常高兴。等到英琼想起这是奇珍,难得遇见,不应这般糟掉时,已被那猩猩三口两口吃完,望着英琼手中那个大的,还不住地流涎,伸开两掌还待索要。英琼喝道:“我原叫你尝一只小手,谁叫你都吃下去?我手中这一个是不能给你了。”她见猩猩吃了何首乌无甚动静,知道无毒。一面说,随手将那具成形何首乌手臂折断,便有许多白浆冒出。忙用樱口一吸,果然清香甜美,微微带着一点苦涩,愈加显得好吃。后来越吸越香,竟连肉咀嚼起来,才知那何首乌周身并无骨头,吃到嘴里仿佛跟薯蓣、黄精差不多,不过比较格外甘芳而已。因知是延年灵物,恐怕过时无效,平日食量本好,好在通体并不甚重,当下一顿把它吃完,用腰中绢帕擦了擦嘴。
  还待再去寻那雌剑时,忽见那块大石缝中冒起一股白烟。正在惊异,忽听上面瞭望的猩猩连声吼叫,那老猩猩登时面带惊惶,用前掌连连比划。英琼知是怪物回转,不敢怠慢,将剑舞起一团紫光,纵身上崖。那老猩猩见英琼舞起一团紫光,不敢近前,另从旁处纵上崖去,寻一僻静所在,潜伏不动。英琼纵到高处,往四外一看,已是红日照空,将近正午。适才来路旁西北角上,大树丛中有十余只翠鸟,鸣声啁啾,正往自己立的峰侧飞来,日光下面,红羽鲜明,非常好看。一会儿工夫,掠过峰南,投入一个树林中而去。除此之外,四面静荡荡的,并无一些迹兆。那老猩猩也从僻静处纵了上来,同那瞭望的猩猩交头接耳一阵。回身朝着英琼,指一指西北角上那个树林。英琼不知它什么用意,心中不舍那石上所说的雌剑,意欲再下涧去寻找。走到涧旁,刚要纵身而下,那块奇石缝中冒出来的白烟,竟似浓雾一般冒个不住,转眼间涧壑潜踪,将那块奇石隐蔽得一丝也看不见。
  英琼自在峨眉寄居数月,看惯山雾,知道这般浓雾,一半时不能消尽。下面碎石如刀,又不知那雌剑到底埋藏何处,即使冒险下去,也无法寻找,只得罢休。老等怪物不见回转,有些气闷。忽然想起:“此山怎么竟有许多怪物野兽和灵药异果?昨晚所居的洞中那样光明温暖,想必也有珍宝埋藏,昨晚寻找了一番不曾发现,何不趁现在无事回洞寻找?或有遇合,也未可知。”英琼小孩心急,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当下率领猩群,往回路向那洞走去。自从食了何首乌之后,已有个半时辰,觉着力气大增,身心格外轻快,非常高兴。提剑走离那西北角上大树林只有十余丈远近,前走的猩猩忽然惊鸣起来。英琼近前一看,原来地下死着两具马熊,脑髓已空,与昨晚猩猩死法一般无二。猜是那怪物逃走时,遇见马熊,被它抓食,当做晨餐。四外看看,虽然无甚动静,倒也不敢大意,加了几分小心,往前行走。这一群猩猩围着英琼,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有的放下前足在地上爬走,有的人立纵跃。这一群狰狞野兽之中,却夹着一个容华绝世的红裳少女,真是一个奇观。英琼也觉自己有降妖伏兽之能,豪气不可一世。
  刚刚绕过那大树林,才走得十来步,忽然后面一个猩猩狂叫一声,接着身旁的猩猩一阵大乱,四散惊逃。英琼知有变故,霍地旋转身子,举剑朝前看时,后面猩群中已有好几个倒在地上。适才奇石旁边孔穴中那个绿眼金发、长臂鸟爪的怪物,疾如闪电般伸开五只瘦长的长臂,腾空扑来,已离头顶只有尺许。英琼大吃一惊,来不及避让,忙将手中剑朝顶上一撩,十余丈的紫光,长虹般过处,一声狂吼,凄厉非常。忙纵身往旁立定看时,日光下两条黑影,耳旁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扑通两响,那怪物已然从头到脚劈成两半。想是那怪物来得势猛,临死余力未尽,尸身蹿出去约有七八丈远近,才得落地。原来那木魃性如烈火,自从被英琼赶走,知道敌人剑光厉害,不敢正面交手,便将那两个马熊的脑髓抓去食用。