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sanzuwu - 

《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回 断蛇移山 穷神出世 春卮盛馔 一友延宾
  白琦赶到鱼神洞口,天光业已交午。心想寻一个隐身之处藏躲,等敌人到来再行出现。刚走到一个岩石后面,忽见上面睡着一个相貌奇丑的叫花子,将身伏在石上睡得正香,先还没有注意。刚想另寻一块山石坐下,忽听那花子口中喃喃说出梦话道:“好大胆的东西,真敢一个人往这里来。我把你一把抓死。”白琦闻言,心中一动。暗思:“适才轻云回报,也说这里发现过一个花子。这几年全湘年景甚佳,人民都安居乐业,深山之中哪里来的花子?这人形迹可疑,倒不可对他轻视呢。”想到这里,只见这花子一边说着梦话,倏地翻身坐起,右手起处,抓起一个粗如儿臂的大蛇,头大身长,二目通红,精光四射,七八寸长的信子火一般地吐出,朝着那花子直喷毒雾,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气。怎奈蛇的七寸已被那花子一把抓紧,不得动转。那蛇想是忿怒非常,倏地上半身一动,猛从那花子所坐的一块大石之后伸起两三丈的蛇身,遍体五色斑斓,红翠交错。刚伸出来时,身子笔一般直,身上彩纹映日生光,恰似一根彩柱。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琦骇然转瞬之间,那蛇倒竖着下半身,风也似疾,直往那花子身上卷去,将那花子围了数匝,掉转长尾往花子脸上便刺。白琦见势不佳,刚要拔剑上前,那花子喊一声:“好家伙!”他那一双被蛇束紧的手臂,不知怎地竟会脱了出来,左手依然持着蛇头,右手已经抓住蛇尾。那蛇虽然将花子身躯束住,却是头尾俱已失了效用。一面使劲去束那花子,一面冲着花子直喷毒雾。那花子和那蛇四目对视,一瞬也不瞬。白琦已觉这花子绝非常人,正要移步近前。那花子瞪着双目,好似与蛇拼命,不能说话。见白琦近前,一面摇着持蛇尾的右手,两只眼睛冒出火来一般,倏地大喝一声,双臂振处,蛇身已经断成好几半截,掉在地下。那花子好似有点疲倦神气,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土。身上所穿的那件百结鹑衣,被那条怪蛇一绞,业已绞成片片,东挂一片,西搭一片,露出漆黑的胸背,如铁一般又黑又亮。那花子满不作理会,连正眼也不看白琦一眼,懒洋洋地往岩侧走去。
  白琦正要追上前去请教,遥闻鞭炮之声从鱼神洞那方传来。刚一迟疑之际,忽然何玫如飞而至,见面说道:“敌人业已从吕村起身,玉清大师叫我请白爷快去洞前等候。”说罢自去。就在白琦和何玫说话的顷刻之间,回头再看花子,业已踪迹不见。白琦也无暇及此,只得飞步往鱼神洞便跑,好在相隔不远,一会儿便到。及至到了洞口,因为洞顶已经揭去,前看十分明显。先还只听鞭炮之声,没有什么动静。一会儿工夫,看见有二十多人,装束不一,僧道俗家均有。为首四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穿着极华丽的衣服,还有一个穿着十分特别。渐渐走近前来,才看清第四人身高七尺,发披两肩。额上束一个金箍。上半身披着一张鹿皮做半臂,露出一只右膀,上面刺着五毒花纹。腰际挂着一串铜圈,一把带鞘的苗刀。背上背着长弩匣子。腰间也围了一张兽皮,看不出是什么野兽。赤裸裸露出一双紫色的双腿,上面积着许多松脂沙砾,并刺有不少奇怪花纹。面如金纸,长面尖头。两眼又圆又大,绿黝黝发出凶光。鼻孔朝天,凹将下去。两颧高耸,两耳尖而又偏,一张阔嘴宽有三寸,灰发长颈,耳颈两处俱挂着一些金圈。相貌狰狞,非常威武。白琦便知此人定是那山人姚开江了。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装束得差不多的,只是没有他高大威武。
  这一伙人走离白琦约有两三丈远近,白琦未即迎上前去,忽见从那一群人当中抢先走出一个高大汉子,手中执着一封柬帖,跑到白琦面前,高声说道:“俺陆地金龙魏青,奉了吕村村主同各位罗汉真人、英雄侠士之命,前来投帖,报庄赴宴,现有柬帖在此。”白琦一面接过柬帖,笑答道:“在下戴家场庄主白琦,蒙贵村村主不弃,同了各位光临,特在此地恭候,烦劳魏爷代为先容,以便恭迎。”魏青见来人便是白琦,使了一个眼色。回转身去,将白琦的话说与那几个为首的人。白琦也就跟着迎上前去,说道:“哪位是吕庄主?请来相见。”那个穿着华丽的人上前答话道:“在下吕宪明。来者就是戴家场大庄主白爷么?”白琦答道:“正是在下。敝村与贵村相隔邻近,自那年发水山崩,鱼神洞道路湮塞,在下又常出门,很少登门拜会。今日略备水酒,请诸位到此,为的久仰阁下英雄,借此识荆领教。蒙庄主同各位惠然光降,真是幸会得很!不过在下虽在江湖上奔走,只因年轻学浅,入世不深,对于同来诸位大半不曾见过,尚祈庄主代为引见,不知可否?”吕宪明闻言,冷笑道:“与我同来诸位,大半都是久已享名的剑侠真人、英雄豪杰。白庄主既都不曾见过,待在下引见就是。”说罢,便指着那和尚道:“此位是五台派剑仙金身罗汉法元大师。”又指那山人道:“这位便是南疆第一位法术高强的剑仙姚开江大师。”白琦连说“幸会”,少不得敷衍两句。法元、姚开江却大模大样地不发一言。白琦只顾装作不知,除陈、罗三人外,又将其余诸人请教。果然内中有好几个江洋大盗、采花淫贼,白琦一一默记心头。随意周旋几句,并自请前面引路,和吕宪明比肩而行。
  一路往前走,估量走出约有半里多路,故意用言语逗吕宪明道:“我们两村相隔邻近,偏偏有鱼神洞天险阻碍,自从日前庄主赏脸答应光降,满拟庄主绕道从前村谷口进来,却不料鱼神洞无故自开。在下兄弟三人因通知也来不及,所以分成两路迎接,不想庄主果然抄了近路前来。旧道既已打通,此后来往便利,倒可时常请教了。”吕宪明哈哈大笑道:“好教白庄主见笑。我等因为占在客位,从空中飞行去到贵村,大失敬意,旧道又堵死多年,幸得这位姚法师用六丁开山之法将旧道打通,便宜我们少走了许多路了。”白琦笑道:“原来是姚法师之法力,真是神妙得很!不过今日之事,一半是请庄主过来与敝村和陈圩庄主讲和赔罪,诚恐一般村民不明真相,万一在宴会未终之际由鱼神洞故道出入,两下言语不合发生误会,叫愚弟兄面子如何下得去?依在下之见,莫如将鱼神洞旧道暂时堵死,容待会散再行打通,恭送诸位回去如何?”说罢,不俟吕宪明还言,将手往前一指,只听一阵殷殷雷声。众人都立足回望,眼看早半天被姚开江用妖法扶起的山峰,竟缓缓往鱼神洞旧道压下。姚开江所使那六丁开山之法却并不到家,无非用妖法将山峰竖起,再用邪神从旁扶持,只能暂时惑乱人心,不能持久。这时玉清大师同白琦按照约定办法,白琦将手往前一指,玉清大师便用正法将邪神驱走,破了妖法,再用法术禁制,使那百十丈孤峰缓缓倒下。吕村诸人见白琦破了姚开江妖法,心中大惊。尤其是姚开江,自出世以来,从未遇见敌手,满想这个戴家场还有什么大了得的人物在内?谁知今早起来打开鱼神洞故道之后,不多一会儿,便觉神思恍惚。先还以为连日忙于酬应,不曾用功,急忙寻了一个静室,先用一会儿功夫。不知怎的,一颗心神总是按捺不住,连平日推算都不灵了。虽然觉着有好些不祥之兆,仍旧自信法术高强,没把敌人放在心上。勉强算了算日干生克,知道午时比较最好,到了午时,这才动身。及至过了鱼神洞旧道,见戴家场迎来的只有一人,见白琦生得并不威武,越加心中小看。这回见他也不掐诀念咒,只将手一指,便破了这个法术,当着众人又羞又怒。当下也不做声,暗中仍使妖法指挥妖神上前,想把山峰扶起。他的妖法煞是惊人,居然将山峰顶在半空,不上不下,似要倒下来又不倒下来的神气。吕宪明知是姚开江施为,才转忧为喜,笑向白琦道:“白庄主法术果然神通。不过山峰悬在半空,却止住不往下落,万一两村的人打此经过,言语失和倒是小事,倘或那山峰忽然倒下,必定死伤多人,岂不有失白庄主爱护村民的本心了?”白琦见山峰悬在中途,好似被什么东西托住,相持不下,也不知玉清大师是否是姚开江的敌手,正在暗暗惊疑。偶一回头,忽见旁边树林内石头后面,站着适才所见那个擒蛇的叫花子,正远远朝着山峰用手比划,口中喃喃微动,好似念咒一般。白琦也不知那叫花子是仇是友,什么来历。正可惜适才没有机会同他谈上一谈,忽听吕宪明语带讥讽,越加着急。正在为难之际,忽然面前一道光亮一闪,玉清大师现身飞来,说道:“诸位快些前走,留神山峰倒下,受了误伤。”言还未了,那叫花子忽从林中如飞穿出,口喊:“来不及了!”众人惶骇转顾之际,只见那叫花子将手一挥,立刻便有震天价一个大雷发将出来,接着便听山崩地震之声。众人再看所立的地方,已经移出里许地来,相隔戴家场已不远了。回望鱼神洞那边,沙石飞扬,红尘蔽天,日光都暗,隐隐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随风吹散。再寻适才那个叫花子,踪迹不见。姚开江锐气大减。法元看见玉清大师也来此地,又恨又急,正不知峨眉派还有何人在场。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到时再说了。
  这时广场已近,衡玉、许超迎上前来,少不得说了一套客气话,将众人迎进去。佟元奇率领众人已在大厅中等候,在外诸剑侠也都一起入内。法元见峨眉派并无多少主要人物在内,不禁心花大开,反倒笑容满面,上前与佟元奇、玉清大师招呼。双方有不认得的,都由白琦、戴衡玉、吕宪明、郭云璞代为引见,然后分宾主落座。主席第一桌是万里飞虹佟元奇、铁蓑道人、玉清大师、赵心源、黄玄极、白琦、凌操七人;第二桌是湘江五侠中的虞舜农、黄人瑜、木鸡及戴衡玉、俞允中、许超、张琪七人;第三桌是何玫、崔绮、吴文琪、周轻云、张瑶青、凌云凤、戴湘英七位侠女。除岳大鹏、黄人龙、林秋水三人是在外面料理未回外,戴家场主要人物俱都在场。由三位地主分别敬酒。宾席上面第一桌是金身罗汉法元、山人姚开江、陈长泰、罗九、吕宪明、郭云璞同华山派的哑道人孔灵子,也是七人。第二桌是华山派火狮子曹飞、白虎星君郁次谷、多臂熊毛太、霹雳手尉迟元、九尾天狐柳燕娘、小方朔神偷吴霄、三眼红蜺薛蟒七人。第三、四桌是柳燕娘的远房兄弟粉牡丹穿云燕子柳雄飞、五花蜂崔天绶、威镇乾坤一枝花王玉儿,这三人是福建武夷山的有名淫贼海盗;还有西川三寇五花豹许龙、花花道人姚素修、假头陀姚元,风箱峡恶长年魏七、水蛇魏八、独霸川东李震川、混元石张玉、八手箭严梦生、回头追命萧武、长江水虎司马寿。这十三人分坐两桌,俱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魔君。白、戴诸人也有见过一两面的,也有闻名尚未见过的。
  戴家这间广厅约有七大开间,因早探得吕村来的人数,将厅上所有的陈设全部移开,摆了八桌,分成两行,主宾对向,各据一面。此时坐满了七桌,尚余一桌。白琦正要命人撤去,忽见岳大鹏、黄人龙、林秋水陪着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适才擒蛇那个花子,朝上一揖,自就主位。那花子也跟着落座,更不客气,也不让岳、黄、林三人,竟自一路大吃大喝起来。法元见过花子现身,以为是白琦请来的助手,倒不怎样稀奇。其余众人,适才凡分配到外面去的,此时见他随了岳、黄、林进来,到主座上去,俱以为是他三人约来的朋友。这一干剑侠当然不以衣冠相貌取人,又在敌我对峙、折冲樽俎之间,各人看了一眼,也就罢了。玉清大师从异派出身改邪归正,见识甚广。适才在鱼神洞同姚开江斗法,相持不下,忽见一道紫巍巍的光华微微在日光下一闪,将敌人妖法连自己的法术一起破去,便知不好,恐怕山峰倒下伤人,连忙飞身回来,叫白琦暂避。正怕有些来不及,一眼瞥见那个花子纵到众人面前,用移山缩地之法,将众人送出险地,心中一动。刚要寻他答话,已经不见。暗想:“这个人好似那怪叫花子,已经多年不曾听人谈起,今日却在此地露面。此人向来任性,做事不分邪正,高兴就伸手,厉害非凡。要是吕村请来,今日胜负正不可知呢。”因时间紧迫,只略略通知了一下佟元奇,二人入席以后还在发愁。此时忽见他跟着岳、黄、林三人进来到主座上去,真是请都请不到的人会自己前来。与佟元奇对看了一眼,二人默默会心不言。知道此人性情特别,如果下位去招待他,反而不好,只得装作不理会。何、崔、吴、周四侠女适才在鱼神洞就见过他,此时见他入内落座,虽觉客来不速,回看佟元奇与玉清大师面带喜色,知是请来的好帮手,只不好去问姓名罢了。惟独白琦对他久已留心,先还以为是岳、黄、林三人相识的异人,当着敌人在前,不好意思下位去问。后来想到自己是个主人,初次见面,连姓名都不曾请教,岂非无礼?正在踌躇之际,忽听耳朵边有人说话道:“快打仗了,不要管我。我不白吃你的,不要心疼害怕。”声细如蝇,非常清楚。回望诸人,都是坐得好端端的。再看那叫花子时,正对他点头呢。正在这时,恰好衡玉、许超将主客两边的酒敬罢回席。
  佟元奇站起身来,朝着法元那一席说道:“今日之事,原由白、戴、许三位庄主与陈、凌两位排难解纷而起。他三位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言语失检,伤了和气,遂至双方结成仇怨。先约定在今天由白、戴、许三位到陈圩登门请罪,及至白庄主派人下书定日赴约,知陈庄主到了吕村,才改客为主,在此地相见。白、戴、许三位因大家都是土著乡邻,不愿同室操戈,即使到日不能够得到陈庄主原谅,也不愿因三五个主体人引起两村械斗,死伤多人。因见陈庄主约出吕庄主同诸位道友,才约请贫道等参加这场盛会。见贫道痴长几岁,特邀贫道出面,做一个与两造解和之人。请大家依旧和好如初,以免两村居民彼此冤仇愈结愈深。我想陈庄主与三位主人既是本乡本土,邻乡近谊,何苦为些许小事,动起干戈?如果陈庄主肯弃嫌修好,以贫道之言为然,贫道情愿代他三位领罪。如不获命,在座诸君虽然都是江湖上高明之士,但是各人所学不同,本领也有高低,倘若不问学业深浅便行请教,未免失平。现在白庄主在前面广场上搭了一座高台,备有主宾座位。今日之事,既以陈、戴两村为主体,便请他们席散以后,双方登台领教,以定今日曲直。其余双方请来的嘉客,如果见猎心喜,那时或比内外武功,或比剑术,或比道法,各按平生所学,功力深浅,一一领教,贫道也好借此一开眼界。不知诸位以为然否?”法元闻言,起身笑答道:“佟道友也倒言之有理。想昔日凌檀越一女二配,陈庄主不服,同敝徒罗九与他辩理,凌、俞二位动起手来,白、戴、许三位不该倚仗人多上前相助。后来白庄主还口吐大言,说本月初三登门请教,这本是江湖常有的事。吕村与戴家场近邻,相隔只有鱼神洞,两下并无仇怨,白庄主为何又派人前去窥探数次?这才将吕庄主等牵入。今日之事,谁是谁非,也非片言可解。好在贵村业已准备下天罗地网,惧者不来,来者不惧。贫僧原与佟道友一般不是局内人,吕、陈两位因知贵村有佟道友相助,震于峨眉派的威名,见贫僧路过此地,邀留做一个临时领袖。贫僧也觉贵派虽然剑术高强,却往往以大压小,以强凌弱。虽然败军之将,自知不敌,因为心中太觉不平,也就拼着再管一回闲事。现在时光已是不早,多说闲话无益,莫如按照佟道友所说先比武艺,次比剑术,后比道法。也不必分什么主客,凡是与贫僧同来的都是客,贵村方面俱是主。各按自己能力道行,一个对一个上台领教,省得不会剑术道法的人受了暗算。佟道友以为如何?”佟元奇闻言,笑答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多言,贫道及敝村全体遵命领教就是。”说罢,主席上便全体起立道“请”,法元等也相率起身,分至广场,各按宾主登了芦棚。佟元奇、法元二人心事,一样的怕不会剑术的人吃亏,既经双方同意,彼此都觉安心。不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一回 打擂试登萍 有意藏奸 无心出丑 轻身行白刃 淫人丧命 荡女挥拳
  话说双方到了广场,戴家场的人由佟元奇率领,至东芦棚上入座;吕村的人由白琦陪着法元、姚开江前导,送到西芦棚上落座。东西两棚均派得有十名长工招呼茶水。大家表面上都极客气,绝不似顷刻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儿。
  当大众往外走时,那怪叫花首先起立,也不用人招呼,径自往外就走。此时到了芦棚上面,已不知他往哪里去了。白琦安顿好了吕村诸人,回转东芦棚,见怪叫花不在。一眼看见林秋水正和大家介绍适才领到席上的两位远客,才知那两人是苏州太湖金庭山玉柱洞隐居的吴中双侠姜渭渔、潘绣虎。白琦也随着上前相见。原来岳、黄、林三人把守谷口,忽见谷外号旗举处,远远有二人如飞而至。近前相见,认出是昔日旧友吴中双侠,也是到善化去访罗新,听楚鸣球说起戴家场之事,并说湘江五侠也在那里,特地赶来相助一臂之力。彼此寒暄了几句,又见从回路上来了一个叫花,一个大汉。黄、林二人俱认得那大汉是陆地金龙魏青,知他是在吕村卧底。那叫花却不认得。先问魏青到此何事。魏青道:“我妻子在吕村,我恐吕、郭二人见疑,故意随他们前来赴会,却叫我妻子偷偷由戴姑娘所说的那条僻径逃出。适才鱼神洞山峰崩倒时,我正站离峰脚不远,眼看那峰头朝我顶上压下,知道不及逃避,只好闭目等死。却被这位穷爷恩人如飞跑来,将我一把夹起,跳出有百十丈远近,才保住这条小命。后来向这位穷爷道谢救命之恩,才知他是戴家场新请来的帮手,知道我是自己人才肯救我。他又对我说,我妻子走错了路,被一个白猿擒去,叫我快去搭救。他说我要去得晚时,那白猿还准备送我一顶绿帽子呢。谁稀罕猴崽子的帽子,倒是救我妻子要紧。”说罢,便要走去。岳、黄、林、姜、潘五人便商量分两个人陪去相助。那叫花道:“用不着你等,那白猿虽然有点道行,却与这莽汉有许多渊源,最好他一人前去,你们去了,反而给他误事。”岳大鹏见叫花出言侮慢,好生不服。林秋水在五侠当中最有见识,听魏青说叫花救他的那一番话,已知不是常人;再看他那一双奇怪眼睛,又听是本村主人请来,越发不敢怠慢。抢先答道:“兄台既有高见先知,我们不去就是。”魏青本没有意思请他五人帮忙,闻言急匆匆出谷去了。
  那叫花道:“现在人已到齐,里面还给我们留下一桌好酒席。主人见我腿快,打发我来叫你们前去吃酒。吕村来的这些兔崽子,回头一个也跑不了。少时我那老贤侄章彰还要来呢。这时不去,看人家把席撤了,没有你们的座位。”林、黄二人一听叫花称他师父朱砂吼章彰是他的老贤侄,自己立刻矮了两辈,适才称他兄台岂非不对?又想自己师父远隔台湾海岛,业已多年不曾出山,今日哪会来此?见他疯疯癫癫,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强忍闷气,问道:“前辈既和家师相熟,适才因和魏兄说话,未及请教前辈名讳,多有冒犯,请前辈见示大名,愚弟兄也好称呼。”叫花笑道:“原来小章儿是你们师父么?你要问我名姓,我就叫穷神,别的没有名字了。班辈称呼,我向不计较,你们如看得起我,就叫我穷神,或者叫我的别号怪叫花也好。”黄、林二人闻言,将信将疑,只是怪叫花三字听去耳熟,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的来历,估量绝非等闲之辈。还待用言试探,吴中双侠素来稳当,倒不怎样,岳大鹏早已不耐,说道:“这位穷爷既说敌人已到,主人候我等人入席,我们就去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多好。”怪叫花哈哈笑道:“还是他说的话对我心思,我忙了一早晨饿了,赶快吃一顿正好。”岳大鹏想借此看看叫花本领,脚下一使劲,飞一般往前面走去。怪叫花冷笑一声,在后面高叫道:“你们慢些走,我上了几岁年纪,迫不上,看在你师父分上,等我一等呀!”说罢,拖着一双破草鞋在后面直赶。黄、林等五人只装不听见,仍往前面飞跑,不一会儿便听不见叫花喊声,知已相隔甚远,众人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林秋水虽然随着四人行动,猛想起:“这人既连轻身之术都不会,主人又请他到来作甚?况且魏青是个不会说诳的人,依他说此人本领更在自己之上,何以又这样不济呢?莫非是故意做作么?”且行且想,已到戴家门前。忽见怪叫花从里面跑了出来道:“你们腿快,却不敌我路径熟,会抄近路,还比你们先到一步。”岳大鹏等闻言,知道这条路别无捷径,他是故意如此说法,不由大吃一惊,俱各改了轻视之念,不好明白赔话,只得含糊答应。叫花又道:“主人请你五人进去,各自归座吃喝,不要多说话。我跟在你五人身后,你们千万不要提起我的来历,留神将那些兔崽子吓跑了,没处去寻他们。”黄、林五人自是唯唯遵命。进去以后,果然照他所言而行。那叫花竟自坐在首席,大吃大喝。适才捉蛇,身上惹的那一身腥气同那一双脏手,别人倒还不觉怎样,岳大鹏哪里吞吃得下,只是望着林秋水敢怒而不敢言。林秋水满不在乎,反倒殷勤相劝。怪叫花道:“你这个人倒怪有意思的,也不枉我来此救你们一场。”林秋水虽不明白用意,准知今日这一场恶斗绝非寻常,此人必甚关紧要。及至席散出场,林秋水便紧跟他身后,几次用言语试探,都不得要领,一晃眼的工夫,便不见他的踪迹。这会儿见了白琦,把经过略说了一遍。听说玉清大师对他如此重视,越觉自己目力不差。只是时间太迫,没有工夫问玉清大师,他与师父朱砂吼章彰是何渊源罢了。
  白琦与众人略谈了几句,佟元奇便命他头一个登台比武。白琦领命,先从棚前纵到第一个莲花桩上,提气凝神,用了个金鸡独立的架势。这时正是二月初旬天气,春光明丽,山坡上杂花盛开,桃红柳绿,和风徐徐。白琦人本生得英俊,又穿了一身白色壮士衣冠,站在那莲花桩上纹丝不动,拱手向西芦棚指名请陈长泰答话。态度安闲,英姿飒爽,真是不可一世。西席棚上法元见白琦出面,高声向佟元奇大喝道:“适才言明先比武艺,而白庄主精通法术,在鱼神洞时已然领教了,陈庄主武功虽然高强,怎是敌手?如果先比法术,待贫僧与白庄主一比短长吧。”佟元奇闻言,这才想起法元因鱼神洞破法之事,错疑白琦也会法术,恐白琦吃亏,不俟法元起身,连忙高声答道:“禅师且慢!贫道只知白庄主内外武功俱臻绝顶,却不知他也精通道法。既然禅师多疑,我着他回来,另换别位上前领教就是。”说罢,便着戴衡玉去替白琦回来。这一种登萍渡水、踏沙飞行之法,原是白、戴、许三人练熟了的。衡玉领命起身,朝着棚下将身一纵,恰好白琦纵回,就在这一上一下之际,二人迎了个对面,只见他二人将身一偏,俱都擦肩而过。白琦到了台上时,衡玉也安安稳稳地站在莲花桩上,使了个鱼鹰倦立的架势,朝西芦棚道声:“请!”西芦棚中陈长泰漫说不会这种轻身功夫,连看也未看见过。罗九适才见了佟元奇,虽然仗着自己已拜在法元门下,到底有三分畏惧,不敢公然头一仗就出去。偏偏陈长泰见衡玉叫阵,直拿眼睛朝他使眼色。自己食人之禄,说不过去,只得起身。往台前一看,见这三个莲花桩、一道沙堤和一道刀堤,不是内外功到了绝顶的人休想上去,幸而自己还能对付。当下便对法元道:“弟子去会这厮。”说罢,也将身纵到西芦棚下一个莲花桩上。衡玉见来了罗九,不敢怠慢,站在莲花桩上朝对面拱手,道一声:“请!”然后将身往沙堤上面纵去。脚尖刚着沙堤,两手倏地分开,收转来到腰间往上一端,稳住下沉之力,使用登萍渡水的功夫,疾走如飞,纵到第二个莲花桩上。罗九虽不会这种草上飞的功夫,到底练过剑术的人,气功极有根底。他见那其细如雪的黄沙,堆成上尖下削的沙堤,漫说是人,就是飞鸟在上面走过,也不能不留脚印。只得运动真气,将身体提住,凭虚在沙上行走,居然到了沙堤尽头的莲花桩上。