不想被峰头瞭望猩猩看见,吼叫起来,惊动英琼上来看时,它已隐入深林。适才英琼所见南飞的翠鸟,便是被那木魃惊飞的。及至英琼领着猩猩回转,它几次三番要想下手,俱怕英琼宝剑厉害。直等英琼转过树林,到底沉不住气,原想从英琼身后飞来,一爪将英琼脑子抓碎。谁知英琼身后面走的那些猩猩看见两个死马熊,知是被怪物所伤,早已触目惊心,提心吊胆。禽兽耳目最灵,眼见木魃飞到,自然狂叫起来。它不由心头火起,随手打死了两个猩猩,身手未免迟延了一下。英琼才得闻警,旋回身子,将它用紫郢剑劈死,幸免于难。否则木魃腾空飞行,疾如飘风,如非因打死了两个猩猩这瞬息耽误,英琼紫郢剑纵然通灵,能自动飞出,恐怕也难免于危险哩。
  英琼见怪物已死,心中大喜。众猩猩自然更是欢鸣跳跃,只是平日备受荼毒,木魃虽死,俱不敢近前。及至看英琼又斫了木魃几剑,不见动静,才大吼一声,众猩猩口脚齐上,乱撕乱咬。英琼知这些猩猩受害已深,乐得看着好玩,不来禁止。那老猩猩领众将那怪物撕咬了一阵,忽从怪物脑海中取出一块发红绿光彩、似玉非玉、似珠非珠透明的东西来,献给英琼。英琼取到手中一看,这块玉一般的东西,长才径寸,光华耀眼。虽然不知道用处,觉得非常可爱,便随手放在身上。正要号令那老猩猩率领猩群回洞,忽听风声四起,雷声隐隐由远而近。抬头看时,红日业已匿影。路旁的树林被那雨前大风吹得如狂涛起伏,飞舞不定。一块块的乌云,直往天中聚拢,捷如奔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压到头顶上来。乌云当中,时时有数十道金蛇乱窜,照得见那乌云层内,许多如奇石异兽龙鸟楼阁的风云变化,在转瞬间消失,非常好看。知道变天,要下大雨。这山行遇雨,本是常事。不过英琼连日过得都是丽春晴日,适才还是红日当空,万没料到天变得这般快法。此地离那山洞还有十里远近,怕把身上包裹淋湿没有换的,不禁急了起来。便迁怒那些猩猩道:“都是你们要撕怪物死尸,耽误时光。你看立刻大风大雨来了,怎么好?”言还未了,忽地眼前一道金蛇一亮,震天价一个霹雳打将下来,震耳欲聋,吓得那群猩猩一个个挤在一起,互相拥抱,不敢乱动。
  英琼本想往树林中暂避,谁知举目往旁看时,离身十丈外,酒杯大的雨点,密如花炮般打将下来。那树林受了风雨吹打,响成一片涛声,如同万马奔驰一般,夹着雷电轰轰之声,震耳欲聋。起初疑是偏东阵头雨,所以只落一处。及至转身看时,在自己所立的数亩方圆以外,俱是大雨倾盆,泥浆飞溅,只自己近身这数十丈地方滴雨全无,好生惊异。试往前行走了数十步,她走到哪里,离身十丈左右居然没有雨,猜是宝剑作用。计算时光已是不早,今晚势必仍在洞中再停留一夜。看那天色越加阴沉如晦,雨是越来越大,不像就会停止的神气,便决计认明路径回洞。那猩猩抬着它们的死伤同伴,一个个战战兢兢,紧傍英琼身旁,随着行走。这几个峰头,本来生得峭拔玲珑,又加大雨,中间雨水由高处汇集数十道悬瀑,银河倒泻般往下降落。迎面十丈以内,尚辨得出一些路径;十丈以外,简直是一团烟雾,溟濛一片。偶尔看见一两个峰尖时隐时现,泉瀑泻在溪涧中,吼声如雷,真是有声有色,另有一番妙趣。英琼一路看雨景,离洞渐近,雨势渐小。远望洞门,疏疏落落,挂起两三处银帘,近前看时,那雨从洞的高处往下飞流,恰似水晶帘子一般。从那无水的空隙中走进洞去,满耳兽息咻咻,那些马熊不知从什么时候跑了回来。除当中那块大石外,洞的四周,俱都满满地爬伏在地,只留了当中三尺阔的一条空隙。