  佟元奇命白、戴二人先见头阵,无非是因为白、戴、许三人是主体,满拟指名要陈长泰出面,不想却换了罗九。知道衡玉武功虽好,却不会剑术,绝不是罗九的敌手。但是已经临场,说不出不算来,只得暗中留神。罗九不性急放剑便罢,如若情急放剑,再行上去将他结果,正在心中盘算,忽听玉清大师道:“凌老前辈又在台前出现,我们今日必胜无疑。”佟元奇闻言朝前看时,台桩底下倚着适才所见那个怪叫花,所靠的那一根柱子却正挡着西芦棚目光,不禁点头会意。
  这时衡玉已与罗九对面,交代了两句江湖上的套语,便往刀堤上纵去。罗九觉刀堤比沙堤易走得多,冷笑一声,也往上便纵。二人俱是行走如飞,一霎时便已走尽。衡玉纵到莲花桩上,刚要对罗九拱手道“请”,纵到擂台上去,忽听咔嚓一声,罗九站的那根莲花桩忽然折倒,将罗九跌翻在地。罗九正要逞强行凶,佟元奇、法元各从东西芦棚双双飞到。佟元奇一面招呼衡玉回去,一面大声说道:“头一场胜负已分,请禅师另派别人登台吧。”罗九见佟元奇到来,到底有三分畏惧,不敢多言,只得满面羞惭,飞回西芦棚去了。法元起先见罗九忽然跌下莲花桩来,非常诧异。见佟元奇飞出,急忙也跟着前来。一听佟元奇发言,先不还言,急忙拾起地下折断的莲花桩,又把衡玉上的那一根莲花桩拾起,细细比看。只见这两根莲花桩都是虚飘飘地插在土内,东西一般无二,分明罗九用力稍猛,将它折断。再检看两面刀堤时,也是一般轻重深浅插在浮土之内。只不过罗九走过的依然完好如新;衡玉走过的刀锋尽卷,着土半截,却一丝不歪斜。这种轻身功夫中所暗藏的劲功,真也少有。即使莲花桩不倒,罗九已输了一关。不过罗九既然暗驭剑气,提着身子在上行走,何以会将莲花桩折断?明明中了旁人暗算。但是自己既查看不出一些形迹,倒不如认输,另派能手登场显得光明。便对佟元奇道:“罗九一时不留神,有此失着。待贫僧另叫别人登台领教吧。”
  佟元奇道:“今日之事,原说各按自己功行能力交手。适才贫道因见白庄主是主体,故此命他出场。禅师疑他精通法术,贫道才命戴庄主出来。原指明与陈庄主领教,想教双方主体人物先见一胜负,再由双方所请嘉客登场,谁知禅师却叫罗九上来。此人本是贫道逐出门外的孽徒,颇知剑术。贫道也知戴庄主不是敌手,只是既已登场,遇强便退,有失江湖体面。只要罗九不倚剑术欺人,一任他强存弱亡。不料罗九昔年在贫道门下以为学习剑术便可无敌,对于武功不屑力求深造。到了沙堤,便用驭气飞行之法,不敢将脚一沾沙面,已经有些暗中取巧。后来上了刀堤,仍用前法,却不知这登萍渡水与行刀折刃的软硬功夫。行沙是要脚不扬尘,不留痕迹;行刀却要身不动,所行之处刀锋全折,才算合格。刀不折刃,已然输了一着;末后又不留神,将莲花桩折断。如非贫道知机赶来,他便要恃强暗用飞剑,岂非无耻之尤!禅师认输,足见高明。不过首场既先比武功,此番登场人务请量才派遣,免犯江湖上规矩。”说罢,不俟法元答言,将手一拱,飞身回棚去了。
  法元受了一顿奚落,不由切齿痛恨。心想:“你们休要得理不让人,少时便叫你知我们的厉害!”回转芦棚,先唤过罗九来问怎么跌下来的。罗九道:“弟子一上去,便用驭剑轻身之法,始终没有沾着堤面。到了刀堤尽处,刚往莲花桩上一纵,原是一个虚式,还未上台,好似被一人拉住弟子双脚一扯,便跌下来了。”法元也知罗九虽不会渡水登萍的功夫,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桩上跌了下来。猜定敌人暗中使坏,存心要他当众丢丑。便问罗九跌时可曾看见什么形迹,罗九回答无有。法元知不能拿揣度的话向人家理论,只好恨在心里。
  这回该西芦棚派人登场,法元便问何人先往。当下便有柳燕娘的兄弟粉牡丹穿云燕子柳雄飞起立应声:“弟子愿往。”法元知他所练轻功已臻绝顶,因为鉴于罗九受了暗算,再三嘱咐柳雄飞注意。同时自己运用眼睛觑定两堤,准备看出一些动静,再与敌人理论。这时台前莲花桩已被白琦命人换好新的。佟元奇见法元派柳雄飞出场,便对众人道:“来者是西川路上有名淫贼,何人愿去会他?”湘江五侠中的黄人瑜应声愿往。黄、柳二人各由东西芦棚走完沙堤,到了莲花桩上。柳雄飞问起对方姓名,知是湘江五侠之一,不敢怠慢,将手一拱,步上刀堤,走到尽头莲花桩上,分外留神,且喜不曾出了差错。双双纵上台去,各人取出兵器,摆开门户交起手来。黄人瑜使的是一根九截量天尺,柳雄飞使的是链子抓。才一交手,黄人瑜一摆量天尺,朝柳雄飞额前点去。柳雄飞见黄人瑜使的是短兵刃,自己链子抓长,觉着有些便宜可占。见黄人瑜量天尺点到,将脚一点,明着往后倒退,暗中却同时将左手链子抓发出。黄人瑜见链子抓当头抓来,不慌不忙,将量天尺对准抓头轻轻一点。刚将抓点荡开去,柳雄飞的右手抓又发将出来。黄人瑜见柳雄飞把这一对链子抓使得笔管一般直,如狂风骤雨一般打来,暗想:“这厮本领着实不弱,可惜太不务正,且叫他死在我的量天尺下。”湘江五侠的武艺,练的是太极乙字功夫,使的是短兵器,专讲以静制动,敌人使的兵刃越长越吃亏。柳雄飞起初还不觉察,后来见自己双抓发将出去,黄人瑜若无其事一般,单掌护胸,右手横拿着又短又小的量天尺,不管那双抓使什么巧妙解数打去,他只身子不动,将量天尺两头点去,便即荡开。有时使力稍为大一点,柳雄飞便觉虎口震得生疼。知道遇见劲敌,越加小心在意。打了有好一会儿,见敌人只将双目注定自己,并不转动,静等抓来便即点开,神态自然,毫不费劲使力。心想:“这样打到什么时候才完?明明敌人想将自己力量使尽,再行发招。”眼看有输无赢,一着急,不由打出一条主意:故意装出气衰力竭,招数散漫,想诱黄人瑜进招。人瑜久经大敌,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心想:“我想让你多活些时,你倒想在我面前卖弄。不如早些打发你回去,好再收拾别的余党。”想到这里,恰好柳雄飞左手抓一举,卖了个虚招,右手抓往下三路扫来;同时左手抓由虚变实,使了个枯树盘根的解数打到。黄人瑜喊一声:“来得好!”倏地往后退了一步半,敌人双抓同时落空,提起量天尺,横着往两抓头上分头点去,手法敏捷,疾若闪电一般。柳雄飞见双抓落空,知道不好,刚想掣动抓杆,收回前劲,另换招数,已来不及。只听当当两声,被黄人瑜尺头分别点个正着。立时觉得虎口震开,险些把握不住,暗喊:“不好!”急中生智,忙起身一纵,倒退出去有两丈远近。正要使回头望月败中取胜的绝招,不知怎的,腰腿上被黄人瑜点了一下,立刻丢抓跌倒在地。再看黄人瑜正站在前面,仍是若无其事一般。那台上预备的长工早拥上前来,将柳雄飞搭往西芦棚去了。要说柳雄飞的轻身功夫确已臻绝顶,适才纵退时身手非常敏捷,竟一点声响也不曾听见。但终究被黄人瑜追来点倒,湘江五侠本领于此可见。只气得西芦棚上人个个咬牙痛恨。再看黄人瑜,早已下台,回转东芦棚去了。等到长工将柳雄飞搭上台来一看,先还以为有救,及至细看柳雄飞的伤处,已被黄人瑜在死穴上下了内功重手,七日之内准死无疑。
  柳燕娘猛将银牙一错,也不向法元请命,由西芦棚一飞身,便到擂台之上,指名要适才仇人答话。正在张狂,耳中忽听一声娇叱道:“贼淫婢休要不守信义,任意猖狂!何玫来了!”言还未了,东芦棚方面纵上个黑衣女子。柳燕娘明知对面有好些克星,只因报仇心切,忘了危险。及至登台说了一番狂话,才想起对面敌人有吴文琪、周轻云等在内,好生踌躇,但是话已发出,说不出不算来。言还未了,便听一个女子答言,不由吓了一跳。及至见面,来的女子并非吴、周二人,略放宽心。暗想:“对面能人甚多,除非法元、姚开江能够取胜,余人未必敌得住。莫如将此女打发回去,自己捞一个面子,就回转西芦棚,日后再寻湘江五侠报仇。”主意已定,反不着急,问道:“来人休得出口伤人。你可知俺九尾天狐柳燕娘的厉害?”何玫冷笑道:“我早知你这贱婢淫贼十恶不赦,特来取你的狗命!”说罢,两手一分,使了个玉女拳中独掌擎天的架势,摆开门户,道一声:“请!”随着右掌往柳燕娘脸上一晃,纵身起左掌,力劈华岳,当头打到。柳燕娘见何玫步法轻捷,掌法精奇,更不怠慢,先使了个门户。见何玫掌到,忙用托梁抽柱的招数,单掌往上一架,随着黑虎掏心,当胸一掌打去。何玫喊一声:“来得好!”左掌倏地往左一翻,反从下面穿进内圈,往燕娘脉门斫去。同时右掌朝下一翻,拨开燕娘的拳,顺势也往燕娘腕上斫去,将燕娘双手同时隔散,破了招数,门户大开。更不容燕娘还手,往前一进步,就两手一分之际,一个仙鹤舒爪,侧转身一偏腿,往燕娘胸前蹴去。燕娘万没料到何玫掌法如此变化无穷,幸而退身得快,被何玫的脚在腰眼上扫着一点,已觉疼痛非常,暗骂狠心贱婢,知道难以抵敌,也将多年未用的八卦仙人掌使将出来,与何玫打在一起,同挥皓腕,上下翻飞。恰好二人都是一样主意:谁都吃过比剑的亏,不知敌人虚实,谁也不肯放出剑来。不到数十个回合,柳燕娘也不知经了多少险,吃了多少亏,情知非败不可。先见何玫身上不带兵刃,越猜想她必有来历,未敢造次。后来被何玫逼紧,只得咬牙将心一狠,打着打着,倏地飞纵出去,将手往身旁一拍,将飞剑放将出来。何玫早已防备,也将身一摇,放起飞剑。各人运用精神,任那两道剑光绞作一团。燕娘见敌人飞剑不弱,越自惊心。
  正在危急之际,西芦棚上急坏了三眼红蜺薛蟒。原来他在慈云寺之役被朱文刺瞎了一只真眼,只剩了当中一只假眼,与右眼相配一对,好不伤心痛恨,便想回黄山去见师父许飞娘哭诉,请她代自己报仇。半路上遇见柳燕娘,两人勾搭成了临时夫妇,非常恩爱。这时见燕娘危急,不问青红皂白,脑后一拍,便有一道青光飞起。东芦棚上黄玄极见了,也将飞剑放出迎敌。一会儿工夫,便乱了章法。先是西芦棚上孔灵子、曹飞、郁次谷、吕宪明、郭云璞、毛太六人飞身上前,放出剑光。东芦棚上周轻云、吴文琪、崔绮三位女侠,同铁蓑道人、湘江五侠中的虞舜农,分头飞剑迎住。佟元奇见敌人不照预先约定,乱杀起来,忙叫白琦同凌操翁婿、戴衡玉、岳大鹏、黄人瑜、黄人龙、许超、张琪兄妹、凌云凤、戴湘英,从棚后下去,将广场圈住。因为佟元奇与玉清大师要用全神看住法元与那山人姚开江,怕对面那一干群贼趁两下比剑忙乱之际,扰害戴家眷属同村民。知道湘江五侠中的木鸡与林秋水俱会剑术,便命他二人驾剑光分头接应白琦等,以防遇见对面群贼中有会剑术的不好应付。白琦等刚绕至广场正面分散开来,果然西芦棚上群盗纷纷蹿了下来,俱都奔往戴家门前一路冲杀过来。同时法元也放出飞剑,姚开江也放出炼就的飞刀,数十道红丝与三道绿光朝东芦棚飞去。佟元奇、玉清大师不敢怠慢,当下分头飞起剑光迎住。这一场大战好不热闹,满空中俱是飞剑光华,五色缤纷,金光闪耀。
  罗九见佟元奇在场,本不敢上前。忽见佟元奇敌住法元,不得分神,便同花花道人姚素修也将剑光飞起,想捡对面剑术低的人便宜。这时双方差不多势均力敌,除何玫在擂台上敌住柳燕娘外,黄玄极敌住三眼红蜺薛蟒,周轻云敌住孔灵子,吴文琪敌住曹飞,崔绮敌住郁次谷,虞舜农敌住吕宪明,铁蓑道人双战郭云璞与毛太。罗九见崔绮迎敌郁次谷,看去好似吃力,悄悄告诉姚素修,想趁一个冷不防放剑出去,先助郁次谷除了崔绮再说。这时崔绮正敌郁次谷不下,忽见敌人阵上又有两道黄光朝自己飞来,大吃一惊。神一散,郁次谷的剑光愈加得势,同时罗九、姚素修的剑光也一起朝崔绮飞到。玉清大师迎敌山人姚开江,忽见崔绮受了敌人夹攻,危险万状,正要设法分剑光去救。忽然法元身后倏地闪出适才那个怪叫花,一现身就打了法元一个大嘴巴,骂道:“大家讲好一个对一个,不许两打一,你偏要叫你手下毛贼欺负女娃娃。”打罢,两脚一纵,竟比剑还快,追上罗九与姚素修的剑光,只用手一抓,便抓在手中,一阵揉搓,立刻化成流星四散。又一纵,纵到剑光丛中,先将郭云璞的剑光抓住,说道:“不许两打一,你偏要两打一。”见郭云璞的剑光在手中不住闪动,又说道:“这口剑倒还不错,可惜有点邪气。”说罢,将郭云璞的飞剑往西北角上一掷,说道:“老乞婆,你留着送人吧。”他这一下不要紧,西芦棚上众人见这破烂叫花不着地飞行于剑光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只凭两手一抓,便收去了三口飞剑,只吓得胆落魂飞,不知如何是好。幸而那叫花收了三口飞剑便即住手,落下地来,高声说道:“我也不赶尽杀绝,只不许你们两打一!”说罢,一闪身形,便已不见。漫说法元见了心惊,就连玉清大师与佟元奇知他根底的人,也觉得此公本领毕竟不凡。听他口喊老乞婆接剑,暗想:“莫非他的老伴也来参加,敌人方面更不用想占胜着了。”自是越加安心迎敌。不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二回 急怒失元神 毒云蔽日 妖人中计 伤心成惨败 飞剑惊芒 和尚逃生
  毛太剑光本来低弱,又加以前被周轻云断了一只手臂,重伤新愈,帮助郭云璞双战铁蓑道人,本未占着丝毫便宜。忽见凭空纵起一人,将郭云璞剑光收去,心中一惊,神一分散,被铁蓑道人将他飞剑斩断。情知不好,要逃已来不及,被铁蓑道人飞剑过处,身首异处。铁蓑道人斩了毛太,见崔绮敌不过郁次谷,轻云与孔灵子也只勉强战个平手,便飞近轻云身旁,说道:“待我迎敌这厮,你去替崔姑娘下来。”说罢,便将剑光向孔灵子飞去。轻云连忙飞到崔绮那边,正要双战郁次谷,玉清大师知道今天来的这一双怪人脾气,忙喊:“崔姑娘暂且休息,我们须要守着前言,一个与一个比斗。”崔绮本已气竭力微,剑光暗淡,巴不得退了下来,等轻云一接上手,便即飞回芦棚。不提。
  说了半天,那山人姚开江性如烈火,何以直到最末出场,只用炼就飞刀出战,不施展他的妖法?待作者补叙一番。
  原来那山人姚开江昨晚本是兴高采烈,今早起来,忽觉神思不宁,心中无端胆怯起来。后来经法元等一阵鼓励,勉强看好时辰,壮着胆气,到了戴家场之后,总是觉着疲倦欲眠,连话都懒得说,反正法元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后来上了芦棚,法元早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和平可了,又加罗九等上场连败两人,越发恼羞成怒,把心一横,一任众人上前背约混战。自己却悄悄嘱咐霹雳手尉迟元率领群寇偷下芦棚,去劫杀戴家眷属。分派已定,见姚开江坐在那里垂头不语,昏昏欲睡,好生不解。心想:“此人道术通神,何以今日这般狼狈,好似中了别人暗算一般?”便从葫芦内取了三粒丹药,塞在姚开江口中,猛然对他背上一拍,大声喝道:“姚道友,该我两人上前去!”姚开江被他这一拍,神志忽然清楚,才想起自己今日是应约前来助阵。见战场上剑光纷扰,大吼一声,随了法元双双出战。
  法元见今日之战,不比成都慈云寺那面的敌人势盛,虽然佟元奇与玉清大师俱是能手,自恃与姚开江两人足能对付,好不高兴。正在得意之际,忽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便现出适才席上所见那个破烂花子,未容法元看清,便被他打了一个大嘴已。接着骂了几句,身子竟比剑光还快,飞纵剑光丛中去了。法元也是剑术极精的有名人物,不知怎么这一下竟打得头昏脑胀,几乎跌倒。漫说分出剑光去斩花子,因为挨了一下重打,神一分散,被佟元奇剑光往下一压,将他飞出去的红线连断两根。又气又恨又可惜,顾不得先寻花子,急忙凝神运气,先敌住佟元奇。一面留神再寻那花子踪迹时,正看见他将罗九、姚素修的飞剑破坏,又将郭云璞剑光收去,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要照这样,场上迎敌的人岂不白白送死?”正在着急,花子忽然隐去。心想:“这花子如此本领,看去也觉面熟,怎么会想他不起来?”这时佟元奇趁法元神散之际,剑光越发逼紧。法元不敢怠慢,聚气凝神,倏地朝剑光一指,放在空中的数十道红线倏地加上数倍,朝东芦棚方面各位剑仙身上分落下来。佟元奇、玉清大师见法元拼命,刚要喊声“不好”,猛见擂台上站定一个白发老婆子,张口朝着空中一吸,眼看法元放出的百十道红线,纷纷被她收入口中去了。法元因见今日不能取胜,才想杀死一个是一个,使用这狠心毒手,运用五行真气,将剑光分散开来,朝敌人飞去,本想至少也得杀死几个。不曾想到剑光才飞出去,好似擂台方面有什么东西将它吸住。忙用目往擂台一看,见台上柳燕娘已不知去向,台口站定一个白发红颜的老婆子,握着一根拐杖,将他剑光纷纷吸入口中,看去非常面熟。猛想起适才所见花子正是此人的丈夫,不禁吓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糊涂,适才竟会忘了那花子来历。还算法元见机得早,急忙运用全神收回剑光时,他用五金之精及自己的五行真气所炼一百零八口子母飞剑已损失过半。就在这分神之际,佟元奇也用全力将剑光分作一道长虹,朝法元顶上飞来,法元几乎吃了大亏。见姚开江只用三口飞刀,还在和玉清大师拼命支持,暗恨山人愚蠢,到这般时候,还不使用法术。
  那老婆子刚把法元剑光收去,擂台底下钻出一人,递上一封书信。那老婆子便飞往白琦阵上,抱起一个女子破空而去,并不来赶尽杀绝。法元不由又存了希冀之想,一面和佟元奇拼命支持,一面将身一步一步挪近姚开江身前,说道:“姚道友,还不对敌人施展法术,等待何时?”一句话将姚开江提醒,伸手往胸前一摸,忽然狂吼一声道:“我命休矣!”法元也不知他是什么原故,只见他脸涨红紫,身上青筋暴露,气喘如牛,好似受了大刺激,急怒攻心,要生吃活人的神气。倏地又见他大吼一声道:“罢了,我和你们拼了吧!”说罢,两肩一摇,便有十二支弩箭冲起空中,离地丈许,便化成绿黝黝的光华,旁边围着许多五色烟雾,腥臭扑鼻,直朝东芦棚各剑仙顶上飞去。这是姚开江师祖所传的镇山之宝,叫百毒烟岚连珠飞弩,乃是用各种毒涎恶草和毒瘴恶虫化合五金之精,百炼千锤制就的弩箭,再用本身五行真气炼成飞箭,与飞剑一般能发能收。一经发出,与敌人飞剑相遇,敌人飞剑被污落地;凡人沾上一点,立刻毒气攻心而亡。真是南疆中最厉害的法宝,其毒非常。他祖师传他的时节再三敦嘱:不到性命交关之际,即使遇敌败退,但能脱身,也不准轻易妄用;用时也只可一支两支,只伤对头一人便止。姚开江出世以来,今日尚是第一回使用。法元知道厉害,不由又惊又喜。玉清大师原先以为姚开江虽然精通妖法,自忖能力足可应付,至少也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曾想到他竟将红发老祖镇山之宝使了出来。知道厉害非常,自己又无法去破,眼睁睁众人要遭惨劫。只得先顾救众人要紧,见箭一发出,便高声叫道:“山人妖法厉害,诸位道友快退!”正在这时,忽见那怪叫花又飞身出现。这回虽和上回一样神气,身上却盘着一条大蛇,五色斑斓,红翠相间,十分好看。远远望着姚开江大叫道:“山狗休得猖狂,你的元神在此!”说罢,脚一顿,往空便起。姚开江一见那花子身上盘着的大蛇,大吼一声,好似连命都不要,将手往空中飞箭一指,箭头立刻纷纷掉转,连人带箭飞起空中,夹着一阵烟云,直向那花子电闪星驰一般追去,眨眨眼俱都不见。且喜双方俱无人受伤。玉清大师见怪叫花三次出现,将姚开江引走,三口飞刀仍在空中和自己飞剑相持,不曾被他收去,只是失了统驭,不似先前有力。忙运元神,将身一纵,身剑合一,飞将上去,将那三口飞刀收了下来。一看,见是三口苗刀,长约七寸,精光射目,心中大喜,急忙收入囊内。不提。
  这时战场上,除柳燕娘见敌何玫不过飞身逃走,薛蟒见势不佳,无心恋战,抽空收回剑光逃走外,吕宪明与虞舜农本战个平手,倏地心生一计,暗使妖法,将雷火弹打出。虞舜农躲避不及,打中右臂,受了重伤,看看危险。恰好周轻云已破了郁次谷的飞剑,将他杀死,赶过来用玉清大师赠的紫金梭先将吕宪明打倒。正要用飞剑将他杀死,猛记起了佟元奇、玉清大师嘱咐,凡是吕村的人都不要杀,不免迟疑起来。那郭云璞虽然失了飞剑,尚有全身妖法。他为人机警,见那花子竟能空手将飞剑抢去,敌人能手甚多,知难取胜。先还希冀姚开江的妖法取胜,后来见那花子擒了一条大蛇出现,姚开江大吼一声,连空中飞刀俱不及收,拼命追去,知道山人粗鲁,定中那花子诱敌之计。再加上法元飞剑失去一半。自己这边尽是失利之事,便不愿作无谓牺牲,只好忍辱,待将来报仇再说,只不好意思立刻就走罢了。这时见吕宪明被一个女子打倒,忙喊:“贱婢休得伤人,看宝!”言还未了,出手就是一溜火光。轻云知道厉害,急忙驾剑光纵起空中,躲过妖火。郭云璞无心恋战,就地上抱起吕宪明败退下去。回望战场,孔灵子、曹飞敌铁蓑道人与吴文琪不过,各驾剑光逃走;法元也好似要抽空退去的神气。郭云璞把牙一错,叹了一口气,扶着吕宪明,双双破空逃走。花花道人姚素修见大事瓦解,正要逃走,恰好轻云因追郭云璞与他碰了个对头,手指处剑光过去,尸横就地。
  除群寇与白琦等混战业已死伤遍地外,西芦棚上只剩罗九与陈长泰二人。先是陈长泰见满空飞剑活跃,罗九败了回来,胆寒心战,想要逃走,叫罗九保他回去。罗九一来失了飞剑不能遁去,又见敌人已将广场包围,陈长泰本领有限,无法保他脱身;二则以为法元、姚开江必能取胜,想走又不想走,老是迟疑不决。这时见大势瓦解,姚开江追赶那怪叫花吉凶未卜,法元被佟元奇剑光迫紧十分狼狈。猛想起当初对佟元奇所发的重誓,后来在吕村与佟元奇两次相遇,自己仗着已拜法元为师,有了护符,满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万没料到自己这边人如此惨败。倘若法元敌不过佟元奇逃走,自己决难脱身。正待想法溜走,偏偏陈长泰还不知趣,老拿话埋怨罗九,说罗九把他害了,逼着罗九急速保他逃走。罗九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经陈长泰不住絮絮叨叨,不由发起他那无赖脾气,冷笑道:“胜负是兵家常事。常言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你怎么这般脓包?也算我罗九大爷瞎了眼睛,会交着你这种没骨头的朋友!”陈长泰平素吃人捧惯了的,几曾受过这般抢白?气得混身乱颤。战场上法元见佟元奇剑法厉害,戴家场方面诸剑侠虽不来打冷拳,想要取胜已是不能;那怪叫花禁住姚开江元神将他引走,更是凶多吉少。不如见机抽身逃走,异日再来报仇,是为上策。主意已定,高声道:“佟道友不要苦苦相煎,贫僧失陪了。”说罢,收回剑光,将身合一,破空便起。佟元奇也将剑光合一,随后追去。偏偏不知死活的罗九,见法元败走,大吃一惊,忙喊:“师父快携带弟子同去!”说罢,抛开陈长泰,往空便起,想去追上法元同去。却没想到法元剑光何等迅速,他如何追得上。刚把身子纵起空中,忽听一声大喝道:“无知孽畜,还不纳命!”罗九闻言,见是佟元奇飞来,吓得心胆皆裂,才喊“师父饶命”时,被佟元奇剑光过处,拦腰断为两截,坠下地来。法元在空中闻得罗九唤他,才想起回身救他时,已来不及了,只得咬一咬牙,逃往黄山去寻许飞娘去了。陈长泰见罗九丢下他逃走,又被一道金光斩为两截,吓得浑身抖战。刚要下台逃走,心源、玄极双双飞身上了芦棚,用点穴法将他点倒,由心源将他夹在胁下,擒回戴家去听候发落。不提。
  话说吕村带来这一干贼寇,由霹雳手尉迟元率领,从芦棚后面想绕到广场,去杀戴家眷属。还未走到戴家门前,已被白琦、戴衡玉、许超、张琪兄妹、戴湘英、凌云凤、黄人瑜、黄人龙、岳大鹏等分头迎敌个正着。霹雳手尉迟元迎头遇见白琦,先就吓了一跳。他本是惊弓之鸟,不敢迎敌,故意将身一偏,却让小方朔吴霄上去。吴霄也是疑心白琦精通法术,情知尉迟元故意回避,但是敌人业已迎面,不能再为耽搁,只得将手中镔铁棍一举,向白琦迎头便打。白琦哈哈大笑道:“无知淫贼!还敢暗算良民眷属。今日是尔等的死期到了!”说罢,以剑拨开吴霄的棍,倏地使了个丹凤朝阳的架势,左手掐着剑诀,右手朝吴霄分心便刺。吴霄本领煞也了得,无端疑心生暗鬼,情虚怯敌,见白琦剑到,恐怕是口宝剑,削了他的兵刃,不敢用棍接招,将棍头朝上,使了个长蛇摆首的招数,朝剑背隔去。不知白琦剑法神妙,得了真传,三百六十手八卦玄门剑,虚中套实,实中套虚,变化无穷。适才这一剑本是虚招,见敌人用棍横拦过来,倏地将剑一抽,画了一个长圈,纵身跃起丈许高下。吴霄不知是计,掉转棍头,朝白琦下三路扫去,满以为白琦决难闪躲。不曾想到棍到白琦腿旁不远,白琦用燕子飞云纵的轻身功夫,两腿使劲,提着气往上升有两尺。吴霄见打了个空,忙使一个怪蟒翻身,侧转身来,反过棍尖朝上捣去。也没看出白琦身子怎么翻转的,比箭还快,落在他的身后,左手一指,右手往吴霄后颅便刺。吴霄听见脑后生风,知道不好,不敢回身接剑,将足一点,纵出去有二丈远近。脚刚着地,急忙将身旋转过来时,白琦业已剑到人到,神龙三点头,分心刺到。吴霄见不是路,慌了手脚,将棍又横着一隔,顺势拦腰一棍打去。白琦料到他定是此着,更不躲闪,手一顺,把棍头接住。吴霄知道不妙,手中用力一夺,还想夺棍逃走。白琦暗暗好笑,顺着他的夺劲,陆地推舟,往前一进步,剑尖顺棍而下。吴霄想撒手丢棍,已来不及,被白琦剑尖削将过去,吴霄四个手指齐手臂断落下来。白琦更不容他逃走,鱼游顺水,当胸刺将过去,把吴霄刺了个对穿,尸横就地。
  五花蜂崔天绶迎面遇着岳大鹏,举刀就砍。岳大鹏哪把他放在心上,左手短把链子丧门棍往上一起,隔开了刀,右手棍拦腰便打。崔天绶忙用叶底偷桃往上撩棍时,不曾想到岳大鹏用的这对奇怪兵刃,尽头处还套着三四尺长链子。右手棍才得撩开,猛听一声大喝道:“淫贼回老家去吧!”言还未了,岳大鹏丧门棍笔一般直脱手飞来。崔天绶不及避让,这一棍正捅在小腹上面,“哎呀”一声,翻身栽倒。被岳大鹏右手棍起处,打了一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正赶上白琦也杀了吴霄过来,二人遵了玉清大师吩咐,也不敢上前助战,分别守在迎面路上,观敌略阵。不提。
  张琪迎敌五花豹许龙。许龙本是西川三寇中为首之人,生得高大凶恶,手使一对板斧,重有二百多斤。见对面走来的是一个空着双手,面容秀美,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并没有料到是敌人,大喝一声道:“娃娃快些闪开!刀枪无眼,这个热闹有什么好看?还不走回家去。”其实张琪早就看中了他。心想:“常听师父说:‘山大不出材。’这东西长得这么高大,顶多有几斤蛮力,对付他决不费事。”又见他摇着那一对板斧颇有斤两,身子又高,自己还齐不到他的腰际,相差已太悬殊。便想出一条妙计,故意赤手空拳迎了上去。果然许龙小看了他,并不以为他是敌人,反叫他躲开。张琪想:“这家伙把我当做小孩子,一些也没有防备,就此暗算了他,太不光明。莫如先同他逗弄逗弄,再取他的狗命。”想到这里,便大喝一声,答道:“黑贼休要小觑你家张小大爷,快快上前纳命!”说罢,也不拔剑动手,将手上下斜偏着一分,亮了个大鹏展翅的架势。许龙见这小孩子大言不惭,拿他那种又小又文的神气,和自己这般威武身量一比,大有螳臂当车之势,又好气又好笑。便对张琪道:“小娃娃,你这简直是胡闹。再不闪开,我就一脚把你踹死。”张琪闻言,笑着对他扮了个鬼脸道:“黑贼少说不要脸的狂话,我不信你的脚爪子就那么厉害。我告诉你说,小太爷还卖给你个便宜,我要杀你,连宝剑都不用。你就来试试。”话言未了,倏地一个黄鹄冲霄,蹦起来就是一拳,正打在许龙脸上,打得许龙两太阳穴直冒金星。许龙见大家俱已有了对手,打得热闹,自己却遇见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只顾絮絮叨叨,便不耐烦起来。本想一斧将他劈死,一则可惜他生得乖巧灵秀;二则自己也是成了名的好汉,却去杀死一个不持兵刃的小孩,未免被人耻笑。刚想伸手将他捉住,吓他两句放走,再和别人交手,不曾想倒吃了一个冷拳,若不是闪避得快,险些将左眼打瞎。不由怒发如雷,骂道:“小野种,竟敢无礼!我若用兵刃擒你,不算英雄。”一面说,一面将双斧重又带在身旁,伸开两只大手就抓。张琪本有一身好武功,又经玉清大师指教,剑术虽未学成,轻身功夫已到上乘。见许龙那般急怒的怪相,十分好笑。哪里会容他抓着,将脚一点,身体倒纵出去有三五丈远近。及至许龙追将过来,他又横纵出来,一路蹿高纵矮,跃前跳后,不时在许龙致命处连打带踢。哪消一会儿工夫,打得许龙浑身疼痛,气喘汗流,羞恼至极,重将板斧拔出,泼风一般朝张琪砍来。张琪依然满不在乎,仍是空手迎敌。又打了几个回合,恰好许龙左手斧当头劈到,张琪才得纵开,许龙右手斧又枯树盘根,从张琪脚面下扫来,满以为张琪身子悬空,无法避让。谁知张琪倏地空中一个转侧,风吹落花式,避开许龙右手斧,身子落下来时、脚正落近许龙左手旁边。许龙正想翻转左手斧,叶底偷桃,往张琪裆内撩起。不料张琪脚临许龙左手斧柄,倏地用力往下一坠,未容许龙斧柄朝上翻转,右脚尖已经沾着斧柄,就势在斧柄上使劲往上一起,纵起有数尺高下,直从许龙头上纵过。许龙也是手疾眼快,急忙用右手斧朝上砍去。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觉眼前一黑,知道不好,想躲已来不及,被张琪从头上飞过时,两脚用力朝许龙双眼踢去,再借许龙额上这点挡劲,小腿在许龙身上一使劲,朝他身后刚刚平穿出去。只听“哇呀”一声狂吼,许龙栽倒在地。急忙纵身回来一看,许龙两眼已被踢瞎,血流满面,身死就地,一动也不动。
  正觉他死得太快,忽见妹子瑶青纵身飞来,走近许龙身旁,一低身,伸手拔起一支金梭,许龙腹内立刻便有一股血水冒起。原来张瑶青迎敌水蛇魏八,魏八也是欺她年幼,只两个照面,便被瑶青用宝剑削断魏八手使的分水月牙刺。紧接着一反手腕,使了个拨草寻蛇式,当胸刺去,魏八连喊都没喊出一声,立刻了账。瑶青杀了魏八,因为玉清大师吩咐不许上前合战敌人,见敌人纷纷死伤,未死的俱有对手,总觉杀得不称心意。猛见哥哥张琪空着双手,正和一个高大黑汉动手,那黑汉手使一对大板斧,上下翻飞,武功不弱,张琪全凭轻身纵跃取胜。几次看见张琪打在黑汉致命处,那黑汉虽然也有些护痛神气,并不厉害,知他必练就一身硬功。又见张琪遇见多少次大惊奇险,不住替他捏一把汗,暗怪哥哥太是大意,万一被他大斧扫碰一下,如何得了?自己又不便上前相助,只在旁边着急。后来见张琪在黑汉斧柄上跳起,黑汉两把板斧飞一般朝张琪身后砍去,相隔甚近,危险异常。瑶青一着急,随手将玉清大师赐的暗器紫金梭对准黑汉胸前发出。先还以为黑汉纵然受伤,张琪也决无幸理。不想张琪用绝招将黑汉两眼踢瞎,居然避开双斧。再加上自己一紫金梭,竟将黑汉打死,好不高兴。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三回 小完杀劫 群凶授首 齐唱凯歌 巨寇成擒
  兄妹二人见面,瑶青不住埋怨张琪不该行此险着。张琪笑道:“我起初以为黑汉不过有几斤蛮力,不曾想到这厮还有几手花活呢。”兄妹二人说笑几句,再回看战场时,许超迎敌威镇乾坤一枝花王玉儿,一个使的是长枪,一个使的是双刀。王玉儿本是福建武夷山有名的淫贼,比柳雄飞、崔天绶还来得厉害,会打好几样暗器。许超费尽气力,只战了个平手。十数个照面后,王玉儿倏地卖了个破绽,往后倒纵出去。许超正想跟着纵将过去,忽见王玉儿猛一回身,便有三支铁镖分上中下三路打来。许超见他不败而退,早已料他不怀好意,单手持着枪柄在手中一转,才将上下两支铁镖拨开。就在这一眨眼的当儿,当胸一镖又到,忙将右肩往旁一闪,顺手牵羊接镖在手。刚想回镖打出,王玉儿的拿手暗器飞磺火弹又朝许超打来。这飞磺火弹内藏毒火机簧,一触便燃,被它打上,不烧死也带重伤。许超本不知它的厉害,见敌人又发暗器,来不及掉转手中镖,顺手朝那铁弹打去,镖尾朝前,镖尖朝后,与王玉儿的飞磺火弹碰个正着。立刻在半途中涣散开来,化成一团火焰,弹里面藏的铁针到处乱飞。幸是许超相隔尚远,一听响声便知不好,急忙纵退出去,没有受伤。就在这疏神一惊之际,王玉儿见许超无心中用自己的铁镖还敬,破了飞磺火弹,越加忿怒。未容许超站稳,更不怠慢,把九粒连珠金丸分上中下打将出来。他这九粒连珠金丸,并不似别人藏在身旁暗器囊内,而是用一个牛皮做就的袋藏在右手袖内。用时非常方便,只消略用力一抖,袋口便开,金丸挨次落在手内,用连珠弹法打出。无论敌人多么手疾眼快,就躲得了他三镖一弹,也躲不了这九粒金丸。王玉儿纵横半世,从未遇见过敌手,成名就在这三镖、一弹、九粒金丸上得来。许超正在危急之际,忽听一声娇叱,接连就是叭叭叭好几响,从左侧也飞来几粒连珠弹,与王玉儿的金丸乱碰乱飞,响成一片。这人弹法虽然神妙,仍有几粒金丸未曾碰着,朝许超打去。幸是头几粒金丸被这人弹子打开失了效用,后几粒均从许超下三路打来,比较容易闪躲。许超神志稍定,一路连纵带让避了开去,一丸并未打着。等到敌人金丸打尽,左侧飞过一个女子,抢上前去和王玉儿厮杀,才看出是戴湘英。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不好意思上前合力迎敌,只得在一旁观战。
  原来戴湘英先前原是迎着恶长年魏七交手,她见敌人生得高大,手使一把板刀非常沉重,便知此人是个蠢货。湘英自从学了梨花枪法,正想试一试新。也是魏七该死,见迎面来的是个美貌少女,起了邪心,想生擒回去。刚想说几句便宜话,未及开口,见对面女子倏地脚一点,纵起丈许高下,蹿过来,单手持枪,在空中舞起一个大枪花,一顺枪头,当胸点到。魏七心中好笑,这女子身法虽然灵巧轻便,枪法却不高明,几曾见过使枪这么使的?未曾交手,先现出好几个破绽。想是戴家场无处约人,连耍花枪跑马卖解的婆娘都请了来。见湘英枪到,也不闪躲,满想横着五十七斤重的大板刀一隔,将那女子的枪震开,顺势扑上前去将她擒住,谁知上了大当。魏七刚将板刀向湘英枪上隔去,见湘英并不撤回手中枪,越加得意,“撒手”二字未容喊出,猛觉敌人的枪好似也颇有几十斤力量,只一绕一颤,微微震动之间,便将他的板刀震荡开去。魏七才知不妙,想要回刀迎敌,已来不及,只见尺许长的雪亮枪尖,一点寒光当胸刺到。魏七慌了手脚,同时手中板刀也回了过来。恰好枪尖业已刺进腹内,被板刀往下一压,连衣服带肚腹,划了个尺许长的大口子。登时腹破肠流,狂吼一声,栽倒在地。湘英见这大汉只一照面便送了性命,见别人都在捉对儿厮杀,自己却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由朝地下唾了一口道:“该死的脓包,这般不经打!”回身再望广场,只见剑光乱飞。心想:“我这次跟了玉清大师前去投师,好歹也将飞剑学成,才不枉虚生一世。”猛然想起许超,觉得脸上无端发起烧来,不由又啐了一声,说道:“我又管他作甚?”心虽然如此想,顺眼往右侧看去,见许超和一个浑身穿白的贼人打得正热闹呢。见许超枪法虽然神妙,有一两招竟是不如自己,才觉出当日有些冤枉了他。刚想到这里,忽见敌人回身败走,接着三镖一弹打出来,俱被许超躲过。末后见许超回镖破弹,烈火四散,大吃一惊,便想暗助许超一臂之力。随手在囊内掏出一把弹子,正要发将出去,猛见敌人手扬处,九粒金丸连珠打出,许超危在旦夕。只得先救人要紧,便将手中弹朝敌人金丸打去。湘英弹法虽准,因为在匆忙中,手法稍差,只打掉了敌人六粒金丸。幸而余下三粒俱被许超躲开,没有受伤。不由引起敌忾之心,将身一纵,飞身上去接战。
  王玉儿见敌人虽是女子,却连打掉他好几粒弹丸,不敢怠慢,把双刀使了个风雨不透。湘英这才将梨花枪法次第使出,寒星点点,耀日生辉,一条枪将王玉儿圈住,一丝也不放松。王玉儿万没料到湘英如此厉害,自己三样厉害暗器俱已用尽,心中好生着急。这时法元业已出场与佟元奇比剑,各寇也与白琦等打得正酣,杀声四起。王玉儿刚欲用计取胜,忽见敌人好似不耐久战,渐渐枪法散乱起来。立刻转忧为喜,精神一振,双刀一挥,飞舞杀去。眼见敌人越难支持,倏地使了个巧招,纵身便退。王玉儿不知是计,纵身追去,心中提防敌人还有暗器打出。等到身临切近,忽见女子猛一回身,反臂斜身,左手一枪刺来。王玉儿暗笑:“原来想败中取胜,用回身枪刺我,岂非班门弄斧?”喊一声:“来得好!”左手刀朝枪上一撩,撩了个空,被敌人疾若闪电一般将枪收了回去。未容王玉儿上前,敌人枪头不知怎的,又转到了右手,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枪数,只见一个斗大枪花裹着三点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刺来。闹得王玉儿眼花缭乱,慌了手脚,不知如何破法。一面用刀去隔,还想抽身后退时,只觉手中一震,两臂酸麻,两把刀同时被敌人枪震荡开去,“不好”二字未及出口,扑哧一声,被湘英用追魂七步夺命连环枪刺死。许超忙走过来对湘英说道:“想不到大妹几天的工夫,将枪法练得如此神妙!那厮不但武功甚好,暗器尤为厉害,若不是大妹从旁相助,愚兄几遭不测。这多天的冤枉总算明白,不是我藏私了吧?”湘英闻言,抿嘴一笑,微嗔道:“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恨你。”
  许超还要往下问时,湘英忽见凌云凤迎敌假头陀姚元正在危急,不顾和许超说话,连忙纵身上前相助。未及赶到,凌云凤已被假头陀姚元用迷魂葫芦迷倒在地,湘英因救人情急,大吃一惊,一掏兜囊,只剩有三粒弹子,急不暇择,随手打了出去,内中一粒正打在姚元右眼之内。同时湘英业已纵身赶到,提枪就刺。起初姚元手使禅杖迎敌云凤,云凤左手持剑,右手持枪,使了个风雨不透。怎奈姚元比较其余群寇都来得厉害,云凤用了许多绝招,并不占着丝毫便宜。姚元练的是童子功,没有开过色戒,力猛兵器沉重,越战越勇。云凤费尽平生之力,仅仅对付一个平手。姚元身带一个葫芦,内有炼就的迷魂砂,发将出来便有一股黄烟,敌人闻见,立时晕倒在地,不能转动。见云凤虽是女子,却十分勇猛,枪法剑法都非常神妙,急切间难以取胜;又见同来的人纷纷死亡,心中大怒,便想杀一两个出气。叵耐一条禅杖被敌人两件兵器逼住,无法使用暗器。偏偏云凤见不能取胜,想假装败退,用回身枪、绝命三剑赢他,故意卖个破绽,纵身败走。不想反倒合了姚元心意,见云凤败退,一面纵身追赶,左手早将瘟篁葫芦盖揭开,右手禅杖欲向云凤背后打去。忽见云凤猛一回身,左手剑穿云摘星,右手枪回头望月,同时刺到。姚元万没料到如此神速,知道不及避让,只得将身往后平跌下去,一面将右手葫芦抖动,一股黄烟冒出。云凤见敌人跌倒,正要顺枪就刺,忽见一股黄烟飞起,大吃一惊,想逃也来不及,鼻中嗅着一种腥味,立刻头晕脑昏,翻身栽倒。姚元更不怠慢,纵起身来,举禅杖正要当头打将下去,忽觉眼前一黑,中了湘英一粒弹子,将右眼打瞎;同时左手臂上也被打中一粒,差点没将左手臂骨打断,疼痛非常。若不是姚元武功超群,就这两粒弹子,纵不丧命,也要立时栽倒。姚元晃了两晃,才得立定,知道危险万分,顾不得再拾葫芦,将牙齿一错,负痛使独眼留神往前看时,忽然有一个女子飞来,一枪当胸刺到,姚元破口大骂:“狠心泼贱!”举禅杖正要往枪上隔时,倏地眼前一闪,现出一个白发老婆子,拄着一根拐杖,就地抓起云凤,身形一晃,踪迹不见。姚元微一疏神之际,差点没被湘英刺了个透穿。不敢怠慢,只得咬牙切齿,负痛迎敌。正在这时,耳旁忽听一声:“贼和尚休要猖狂,老夫凌操来也!”言还未了,一个老者手执一根钩连拐飞纵过来,举拐便打。姚元受了重伤,遇见两个劲敌,不由手忙脚乱起来,才一照面,便被湘英一枪刺伤右臂,又中了凌操一拐。正在危急之际,忽然两道剑光飞来,凌操、湘英同喊不好,忙即败退下来时,头一道剑光落地,现出一个彪形大汉,就地抓起姚元,破空飞去。第二道剑光落地,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指挥一道青色剑光,往凌操、湘英身后追来。眼看追上,木鸡、林秋水奉命接应,早有防备,先是林秋水将剑光飞起迎住。来的那人年纪虽小,剑光却是厉害。木鸡、林秋水见不能取胜,正要败退,忽听一声娇叱道:“司徒平,你怎么也助纣为虐起来?”言还未了,早有一道剑光飞上前去,将林秋水替换下来。
  这少年正是苦孩儿司徒平,因在黄山奉了许飞娘之命,到青城山去盗仙草,归途路上遇见三眼红蜺薛蟒,同了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女子正在路旁说话。那彪形大汉正是西川三寇姚元等的大师兄,独角灵官乐三官的得意弟子王森,与九尾天狐柳燕娘有过交情。也是听人说起,西川三寇往吕村助拳,慕吕宪明之名,想来一见。半路上遇见柳燕娘和一个怪模怪样,瞎了一只眼睛的少年,坐在路旁石头上说话,不由酸气冲天,恶狠狠上前正要发话。柳燕娘已知来意,悄悄拉了薛蟒一把,故意装作不知,抢先把戴家场比擂之事说了一遍。又说:“今日若不被薛蟒救出,险些性命不保。你三个师弟,来时已有一个受了重伤,性命难保。现在戴家场有峨眉派佟元奇同玉清妖尼在内,还有能人甚多,务请替他报仇。”说罢,哭泣不止。王森本是一个粗人,与姚元最为莫逆,听说他身陷重围,又急又怒,便要同薛、柳二人同去救应。薛蟒正要还言,柳燕娘趁王森不见,朝他使了个眼色,抢先对王森说道:“我看戴家场能人甚多,不易取胜,莫如我们三人一同回去,由你上去将你两个师弟救出,来日再设法报仇,是为上策。”说罢,朝着王森做了个媚笑。王森色令智昏,哪知戴家场厉害与燕娘诡计,一口答应。正要起身,忽听一阵破空的声音,面前落下一个清秀少年。薛蟒见是司徒平,忙上前唤住。司徒平本是经过此山,见下面风景甚好,想下来观赏一会儿,不想遇见薛蟒,好生后悔,想躲也来不及,只得上前一一相见。薛蟒说完前事,便要司徒平一同前去,司徒平好生不愿。怎奈来时师父原说慈云寺比剑未完,半途如遇同道之人与峨眉派交手,须要上前相助;薛蟒又是许飞娘宠徒,恐他回去搬弄是非,不敢得罪,只得勉强应允。当下四人议定,由王森去救人,司徒平迎敌,薛、柳二人接应,一同飞身来到戴家场。王森见吕村诸人纷纷死亡,满空剑光如龙飞电掣,才知自己绝非对手,把来时勇气挫了一大半。仔细寻找三寇,只剩姚元一人在场,与一位老者、一个少女交手,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便招呼一声司徒平,飞身前去救了姚元逃走。原指望将姚元带出交与薛、柳二人,再回身去救那两个师弟,不曾想到带了姚元回到原处,薛、柳二人踪迹不见。纵身往空中看时,只天边隐有两个白点往东北方飞去,才明白柳燕娘又结识了薛蟒,趁自己冒险救人之际,他二人却抽空逃走,自己险些上了她一个大当。情知二人去远,追赶不上。再看姚元,业已身带重伤。问起许龙与姚素修,俱都存亡未卜。只得咬牙切齿,先带了姚元回山,再图报仇之计。
  王森去后,司徒平起初以为薛蟒跟在后面,为了遮饰他的耳目,剑光追入,并未往下落。猛见轻云一剑飞来,再看薛蟒、王森、柳燕娘三人均已不见,知道上当,自己决难迎敌,莫如见机早退为是。便对轻云道:“师姊原谅,小弟实非得已,高抬贵手,行再相见。”说罢,收回剑光,将身剑合一,破空而去。原来轻云胜了敌人,见无甚事做,留神往戴家门前看时,吕村来的群寇,竟被自己这一面的人杀了个落花流水。先是霹雳手尉迟元迎头遇见白琦,便疑心他会法术,闪开一旁。后来去敌岳大鹏,欺岳大鹏不会剑术,正要飞剑伤他,木鸡在旁早有防备,一剑飞去。尉迟元早看出今天没有便宜,惊弓之鸟,不俟交手,便即破空溜走。白琦刺死吴霄,见黄人龙战独霸川东李震川不分胜负,便上前将他替下。黄人龙转战混元石张玉,三四个照面,便被人龙了账。八箭手严梦生迎敌俞允中,战了一会儿不能取胜,正想用袖箭暗放出来。恰好凌操杀了长江水虎司马寿,赶将过来替下俞允中,交手只三四照面,连接严梦生三支连珠飞弩,同时还敬出去。严梦生正避让,被凌操纵将过来,一钩连拐打死在地。回头追命萧武也同时被黄人瑜杀死。只有白琦与李震川二人苦战不休。凌操正要过去将白琦替下,眼望见女儿云凤与假头陀姚元对敌,忽然栽倒,大吃一惊,连忙纵身过去救时,姚元已中了湘英一弹,打伤右目。等到凌操赶到,忽然现出一个老婆婆,将云凤抱起,破空而去。凌操正在心痛着急,又见一道剑光飞来将姚元救走,另一道剑光朝自己飞来。正在危急,被轻云放出飞剑,将敌人赶走。轻云也是在远处闲立,看他们打得热闹,忽见凌云凤跌倒在地,未及上来援救,被适才在台口现身老婆婆救走,只一晃,便不见踪迹。及至赶走了司徒平,见凌操失了爱女,老泪纵横,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赵心源赶了过来说道:“老先生休要悲苦,令爱并未失踪,现已被她曾祖舅母白发龙女救往龙爪峰潮音崖习学飞剑法术去了。此中情形,一时也说不尽,且候少时破了敌人,再为细谈吧。”
  正说之间,恰值怪叫花再次出现,姚开江放出毒剑拼命,满空烟雾弥漫。玉清大师忽然化成一道金光飞来,口中高叫:“烟云有毒,众人快退!”众人闻言,纷纷往后纵退。只白琦与李震川二人死命相持,不曾听见。忽然一阵顺风吹来,白、李二人同时嗅着一股腥味,翻身栽倒。众人只顾逃走,也未顾及。及至法元逃走,吕村来的人全数死亡逃散,玉清大师用剑光逼散妖气,才将白、李二人抬进屋内,业已口吐白沫,昏迷不省人事。吕村请来的这一干人,除陈长泰被擒、李震川中毒不醒外,华山派的哑道人孔灵子与吕、郭、尉迟三人知机逃走,余下非死即带重伤。戴家广场上,到处都是敌人尸首,西芦棚上还有一个待死的柳雄飞,也被众长工擒了进来。佟元奇请玉清大师先去将白、李二人救醒。自己带了心源、玄极,每人给了一些销骨散,弹在那些敌人死尸的腔子里,哪消顿饭时候,俱都化成一堆黄水。白、李二人不过嗅着一些毒瘴,并未被毒箭射中,被玉清大师给每人口中塞了两粒丹药,渐渐醒转,只是周身疼痛,胸头有些作恶罢了。
  李震川醒来还要挣扎,见四面围坐站立的尽是戴家场的人,不由长叹一声,便想立起身来寻一个自尽。佟元奇正在旁边,用手一指,将他点倒,说道:“我知你盘踞川东,虽然身在绿林,尚不肯多伤一命,从未犯过淫孽,此次不过受了吕、郭愚弄,助纣为虐。本应将你斩首,念你尚无大恶,你手下余党甚多,你死后无人统率,必定四散为害民间。你如肯洗心革面,回山之后,将你手下余党设法劝解,改邪归正,另谋本分生业,便可饶你不死。再不悔改,我仍用飞剑取你首级。有无悔意,从实说来,以定生死。”那李震川虽是大盗,平日劫富济贫,人尚正直,在川东一带颇有义名。适才与白琦苦战中毒被擒,蒙玉清大师解救,又经佟元奇一番点化,不禁翻然悔悟。勉强起立,朝佟元奇躬身答道:“弟子本是好人家子弟,也因受了无数冤抑,无从申诉,这才落草为寇至今。蒙真人不杀之恩,从今以后,自当改行向善。不过弟子回去将众人遣散后,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如承真人怜念,带回山去,情愿早晚服侍,做真人一名道童,也不敢妄想学道,长执焚香洒扫之役,于愿足矣!”说罢,跪下叩头不止。佟元奇仔细端详,见他根骨甚厚,问他年纪,才二十四岁,尚是童身,默然了半晌,答道:“我因一时心软,误收了一个罗九,累我惹了多少麻烦,还不知异日掌教师兄见怪与否。你虽然一时天良发现,尚不知你是否真实觉悟。你既再三苦求,你先回去将众人遣散后,到陕西太白山寻我,先试验你三年两载,如有悔过之决心,到时再定收纳与否。”李震川闻言大喜,重又叩头,行了拜师之礼。众人也都上来一一相见。白琦早已服他武艺超群,如今变成一家,惺惺惜惺惺,两人从此倒结了生死之交了。