  英琼进洞以后,便纵身上石坐下。那些马熊万鼓齐喧地吼叫起来,一个个拱起前爪拜个不休。英琼嫌它们吵人,娇叱一声,登时全洞皆寂,除猩、熊呼吸外,更没有一些声响。这女兽王见猩、熊如此服她号令,好不高兴。见洞外雨势稍小,仍然落个不住。洞外天色渐渐阴霾起来,洞中却是仍旧光明。便手持宝剑,纵下石头,四处寻找她心中所想发光的异宝。整整找了三四个时辰,天已半夜,仍未寻着。她自从吃了何首乌之后,腹中一丝也不觉饥渴,身上也不觉着疲累。似这样寻一会儿,歇一会儿,在这块石头宝座上纵起纵落,直到天明,仍未有所发现。那些马熊见英琼走到哪里,便急忙四散让道,倒无什么表示。那老猩猩好似已知英琼心意,也帮英琼找,有时拾了两块透明的石头,交与英琼。英琼起初也很高兴,拿到洞外,暗中一试,并无异迹。见那老猩猩跟前跟后,知它善解人意,便问它道:“你知这洞内发光明如白昼的缘故么?”那猩猩摇了摇头。英琼知它也是不知,因见它那般殷勤灵慧,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说道:“你这个猩猩很好,可惜不能把你带到峨眉去替我看守门户。”说罢,那猩猩忽然拉了拉英琼衣袖,跪将下来叩头。英琼知它能解人言,便道:“看你的意思,倒好似愿跟我去的样子。只要我走后,你能一心为好,不害生灵,我一成为剑仙,即刻前来度你。”那猩猩摇了摇头。英琼也未放在心上,仍然满洞寻找。那猩猩忽然若有所悟似的,把英琼衣袖一拉,用手势引英琼上了大石坐下。它口中长啸一声,它手下百十个猩猩竟然全体发动,寻找起来。除英琼坐的那一块大石外,这一座山洞,差点没给这些猩猩翻转过来,仍是无有踪迹。英琼起初以为这些猩猩久居此洞,既然请自己高坐旁观,由它们前去寻找,必定有所发现。谁知仍旧没有效果,渐渐失望起来。原来打算寻到宝贝,第二日天明动身,遥念峨眉故居,归心似箭。谁知宝贝也未寻着,这一场大雨又下了两日三夜,才得渐渐停止。
  第三日天明,英琼出洞凝望,见大雨已停,朝阳升起。枝头好鸟,翠羽尚湿,娇鸣不已。地下红瓣狼藉。远近百十个大小峰峦,碧如新洗,四围黛色的深浅,衬托出山谷的浓淡。再加上满山的雨后新瀑,鸣声聒耳,碧草鲜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晖,春韶照眼,佳景万千,目穷难尽。这一幅天然图画,漫说作者一支秃笔难以形容,就起历代画苑的名贤于地下,也未必能把这无边山色齐收腕底。英琼见天已放晴,这雨后山谷,又是这般佳妙,不禁狂喜起来,在这无限春光中徘徊了一阵。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桃梅树上的残花,如白雪红雨一般,随风缓缓翻扬坠落地面,不禁动了归思。
  这时那全洞的猩、熊,也明白恩主不能久留,全体排起行列,跪伏在地。那老猩猩却紧随在英琼身旁,承颜希旨。英琼天性豪迈,在这洞中住了几日,调猩驯熊惯了。虽然兽类不通人言,那些猩、熊却也极知感恩戴德,把英琼当做神明一般供奉。及至见英琼进洞去取包裹,知要长行,一个个前爪跪拱,延颈长鸣。有的两眼中竟流下许多人类所不能流的兽泪来。猩猩的吼叫本极凄厉,那马熊的吼叫更似万鼓齐鸣一般,震动山谷。英琼最讨厌这两种叫声,在洞中居住这三日,一遇它们吼叫,马上娇叱禁止。它们颇通灵性,竟能揣知人意,很少叫唤。今日英琼要和它们分别,想到再要听它们欢迎的呼声,至少须在自己剑术学成以后。于是不但不加禁止,反觉它们这种号叫鼓噪,雄壮苍凉,异常好听。又爱这山中景致同气候,不禁也有些惜别之想。当下将身纵到一个高约三四丈的小孤峰上面,辨明去路。那些猩、熊见英琼纵了上去,急忙一齐围拢过来,将那石峰跪成一个圆圈,仰着头,越发吼叫不停。
  英琼在这千百个猛兽自然鼓吹拥戴之下,正在那里独立感慨、顾盼自豪的当儿,忽见远远空际银雁般的一个白点,朝峰头飞来,渐飞渐近。英琼已然看清来人是个白衣女子,身材颇为秀美,知是剑侠一流,心中大喜。正要高声呼唤,那白衣女子距离英琼立身的所在,尚有百十丈光景,忽地一道青光,惊雷掣电般直射下来。峰下的马熊逃避不及,立刻便有三四个身首异处。英琼才知来者是敌不是友,又惊又怒。她自食了何首乌之后,已然身轻如燕,平地蹿起数十丈高下毫不吃力,只因连日不曾纵跳,却一丝也不觉得。这时因与熊、猩相处数日,情感已深,见到敌人剑光厉害,猩、熊四散奔逃,不由一着急,将身一纵,跳下峰来。那些猩、熊也着了急,亡命一般,齐向英琼身旁奔来。那道青光也如流星赶月一般,紧追过来。英琼大吃一惊,一道十来丈长的紫光随手出匣,紫巍巍耀眼生光,直朝那道青光卷去。那道青光好似有了知觉似的,霍地退了回去。英琼见来人剑光畏惧自己宝剑,立刻胆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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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别猩熊 巧遇石明珠 擒猛虎 惊逢鬼道士
  这时除那老猩猩仍在英琼身旁外,众猩、熊已然逃避无踪。英琼恼恨那白衣女子无故杀害生物,叵耐人家飞身空中,没法交手,便抬头向空中骂道:“大胆贱婢!无缘无故杀死我的猩、熊,你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么?”言还未了,眼前一道电闪似的,那白衣女子已经降落下来,站在英琼面前,约有数丈远近,含笑说道:“这位姊姊不要骂人。俺乃武当山缥缈儿石明珠。适才送俺义妹申若兰回云南桂花山炼剑,路过此山,听得鼓声震地。见姊姊一人独立峰头,被许多马首熊身的怪兽包围,疑是姊姊山行遇险。因相隔甚远,恐救援不及,才将飞剑放出。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误伤姊姊养的异兽,这也是一时情急无知,请姊姊原宥吧。姊姊一脸仙风道骨,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驯兽之威。适才发出来的剑光,竟比俺的飞剑还要胜强十倍,并且叫妹子认不出是哪一家宗派。若非妹子见机得早,姊姊手下留情,差一点妹子在武当山廿年修炼苦功毁于一旦。请问姊姊上姓尊名?令师何人?是否就在此山中修炼?请一一说明,日后也好多多领教。”
  英琼见那白衣女子年纪约有二十左右,英姿飒爽,谈吐清朗,又有那绝迹飞行的本领,早已一见倾心。及至听她说话,才知原是一番美意,却发生这种误会。本想对她说了实话,因为常听李宁说人心难测,这口宝剑既然她连声夸讲,比她飞剑还强,万一说了实话,被她起了觊觎之心,前来夺取,自己别无本领,如何抵敌?她既怕这口宝剑,索性哄她一哄,然后见景生情,再说实话。主意打定后,先将宝剑入鞘,然后近前含笑道:“妹子李英琼,师祖白眉和尚。偶从峨眉来此闲游,一时高兴,收伏许多猩猩、马熊,不算什么。适才误会了姊姊一番好意,言语冒犯,还望姊姊恕罪。此剑名为紫郢,也是师祖所赐。请问姊姊师父何人?异日姊姊如有闲暇,可能到峨眉后山赐教么?”
  石明珠闻言大惊道:“原来姊姊是白眉老祖高足,怪不得有此一身惊人本领。家师是武当山半边老尼。妹子回山复命后,定至峨眉相访。姊姊如有空时,也可到武当一游,妹子定将姊姊引见家师。以姊姊之天生异质,家师见了,必定高兴欢迎的。姊姊适才所说尊剑名为紫郢,是否长眉真人旧物?闻说此剑已被长眉真人在成道时,用符咒封存在一座深山的隐僻所在,除峨眉派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外,无人知道地址。当时预言,发现此剑的人,便是异日承继真人道统之人,怎么姊姊又在白眉老祖门下?好生令人不解。姊姊所得如真是当年长眉真人之物,仙缘真个不浅。可能容妹子一观么?”