  凌操经心源说出云凤失踪原因,总觉心中难过。玉清大师见凌操、俞允中俱是满脸愁苦之容,便从容道:“老先生休得愁烦,令爱原是追云叟白老前辈的内侄曾孙女。当初白老前辈的元配夫人凌雪鸿有一位兄长,名叫凌浑,剑法道术超群绝伦。彼时兄妹二人在莽苍山隐居,遇见白老前辈经过,与令祖姑比了三日的剑,不分胜负。后来长眉真人打那里经过,给两家和解,联了姻眷。成婚以后,令叔祖凌浑渐渐与白老前辈发生意见,多亏令叔祖母白发龙女崔五姑解劝,兄妹郎舅四人差一点伤了和气。令叔祖性情甚特别,从此不与令祖姑见面,直到令祖姑五十年前在开元寺坐化,令叔祖并未前去,只有白老前辈同令叔祖母崔五姑在侧。令祖姑坐化以前再三嘱托,说凌家仙根最厚,五十年后必有子孙得道飞升,请白老前辈与令叔祖母到时留意。白老前辈与令叔祖母当时答应下来,不知怎的,被白老前辈算出应在令爱身上。因为昔日令祖姑被难受伤,若得令叔祖相救,令祖姑还可不致兵解。白老前辈怪令叔祖太无手足之情,不该暗使狡狯,趁令叔祖元神出游之际,将他躯壳毁掉。令叔祖神游归来,不见了巢穴,万般无奈,将元神伏在一个垂死的破叫花身上,把一个丰神俊朗仙风道骨的人,变成一个破烂叫花,岂能不恨?白老前辈知他夫妻厉害,一向避道而行,恐他报仇。起初令叔祖也追逼甚紧,后来经许多人化解,才未公然反目。令叔祖由此就用这破烂叫花面目游戏人间,隐了真名,自称怪叫花穷神。无论邪正各派,见了他夫妻二人,都带三分畏敬之心。令叔祖夫妇从未收过门人,近来忽然到处物色弟子。白老前辈终觉不便和他们相见,才写了一封柬帖交与赵道友,叫他今日拆看,里面附着有一封信,便是请令叔祖母务必克践前言,将令爱带回山去;又令赵道友等她在台前出现,便将书信呈了上去。赵道友拆开柬帖以后,有许多地方不大明白,同我商量。我正愁姚开江厉害,见了这封信,知道他二位一同光降,定然无忧,便请赵道友依言行事。果然她一见书信,便将令爱救走,想是带回山去传授道法。此乃旷世仙缘,应当代她欢喜才是,怎么反倒忧愁起来?”
  凌操听玉清大师说了详情,才放了心。只有俞允中见转眼就要完婚的爱妻,无端劳燕分飞,即使异日道成回来,不知能否仍践前盟下嫁,越想心中越烦。忽然把心一横,走到佟元奇面前跪下,说道:“此次和吕村、陈圩结仇,全为弟子一人而起,虽说是邪不胜正,到底还是死伤多人。弟子如今业已看破世情,愿将田园家财分散贫苦的人,然后跟随大师出家。明知资质鲁钝,难列门墙,还请真人念在与人为善之心,俯赐收录,感恩不尽。”他这一席话把众人提醒,白琦、衡玉、许超、黄人瑜和人龙兄弟、岳大鹏这几个不会剑术的人,都一齐过来朝佟元齐、铁蓑道人、玉清大师等纷纷跪下,请求收为弟子。佟元奇忙唤众人起立,然后说道:“诸位虽与我无缘,但是除两三位俱非释道中人外,余者大半各有奇遇。尤其允中因为一时痴情所激,更为不合。我等号称剑仙,除少数生具仙骨者外,俱难超凡入圣,大都还要转劫,难免受一次兵解。允中夫妇五十年之内便要重圆,你们各人亦另有遇合,何故庸人自扰?我给李震川开向善之门,是因他父母俱是前明殉节忠臣,他本人又颇能自爱,不似别的盗贼昧尽天良。除我以外,别位道友又未必看得中他,所以我才暂时容他改过入门。现值本派收徒承继道统之期,只要向道真诚,心地纯厚,不愁无人指引,大家何必忙在一时呢?”众人闻言,依旧苦求。佟元奇仍用前言解释,执意不允。只对允中指了条明路,说:“今年端阳节,心源要去青螺山了结八魔一重公案,那时自有机缘前来就你。”说罢,又吩咐众人道:“此间诸事已了,被擒淫贼柳雄飞已受内伤,不妨将他杀死,用销骨散化去。好在这次并未伤着土著。少时可由白庄主将陈长泰劝解一番,放他回去,暂解两村仇怨。此人本无多大能力,全系罗九一人架弄。现罗九伏诛,他知本村势大,必不敢再为生事。如再不悛,除他不晚。至于吕、郭二人,至多逃回华山请他师父报仇,决不致经官兴讼。铁蓑道友可留此数日,一则到了端阳相助心源、玄极一臂之力,二则坐镇此间以防万一。诸位有事者亦可暂行回去,青螺山八魔所约能人甚多,不会剑术的人均不用前去。镇川事完,可至太白山寻我。我要先行一步了。”说罢,便命张琪叩谢玉清大师,与众人作别,然后携了张琪,向众人一举手间,一道长虹,破空而去。
  轻云又问玉清大师:“怪叫花穷神凌浑最后拿着一条蛇,为何姚开江一见,便亡命一般追去?”玉清大师道:“凡是南疆派红发老祖门下,最是厉害狠毒不过。未学成道之前,先收罗了许多毒虫蛇蜈蚣之类,择定一样做自己的元神,每日用符咒朝它跪诵,再刺破中指血来喂它。经过三年零六个月之后,才将它烧化成灰,吞服肚内。再按道家炼婴儿之法,将它复原,与自己元神合一。炼成以后,便可随意害人,与我们炼的飞剑一般,可分可合。不过我们遇见强敌失了飞剑,还可再炼;他那元神一斩,便如同失了半条性命,虽然不死,一生功行大半付与流水,并且失了就不能再炼。我久闻这种妖法厉害,今日对敌时,我已想起山人妖法狠毒,恐他情急,用元神显化伤人。不想被凌老前辈早收了去,无怪姚开江一见,连命都不要,飞身追赶,倒便宜我得了三把飞刀。我看凌老前辈拿着他的元神,已无生气,如果已被凌老前辈所斩,姚开江决难活命了。他失了元神,还那样厉害,所以恩师说他是个劲敌了。”白琦等听玉清大师说完,又把在鱼神洞遇见凌浑摔蛇,及随林秋水入席,自己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玉清大师道:“恭喜白庄主,如能得他垂青,真可谓难得奇遇。这位老前辈性情古怪,专一感情用事。他不愿帮忙,无论如何苦求也不行。我早听人说他功行快成,不久要用兵解转劫飞升,想在衡湘一带物色传人,许久不听下文。照如此说来,对白庄主绝非无因的了。”白琦道:“弟子行能无似,质地愚鲁,虽有向道之心,恐这位恩师未必就肯垂青吧?”玉清大师道:“我看他绝非无意,异日再看吧。现在诸事已毕,陈、柳二人可由白庄主照佟老前辈之言发落。我要同轻云、文琪等回转成都去了。”
  说罢,便命湘英收拾同行。湘英闻得云凤是被一位最有名的剑仙收去,好生歆羡。连日早向轻云、文琪、瑶青三侠女恳求携带,还恐玉清大师不带她同行,事完之后,侍立在旁,一步也不敢离开,不住朝轻云等用目示意,心中怦怦跳动。一闻此言,喜出望外,也不顾和哥哥衡玉说话,飞也似奔到里面,将隔夜打就的包裹携了出来,朝玉清大师拜了拜。还是玉清大师命她与兄长、众人作别,才得想起。因为喜欢过度,只是呆笑,连话也说不出来。衡玉先朝玉清大师拜谢援引湘英之恩,才对湘英道:“妹子蒙大师指引,遇了仙缘,哥哥福薄,不能同行。但愿妹子学成之后,好歹回来一次,以免哥哥悬念。”湘英别思索怀,只是闻言点首,反倒无话可说。无意中看了许超一眼,见他满脸惜别之容,不由心中一酸,急忙回过头去。又朝众人一一告辞。白、戴、许三人挽留玉清大师多住一二日,玉清大师道:“异日仍要相见,何必多此一举?”便从身上取了七八粒丹药交与白琦,吩咐白、李、虞等受伤之人服用。才命轻云携了瑶青,自己携定湘英,步出院中,与众人道别,满院金光,破空飞去。湘江五侠与岳大鹏也要告辞,白、戴、许三人再三苦留,才允再住三五日走。白琦又将玉清大师赠的丹药与受伤之人服用,才去将陈、柳二人发落。
  过了数日,湘江五侠与岳大鹏走后,俞允中又求了两次铁蓑道人与玄极,未蒙收录。第二天便推说有事回家,去了十多天未回,众人均未在意。一日忽然打发人送了封书信与凌操,附有二十条黄金。说他因云凤学道,看破世情,回家第二日,便吩咐账房将田园财产半分给族中贫苦之人;又立了几处善堂、谷仓施赈。自己决意往各大名山寻师学道。黄金值银万两,孝敬凌操养老;并向众人道谢道歉,不该不辞而别等语。凌操接信,急忙跑去挽留,才知他一回家,便等不及安排,将一切后事都托与妥当人料理。留下与凌操的那封信,还是临走三日之前写的,吩咐下人到时再送,哪里去寻他的踪迹。凌操见爱女爱婿同时弃家入道,虽知前缘注定,到底难割难舍。尤其是允中,明明因云凤而起,他又是个独子无后,愈觉对他不起。伤感一会儿,无法,只得仍然回来。谁知许超见允中一去,触动心事,表面上也未露出,只说回家省亲。走后寄来一信,才知到家以后,正值老父母病危,第二日已行去世,办完丧葬,亦步允中后尘去了。戴家场这一班剑侠纷纷走散,只剩有铁蓑道人、心源、玄极、凌操四人。除凌操已有住室外,衡玉又特为心源等三人备了三间静室,以便日夕请教。铁蓑道人住了些日,见吕村不来生事,又占了一卦,看出不会有什么举动,便要告辞回谷王峰去,衡玉挽留不住。铁蓑道人一走,心源、玄极当然随去。白琦自从胜了吕村之后,到鱼神洞去闲走,几乎是他的日课,也有约人同去的时候,谁也不疑有什么缘故。谁知铁蓑道人去后第二日,白琦又说去鱼神洞闲游,一去就不见回来,也未留下书信。只剩凌操一人与衡玉做伴,好不冷清。这且不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
  第七十四回 忒痴情 穿云寻古洞 临绝险 千里走青螺
  话说俞允中自见云凤一走,万念俱灰,每日愁积于胸,茶饭都无心下咽,几次恳求心源、玄极、铁蓑道人携带入门。心源因秉承追云叟留柬意旨,不但一味敷衍,不给他关说,反将追云叟的意思转告玄极、铁蓑道人。铁蓑道人先见允中虽然出身膏粱富贵之家,一丝纨绔习气都没有,又加以心地根基均极纯厚,自己本少传人,怜他向道诚切,原有允意,经心源一说,就此打消。允中苦求了多次无效,愈觉愁烦。心想:“哪个神仙不是人做的?叵耐这些剑仙都说和自己无缘,玉清大师所说青螺山的遇合也不知真假。云凤现在怪我不肯上进,倘若她学剑回来,见我还是碌碌如旧,岂不越发遭她轻视,怎对得起她?长此耽延下去,如何是好?追云叟是超凡入圣的剑仙,近在衡山,他老人家对内侄曾孙女如此关心,难道对我内侄曾孙婿就一毫都不怜念我的诚意?各位剑仙不允收我为徒,想是我生在富家,割舍不下,又不能耐出家寒苦,故而推托。我何不回转家去,将家业变卖,全做善举,散给贫寒?然后只身一人赶往衡山,去求追云叟他老人家收容,好歹将剑术学成,日后也好同爱妻相见。”主意打定,越想越觉有理。也不通知家人,设词回家,即时喊来家中管账收租之人,将家产全数托他变卖,分办几样善举。留下金条、书信与凌操。带了几十两银子,弃家入山。满心盼望学成剑术,便去寻着云凤,一同回见岳父。如不能实现自己期望,从此厌世出家,不履人世。
  早数日便从心源、玄极口中探知追云叟衡山居处,赶到山脚下,忽然山上起了大雾,山中大路崎岖难行。允中心内焦急,好几次冒着百险,想爬上山去。怎奈衡岳的云雾本就常年封锁,很少开朗的时候,这次大雾更是来得浓厚,站在山脚下望去,只见一片冥茫,咫尺莫辨,漫说认清道路,连山的影俱看不见,如何能够上去?允中无法,最后一次决定鼓起勇气,带了干粮,手脚并用,打算爬走一点是一点。衡岳本是湘中名山,三湘七泽间神权本盛,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惟独追云叟所居,既在衡岳的极高险处,天好时常是烟岚四合,无路可通,又闻其中惯出猛兽毒虫,朝山的人向不打此经过,人迹极为稀少。允中借住在远离山脚的一个贫苦农民家中,那人姓吴,甚是诚恳,见允中是个大户人家子弟,不携随从,独自朝山,走的又不是入山正路,非常替他担忧,劝解多回。允中知他一番好意,只用婉言拒绝。他自己也知此地山径奇险,常被云封,怎奈业在神仙面前许下心愿,非从此山上去不可。那农夫劝阻无效,这日见他执意冒险上去,便说:“此山常听人说猛兽毒虫甚多,官人身佩宝剑,想必是个会家。不过目前云雾满山,本来就没有山路,这般冒险上去,九死一生。如果真是非去不可,待我给官人将手肘、脚膝、脑背后等处,俱都用厚棉兜上,再备下长索套钩。以备万一失脚滚将下来,只消用两手护着头面,顺着坡道往下滚来,即便带伤,不致送命;万一失脚坠入深谷绝涧,只要不死,也可借着绳钩设法爬将上来。不过这都是万没办法中想出来的法子,最好不去冒险,改道朝山才是上策。”允中哪里肯听他劝阻,只催他速去准备。那农民无法,只得依他,夫妻二人连夜给他赶办了一切应用东西及干粮等件。第二天,允中便照那农民之言,将厚棉兜戴好上山。那老农夫妇送到山脚,指明了上去途径,眼看允中行了丈许远近,便渐渐没入雾气之中,一会儿便踪影消失,先还互相呼应,后来渐渐听不见声响,才叹了一口气,径自回家。
  那农民原未到山的高处去过,只平日云开时上山捡柴,拣那易走之路,上去还不到三四十丈远,便无路可通,走了下来,总共一年还去不上几次。允中照着他指示的途径,从大雾里爬走上去,如何能走得通,上去不到十丈,便连连滑跌了好几次。一则年少气盛,二来学剑心切,以为自己一身武功,只要手脚摸着一点边际,便不难往上爬去。起初听见那农夫在下呼喊,劝他回来,心感他一番好意,先还答应几句。入后连吃了几跌,又加雾气太重,声音不易透出,自己既决定不肯反顾,索性一个劲往上爬走,连答应都不答应了。那农民却以为他走远听不见,便走了去。允中听不见下面声息,知道农民已走,幸而自己武功眼力俱有根底,虽然山路险滑,大雾弥漫,走出十丈开外,略歇了歇,镇定心神,前面一二丈以内居然看得出,不禁心中大喜,越加奋发前进。没料到此山高寒,大雾凝在石上变化成水,又加此山常无人迹,岩石磊砢,碍足刺手。三四月间草木丛茂,到处荆棘,一双赤手在湿透的石土上扒挠,冷得都发了木,又刺上一手的荆棘。虽然受伤不重,这些刺藤大都含有毒质,不大一会儿,便肿痛红胀起来,才后悔不该不信农民之言。因嫌攀援不便,将手上棉套脱去,冷还好受。走还不到十分之一,前途险境尚多,双手肿痛冻木,如何能往上行走?急得几乎哭了起来。勉强拔出手上的刺,又走出三丈多远,实在无法再走。摸着一块较为平坦之处坐下,在暗中将未拔完的小刺细细用指甲拔出。这时手上中了毒,不但不觉冷,反倒火热滚烫起来。抬头看上边,雾气浓厚得什么都看不见;望望下边,连自己身体都看个依稀仿佛,不大完全。越想越伤心,决定拼着死命仍往上走,宁死也不回去。把周身整顿一下,取出棉手套戴上,仍旧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后来实在两手疼得难受,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来,冒险用两足朝前试一步,走一步。又走上去有五六丈高下,忽然一脚试在岩壁上面,大吃一惊。急忙用一双痛手往四外一摸,到处都是岩壁,哪里还有路可通?这一急非同小可。就在这大雾之中,东摸摸,西摸摸,经了好一会儿,不但上的路没有,恰似钻窗纸的冻蝇一般,连来路都寻不见了。允中着急无奈,跪将下来,高喊外岳曾祖救命接引。枉自喊得口干音涩,说了许多虔诚哀告的话,连丝毫回音都无有。
  正在伤心之际,忽见眼前不远有两道蓝光闪动,猜是自己诚心感动追云叟,用剑光前来接引,只消跟定这光前去,必能寻到他的洞府。不由心中大喜,也不顾手中疼痛,连爬带跌地朝那两道蓝光赶去。那蓝光只在原处闪动,并不移开,允中以为必有佳遇。等到走近面前,那蓝光还是不走,先还又猜是什么宝物。及至身临切近,还未及用手去摸,已闻鼻息咻咻,非常粗猛。允中心切势猛,知道有些不妙时,手已摸了上去。才一接触,便觉那东西一身长毛,腥味触鼻,知道在黑暗中遇见一种不知名的怪兽,吓了个胆落魂飞。那东西原也是在雾中不能见物,伏在那里假寐,被允中高声一叫,惊醒转来,闻着生人气味,循声朝前冲了过来。允中退下来时,本想拔剑护身,忙中忘了脱去手上棉套,就在这手忙脚乱之际,被那东西一头撞了过来,撞了个正着。允中一个站立不稳,倒栽葱跌滚下来。情知性命难保,猛想起农民临来时嘱咐,急忙拳起双腕,抱紧头颅,护好面部,双脚也往上拳拢,缩成一团,顺着往下滚去。且喜这一撞,正好撞向上山时的来处,不曾跌到深渊绝涧之内,没有丧了性命。允中一路翻滚,耳旁还不时听见那怪兽在上面吼叫如雷。连滚带吓,好一会儿才滚到山坡脚下,业已耳鸣目眩,不能动转。又过了好一会儿,勉强将身坐起,忽觉胸前腰背上酸痛非凡,记起胸前是吃那怪兽撞了一下很重,滚到半山又被石头硌了两下。低头看时,胸前衣服业已刺破了一个大长口子,那怪兽头上想必生有角一类的东西,没有被它刺入肉内,还算万分之幸。允中白受了许多颠连辛苦,差点没把性命送掉,不但没有见着追云叟,达到心中愿望,周身还受了好几处硬伤,两手更是痛得火炙一般,屈伸不便。费了好些事,才勉强将一双破烂的棉手套脱了下来。一阵伤心急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立刻晕倒,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身子已不在原来的山脚下,面前站定一个丰神挺秀的少年汉子,见允中醒来,笑对他道:“你的伤处都好了么?”允中想起适才受伤之事,想是被这少年救护到此,便想下床道谢相救之德。忽然觉得身上痛楚若失,两手也疼止肿消。回忆前事,恍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再看这间屋子,原来是个山洞,自己卧的是一个石床。洞内陈设,除了丹炉药灶之外,还有几卷道书。便猜这少年模样虽不似黄、赵等人所说的追云叟,一定也是个神仙异人。急忙下床跪倒说道:“弟子俞允中一心向道,从大雾中冒着百死,想爬上衡山珠帘洞,拜见外岳曾祖追云叟,学道练剑。不想受尽千辛万苦,半路途中被一个怪兽撞下山来,受了内伤,吐了口鲜血,晕死过去。多蒙仙长搭救,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弟子业已抛弃世缘,决心寻师学道,望乞仙长俯念愚诚,收归门下。弟子当努力潜修,决不敢丝毫懈怠,以负仙长救命接引之恩的。”那少年不俟允中说完,将他一把拉起。等允中说得差不多了,便对他说道:“救你的并不是我,你莫向我道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么?”允中只得答称不知。那人道:“这里便是你舍命要上来的衡山后峰珠帘洞,不过此时你还不能在此居住罢了。”允中闻言,又喜又急:喜的是万没料到自己这一跌,居然就容容易易地到了多少日所想望的仙灵窟宅;急的是那少年说他不能在此居住,虽入宝山,仍不免空手回去。忙向那人道:“仙长既说这里是家外岳曾祖的仙府,不知仙长法讳怎么称呼?家外岳曾祖现在何处,可否容弟子虔诚求见请训?”那少年道:“我名岳雯,令外岳曾祖便是家师。适才你快到洞中时,家师已然带了我师弟周淳移居到九华山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别府锁云洞中去了。”允中听说岳雯是追云叟弟子,当然也是个高明剑仙,便不问他所说的追云叟是否真不在洞中,重又向前跪倒,执意要拜岳雯为师,否则便引他去见追云叟,宁死也决不离开此地。
  岳雯拉起他笑道:“无怪我师父说你难缠,果然不假。你听我对你说,你未来此时,我师父已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同他无缘。他老人家自收了周师弟后,便决意不再收徒弟了。所以才用大雾将山封了,使你知难而退。不想你居然不畏艰险,硬从大雾中往上爬来,却不知此洞居衡山之背,离地千百丈,平时樵径只到山麓数十丈便无路可通,你又从黑暗中爬行,那如何能到得了?我也曾替你说了几句好话,但我师父性情古怪,最恨人有所挟而求,说你这种拼命行为,如无人解救,九死一生。你原是个独子,尚未娶妻,一旦丧命,你家便成绝嗣。你也不是痴子,明明以为我师父同你既有葭莩之谊,你生平又无大恶,我师父无论如何不愿收你,也决不能看着一个向道真诚的人为求见他一面,坐视其死而不救。不过你见别位剑仙不肯收你,想用这条苦肉计来邀他老人家怜悯。你资质心地俱还不错,本有一番遇合。谁知这一来,反招来他老人家不快,执意不管。偏偏你竟得遇奇缘。当你无心中被金雀洞金姥姥守洞神兽碧眼金吼新生的小吼将你一头撞下山去,晕倒之时,我正想用丹药前去救你,我师父一眼看见你岳曾叔祖怪叫花穷神凌真人朝你面前走去。他同我师父两位老人家一向是避面惯了的,我师父不愿同他老人家相见,本来就打算移居九华。今见凌真人出现,知道你不致丧命,乃将此洞留与我修行,带了我师弟周淳到九华去了。我师父走后,凌真人夹着你走来,原想同我师父吵嘴,问他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知我师父懒得和他见面,业已走开,凌真人扑了个空。他本也不愿收你为徒,想赖给我师父,又没赖上,便给你吃了两粒丹药,将你救转。临走时,他老人家对我说,你生长富厚之家,虽然根基不错,却染了一身俗气,并不是真心向道。这次冒险寻师,还是为了情欲而起。本不愿收你到门下,因为和我师父赌气,命你先到青螺山去,将六魔厉吼的首级盗来,便可收你为徒。话虽如此说,我想青螺山八魔自从神手比丘魏枫娘死后,他们又从别的异派飞剑之处学会了许多妖法,厉吼是八魔之一,青螺山窝聚异派甚多,远隔这几千里,你又不会剑术,空身一人深入虎穴,去盗他们为首之人的首级,岂非做梦?不过凌真人性情比我师父还要特别,既叫你去,必有安置你之法。你自己酌量着办吧。至于我师父,虽然对门下十分恩宽,要叫我收你为徒,我却不敢。你如愿冒百险往青螺山去,我念在你多少苦楚,帮你一点小忙,将你送去,省却许多跋涉,这倒使得。”
  允中听岳雯说了这一番话,前半截深中他的心病,好生惭愧。后来听怪叫花穷神凌浑居然肯收他为徒,凌浑的本领道法日前业已亲眼目睹,云凤又拜他妻子门下,更可惜此见面。只不过久闻八魔厉害,命自己只身空手要去将六魔厉吼首级盗来,谈何容易。不由又喜又惊。猛一转念:“自己此次弃家寻师,原是打算不成则宁死不归;佟元奇与玉清大师俱说自己遇合在青螺山,由凌真人所留的话看来更是不假。不经许多辛苦艰险,如何能把剑术学成?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机行事,譬如适才业已在大雾中惨死。”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气,便请求岳雯带他到青螺山去。岳雯道:“此去青螺山相隔数千里,你也不必忙在一时。那里异才能人甚多,我两三次走过那里,全未下去。你可在这里安歇一日,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前去,送离青螺山三十余里的番嘴子,我便回来,那里有镇店,有庙宇,你再问路前去好了。”允中道谢应允,便在洞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岳雯给他服了几粒丹药,带着他在空中飞行,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上,才到了番嘴子。这里是川藏间一条捷径,人烟却不甚多。岳雯同允中在僻静处降了下来,允中几次求他相助。岳雯随追云叟多年,行动说话都与追云叟好些相似,并没有答应允中,径自作别回去。允中无法,只得一人踽踽凉凉,前往镇店中去寻住处。到了镇上,虽然看见有几十家人家,俱都关门闭户,非常清冷。问了几处,无人答应。遥望镇外树林中有一所庙宇,便跑近前去一看,庙门大开,门外有几个凶恶高大和尚在那里闲谈。允中上前招呼,推说是入藏到布达拉宫去拜活佛的香客,走迷了路,身上又受了感冒,意欲在庙中住上几天再走。那群和尚对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阵,互相说了几句土语,便叫允中进庙。允中看他们神态虽然可疑,一则事已至此,二则阅历还浅,未出过门,焉知利害轻重,贸贸然随了进去。身才入门,便见大殿两廊下堆着许多牛马粪秽。有几个和尚鸠形鹄面,赤着双足,在一个井内往起打水,旁边立着一个高大和尚,拿着一根长皮鞭在旁威吓。见允中进来,便朝领路和尚互说了几句土语。允中也看出情形不妙,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且到了里面见机行事。又随着绕过大殿,走入一个大院落,只听一声佛号,声若枭鸣。举目往前一看,台阶上铺设锦墩,坐着两个和尚:一个生得十分高大,一个却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着黄袈裟。旁边立着十来个相貌凶恶的和尚。见允中进来,俱都佯佯不睬。先前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允中见那些和尚不但神态凶横,而且俱都佩着锋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听见喊他下跪,只装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请了!”还要往下说,旁立的凶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爷!”允中方觉好笑,那个矮胖和尚业已起立,指着允中说道:“你这蛮子是哪里来的?你有多大胆子,见了本庙大老爷、二老爷还不下跪?”允中听他说的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语难懂,忍气答道:“我姓俞。许愿到西藏去朝活佛,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贵庙借住一两天。佛门弟子多是谦恭慈悲,为何施主要朝你们下跪?你们不必欺我远来生客,我要走了。”说罢,将身一纵,上了庙墙。正要往下跳时,猛见墙外也是一座院落,下面有百十个凶僧,在当地扭结摔跤角力,看见允中站在墙上,齐声喊捉毛子。允中见他们人多,不敢下去,刚打算回身,忽听得脑后一声怪笑,适才那矮胖凶僧正站身后。允中再往旁看时,四外纵上来有数十个凶僧,各持戒刀禅杖,拥将上来。允中见势不佳,欺那面前站的矮凶僧单人把住一面,又无兵刃,纵身上前,起左手,乌龙探爪,朝凶僧面门一晃,右手便去拔剑迎敌。只见那凶僧嘴中喃喃只往后退,身体非常灵活轻便。允中剑刚拔出了鞘,猛觉一阵头脑昏眩,一个站立不稳,从墙上倒栽下来。下面凶僧见允中跌下,急忙上前将允中捆了个结结实实。等到允中神志稍为清醒,业已被众凶僧将他捆绑在佛殿明柱之上。允中破口大骂,希冀速死。那些凶僧也不去理他,直捆了一个整天整宿。那捆的黄绳,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不挣扎还好,一挣扎,那绳竟会陷进肉内,非常痛楚。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五回 十年薪胆 二番僧炼魔得真传 两辈交期 三剑客中途逢旧雨
  允中枉自又急又怒,无计可施。幸而来时服了岳雯两粒丹药,还不甚觉饥饿。第二日午后,那矮胖凶僧来看两次,见允中神态硬朗,一丝也不困惫,暗暗惊奇。一会儿又去请那高大凶僧来看。两人商量了一阵,那矮凶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还是个硬汉子。我们现有一桩事要和你商量,你若应允,便能饶你活命;若是执迷不悟,便将你开膛摘心,与大老爷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杀剐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没有绑着逼迫的。有什么事,先将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无不应允;如果是那些奸盗邪淫一类,你就把我杀了,皱一皱眉头,不算汉子。”那矮的凶僧对那高的凶僧道:“这个人倒真是个汉子,比先前那些人强多了。好在我们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说罢,便去解了允中的绑。
  允中被绑一个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这些凶僧厉害,又会妖法,决难觑便逃走,莫如暂时应允他的请求,见机行事。便问那两个凶僧道:“有什么事相烦,你说吧。”那矮凶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阳处,仔细朝允中脸上望了又望。然后再拖他一同走进隔院一间禅房落座。说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爷。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爷,他的名字叫做梵拿伽音二。我们俱是西藏人,只为得罪了活佛,带了手下徒众,到青螺山内盖了一座庙宇参修。十年前忽然来了一个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枫娘,生得十分美貌。我们不该将她留在庙中,被她用法术飞剑伤了我们多人,将我师兄弟二人逼走,占了我们的青螺山。
  “我们无奈,才逃到此地,将这座昭远寺的住持赶走,在此暂居。一则因为得罪了活佛,西藏不能回去;二则又舍不得青螺山的出产和辛苦经营的庙宇,原打算请了能人仍将青螺山夺回。不想魏枫娘闻得我们仍未远离,前来逼迫我们归顺,做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个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专一在外奸淫打劫,个个精通法术,本领高强。我们斗又斗不过她,走又无地可走,只得答应下来。此地原是川藏间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藏朝佛的人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经过。我们占据青螺山时,并不时常打家劫舍,只不过入藏的人俱要到我们寺中进香布施,才保得平安。偶尔劫杀一两次,也是他们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舍不得香资,恼了我们,才惹出杀身之祸。谁知八魔到此,他们手下人又多,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抢,遇到妇女就奸,不时还往川中去做大案,满载回来。渐渐这路上断了行人。他们又恐风声太大,知道到青螺山,这里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们给他们做眼线,以防能人剑客到来寻他们晦气时,好做一准备。只苦了我们,平日此庙本无出产,全仗过路香客布施,被他们这么一来,绝了衣食来源,只得也在川藏边界上做些打劫生活。谁知八魔还是不容,只准我们做眼线,每月由他们那里领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买卖抢到了手,也得往他们那里送。我们忍气吞声已有多年,天幸魏枫娘这个泼贱在成都被一个女剑仙所杀。我们本想去将青螺山夺回,谁知八魔自魏枫娘一死,害了怕,拜到西藏毒龙尊者门下,练会许多法术,又请了许多能人相助,我们估量不是对手,重又隐忍下来。知道他们虽然厉害,但有炼天魔解体的大法能够制他们。我大师兄本会此法,他不该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枫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纯阳,使用不灵了。炼这种大法,须要一个有好根基,元神稳固,心志坚强的童儿,在一个僻静的山顶上,朝着西方炼上两个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这三十六天当中,预先得学会辟谷打坐,然后坐在那里如法施为,直到大功成就,无论见什么动静和种种妖魔扰乱,动也不动,稍一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忧。
  “大师兄因见庙中徒众全非童身,不能炼这种大法,便想寻人代替。物色了这多年,偶尔遇见一两个勉强能用,谁知他们的心志不强,结果徒自丧了性命。而且这种法术,须要从未学过别的剑术道法的人才能炼,否则他的元气炼过别的,杂而不纯,仍是无用,所以甚为难得。昨日我们两个徒众见你带有银两,原想照从前一样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见了我师兄弟,才看出你是个童身。先还不能肯定你就能行,后来将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觉出你不但根基禀赋甚厚,尤其是心志坚强,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点头答应,不但我们得你帮助,将青螺山夺回,你也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我魔教中秘宝学了去,岂非两全其美?不过学时,须要把生死置之度外,无论眼前有什么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转眼消灭;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忧。我已将真情对你说明,如果不从,那就莫怪我们对你下毒手了。”
  允中见他说时神态有许多可疑之点,知道决没有这么简单,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摆布也是无法脱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盗六魔厉吼的首级,正愁无法进去,倘如他说的是实话,这法术学成,便可制八魔死命,岂不是一举两得?把这利害关系在胸头盘算了一会儿,还是姑且应允了,再相机行事。便答应了。那喀音沙布闻言大喜,也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会儿,会同他师兄梵拿伽音二进来,高兴地对允中说道:“你真是个信人,好汉子!我故意出去多时,并没人看守你,你却丝毫不想逃走。相助我们成功,无疑的了。”说罢,又说了一句番语。允中只一转眼间,从壁内走出三个凶僧,捧了许多食物与允中食用。允中庆幸自己没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后,又领允中去沐浴更衣,领到一间净室,由大凶僧梵拿伽音二先传了几天辟谷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聪明,资禀极好,一学便会。二凶僧也非常高兴,遂将一切口诀炼法,秘密传与允中,默默记熟。又再三嘱咐,遇见幻景不要害怕。这时正在夜里。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领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会儿工夫,允中便觉天旋地转,面前漆黑。等到清醒过来,已到了一座山顶石上坐下,头上星月一丝也看不见,远望下面一团漆黑。正要将身站起,耳旁忽听一人说道:“你不要动,我已派了四个徒弟在你身边保护你,每晚子时我来看你一次。现在你该如法施为了。”允中闻言,见事已至此,自己又不会妖法,他在暗中还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决不能够,索性照他所说镇静心神,去炼那天魔解体之法。不提。
  话说心源、玄极自白、许、俞三人相继失踪,敌人也不来扰乱,见戴家场并无甚事,便同铁蓑道人辞了衡玉、凌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练习吐纳剑诀,有时也出山走走。这日心源正在峰头远眺,忽见山脚下走来一个壮汉,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陆地金龙魏青。原来那日大家忙于和吕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侠临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个白猿抢去说将出来。心源听说魏青一人赶去援救,并无帮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约一两位剑侠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师道:“久闻衡山白象崖有一只白猿,行走如风,却从未听说伤过人。既然怪叫花凌老前辈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决不袖手,我们去了反不妥当。”心源闻言,又请玉清大师占了一卦,知是逢凶化吉,并无凶险,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师生,又是好友,不见本人总觉悬念,忽然在无心中遇见,自是欣喜,便先问魏青那日经过。
  魏青道:“我那日因听凌真人来说,我妻子被白猿抢去。他又说白猿住在白象崖,行走如飞,怕我追赶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随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起来。在谷口遇见湘江五侠,凌真人不要他们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觉身子轻飘飘地直往前飞走,眼看前面大河长涧,只一晃眼身已过岸,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一团白影如飞投向东北。渐渐追近,闻得我妻子哭喊之声。追来追去,追到一座石崖,便钻进洞去。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厮用石头封堵。我便用腰中钢爪前去推那洞门,好容易才将那石洞推开。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么木头所做,和我争打了好一会儿。那厮身材伶俐,一纵就是好几丈高,只累得我浑身是汗,渐渐抵敌不住。被那厮一棍将我打翻,用两根春藤将我手脚捆住,拖进洞去。我妻子也在里面,见我被擒,扑上前来将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来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紧我衣服不放。拖开时,竟将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来,露出臂上刺的龙纹。那厮随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的身前,一把将我左臂衣服撕开,露出一条赤膀。我正愁它要当着我面,去啰唣我妻子。见它撕我衣服,以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细,捆得非常结实,挣又无法挣脱,气得我眼睛都冒出火来。死原不算什么,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奸污。便大声对我妻子说道:‘你还想活么?’一句话将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头往石壁上撞去,满拟寻一自尽。谁知那厮竟懂得人言,听我刚一说,便已转过身来,我妻子还未撞到石壁上面,已被它纵上前去拦住。
  “它这时忽然改了刚才凶恶神气,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寻死,便将我妻子拖将过来。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粉碎。它才将我解开,我兵器不在手内,纵上去就给它一拳。那厮也不还手,只护住我妻子,怕她寻死。那厮身体灵便,因为要护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几十拳,打得它哇哇直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摆手用意,因它老拦在我妻子前面,越打我越有气。那厮皮骨坚硬,虽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却不能使它受伤。打了有好一会儿工夫,一眼瞥见我使的那柄钢爪,被我抢过来拾在手中,正想用你传我那散花盘顶暗藏神龙抢珠的绝招,先将那厮两眼打瞎,再取它的性命。爪刚发将出去,平地忽然冒起一人,正是那破烂叫花凌真人,一伸手先将我的钢爪接去。那白猿想是知他厉害,立时舍了我妻子,跪将下来。凌真人先对那猿说道:‘你修炼得好好的,偏要动什么凡心,这一顿打,打得不屈不多吧?’那白猿闻言,竟抱住凌真人一双黑泥腿大号起来。我恨那厮不过,正要就势用爪将它打死。凌真人只用手一挥,便好似凭空有一种东西将我拦住,不得上前。凌真人又对我说道:‘它也挨你打得够了,你也无须乎再打它了。它虽不该一时妄动凡心,将你妻子背来;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认出你左臂刺的龙纹,想起你十五年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凭你这点本领,它要取你性命,岂非易如反掌,还能容你打它这半天么?再说你既倒反吕宪明,你又随他们前去赴会,我不该不先令你妻子设法逃出。幸而被白猿抢走,不然吕、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径,岂不白害她遭人毒手?那白猿后来护定你妻子,是因感念昔日你放它的恩义,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寻死,又知你打不伤它,所以一任你打,它却护定你妻子不来还手。我已来了一会儿,我恨这畜生不该妄动凡心,我又还有用它之处,乐得借你手惩治它。后来你要用钢爪弄瞎它眼睛,我才出来拦住。如今你妻子业已遇救,这畜生也不会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赵心源在谷王峰铁蓑道人那里,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无论什么人,只要能遇见我,大半有缘。我送你一样小玩意,你可拿着它先寻亲友,将你妻子安顿。然后到谷王峰跟他们一起去打八魔,到时自有你的好处。’说罢,给我一根藤子编就的软鞭。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容我问,只好道谢收下。
  “这时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长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浑向不收徒,如今一开戒,索性连你这横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来了。你既是这般苦求,你若依得我一件难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点头,一面叩头如捣蒜一般。凌真人想是知它愿意,只见他将手伸进那白猿喉中,好似听见一种脆骨折断的声音。那白猿居然会说起人话来。我起初原没听出他姓凌,因为白猿称他凌真人,才跟着叫的。那白猿会说人话后,凌真人又给了它两粒丹药吃下去,领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过坡脚,便见地下躺着一个大汉,昏迷不醒。旁边还有一条打断了的死蛇和一堆缠着彩丝的铁箭。仔细一看,正是那山人姚开江。问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厉害,恐他毒箭伤人,先将他元神收拾,然后引出戴家场,将他制伏。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将他震得昏迷过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对白猿嘱咐了一番话,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药递与白猿。叫它等我们走后,先用丹药将姚开江救醒,然后将他背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毕,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术将我夫妻送到湘潭一个至亲家中。正要朝他拜谢,他只说了一声‘再见’,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后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时在我初次从师的王老师家,见我师兄五指开山王传信由衡山打猎捉回来一只苍背老猿,用铁链吊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来驯练。我彼时年幼无知,又不忍听它昼夜哀号,趁我师兄不在,偷偷将它放走。那时我左臂上就刺有这条龙纹,想不到十五年光阴,它毛会变白,居然会看见我身上龙纹想起前恩,不还我手。将妻子安顿好后,便来寻你,不想一来就遇着。我记得那日在戴家场曾有许多未遇见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见么?”