  英琼适才就怕来人要看她的宝剑,偏石明珠不知她的心意,果然索观。心中虽然不愿,但不好意思不答应。看明珠说话神气,不像有什么虚伪。只得大着胆子将剑把朝前道:“请姊姊观看此剑如何?”手执剑匣递与明珠。明珠就在英琼手中轻轻一拔,日光下一道紫光一闪,剑已出匣。这剑真是非常神妙,不用的时节,一样紫光闪闪,冷气森森,却不似对敌时有长虹一般的光芒。石明珠将剑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说道:“此剑归于姊姊,可谓得主。”正在连声夸赞,忽然仔细朝英琼脸上看了看,又把那剑反复展玩了一阵,笑对英琼说道:“我看此剑虽然是个奇宝,而姊姊自身的灵气尚未运在上面,与它身剑合一。难道姊姊得此剑的日子,离现在并不久么?”英琼见她忽发此问,不禁吃了一惊;又见明珠手执宝剑不住地展玩,并不交还,大有爱不忍释的神气。她既看出自己不能身剑合一,自己的能耐必定已被她看破,万一强夺了去,万万不是人家对手,如何是好?在人家未表示什么恶意以前,又不便遽然翻脸当时要还。好生为难,急得脸红头涨,不知用什么话答复人家才好,情急到了极处。不禁心中默祝道:“我的紫郢宝剑,快回来吧!不要让别人抢了去啊!”刚刚心中才想完,那石明珠手中所持的紫郢剑忽地一个颤动,一道紫光,滋溜溜地脱了石明珠的掌握,直往英琼身旁飞来,锵锒一声,自动归匣。喜得英琼心中怦怦跳动,只是不敢现于辞色,反倒做出些矜持的神气。
  那石明珠见英琼小小年纪,一身仙骨,又得了长眉真人的紫郢剑,心中又爱又歆羡。无意中看出剑上并没有附着人的灵气,暗暗惊奇英琼一个人来到这人迹不到、野兽出没的所在,是怎生来的?原想问明情由,好替英琼打算,所说的话,本是一番好意。谁想英琼闻言,沉吟不语,忽地又将剑收回,以为怪她小看人,暗用真气将剑吸回。她却不知此剑灵异,与英琼暗中默祝。心想:“这不是自己用五行真气炼成身剑合一的剑,而能用真气吸回。自己学剑二十余年,尚无此能力。”暗怪自己不合把话说错,引人多心。又见英琼瞪着一双秀目,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在英琼是因为自己外行,恐怕把话说错,被人看出马脚,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只希望将石明珠敷衍走了了事。石明珠哪里知道,也是合该英琼不应归入武当派门下,彼此才有这一场误会。石明珠见英琼讪讪的,不便再做久留,只得说道:“适才妹子言语冒失,幸勿见怪。现在尚要回山复命,改日峨眉再请教吧。”英琼见她要走,如释重负。忙道:“姊姊美意,非常心感。我大约在此还有些耽搁,姊姊要到峨眉看望,下半年再去吧。”明珠又错疑英琼表示拒绝,好生不快,鼻孔里似应不应地哼了一声,脚微蹬处,破空而起。
  英琼目送明珠走后,猛想起:“自己日日想得一位女剑仙做师父,如何自己遇见剑仙又当面错过?此人有这般本领,她师父半边老尼,能为必定更大。可恨自己得遇良机,反前言不答后语的,不知乱说些什么,把她当面错过。”忽忙高声呼唤时,云中白点,已不知去向了。没奈何,自恨自怨了一阵,见红日当空,天已大晴,只得准备上路。
  那些猩、熊见明珠一走,便又聚拢过来。英琼便对它们说道:“我要走了。我看尔等虽是兽类,却也通灵。深山之中,不少吃的东西,我走之后,千万不要再作恶伤人。我异日如访着名师,将剑术学成,不时还要常来看望尔等,尔等也不必心中难受。”话言未了,这些猩、熊俱各将英琼包围,连声吼叫个不住。英琼便问那老猩猩道:“它等这样吼叫,莫非此山还有什么怪物,要我代它们除去么?”老猩猩把头连摇。英琼知它等感恩难舍,不禁心中也有些恋恋,便道:“尔等不必如此。我实在因为再不回去,我的金眼师兄回到峨眉,要没法找我的。”那些猩猩虽通人性,哪知她说的是些什么,仍然包围不散。欲待拔出剑来吓散它们,又恐误伤,于心不忍,只得按剑娇嗔道:“尔等再不让路,我可就要用剑伤尔等性命了。”手微一起,锵的一声,宝剑出匣约有半截,紫光闪闪。那些猩、熊果然害怕,一个个垂头丧气似的让出一条路来。
  英琼整了整身上包裹,运动轻身功夫,往前行走。那些猩、熊也都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送出去约有二三十里的山道。一路上水潦溪涧甚多,均仗着轻身本领平越过去。走到未末申初时分,走上一座高峰,远望山下桃柳林中,仿佛隐隐现出人家,知道已离村市不远。自己带了这一群异兽,恐怕吓坏了人,诸多不便。便回头对那些猩、熊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此次回去,如能将剑术练成,必定常常前来看望尔等。此山下去,便离村落不远,尔等千百成群跟在身后,岂不将山下居民吓坏?快快回山潜伏去吧。”众猩、熊闻言,想必也知道不能再送,万鼓齐鸣地应了一声,便都停步不前。那老猩猩却走到猩群当中,吼叫两声,便有许多猩猩献出许多异果。英琼见它等情意殷殷,随便吃了些,又取了些松子、黄精之类,放在包袱内。那老猩猩便把下余果品,拣好的捧了些在手中。
  英琼也不甚注意,见那些猩、熊不再跟随,便自迈步前行,下这高峰。走了半里多路,回望峰头,那些猩、熊仍然远望未去。那个老猩猩却紧随自己身后,相隔才只丈许远近。英琼觉得奇怪,便招呼它近前问道:“你的同伴俱已回去,你还老跟着我做什么?”言还未了,看见它手中还捧着适才在群猩手中取来的果子,觉得畜类忠实远胜于人,不禁起了感触,说道:“原来你是因为你同类送我的果子,我没有吃完,你觉得不满意么?我包裹业已装满了,没法拿呀。”那猩猩摇了摇头,将果子放在一块山石上面,用手朝英琼指了指,朝它自己指了指,又朝前路指了指。英琼恍然大悟,日前洞中几句戏言,竟被它认了真,要跟自己回峨眉山去。便问它道:“你要跟我回去么?”那猩猩抓耳挠腮了一阵,忽然迸出一句人言,学英琼所说的话道:“要跟你回去。”原来这老猩猩本猩群中首领,早通人性。又加那日英琼给它一枝成形何首乌,这几天工夫,横骨渐化,越加通灵。知道若能跟定这位恩主回山,日后必有好处。所以决意抛却子孙家园,相从到峨眉去。它也知英琼未必允许,所以跟在身后,不敢近前。及至被英琼看见,喊它相问,它连日与英琼相处,已通人言,只苦于心内有话说不出来。这时一着急,将颈边横骨绷断,居然发出人言。它的祖先原就会说人话,它是猩父猿母所生,偏偏有这一块横骨碍口。如今仗着灵药脱胎换骨,这一开端说人话,以后就不难了。这且不言。
  英琼见它三数日工夫学会人言,好生喜欢。本想带它回去,怎奈沿路人兽同行,多有不便。便对它说道:“你这番意思很好,况且你心性灵巧,几天就学会人言,跟我走,于我大有用处。无奈与你同行,沿路不便。莫如你还是回去,等我遇见名师,学成剑术,再来度你如何?”那猩猩闻言,操着不通顺的人言说道:“我去,你去,采红色果子。”英琼看它说时,神气非常着急诚恳,又爱又怜,不忍拂它的诚心,到底童心未退,又苦山行无伴,且待到了有人家所在,再作计较,便对它道:“我不是不愿你同往,只因你生得凶猛高大,万一被人看见,不是被你吓坏,便是要想法害你。妖怪害你,我可以杀它;人要害你,我就没法办了。你既决心相从,且随我走到人家所在,先试一试,如果通行得过,你就随我前去,否则只有等将来再说吧。”
  猩猩闻言,低头沉思了一阵,点了点头。英琼高高兴兴,又往前行走,觉得有些口渴。看见前面有一个山涧,泉水甚清,便纵身下涧,用手捧些水喝。那猩猩也捧着一手松子果品之类,纵身下来,放下手中果品,也学英琼的样子,伸出两只毛手去舀水。怎奈两只手指漏空,不似人的手指合缝,等将水捧到嘴边,业已漏尽。捧了几回,一滴也不曾到口。招得英琼哈哈大笑。末后还是猩猩将身倒挂涧旁树枝,伸头入水,才喝到口内。重将石旁放的果品,捧在手中献上。英琼因沿路所采松子果品,都异常肥大鲜美,为峨眉所无;自从离了那山洞以后,十里之外,也不曾再遇见像那样好的果品,所以舍不得吃,想连那朱果俱带些回去,款待她惟一的嘉宾余英男。却没有想到这莽苍山,在云南万山之中,路程迂回数千里,不知要走多少日子。若不是路遇仙缘,恐怕还没回到峨眉,都要腐烂了。英琼只在猩猩手中挑了几粒松子吃,重又打开自己包裹,将那些果品塞满。一猩一人,刚刚纵身上涧,忽然一阵腥风大作,卷石飞沙。