  心源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见了铁蓑道人与黄玄极。
  魏青从此在谷王寺内暂居,静等端阳节前赶到青螺山去,不时也同心源、玄极到戴家场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极为友爱,湘英走时,原说到汉阳白龙庵,由玉清大师引见素因大师门下,虽然分别日子不多,总想知道一些音信,苦于家务,不能分身前去看望。便托心源早几天动身,绕道汉阳白龙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录。凌操也托心源等,遇见各位剑仙,留神打听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劝他回来。心源、玄极俱都一一答应下来。回去同铁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动身,先到汉阳探望湘英,带到衡玉口信。然后由陆路走夔州剑阁入川,到川边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约。大家商量了一次,因为有魏青同行,好在无事,为期尚早,索性提前动身,沿途还可观赏风景。
  到了四月初一,铁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极、魏青,四人由长沙起程。走不多日,到了汉阳,好容易寻到了白龙庵,玉清大师业已他往。会见元元大师的徒弟红娘子余莹姑,问起湘英踪迹,才知玉清大师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师刚巧在头晚上出门访友,不在庵中。玉清大师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师回来,湘英一定磨着要随玉清大师同行,玉清大师无法,只好又将她带到成都去了。四人闻言,只得告辞出来。心源猛想起听玉清大师谈过,陶钧现在四川青城山学剑,何不去探看陶钧,就便拜见他师父矮叟朱梅?此老虽是得道多年的前辈剑仙,为人热心,喜抱不平,比年轻人还要来得起劲,倘能得他相助到青螺山去,岂非大妙?四人商议定后,先请黄玄极带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铁蓑道人先到宜昌三游洞,去向师父侠僧轶凡请罪,相机请他下山相助。然后驾剑光赶上黄、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把预定绕道陕西边界,经由剑阁栈道走的主意打消了。
  四人分手后,心源、铁蓑道人剑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游洞,由铁蓑道人进去代他缓颊,心源跪在洞外请罪。待了一会儿,铁蓑道人出来说,不但侠僧轶凡不在洞内,连许钺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个聋哑年迈的和尚,问他什么,也答不上来。心源闻言,便随了铁蓑道人二番进去,遍寻侠僧轶凡与许钺有无遗留什么字迹。那聋哑和尚见二人寻找,想是知道用意,径从一个破蒲团内取出一个纸团递与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许钺所留。原来许钺承矮叟朱梅指引,离了戴家场,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务,便去投师。好在三游洞在宜昌上游,是个有名胜地,常有人去游玩登临,极容易寻找。也是许钺机缘凑巧,到三游洞时,正赶个正着。原来侠僧轶凡因三游洞风景虽好,仍不能与世隔绝。他先在后洞参修,本与前洞隔绝,不知怎的,把行迹露在一个有心人眼里,传扬出去,说三游洞还有人未去过的后洞,里面住着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语。一般人多喜事,从去冬起,不时有些俗人来向他请教佛理。侠僧轶凡不耐烦扰,正要离开,许钺恰巧赶到。侠僧轶凡见许钺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绍,当时答应下来。许钺拜师不久,侠僧轶凡就带了许钺到川边邛崃山去访友。因为后洞石壁内藏有许多的经卷,暂时不便带走,才去寻了那聋哑和尚来替他看守。许钺在戴家场就听心源说过同八魔结仇及以前得罪师父之事,怕师父性情特别,又是入门不久,不敢替师兄讲情。恐心源走来不知他师徒二人踪迹,在走前写下这一张字条,托聋哑僧代为转交。那聋哑僧因为犯了他师父雪山了了和尚的戒规,罚他遭三十年聋哑之孽。许钺把托他的事写在一张纸上,他虽然又聋又哑,本领同灵性依然存在,不过韬光晦灵,静待孽满罢了。他受了许钺之托,见心源来到,便将许钺字条交付。他的来历,三次峨眉斗剑时自有交代。铁蓑道人见了纸条,他本觉这聋哑僧不是常人,又见侠僧轶凡托他看守经卷,知道那些经卷俱是西土真经,佛门异宝,侠僧轶凡竟能托他代管,更知有大来历。不过看他神态,又不似装作痴聋,揣不出什么用意。先后朝他礼询数次,聋哑僧好似被逼无奈,取了一支秃笔,在纸上写了“孽重心感,行再相见”八个字,写罢,径往蒲团上入定去了。铁蓑道人知他不愿人留此,有心试他一试,故意装作偷寻藏经,往他身后石壁走去。还未伸手,聋哑僧已经觉察,只见他举手往头顶上一拍,立刻便是满洞金光。铁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源,身剑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后面金光红云之中,一个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来。铁蓑道人并非真心盗经,原是试探他的本领,未便迎敌伤了和气,只得紧催剑光逃走。出去有十里左右,后面不来追赶,才把剑光落下。对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我因疑他装聋作哑,故意试他一试,不想他竟误会成真。我还可以抵挡,走得慢一点,岂不连累了你,看他来历,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传佛门心剑的嫡派呢。如今令师已到了邛崃,那里离青螺山甚近,说不定还许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愿如此才好。弟子现在别无他念,只望能将八魔除去,恩师恕过前愆,仍得重归门下,从此祝发出家,永安禅悦,于愿足矣。”铁蓑道人含笑不答。当下同驾剑光,追上黄、魏二人,一同往四川进发。
  魏青脚程本快,不多几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将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庙宇看了一看,又到辟邪村去拜见玉清大师,见着张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师已带湘英去寻素因大师去了。轻云、文琪因久不见师父餐霞大师,心中想念,趁着暂时清闲,也回黄山去了。四人谈了一会儿,告辞出来。心源急于要见陶钧,催着往灌县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见陶钧和纪登师兄弟二人正在对坐下棋。原来陶钧自从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诀,每日练习剑术,又加纪登从旁尽心指点,进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剑练得虽不能身剑合一,却已得心应手,指挥如意了。纪登为人,比他师父还要来得特别,竟会与陶钧处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课,不是去采药登临,便在崖前下棋。这日天气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见崖下上来四人。纪登认得铁蓑道人,连忙上前拜见。陶钧已看出一个是他昔日师父赵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够,恐怕误你,一向不肯以师礼自居;何况贤弟如今又是朱老前辈高足,再要照以前称呼,不但错了辈分,愚兄反无地自容了。不如以后就用弟兄相称吧。”陶钧还是不肯,心源只好暂时由他。彼此都引见,介绍姓名,互道了一阵倾仰的话,纪登便请众人去往观中落座。
  坐定之后,互谈别后之事。陶钧听说许钺已蒙侠僧轶凡收录,十分代他欣幸。心源又把同他别后,到长沙谷王峰寻访铁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云叟解围,酒楼遇罗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场打擂,怪叫花穷神凌浑二次出世收伏姚开江,白、俞、凌、戴四人相继弃家从师等事,说了一遍。陶钧也将别后在汉皋江边巧遇恩师矮叟朱梅,接引到青城山学道,以及现在早晚用功情形说出。纪登道:“这位凌老前辈,真是剑仙中一位怪杰。要讲本领,虽不知多大,但是这些年来听见他的前言往行,从未有人说他败在人手内一回过。日前听师父说,他近来悟彻天人,不久归真,很想物色一两个传人,二次出山想必为此。不过昔日他同白师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时他必定出来参与。八魔纵然厉害,岂是他老人家对手?赵道友此番前去,必定万无一失了。”
  心源便请纪、陶二人引见朱梅。陶钧道:“恩师他老人家行踪不定,不常在观,也许我们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马上出现也说不定。”四人听得朱梅不在观中,多未免觉得机缘不巧。纪登忽然对陶钧笑道:“师弟可想请师父去助赵道友一臂之力么?”陶钧道:“岂有不愿之理?”纪登道:“因为我以前曾有劣迹,虽然改行向善,师父总不大喜欢我。我看他对你属望甚殷,你如现在就随赵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对手,师父岂能坐视?”陶钧也是少年喜事,刚把飞剑学好,没处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师好友,极愿同去相助。只因震于八魔凶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师父之命,不敢贸然说去。听纪登一说,知道师父面前他肯担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实在是想跟去,一则无有师父之命,二则我虽会飞剑,不能身剑合一,道路又远,恐怕反误了赵老师的大事,所以为难。”纪登道:“我既叫你去,当然会替你担待,不但你能跟上他们三位,连这位魏道友,我也一样能送他前往。好在为期还早,有意屈留诸位在此盘桓几天,到时我虽不能离此相助,自会送我师弟前去观光。诸位以为如何?”心源与陶钧久别重逢,又看他师从朱梅学了剑术,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为当初不听师言,仅学会一点皮毛,贸然下山,惹得师父见怪,自己到处吃亏,倒并不怎么想陶钧同去。经纪登一说,他是朱梅大弟子,剑术高妙,本来为期尚早,乐得在此同旧雨相聚些时,多拉拢两个帮手。黄、魏二人原是心源请来,更无问题。铁蓑道人与二老、侠僧轶凡及心源、纪登师生两辈,俱是后先所交朋友。他的剑术先传自终南乐众,乐众成道后,又离了终南派自成一家。纪登、心源因为他认识师父,俱执晚辈之礼。他却不以此自居。此次随着心源经川入藏,本想在半路上顺途看望两个好友,见心源等暂住青城,便同众人说,准端阳前赶到青螺山,现时因有事他去,同众人暂别。纪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铁蓑道人别了心源去后,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专候端阳赶到。不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六回 几番狭路 苦孩儿解围文笔峰 一片机心 许飞娘传信五云步
  话说青螺山八魔,自从他们的师父神手比丘魏枫娘在成都被妙一夫人杀死后,才知峨眉派真正厉害,稍为敛迹一点。后来神手青雕徐岳回来报信,说是去年在江西寻见八魔主的仇人赵心源。八魔邱舲想起西川路上一镖一针之仇,听说心源居然敢在明年端午前来赴会,不由又兴奋起来。彼时三魔钱青选、六魔厉吼远游川湘一带未归,便着徐岳再去送信通知他二人回来。徐岳奉命,寻到衡阳一带,无心中在岳麓山遇见当年在青螺山用青罡剑削去四魔伊红樱四指,又用振云锤连伤六魔厉吼、七魔仵人龙的采药道人黄玄极。三、六二魔一听,立刻派徐岳又去探视,到晚不见回信,两人双双到岳麓寻仇,遇见追云叟,将他二人用法术禁制打了一顿。仇人未找成,还破了飞剑、法术,又气又恨。知道长沙有追云叟在,不能立足,连店内土娼、行李俱顾不得带走,垂头丧气,连夜用遁法,费了多少劲才赶回青螺。八个魔君见面,说起前事,无不咬牙切齿。因知追云叟会出面来助黄玄极,不由想到仇人赵心源既敢前来,定有能手相助。前车之鉴,不得不早有防备。正在拟议之中,恰好俞德在成都遭惨败,失去毒龙尊者赐的红砂,由辟邪村漏网,想逃回西藏去向他师父哭诉,请求与他报仇,走过青螺山。八魔原是后起余孽,虽然本领厉害,对于各派有名剑仙异人,都不大认得,当下发生误会,动起手来。论剑术,八魔原不是俞德对手。一则八魔人多,二则有那番僧布鲁音加相助,俞德被困核心,脱身不得,无心中打出他师父旗号。八魔久震于西藏毒龙尊者的盛名,又知他们师父魏枫娘与毒龙尊者的渊源,立刻停手赔罪,请至魔宫,就便婉言请俞德引见。一面正苦能浅力弱,一面又与正派结有深仇,当下一拍便合,情如水乳。
  俞德住了一天,第二日便回西藏,向师父哭诉前情。他本是毒龙尊者的宠徒,加之毒龙尊者近来法术精进,又炼了几宗法宝,早想在中土多收一点门人,光大门户,增厚势力。八魔人多势众,在青螺盘踞,难得他等自甘入门,正好助他等一臂之力,收将过来,为异日夺取布达拉宫的根据地。立刻答应了八魔的请求,将魏枫娘一层渊源撇开,直接收为徒弟。八魔先后拜在毒龙尊者门下,不由长了威势,愈加无恶不作起来。大魔黄骕又下令给番嘴子红庙中的梵拿伽音二、喀音沙布两个番僧,叫他们日夜提防,遇有本领高强、形迹可疑之人,速来报知。因为神手青雕徐岳失了踪迹,别人没有他腿快伶俐,硬将梵拿伽音二两个得力徒弟要来代替徐岳,每次出门连盘川都不给,却命他们自己设法劫盗。两个番僧恨如切骨,却奈何他不得。
  八魔刚在布置,俞德又从旁处得了信,说是赵心源端阳拜山,约有峨眉派许多能人相助。八魔一听,虽然恃有毒龙尊者做他护符,到底有些恐慌。俞德是惊弓之鸟,再加记恨前仇,便同去求告毒龙尊者。毒龙尊者一听大怒,说道:“峨眉派实在欺人太甚!起初为了优昙老尼,不愿与他们伤了和气,白让我徒弟吃了许多亏,还伤了镇山之宝。如今索性欺到我头上来了。我和嵩山二老、东海三仙,连那掌教齐漱溟,都为三次峨眉斗剑,各用心血在洞中炼宝。这次来的定是他们门下无知小辈,怕他何来?”俞德道:“话虽是如此说,上次成都慈云寺,东海三仙只来了一个苦行头陀,连嵩山二老才只三人,余下俱是些无名之辈,同齐漱溟的儿女。绿袍老祖、晓月禅师何等厉害,还有五台、华山门下许多有名剑仙,竟会遭那样惨败,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没有一个占着丝毫便宜,损折了无数飞剑法宝。峨眉教下前一辈的固然厉害,他们这些后起的乳臭孩子都是个个厉害无比,我们倒不可大意呢。”毒龙尊者道:“你哪里知道。起初成都请我不去,一来因为优昙老尼厉害,二来为师法宝未成,说不得暂时忍气吞声。如今我法宝不但炼成,还参悟出一种魔阵,漫说是这些乳臭小儿,连他们掌教齐漱溟来,也叫他不是我的敌手,来得去不得。”俞德听师父道法神妙,所说必非虚言,才放了心。同八魔回去青螺山,又商议了几天。想起昔日舍死忘生去帮五台派的忙,两下结了好感,何不在这需人之际,去到黄山五云步,请许飞娘也来帮一个忙?就便在路上再约几个能人,来壮壮声威。又去和毒龙尊者商议。毒龙尊者原自恃道法高强,又知许飞娘不见得暂时就能出面,其余又无人能以胜任。一则因俞德等苦求,二则好久不见飞娘的面,心中想念,便答应下来。对俞德说:“除许飞娘与烈火祖师外,如遇真有本领的,只管约来。其余不三不四,估量不是峨眉对手的,不要乱约,省得到时一战即输,丢了自己的脸,还害了别人。”
  俞德领命后,便去找八魔与番僧布鲁音加又商议了一阵。俞德久知师父毒龙尊者不久化解,自己常以承继他师父道统自命。收了八魔以后,俞德觉势力增长,自己入门最久,又是师兄,除师父外,当然他是首领。无奈他因失去红砂,同八魔初见时,好汉打不过人多,差点被擒,诚恐师父化解以后,自己掌教镇压他们不住。正好借这一次端阳拜山的机会,把他认识的异派剑仙,只要能寻着的,便拉了来参与。对内既可表示自己势重人多,剑术高强;对外还可借八魔来壮门面。所以听了毒龙尊者叫他不要多约人的话,不甚满意,对八魔等并未吐实,只说师父业已答应下来,命大家分头去请。由俞德写好书信,分派二魔薛萍、四魔伊红樱、五魔公孙武、七魔仵人龙,分向各异派中友好前去约请,到端阳在魔宫中相聚。自己又亲身赶到黄山去请许飞娘。
  这本是三月中旬的事。俞德快到黄山,又遇见戴家场败退下来的三眼红蜺薛蟒同九尾天狐柳燕娘狼狼狈狈坐在路侧树林之内。二人遇见俞德,怕他吃醋,俱各大惊。倒是俞德知柳燕娘淫荡非凡,阅人甚多,既同薛蟒在一处,必有苟且,现在用人之际,报仇要紧,倒不甚放在心中,反用好言问他二人何以至此。原来薛蟒冤了苦孩儿司徒平同王森下去救人,他同柳燕娘怕王森少时回来吃醋,连忙趁空逃走。先去偷盗了些银钱,在路上淫乐了好几天。薛蟒相貌不济,又瞎了一只眼,柳燕娘愿意嫁他,全为的是无处安身;又知他师父本领高强,想投到万妙仙姑门下。谁知薛蟒因图她的欢心,答应下来,推说师父洞中不便私会,按下剑光步行,到晚来便寻镇店淫乐,一天才走个百十里地。柳燕娘急于拜见万妙仙姑,日日催促。薛蟒明知师父见自己不奉师命,娶了这么一个女子为妻,必定怪罪,又舍不得丢下。好容易挨近黄山,逼得无法,才婉言对燕娘说,师父家规甚严,不敢同去拜师,请燕娘等他一年半载,容他见了师父,遇机进言说明经过,无论如何决不负她等语。一席话说完,气得柳燕娘若不是自问不是对手,早用飞剑将他杀死,当下痛骂了他一顿。骂完正要同他决裂分手,薛蟒也生了气,收起怜香惜玉之念,将飞剑放出,非要燕娘答应等他不可。燕娘斗他不过,被逼无奈,心中起了恶意,表面上屈服下来,百依百顺,打算趁薛蟒冷不防时,再暗下毒手。薛蟒见燕娘答应等他,登时转怒为喜,反倒不舍起来。正同燕娘商量用什么法子去求师父允许,恰巧俞德从空中飞来,远望下面有人比剑,按下剑光寻踪跟至。柳燕娘见来了旧相知,他的本领又胜似薛蟒,正要用巧言鼓动他二人拼命。谁知俞德早看出她的行径,自己办理正事要紧,见面只敷衍了两句,便反殷勤向薛蟒答话。薛蟒知道俞德是燕娘旧好,自己同燕娘背人私逃,又不是俞德敌手,正在心虚,想用言语支吾。见俞德那样暴的脾气,反倒同他亲热,不禁心头诧异,当下问明来意,才知有求于他。薛蟒也是不好回山交代,难得俞德凑趣,二人各有利用。商量一阵,决定带燕娘同去黄山五云步见万妙仙姑,假说燕娘是随俞德同来,自己等师父见容,再帮她求说收归门下。计议已定,三人便驾起剑光,同往黄山进发。
  飞到文笔峰后,俞德要表示恭敬,落下剑光,三人步行上去。忽听路旁松林内有两个女子说笑的声音。三人侧耳一听,一个道:“这样好的天气,可惜文妹不在此地,只剩我两人同赏。”另一个道:“你还说呢。师父说文妹根基本厚,又服了肉芝,拜了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师伯为师,如今又同峨眉掌教真人的女儿齐灵云姊姊在峨眉凝碧崖修炼,前程正未可量,我们拿什么去比她?”起初发言的女子说道:“你好不羞,枉自做了个姊姊。看文妹好,你还嫉妒她么?”另一个女子答道:“哪个去嫉妒她?我是替她喜欢。各人的遇合,也真是前定。就拿先在凝碧崖住的那个李英琼说,起初还是个小女孩子,不过根基厚些罢了。先是无意得了白眉和尚座下的仙禽金眼神雕,后来又得了师祖长眉真人的紫郢剑,未后又在无意中吃了许多仙果仙药,抵去百十年苦修,哪一位仙家得道也没有她这般快法。如今小小年纪,入门日子不多,业已名驰天下,同门先辈剑仙提起来就啧啧称赞,说是为峨眉争光。我听师父说她得道得宝那样容易,才真叫人羡慕呢。”这两个女子一问一答,听去渐渐是往林外走来。