那猩猩向空嗅了两嗅,长啸一声,将身一纵,已到前面相隔十丈远近的一棵大树上面,两足倒钩树枝,就探身下来。英琼见那风势来得奇怪,竟将猩猩惊上树去,正在诧异,忽然对面山坡之上跑下来许多猿鹿野兔之属,亡命一般奔逃。后面狂风过处,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浑身黄毛,十分凶猛肥大,大吼一声,从山坡上纵将下来,两三蹦已离猩猩存身的树不远。英琼虽然逐日诛妖斩怪,像这样凶猛的老虎,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正要拔剑上前,那老虎已离英琼立的所在只有十来丈远近,一眼看见生人,立刻蹲着身子,发起威来:圆睁两只黄光四射的眼睛,张开大口,露出上下四只白森森的大牙,一条七八尺长的虎尾,把地打得山响,尘土飞扬。忽地抖一抖身上的黄毛,做出欲扑的架势。身子刚要往上一起,却被那树上的猩猩两只钢爪一把将老虎头颈皮捞个正着,往上一提,便将老虎提了上去,离地五六尺高。那老虎无意中受了暗算,连声吼叫,拼命般地想挣脱猩猩双爪。那猩猩更是狡猾不过,它将两脚紧钩树枝,两手抓着老虎头皮,将那虎头直往那大可两三抱的树身上撞去,那老虎虽然力大,却因身子悬空,施展不得。猩猩撞它一下,它便狂叫一声。只撞得树身摇摆,枝杈轧轧作响。英琼见猩猩擒虎,觉着好玩,由它去撞,也不上前帮助将虎杀死。撞了一会儿,那老虎颇为结实,竟然不曾撞死。那猩猩比人还要高大许多,加上这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的重量,何止六七百斤,那树的横枝虽然粗大,如何吃受得起。那猩猩撞高了兴,一个使得力猛,咔嚓一声,树枝折断,竟然骑上虎背,两只钩爪往前一凑合,扣紧虎的咽喉不放。那虎被猩猩撞了一会儿,头已发晕,好容易落下地来,又被猩猩扣紧咽喉,十分痛苦,大吼一声,一个转身,前爪往前一探,蹿上高冈,如飞而去。
  英琼因恐猩猩受害,急忙运动轻身功夫,在后追赶。追过了两个山坡,追到一个岩壁后面,忽听一声猩猩的哀啸,知道不好,急忙纵身追将过去。看那猩猩业已倒在地下,那老虎前爪扑在猩猩胸前,不住磨牙摇尾,连声吼叫。旁边立着一个红脸道人,手执一把拂尘。英琼见猩猩在虎口之下,十分危险,不问青红皂白,往前一纵,手中剑一挥,十来丈长的紫光过处,栲栳大的虎头,立刻削了下来。那红脸道人一见英琼手上发出来的紫光,大吃一惊,忙将身子后退,喝问道:“哪里来的大胆女娃娃,竟敢用剑伤我看守仙府的神虎?”说罢,用手中拂尘朝着英琼一指。英琼立刻觉着头晕,忙一凝神,幸未栽倒。那道人正是那巫山神女峰妖人阴阳叟的师弟鬼道人乔瘦滕,也与阴阳叟一样的学会一身妖法剑术,比阴阳叟还要作恶多端。那白额猛虎本是他守洞之物,今日出去猎食,遇见英琼。那虎也颇通灵,正在追赶獐鹿野兔,忽然看见前面站定一个美丽女娃,便想按照往日习惯,衔了回去,与它主人采补。不想中了猩猩暗算,掉下地来以后,又被猩猩紧扣咽喉,施展威力不得,这才急忙逃回山洞。那乔瘦滕闻得前山虎啸不似往日,知道那虎必遇强敌,正要去救,那虎已背着猩猩回来,被他用拂尘一指,猩猩立刻晕倒地下。那老虎也是受了许多痛苦,又在树上撞了一阵,头晕眼花,便用两爪扑在猩猩胸前,原打算缓一缓气,再行咬吃报仇。谁想被英琼赶来,一剑将它身首异处。
  乔瘦滕本不知虎后面有人追赶,及见来人是个美丽女孩,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知是猩猩主人。反起了不良之心,想擒回洞去,采补受用。谁想那女孩十分厉害,才一照面,一眨眼的工夫,随手发出十来丈长虹一般的紫光,将他心爱的老虎杀死,心中大怒。原想仍用颠倒迷仙之法,将那女孩擒住。谁知拂尘指将过去,那女孩并无知觉,才知来者不是平常之辈。看那女孩,好似寻上门来的晦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禁又恨又怕。他却不知英琼食了许多灵药朱果,轻易不受寻常妖法所侵。正在心中寻思,忽听对面女孩一声娇叱道:“你是哪个庙里道士?竟敢纵虎伤人!我的猩猩本来是打赢了的,如今倒在地下不动,想是受了你之害。待我看来,如果受了你的暗算,我决不与你甘休。”一面说,一面往猩猩躺的地方走来。乔瘦滕见来人虽然年幼,一时发出来的剑光,竟与昔日长眉真人所用雌雄双剑无异,并且又能豢养这么大的猩猩,不敢造次用飞剑迎敌。又听英琼所言,天真烂漫,不像是专寻自己晦气而来,稍放宽心。知道此女明敌不成,暗中念念有词,先用妖法玄女遁将这周围十里山路封锁,以防逃去。自己也不还言,先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看那女孩如何施为,去救那猩猩。
  这时英琼已然走近猩猩面前,见它躺在地下,脸皮紧皱,目中流泪,神气非常痛楚。看见英琼,勉强坐起,用手朝那道人直比,口中却不能发声。英琼好生怜借,见猩猩手比,知是中了道人暗算,不禁骂道:“好个贼道!被你害得不能说人话了。等一会儿我再与你算账!”英琼见猩猩直用手比它的喉咙,疑它是口渴,所以不能说话。当下解开包裹,里面除了松子、黄精之类,还有数十个吃剩的朱果,随手取了两个,塞在猩猩口中。越想越恨,便立起身来,指着乔瘦滕骂道:“你将我的猩猩害得不能说人话了,快快将它医好便罢,如若不然,我也把你舌头割去,叫你做一世的哑巴。”说罢,千贼道、万贼道地骂个不住。那乔瘦滕不知猩猩也吃过灵药,只见英琼走近,猩猩便能坐了起来,又见英琼取出朱果与猩猩吃,越发心惊。暗想:“这小女孩来历必定不小,似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朱果,竟拿来随便喂猩猩吃。不要说头一次看见,连听都未听过。”又见英琼朝他指骂,心中大怒,狞笑答道:“你这个小女孩是何人门徒,跑到我这里来扰闹?我已下了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逃。快将来由说出,随我回归仙府过快活日子。”
  话言未了,那地下猩猩食了朱果,已经恢复如初,倏地弩箭脱弦一般,纵到道人身旁,两手紧扣咽喉不放。乔瘦滕猝不及防,被那猩猩两只钢爪扣住,疼得喊都喊不出来,空有许多妖法,竟然施展不出,眼看红脸变白,两眼朝上直翻。还是英琼不知道这人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妖人,恐怕弄死了人,不是玩的,忙喊猩猩住手。那猩猩果然听活,手一松,便纵回英琼身旁。乔瘦滕见猩猩放手,侥幸得保活命,自己生平几曾吃过这样大亏,心中大怒,无暇再计利害,用手往脑后一拍,便有两道黄光飞向猩猩背后。英琼见势紧急,拔剑往前一纵,长虹一般的紫光,与敌人飞剑迎个正着。乔瘦滕知道不好,急忙收回飞剑,已被英琼斩断一道,坠落地面。
  英琼迎敌时,暗想:“这个贼道也会飞剑。”不禁心中发慌。谁想紫光出去,便将敌人打退,心中大喜。那旁立的猩猩,忽然高声连呼“妖怪”、“飞剑”不止。英琼猛想起:“这个贼道长得异样,这样大的老虎说是他家养的。这猩猩颇通灵性,莫非他真是妖怪变成的人?”正待提剑上前,忽听对面道人骂道:“大胆丫头!擅敢伤我飞剑。你已入我天罗地网,还不投降,随我进洞取乐,死到临头,悔之晚矣!”英琼虽不明他说的什么,估量不是好话,骂一声:“妖怪休走,吃我一剑!”说罢连人带剑纵将过去。鬼道人乔瘦滕见对面这道紫光,恰似长虹一般飞来,知道难以迎敌,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中拂尘往空中一挥,立刻隐身而去。英琼追到道人立的所在,忽然道人踪迹不见,心中大为惊异。把头看了看天色,正是申酉之交,还没到黄昏时分,见这道人白日隐形,越加疑是鬼怪。因听道人适才说已经摆下天罗地网,便用目往四外细看了一看。四外古木森森,日光斜射入林薄,带一种灰白颜色,果有些鬼气。知道久留必有凶险,无心再追究道人踪迹。正待退回原路,忽然一阵旋风过处,把地下砂石卷起有数丈高下,恰似无数根立柱一般,旋转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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