  这时正是孟夏天气,文笔峰前莺飞草长,杂花盛开,全山如同绣了一样。俞德久居西藏,不常见到这样好景;又听这两个女子说话如同出谷春莺,婉妙娱耳。先还疑是地近五云步,定是万妙仙姑门下,后来越听越不对。薛蟒已听出这两个女魔王的声音来,自己吃过苦头,便想拉了俞、柳二人快走。俞德还不明白,想再听下去。三人正在行止不决,林内声音忽止。一会儿工夫,耳旁忽听一声娇叱道:“慈云余孽,敢来送死!”言还未了,现出两个女子,臂摇处,两道剑光同时往三人顶上飞来。三人定睛一看,这两个女子原来俱是熟人,从前在成都领教过的周轻云与吴文琪。俞德大怒,骂道:“大胆贱婢!前番夜闹慈云寺,倚仗你们峨眉人多,被苦行头陀将你们救走。今天我们不曾招惹你,又来太岁头上动土。”口中一面乱骂,已将剑光发出。轻云、文琪随了玉清大师数月,这次从成都回山省师,餐霞大师因为成道不久,知她二人根骨已厚,不会再入旁门,不惜尽心相授,二人道行越发精进,大非昔比。薛蟒、柳燕娘吃过两次苦头,知道厉害,见俞德业已上前,二人又无法逃避,只得咬牙迎敌。虽然是三个打两个,除俞德还可支持外,薛、柳两人都是心虚胆怯,渐渐不支。各人飞剑正在空中纠结不开,忽听空中高声叫道:“休要伤吾师弟!”说罢,便有一道剑光飞来。及至来人落到面前,正是苦孩儿司徒平。轻云、文琪先还准备迎敌,及见来人是司徒平,轻云对文琪使了个眼色,倏地收回剑光,破空便起。
  司徒平近来努力精进,飞剑原也不弱。俞德等不知个中隐微,以为敌人见自己添了生力军,畏惧逃走,本要追去。还是薛蟒知道厉害,拦阻道:“适才两个女子,一个叫周轻云,一个叫吴文琪。还有一个姓朱的女子与矮叟朱梅同名,俱是黄山餐霞大师门徒,非常可恶。过去两座峰头便是她们师父洞府,那餐霞大师连我师父都让她三分,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吧。”司徒平原是奉了万妙仙姑之命前来接应,轻云、文琪退去后,近前和薛、俞二人相见。见了柳燕娘那种妖媚淫荡的神气,好生不悦,迫于师命,表面上也不敢得罪。将二人陪往五云步进洞以后,才告知薛蟒,师父业已在他们斗剑的一会儿起身往云南去了。
  原来万妙仙姑许飞娘在黄山五云步炼了好几件惊人法宝、飞剑,准备第三次峨眉斗剑机会一到,才和峨眉派正式翻脸,一举而重新光大五台,雄长各派之上。可是她自己尽自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她的旧日先后同门因恨峨眉派不过,却不容她暗自潜修,屡次拉她出去和峨眉派作对。飞娘不合一时感情冲动,用飞剑传书,到处替慈云寺约人不算,还命徒弟三眼红蜺薛蟒亲到成都参与,白害了晓月禅师和许多的异派中人送命受伤,分毫便宜也未占到。还接连几次遇见餐霞大师,冷嘲热讽地下了好些警告。飞娘为人深沉多智,极有心计,情知这多年的苦功,不见得就不是餐霞大师敌手,但到底自己没有把握,不愿涉险。虽然心中痛恨生气,丝毫不形于颜色,直辩白她不曾用飞剑传书,代法元等约人;薛蟒虽是她的门徒,并未叫他到成都去,也许是背师行事,等他回来,再责问他等语。餐霞大师岂不知她说的是假话,一则因为长眉真人遗言,正派昌明,全要等许飞娘、法元等人号召了许多异派来和峨眉作对,引起三次峨眉斗剑,应完劫数以后;二则她本领高强,气运未尽,暂时至多将她逼出黄山,也不能将她怎样,倒不如容她住在邻近,还可由她门人口中知道一些虚实。那司徒平早已心归正教,曾瞒着他师父,露过许多重要消息与餐霞大师。所以轻云、文琪奉过大师之命,见了司徒平就让。飞娘也算出司徒平有心叛她,她存心歹毒,不但不说破将他处死,反待他比平日好些。除自己的机密不让他知道,乐得借他之口,把许多假事假话当真的往外宣扬,好让敌人不加防备,她却在要害处下手。准备正式出面与峨眉派为难时,再取司徒平的性命。他们两方勾心斗智,司徒平哪里知道,还静候飞娘与峨眉派正式破脸,他便可弃邪归正呢。
  这次飞娘在黄山顶上闲立,忽见薛蟒的剑光在空中与另一剑光对打,打了一会儿又同落下去,好生奇怪。她最溺爱薛蟒不过,飞身到了林中,暗中观察。见薛蟒同柳燕娘那种情况,不但没有怪他,反觉得他瞎了一只眼睛,弄了个妻子还怕师父怪罪,觉他可怜,正要现身出去与他们喊破。忽见俞德飞来,一听他们的谈话,知道俞德又来向她麻烦。在自己法宝未成之际,本想不去参加。后来又想,一则三仙二老几个厉害人物现都忙于炼宝,不会到青螺山去,余下这些小辈虽然入门不久,闻得他们个个根基甚厚,将来保不定是异派一患,何不偷偷赶去,在暗中除掉几个,也可出一点这些年胸中怨气;再则好久与毒龙尊者阔别,也想前去叙叙旧情。不过明去总嫌不妥,想了一想,急忙回到洞府,背着司徒平写一封密柬,准备少时走后,再用飞剑传书寄与薛蟒。故意对司徒平道:“为师年来已看破世情,一意参修,不想和别派争长较短了。只当初悔不该叫你师弟前去参加成都斗剑,我不过想他历练一番,谁知反害他瞎了一只眼睛,又遭餐霞大师许多疑忌。好在我只要闭门修道,不管闲事,他们也不能奈何于我,年月一多,自然就明白我已不想再和峨眉为仇了。偏是旧日许多同门友好不知我的苦心,仍是屡次来约我和峨眉作对。去罢,仇人是越结越多;不去,他们又说我忘恩背义,惧怕峨眉。真是为难。我现在只有不见他们的面,以免麻烦。适才我又算出你师弟薛蟒引了一个西藏毒龙尊者的大弟子瘟神庙方丈俞德,还有你师弟的妻子柳燕娘,前来见我,恐怕又有甚事叫我相助,我想还是不见他们为是。恰好我正要到云南去访看红发老祖,我此刻动身,你见了他们,将他们接进洞来,再对他们说为师并不知他们前来,适才已起身到云南去了。俞德走后,可将你师弟夫妻二人安置在后洞居住,等我回来再说。”司徒平领命,便送飞娘出洞。一眼看见文笔峰下有几道剑光相持,万妙仙姑已知就里,自己不便上前相助,看见司徒平在旁,知道文琪、轻云不会伤他,便命司徒平前去接应。司徒平领命去后,飞娘亲眼看见围解,才动身往西藏而去。因见文琪、轻云与司徒平飞剑才一接触,立刻退走,愈疑司徒平是身旁奸细,更加咬牙切齿。不提。
  俞德见飞娘不在洞中,听说往云南去会红发老祖,云南也有自己几个好友,莫如追上前去,追着飞娘更好,追不着,到了云南还可再约几个南疆能手也好。当下不耐烦和司徒平等多说,道得一声请,便自破空追去。柳燕娘原不是真心嫁与薛蟒,见万妙仙姑不在洞中,本打算随了俞德同去,不曾想到俞德报仇心切,又不愿得罪飞娘门下,话都未同她多说。燕娘白闹了个无趣,正在心中不快,忽听司徒平对薛蟒说:“师父走时留话,叫你夫妻在后洞居住,不要乱走,等她回来再说。”薛蟒心中自然快活。燕娘闻言,也改了主意。心想:“自己到处奔走,阅人虽多,大半是夕合朝分,并无情义可言。薛蟒虽然相貌粗丑,人却精壮,难得他师父允许,莫如就此暂时跟他,异日从万妙仙姑学点道法,省得常受人欺负。尤其是万妙仙姑那一种驻颜还少之法,于自己更是有益,倘能学到,岂不称了心愿?”又见司徒平生得骨秀神清,道行似乎比薛蟒还强,不由又起了一种邪念。几方面一凑合,便默认和薛蟒是夫妻。她却没料到万妙仙姑何等厉害,适才在树林暗中查看她的言谈举动,已知此女淫荡非常,薛蟒要她,将来定无好果。一则溺爱不明,二则想起留着这个淫女,将来正可拿来当自己替身,用处甚大。五台派本不禁女色,莫如暂时先成全了爱徒心意,静等用她之时再说。后来三次峨眉斗剑,万妙仙姑果然传了柳燕娘内视之法,去迷红发老祖,盗取万蚕金钵,与峨眉作对,此是后话。薛、柳二人哪里知道,双双兴高采烈。跑到后洞一看,设备甚全,愈加称心。司徒平冷眼看这一双狗男女搂进抱出,神态不堪,虽不顺眼,却也无法,只得躲在一旁叹气。薛蟒见司徒平避过,知他心中不服,仗着已得师父同意,也不放在心上,仍携了飞娘出洞闲眺,并头携肩,指说欢笑。
  正在得趣,忽见眼前一道光华一闪,燕娘正吃惊,薛蟒司空见惯,已将那道光华接在手里。一转瞬间,那道光华依然飞去不见。燕娘见薛蟒手中却拿着一封书信,便问何故。薛蟒且不还言,用目四顾,无人在侧。急忙拉了燕娘转到五云步崖后丛树之内,寻了一块大石,与燕娘一同坐下,说道:“这是我师父的飞剑传书,不论相隔千里,只消将书信穿在飞剑上面,想叫它送给何地何人,从无错误,也不会被别人拦路劫去。适才瘦鬼说,师父在我们到前一刻起身往云南访友,又准你嫁我,同在洞中居住,我就猜她必已知道我们的事同俞德请她的详情。这会儿又给我寄飞剑传书,必又背着瘦鬼有机密训示。按说不能给第二人看,不过你是我的妻子,我师父寄书情形,又好似不必背你。不过少时遇见瘦鬼司徒平,你千万不可露出真情。他虽是我师兄,同我如同仇人一样,我又害他受过师父重罚。虽然都是师父徒弟,师父却不喜欢他。偏他机灵,肯下苦功,又比我来得日久,从前常向餐霞老尼讨教,学得剑术比我还强。我师父恨他,也因为他向外人求教的缘故,老疑心他背叛我们,重要机密常不给他知道,省他露给外人。他外面还装作一脸的假道学,更是讨厌。你对他留神一点。”说罢,一面将书信拆开,与燕娘同看。上面写道:“汝与柳女背师成亲,本应重责。姑念此行受伤吃苦,暂予免罚,以观后效。适才在林中,见柳女人颇聪明,剑术亦有根柢,惜心志浮动,是其大疵。今既嫁汝为妻,应转谕勉其努力向道,勿生二心,待为师归来,再传道法。倘中途背教叛汝,无论相隔万里,飞剑无情,不轻恕也。俞德来意已知。汝师兄有叛教通敌之心,惟尚有用彼处,未便邃予显戮。汝对其处处留意监防,惟勿形于颜色,使彼知而预防。凡有动静,俟为师回山,再行相机处置。彼已得峨眉真传,迩来剑术大进,汝二人非其敌,不可不慎。现为师已应毒龙尊者之请,赴藏转青螺山,暗助八魔一臂。不愿使汝师兄知真相,故谓云南访友,以避近邻猜疑。因汝不知,特用飞剑传谕。”
  薛蟒看完,对燕娘道:“我说的话如何?师父说你心性不定,叫我警戒勉励你,好好同我恩爱学道,不可背叛又生二心。不然,不怕你逃到哪里,我师父都会用飞剑取你的命呢。”燕娘无非想借薛蟒暂时安身,从万妙仙姑学驻颜之法同飞剑奥妙,谁知竟被万妙仙姑看中,不但非嫁薛蟒不可,日后还不能背叛再嫁他人。万妙仙姑的本领久已闻名,这一来,倒是自己上套,岂非弄巧成拙?连适才想勾搭司徒平的心思都得打消。好不懊悔,却也无法,只得先过下去,再相机行事。薛蟒见燕娘垂头不语,笑道:“你莫非见我师父警戒你,不愿意听么?你真呆。我师父向来不容易看上一个徒弟,女徒弟只收了一个廉红药。当初原说过个三年五载,等她学成一点道法,将她嫁我为妻。我见她生得美貌,正自暗地喜欢,谁知她无福。平日不大爱理人,又是和师父在一屋住,不能常和她亲近,过了不多日子,她对我总是冷冷的。我奉命到成都去的头一个月,忽然来了一位白发老太婆,拄着一支拐杖,还同了一个小女孩子,硬说廉红药是被我师父用计害了她全家,硬抢来做徒弟的,我师父说是她救了来的,争辩不休。那一老一少,不容分说,硬要将廉红药带走,先是那小女孩抢过来,将廉红药抱起便飞。此时师父坐在当中,脸上神气好似非常气忿,又极力忍住似的。我同瘦鬼侍立在旁,瘦鬼见别人欺负到门上来,若无其事一般。我却气忿不过,正赶上小东西将人抱走,老东西刚朝师父扬手之际,我纵在师父面前,打算放剑出去将人抢回。我也未见那老东西放出什么法宝、飞剑,只微微觉着一丝冷气扑脸。我还未及把剑放出,只听那老东西说道:‘便宜你多活几十年。’说罢,那老少二人同廉红药都不知去向,追出洞去也未看见一丝影迹。回来再看师父,神色非常难过,只说了一句:‘今天亏你。’本来师父就喜欢我,从这天起,待我越发好起来,对瘦鬼却一天比一天坏了。我背人问师父几次,只知那老少二人俱是别派中厉害剑仙。那女孩看去年轻,实在的年岁并不在小。她们二人无意中救了廉红药的父亲,不服气我师父收好徒弟,特意前来将她抢走。师父本领原和她们不相上下,偏偏那日不曾防备,法宝又不曾带在身旁,她们又是二对一,不但人被她们抢走,差点还吃大亏。幸而我无意中拦在师父面前,那老东西人甚古怪,从来不伤不知她来历的人,便将她放出来的无形五金精气收了回去,我师父才没有受伤。师父因此说我天性甚厚,另眼相待。只不告诉我这一老一少的名姓,说道未学成时,不知她们来历最好,以免遇上吃亏。我也就不再问了。事后我师父因为女子容易受骗,那廉红药当时如果不信那一老一少编的假话,只要说愿随师父,不和她们同去,她们纵有本领,却从来不勉强人,哪会让师父丢这大脸,师父一赌气,便说从此收徒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了。今天破格收你,岂非天赐的造化,你怎么倒不痛快起来?”
  燕娘哪肯对他说出自己后悔,不该跟他苟合,以假成真。事已至此,又见薛蟒虽丑,对她却极为忠诚,别的也都还合适,便含笑敷衍了他几句。薛蟒起初原怕她情意不长,如今见师父做主,不怕她再变心。哪经得起她再眉花眼笑,软语温存,不由心花怒放,先抱过来在粉脸上轻轻咬了一口。末后越调笑越动情,径自双双搂抱,转回后洞去了。他二人走后,那块大石后面现出个少年,望着二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仍还坐在二人坐过的那块石头上面,双手抱着头苦苦愁思。这少年正是万妙仙姑门下不走时运的大弟子苦孩儿司徒平。原来他自师父走后,见不惯薛、柳二人那种不要脸的举动,一个人避了出来,走到崖后树林之内,想去摘两个桃子吃。刚纵身上了桃树,远远望见薛、柳二人也走出洞来,在那里指手画脚,勾背搂腰,种种不堪神气。方喊得一声:“晦气!走到哪里,眼睛都不得干净。”正要回过头去,忽见一道光华从西南飞来,直落到薛蟒手中,略一停留便即飞去。心想:“师父才走不多时,如何又用飞剑传书回来?虽想知道究竟,因与薛蟒素来不睦,未便向他探问。自己孤苦伶仃,入山访师学道,受尽千辛万苦,才误投到异派门下。起初尚蒙师父看重。自从师父收了薛蟒,日子一多,因见正派中人人既光明,行为正大,道法、剑术又比异派都高深,不由起了向往之心。诚中形外,渐渐被师父看出,师徒感情一天坏似一天。再加师父宠爱薛蟒,听他蛊惑,不但不肯传授道法,反而什么事都不让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只不过在戴家场回来时,中途路上遇见餐霞大师,承她怜念,传了一些峨眉剑诀,谈过几句不相干的话,未泄露过师父什么机密。平时听师父谈话,对自己颇为注意,多知他们机密反有妨害,还不如装作不知为是。”想到这里,摘了两个桃子,翻身下树。忽见薛、柳二人正往自己面前走来,身后并无退路,如驾剑光绕道飞走,又怕被二人看见,只得将身藏在石后。一会儿工夫,薛、柳二人竟走到他面前大石上坐下,打开书信同看。司徒平在石后听二人说完了那番话,果然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吓了一身冷汗。心想:“师父既然疑心叛她,再在这里凶多吉少。如果此时就背师逃走,漫说师父不容,就连别派前辈也难原谅。何况师父飞剑厉害,随时可要自己性命,就躲得现在,也躲不过将来。”越想越害怕,越伤心。
  正在无计可施,猛一抬头,看见文笔峰那边倏地冲起匹练似的一道剑光,紧跟着冲起一道剑光和先前那一道剑光斗了起来,如同神龙夭矫,满空飞舞。末后又起来一道金光,将先前两道剑光隔断。那两道剑光好似不服排解,仍想冲上去斗,被那后起金光隔住,飞到哪里,无论如何巧妙,两道剑光总到不了一块。相持了有半盏茶时,三道剑光倏地绞在一起,纵横击刺,蜿蜒上下,如电光乱闪,金蛇乱窜。司徒平立在高处往下面一望,文笔峰下面站着一个中年道姑和两个青年女子,正往空中凝视。知是餐霞大师又在那里教吴文琪、周轻云练剑,越看心中越羡慕,连适才的烦恼苦闷都一齐忘却了。这三道剑光又在空中舞了个把时辰,眼望下面三人用手往空中一招,金光在前,青白光在后,流星赶月一般,直往三人身旁飞去,转瞬不见。司徒平眼望三人走过文笔峰后,不禁勾起了心事,想来想去,还是打不出主意。只得暂时谨慎避嫌,一个人也不会,一句话也不乱说,但希冀熬过三次峨眉斗剑,便不怕师父多疑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七回 无意失霜镡 雪浪峰前惊怪鸟 有心求故剑 紫玲谷里见仙姑
  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后洞淫乐,不愿进去,独个儿气闷,走到洞前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望着远山云岚出神。正在无聊之际,忽见崖下树林中深草丛里沙沙作响,一会儿工夫跑出一对白兔,浑身似玉一般,通体更无一根杂毛,一对眼睛红如朱砂,在崖下浅草中相扑为戏。司徒平怕少时薛蟒走来看见,又要将它们捉去烧烤来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纵身下崖,想将这一对兔儿轰走。那一对白兔见司徒平跑来赶它们,全没一些惧意,反都人立起来,口中呼呼,张牙舞爪,大有螳臂当车之势。司徒平见这一对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几倍,又那样不怕人,觉着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内中一只早蓄势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纵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脸上抓了一个正着。司徒平万没料到这一种驯善的畜生会这般厉害,到底居心仁慈,不肯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几下赶走。不曾想到这两只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双双围着司徒平身前身后跑跳个不停。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几下,又麻又痒。不由逗上火来,一狠心便将飞剑放出,打算将它们围住好捉。谁知这一对白兔竟是知道飞剑厉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头就跑。司徒平一时动了童心,定要将这一对白兔捉住,用手指着飞剑,拔步便追。按说飞剑何等迅速,竟会圈拦不住。司徒平又居心不肯伤它们,眼看追上,又被没入丛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头寻找,这一对白兔又不知从什么洞穴穿出,在前面发现,一递一声叫唤。等司徒平去追,又回头飞跑,老是出没无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怄气一样。追过两三个峰头,引得司徒平兴起,倏地收回剑光,身剑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对白兔回头见司徒平追来,也是四脚一蹬,比箭还快,朝前飞去。司徒平暗骂:“无知畜生!我存心捉你,任你跑得再快,有何用处?”一转瞬间,便追离不远,只须加紧速度往前一扑,便可捉到手中,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来,那一对白兔忽地横着一个腾扑,双双往路侧悬崖纵将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见这里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云雾遮满,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寻白兔,竟然不见踪迹。起初还以为又和方才一样,躲入什么洞穴之中,少时还要出现。及至仔细一看,这崖壁下面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崖顶突出,崖身凹进,无论什么禽兽都难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无奈,坠了下去,似这样无底深沟,怕不粉身碎骨。岂非因一时儿戏,误伤了两条生命?好不后悔。望着下面看了一会儿,见崖腰云层甚厚,看不见底,不知深浅虚实,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听空中一声怪叫,比鹤鸣还要响亮。举目一望,只见一片黑影,隐隐现出两点金光,风驰电掣直往自己立处飞来。只这一转瞬间,已离头顶不远,因为来势太疾,也未看出是什么东西。知道不好,来不及躲避,忙将飞剑放出,护住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大风过去,忽觉眼前一黑,隐隐看见一大团黑影里露出一只钢爪,抓了自己飞剑在头上飞过。那东西带起来风势甚大,若非司徒平年来道力精进,差点没被这一阵大风刮落崖下。司徒平连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见一片光华,连那一团黑影俱都投入崖下云层之中。仿佛看见一些五色缤纷的毛羽,那东西想是个什么奇怪大鸟,这般厉害。虽然侥幸没有死在它钢爪之下,只是飞剑业已失去,多年心血付于流水,将来不好去见师父。何况师父本来就疑忌自己,小心谨慎尚不知能否免却危险,如今又将飞剑遗失,岂不准是个死数?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无计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师近在黄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鸟,夺回飞剑,岂不是好。正要举步回头,忽然又觉不妥:“自己出来好多一会儿,薛、柳二人想必业已醒转,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踪监视。现在师父就疑心自己与餐霞大师暗通声气,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师,岂非弄假成真,倒坐实了自己通敌罪名?”
  想来想去,依旧是没有活路。明知那怪鸟非常厉害,这会儿竟忘了处境的危险,将身靠着崖侧短树,想到伤心之际,不禁流下泪来。正在无计可施,忽听身后有人说话道:“你这娃娃年岁也不小了,太阳都快落西山了,还不回去,在这里哭什么?难为你长这么大个子。”司徒平闻言,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穷老头。司徒平虽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气,在这气恨冤苦忿不欲生的当儿,见这老头子倚老卖老,言语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气。后来一转念,自己将死的人,何必和这种乡下老儿生气?勉强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这里不是好地方,危险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头答道:“你说什么?这里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来好几次,也没遇见什么妖怪。我不信单你在这里哭了一场,就哭出一个妖怪来?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们用云雾将谷口封锁,你想将她姊妹哭将出来吧?”司徒平见那老头说话疯疯癫癫,似真似假,猛想起这里虽是黄山支脉,因为非常高险,记得适才追那对白兔时经过那几处险峻之处,若不是会剑术飞行,平常休想飞渡。这老头却说他日常总来几次,莫非无意中遇见一位异人?正在沉思,不禁抬头去看那老头一眼,恰好老头也正注视他。二人目光相对,司徒平才觉出那老者虽然貌不惊人,那一双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灵机一动,便近前跪了下来,说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对白兔到此,被远处飞来一只大怪鸟将弟子飞剑抓去,无法回见师父。望乞老前辈大发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鸟,夺回飞剑,感恩不尽!”那老头闻言,好似并未听懂司徒平所求的话,只顾自言自语道:“我早说大家都是年轻人,哪有见了不爱的道理?连我老头子还想念我那死去的黄脸婆子呢。我也是爱多管闲事,又惹你向我麻烦不是?”司徒平见所答非所问,也未听出那老头说些什么,仍是一味苦求。那老头好似被他纠缠不过,顿足说道:“你这娃娃,真呆!它会下去,你不会也跟着下去么?朝我老头子啰唣一阵,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么用?”司徒平虽听不懂他后几句话的用意,却听出老头意思是叫他纵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末道行,全凭飞剑防身。如今飞剑已被崖下怪鸟抢去,下面云雾遮满,看不见底,不知虚实,如何下去?”老头道:“你说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么?人家不过是怄你玩的,那有什么打紧?只管放大胆跳下去,包你还有好处。”说罢,拖了司徒平往崖边就走。
  司徒平平日忧谗畏讥,老是心中苦闷,无端失去飞剑,更难邀万妙仙姑见谅,又无处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将信将疑,随在老头身后走向崖边,往下一看,崖下云层愈厚,用尽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丝影迹。正要说话,只见那老头将手往下面一指,随手发出一道金光,直往云层穿去。金光到处,那云层便开了一个丈许方圆大洞,现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头定睛往下面一看,原来是一片长条平地,离上面有百十丈高。东面是一泓清水,承着半山崖垂下来瀑布。靠西面尽头处,两边山崖往一处合拢,当中恰似一个人字洞口,石上隐隐现出三个大字,半被藤萝野花遮蔽,只看出一个半边“谷”字。近谷口处疏疏落落地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树,丰草绿茵,佳木繁荫,杂花盛开,落红片片。先前那只怪鸟已不知去向,只看见适才所追的那一对白兔,各竖着一双欺霜赛雪的银耳,在一株大树旁边自在安详地啃青草吃,越加显得幽静。司徒平正要问那老头是否一同下去,回顾那老头已不知去向,急忙纵到高处往四面一望,哪里有个人影。再回到崖边一看,那云洞逐渐往小处收拢。知道再待一会儿,又要被密云遮满,无法下去。老头已走,自己又无拨云推雾本领。情知下面不是仙灵窟宅,便是妖物盘踞之所。自己微末道行,怎敢班门弄斧,螳臂当车?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头为德不终。正在盘算之际,那云洞已缩小得只剩二尺方圆,眼看就要遮满,和先前一样。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心一横,决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机设法盗回飞剑。不计成败利钝,使用轻身飞跃之法,从百十丈高崖,对准云洞纵将下去。脚才着地,那一对白兔看见司徒平纵身下来,并不惊走,抢着跳跃过来,挨近司徒平脚前,跟家猫见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适才神气。司徒平福至心灵,已觉出这一对白兔必有来历。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难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来,用手去抚摸它们的柔毛。那一对白兔一任他抚弄,非常驯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云层,又复遮满。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飞剑,决难穿云上去。便对那一对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适才那位飞仙回来,是我不知,放出飞剑防身护体,并无敌视之心,被飞仙将我飞剑抓去,回山见不得师尊,性命难保。白仙既住此间,必与飞仙一家,如有灵异,望乞带我去见飞仙,求它将飞剑发还,感恩不尽,异日道成,必报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怜援手不?”那白兔各竖双耳,等司徒平说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双双往谷内便跑。司徒平也顾不得有何凶险,跟在白兔身后。那一对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时回头来看。司徒平也无心赏玩下面景致,提心吊胆跟着进了谷口时已近黄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红颜色,谁知谷内竟是一片光明。抬头往上面一看,原来谷内层崖四合,恰似一个百丈高的洞府,洞顶上面嵌着十余个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将洞内景物一览无遗。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处,有一座高大石门半开半闭。无心中觉得手上亮晶晶的有两点蓝光,抬头往上面一看,有两颗相聚不远的明星,发出来的亮光竟是蓝色的,位置也比其余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强,射眼难开。只看见发光之处,黑茸茸一团,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顶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隐隐现出像鸾凤一般的长尾,那两点星光也不时闪动,神情竟和刚才所见怪鸟相似。不由吓了一大跳,才揣出那两点蓝光定是怪鸟的一双眼睛无疑,知道到了怪物栖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礼,通白一番,忽觉有东西抓他的衣角。低头一看,正是那两个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门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对白兔是个灵物,见拉他衣服往里走,知道必有原因。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顾前途的危险,见了眼前景物,反动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胆壮起来。朝那怪鸟栖息之处躬身施了一礼,随着那一对白兔往门内走去。
  才进门内,便觉到处通明,霞光滟滟,照眼生缬。迎面是三大间石室,那白兔领了他往左手一间走进。石壁细白如玉,四角垂着四挂珠球,发出来的光明照得全室净无纤尘。玉床玉几,锦褥绣墩,陈设华丽到了极处。司徒平幼经忧患,早入山林,万妙仙姑虽不似其他剑仙苦修,也未断用尘世衣物,几曾见过像贝阙珠宫一般的境界?不由惊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个锦墩上坐下后,其中一个便叫了两声,跳纵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唤本洞主人。身入异地,不知来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抚摩。几次想走到外间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听天由命,静候最后吉凶。
  等了有半盏茶时,忽听有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一个道:“可恨玉儿、雪儿,前天听了白老前辈说的那一番话,它们便记在心里,竟去把人家引来。现在该怎么办呢?”另一个说话较低,听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惊疑,先出去的那只白兔已从外面连跳带纵跑了进来。接着眼前一亮,进来两个云裳雾鬓、容华绝代的少女来。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小的才只十六七岁光景,俱都生得秾纤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礼,说道:“弟子司徒平,乃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门下。今日偶在山崖闲坐,看见两位白仙在草中游戏,肉眼不识浅深,恐被师弟薛蟒看见杀害,想将它们赶走。追到此间,正遇本洞一位飞仙从空中飞来。彼时只见一片乌云遮天盖地,势甚凶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飞剑护体,并无为敌之心。想是那位飞仙误会,将弟子飞剑收去。回去见了家师,必受重罚,情急无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拨开云雾,擅入仙府,意欲恳求那位飞仙赐回飞剑,又蒙两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怜弟子道力浅薄,从师修炼不易,代向那位飞仙缓颊,将弟子飞剑赐还,感恩不尽!”说罢,便要跪将下去。那年轻的女子听司徒平说话时,不住朝那年长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话说完,没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搀。司徒平猛觉入手柔滑细腻,一股温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摇摇起来。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头不敢仰视。
  那年长的女子说道:“我们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宝相夫人之女。先母隐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时,就在这紫玲谷,便将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飞升,留下一只千年神鹫同一对白兔与我们做伴,一面闭门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论相隔万里,俱由神鹫去办。愚姊妹性俱好静,又加紫玲谷内风景奇秀,除偶尔山头闲立外,只每年一次骑着神鹫,到东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顺便拜谒先母在世好友、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领一些教益回来修炼。一则懒得出门,二则愚姊妹道力浅薄,虽有神鹫相助,终恐引起别人觊觎这座洞府,一年到头俱用云雾将谷上封住。还恐被人识破,在云雾之下又施了一点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几位老前辈知道根底的人,即使云雾拨开,也无法下来。愚姊妹从不和外人来往,所以无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带了两个白兔,正在崖上闲立,偶遇见一位姓白的老前辈。他说愚姊妹世缘未了,并且因为先母当年错入旁门,种的恶因甚多,虽为东海三仙助她兵解,幸免暂时大劫,在她元神炼就的婴儿行将凝固飞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把前后千百年苦功,一旦付于流水。他老人家不忍见她改邪归善后又遭此惨报,知道只有道友异日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过其中尚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为难,今早已命神鹫到东海去请示。适才带来一封书信,说玄真子老前辈无暇前来,已用飞剑传书,转请优昙大师到此面谕。愚姊妹原想等优昙大师到来再行定夺,不想被白兔听去,它们恐故主遭厄,背着愚姊妹将道友引来。神鹫自来不有愚姊妹吩咐,从不伤人,只是喜欢恶作剧。它带回书信时,抓来一把飞剑,同时白兔也来报信,已将道友引到此地,才知冒犯了道友。愚姊妹因与道友从未见面,不便上去当面交还飞剑,仍想待优昙大师驾到再作计议。不想道友已跟踪来此。听道友说下谷之时曾蒙一位仙人拨云开洞。我想知道愚姊妹根底的仙人甚少,但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领?道友是专为寻剑而来,还是已知先母异日遭劫之事?请道其详。”
  司徒平听那女子吐属从容,声音婉妙。神尼优昙与东海三仙虽未见过,久已闻名,知是正派中最有名的先辈,既肯与二女来往,决非邪魔外道。适才疑惧之念,不由涣然冰释。遂躬身答道:“弟子实是无意误入仙府,并无其他用意。那拨开云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忧惊之际,也未及请问姓名。他虽说了几句什么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语,并未说出详情。弟子愚昧,也不知话中用意,未听清楚。无端惊动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赏还飞剑,于愿足矣。”那年幼的女子名唤寒萼的,闻言抿嘴一笑,悄对她姊姊紫玲道:“原来这个人是个呆子,口口声声向我们要还飞剑。谁还稀罕他那一根顽铁不成?”紫玲怕司徒平听见,微微瞪了她一眼。又对司徒平道:“尊剑我们留它无用,当然奉还。引道友来此的那位仙人既与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司徒平本是着意矜持,不敢仰视。因为秦寒萼向她姊姊窃窃私语,听不大真,不由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赶上紫玲面带轻嗔,用目对寒萼示意,知是在议论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越显得明艳绰约,仪态万方,又是内愧,又是心醉,不禁脸红起来。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听紫玲发问,心头一震,想起自己处境,把心神一正,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立刻清醒过来,正容答话,应对自如,反不似先前低头忸怩。紫玲姊妹听司徒平说到那穷老头形象,彼此相对一看,低头沉思起来。司徒平适才急于得回飞剑,原未听清那老头说的言语,只把老头形象打扮说出。忽见她姊妹二人玉颊飞红,有点带羞神气,也不知就里。便问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见告么?”紫玲道:“这位前辈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他的妻子凌雪鸿曾同先母二次斗法,后来又成为莫逆之友。他既对道友说了愚姊妹的姓名,难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说么?”
  司徒平一听那老头是鼎鼎大名的追云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济,只顾急于寻求飞剑,没有把自己心事对追云叟说出,好不后悔。再将紫玲姊妹与追云叟所说的话前后一对照,好似双方话里有因,究竟都未明说,不敢将追云叟所说的风话说出。只得谨慎答道:“原来那位老前辈便是天下闻名的追云叟。他只不过命弟子跟踪下来寻剑,并未说出他有什么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师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请将飞剑发还,容弟子告辞吧。”紫玲闻言,将信将疑,答道:“愚姊妹与道友并无统属,休得如此称呼。本想留道友在此作长谈,一则优昙大师未来,相烦道友异日助先母脱难之事不便冒昧干求;二则道友归意甚坚,难于强留。飞剑在此,并无损伤,谨以奉还。只不过道友在万妙仙姑门下,不但误入旁门,并且心志决难沆瀣一气。如今道友晦气已透华盖,虽然中藏彩光,主于逢凶化吉,难保不遇一次大险。这里有一样儿时游戏之物,名为弥尘幡。此幡颇有神妙,能纳须弥于微尘芥子。一经愚姊妹亲手相赠,得幡的人无论遭遇何等危险,只须将幡取出,也无须掐诀念咒,心念一动,便即回到此间。此番遇合定有前缘,请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测吧。”说罢,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内先飞出司徒平失的剑光。司徒平连忙收了。再接过那弥尘幡一看,原来是一个方寸小幡,中间绘着一个人心,隐隐放出五色光华,不时变幻。听紫玲说得那般神妙,知是奇宝,躬身谢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宝相赠,真是感恩不尽!适才二位仙姑说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异日有用司徒平之处,自问道行浅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优礼,如有需用,诚恐愚蒙不识玄机,但祈先期赐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紫玲姊妹闻言,喜动颜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义,死生戴德!至于道友自谦道浅,这与异日救援先母无关,只须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优昙大师不久必至,愚姊妹与大师商量后,再命神鹫到五云步奉请便了。只是以后不免时常相聚,有如一家,须要免去什么仙姑、弟子的称呼才是。在大师未来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称呼如何?”司徒平见紫玲说了两次,非常诚恳,便点头应允,当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辞。寒萼笑对紫玲道:“姊姊叫灵儿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错了门户,又倒跌下来。”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你爱多嘴!路又不甚远,灵儿又爱淘气,反代道友惹麻烦。你到后洞去将阵式撤了吧。”寒萼闻言,便与司徒平作别,往后洞走去。
  司徒平随了紫玲出了石室,指着顶上明星,问是什么妙法,能用这十数颗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昼。紫玲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法力。这是先母当初在旁门中修道时,性喜华美,在深山大泽中采来巨蟒大蚌腹内藏的明珠,经多年修炼而成。自从先母归正成道,一则顾念先母手泽,二则紫玲谷内不透天光,乐得借此点缀光明,一向也未曾将它撤去。”司徒平再望神鹫栖伏之处,只剩干干净净一片突出的岩石,已不知去向。计算天时不早,谷内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时刻,不及一一细问,便随着紫玲出了紫玲谷口。外面虽没有明星照耀,仍还是起初夕阳衔山时的景致。问起紫玲,才知是此间的一种灵草,名银河草,黑夜生光的缘故。正当谈笑之际,忽听隐隐轰雷之声。抬头往上一看,白云如奔马一般四散开去,正当中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星月的光辉直透下来。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术,拨开云雾,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说罢,翠袖轻扬,转瞬间,还未容司徒平驾剑冲霄,耳旁一阵风生,业已随了紫玲双双飞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这时空山寂寂,星月争辉。司徒平在这清光如昼之下,面对着两个神通广大、绝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软语叮咛,珍重惜别,不知为何竟会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又同二女谈了几句钦佩的话,猛想起出来时晏,薛蟒必要多疑,忽然心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为留恋,辞别二女,驾起剑光,便往五云步飞回。离洞不远,收了剑光落下地来,低头沉思,见了薛蟒问起自己踪迹,如何应付?正在一步懒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对面跑来一人说道:“师兄你到哪里去了?害我们找得你好苦!”司徒平一看来人,正是三眼红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闲坐了一会儿,忽见有两只白兔,长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远来,想捉来给你夫妻接风下酒,追了几个峰头,也未捉到。并没到别处去。”话言未了,薛蟒冷笑道:“你哄谁呢?凭你的本领,连两只兔子都捉不到手,还追了几个峰头?你不是向来不愿我杀生么?今天又会有这样好心,捉两个兔子与我夫妻下酒?我夫妻进洞出来时,天还不过酉初,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我劝你在真人面前,少说瞎话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回 萋斐相加 冤遭毒打 彩云飞去 喜缔仙姻
  司徒平平素正直,不善强辩。他虽瞒过紫玲谷得见二女一段未说,追赶白兔一切也是实言,但因情实话虚,又不会措辞,被薛蟒问了个张口结舌。只得正色答道:“愚兄一生不会说假话,师父不在洞府,我随便往洞外闲游,难道还有什么弊病么?”薛蟒冷笑道:“我管你呢,你爱走哪里走哪里。你不是在餐霞老尼那里学会了峨眉剑法么?你本事大,师父多,谁还管得了?我不过因为有人在洞中等你回来谈天,好意同了燕娘满山去寻你回来,偏会寻不见。后来想起你也许趁师父不在家,又到餐霞老尼那里去讨教。明知人家和我们师徒不对,但因来人要等你回来说几句话就要走,无可奈何,只得到文笔峰去打听。不知你是真未去,也不知是不见我,人未寻着,反被周轻云那个贼丫头排揎了我一顿,只得忍气吞声回来。正要进洞去对那等你的人说,你倒知机,竟得信赶回来了。”司徒平听薛蟒话中隐含讥刺,又气又急。又听薛蟒说洞内还有人等他说话,暗想:“自己虽在万妙仙姑门下,并无本门朋友。正派中虽有几个知好,因恐师父多疑,从未来往。”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人是谁。只得强忍怒气,对薛蟒道:“师弟休要多心,以为我到餐霞大师那里讨教,适才所说的话并无虚言。只顾你和我开玩笑不要紧,若被师父回来知道,当了真,愚兄吃罪不起。再者,我除贤弟同师父外,并未交过朋友。你说现在洞府内有人等我,以下知是什么来历?何妨告知愚兄,也好做一准备。”薛蟒狞笑道:“你问洞中等你的人么?那是你的多年老友,他正等着你呢。快随我去一见,自会明白,你问我作甚?”说罢,回身就走。司徒平已看出薛蟒错疑了他,有些不怀好意。估量他和柳燕娘二人自己还能对付,就是他们接了师父飞剑传书,也不过奉命监视,师父不在家,暂时怕他何来?且到洞中看看来人是谁,再作计较。当下也不再和薛蟒多言,跟在他后面往洞内走去。
  才一进洞,便听薛蟒在前大声道:“禀恩师,反叛司徒平带到!”一言未了,司徒平已看见里面石室当中,万妙仙姑满脸怒容坐在那里。司徒平听薛蟒进门那般说法,大是不妙,吓得心惊胆战,上前跪下说道:“弟子司徒平不知师父驾到,擅离洞府,罪该万死!”说罢,叩头不止。万妙仙姑冷笑道:“司徒平,你这业障!为师哪样错待了你,竟敢背师通敌?今日马脚露出,你还有何话讲?”司徒平叩头叫屈道:“弟子因在坡前小立,无心追赶白兔为戏,虽然擅离洞府,并未他去。背师通敌之言,实在屈杀弟子。”万妙仙姑还未答言,薛蟒在旁凑上前,密禀了几句。万妙仙姑勃然大怒道:“你还说没有背师通敌,你以为为师远去云南,必定耽误多时才回,便去和敌人私通消息。薛蟒亲见你从文笔峰回来,还敢用谎言搪塞?你若真是追赶白兔,为何薛蟒寻了你几个时辰并未寻着?快快招出真情,免遭重戮!”司徒平见万妙仙姑信了薛蟒谗言,冤苦气忿到了极处。知道师父厉害,若不设法证明虚实,性命难保。便又叩头哭诉道:“弟子一向忧谗畏讥,天胆也不敢和外人来往。如果师父不信,尽可用卦象查看弟子自师父走后,可曾到文笔峰去过?如尽信师弟一面之词,弟子死在九泉也难瞑目。”万妙仙姑冷笑一声,便命薛蟒将先天卦交取来。排开卦象一看,司徒平虽然未到餐霞大师那里,可是红鸾星动,其中生出一种新结合,于自己将来大为不利。便怒目对司徒平道:“大胆业障,还敢强辩!你虽未到文笔峰勾结敌人,卦象上明明显出有阴人和你一党,与我为难。好好命你说出实话,谅你不肯。”说罢,长袖往上一提,飞出一根彩索,将司徒平捆个结实。命薛蟒将司徒平倒吊起来,用蛟筋鞭痛打。
  司徒平知道万妙仙姑秉性,又加薛蟒在旁播弄,此时已动了无明真气,就是将遇秦氏二女真情说出,也不会见信。何况秦氏二女行时,既嘱自己不要泄露她们的来历住址,想必也有点畏惧万妙仙姑的厉害。自己反正脱不了一死,何苦又去连累别人?想到这里,把心一横,一任薛蟒毒打,只是一味叫屈,不发一言。那蛟筋鞭非常厉害,司徒平如何经受得起,不消几十下,已打了个皮肉绽飞。司徒平身子悬空,倒吊在那里,被薛蟒打得东西乱摆,痛彻心肺。万妙仙姑见司徒平一味倔强叫屈,不肯说出实话,越发怒上加怒,便命薛蟒活活将他打死。薛蟒巴不得去了这个眼中之钉,听了万妙仙姑吩咐,便没头没脸地朝司徒平致命之处打去。司徒平已疼得昏昏沉沉,一息奄奄,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忽然薛蟒一鞭梢扫在司徒平身带的弥尘幡上。司徒平起初以为万妙仙姑到西藏去,至早也得过端阳,万没料到半途折回。乍一见面,平时积威之下,本就吓昏,再加被薛蟒告发了一套谗言,又冤苦,又忿恨,气糊涂了,只顾叫屈申辩,竟把秦氏二女所赠的弥尘幡忘却。这时在疼痛迷惘之中,被薛蟒一鞭打在幡上,猛觉胸前一阵震动,才想起秦氏二女赠宝时所说的那一番话。刚被捆时,满拼必死;一经发现生机,便起了死中求活之想。怎奈手脚四马攒蹄倒吊在那里,无法取出应用。就在这凝思的当儿,又被薛蟒风狂雨骤打了好几十下。若非司徒平近年道力精进,就这一顿打,怕不筋断骨折,死于非命。司徒平疼得力竭声嘶,好容易才迸出:“师父息怒,弟子知罪,愿将真情说出,请师父停打,放下来缓一缓气吧!”才一说完,头上又中了一鞭,痛晕过去。
  这时柳燕娘已侍立在侧,见司徒平挨这一顿毒打,才知万妙仙姑如此心毒。她惯做淫恶不法之事,到底没有见人这般死去,虽然动了恻隐之心,惧怕万妙仙姑厉害,哪敢婉言劝解。及至见司徒平知悔求饶,又被薛蟒打晕过去,便向万妙仙姑道:“大师兄肯说实话哩。”万妙仙姑本未计及司徒平死活,无非自己多年心血,受尽辛苦,炼了几件厉害法宝,算计第三次峨眉斗剑遭受空前大劫,自己有胜无败。无端从今日卦象上看出司徒平所勾结的两个阴人,竟是将来最厉害的克星,较比平日时时担心的恶邻餐霞大师还要厉害。不由又气又急又恨,打算将司徒平拷问明白,再行处死,不然司徒平早死在万妙仙姑飞剑之下了。因为气恨司徒平到了极处,只一味喝打,并没留神听他说些什么。听柳燕娘在旁一说,才得提醒。心想:“打死这个业障算得什么,还是问明他所勾结的人是谁,好早做准备要紧。”连忙吩咐薛蟒住手,放他下来。薛蟒还怕司徒平驾飞剑逃跑,请万妙仙姑先将他飞剑收去,才将司徒平放下地来。
  司徒平业已浑身痛得失了知觉,软瘫在地动转不得。万妙仙姑还一味喝他快讲。薛蟒又嫌他装死,照脊梁又是一鞭。疼得司徒平在地下打了一溜滚。知道危险万分,不管弥尘幡是否如秦氏二女所说那样神妙,颤巍巍摇着左手,装出怕打神情,有气无力地说道:“弟子就说,请师父、师弟免打。”暗中提气凝神,猛地将右手伸入怀内,摸着弥尘幡,咬牙负痛取将出来,捏着幡柄一晃,心往紫玲谷一动念,极力高呼道:“师父休得怨恨,弟子告辞了!”言还未了,满洞俱是光华,司徒平踪迹不见。万妙仙姑万没料到司徒平会行法逃走,一面放出飞剑,急忙纵身出洞一看,只见一团彩云比电闪还疾,飞向西南方,眨眼不见。忙将身剑合一,跟踪寻找,哪里有一丝迹兆。情知是异日的祸害,好生闷闷不乐,只得收剑光回转洞府。
  原来万妙仙姑许飞娘到西藏去,走不多远,放出飞剑传书与薛蟒,叫他留神监视司徒平,等到飞剑飞回再走。遇见俞德追来,便把自己声东击西,暂不露面的主意说出。正要起身,忽然心中一动,恰好飞剑回来。猛想起:“自己原为机密,才用飞剑传书。虽然定能传与薛蟒本人,但是他和司徒平常在一起,难保不被他看出。薛蟒不令泄露,司徒平焉能不寻根探底?岂非又是一时大意?”后来又想:“司徒平随自己多年,虽不及薛蟒对自己忠诚,尚无大错。起初他向敌人求教,也出于向道心切,又加不知我的用意。近来形迹可疑,并无实据。好在去端阳还早,司徒平如果甘心叛逆,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不大顾忌。自己一向急于炼宝,无暇认真考察,只听薛蟒一面之词,对他待遇不佳,究难叫人心服。何不趁他不知,中途折回,一则问薛蟒看信时他是否在侧,二则暗中考察一番。如果通敌是实,及早将他除去。自己处置徒弟,外人也干涉不了。何必借他虚报消息,多此一举,徒留后患作甚?”便对俞德说明,日内准去赴约,只不要向人前说起,以免敌人防备。这次如果能在暗中出力,不出面更好。如果不得已和敌人破了脸,索性连黄山都不住了。
  二人分别以后,万妙仙姑赶回洞府,正遇薛蟒同柳燕娘在洞前并肩说话。她先隐闪在薛蟒身后,命薛蟒到僻静处说话。薛蟒听出是师父声音,吓了一跳,便对柳燕娘说:“师父命我监视大师兄,他不知何往。你在这里等他,待我去查探他的动静,立刻回来。”万妙仙姑一听,司徒平果然不在洞中,越发动了疑心。薛、柳二人毋庸避忌,便现身出来。慌得薛蟒带了柳燕娘一同跪叩。万妙仙姑勉励了他二人几句,便问司徒平踪迹。薛蟒便说:“接师父飞剑传书时,曾见他在崖旁一闪。以后便不知去向,找了他半天,也未找着,看他神气举动,都非常可疑。”薛蟒原是同柳燕娘进洞淫乐了一阵,出来不见司徒平。适才又看出是故意躲他,分明气不服他夫妻二人,暗暗咬牙痛恨。难得师父中道折回,司徒平又未在侧,乐得添枝加叶,谗言陷害。万妙仙姑闻言,勃然大怒,走进洞去。薛蟒还怕司徒平就在左近闲坐,故意讨命去寻他回来,好哄司徒平上当。谁知出来寻了两三个时辰,也未寻见,猜他又到文笔峰餐霞大师的别府中去讨好。鬼头鬼脑跑去一问,被周轻云将他辱骂一顿,若非见机,差点送了小命。越疑心司徒平是在轻云洞中。心想:“你怕我对师父说,不敢出来。我只守定来路,抓你一个真赃实犯。”便在文笔峰左近等候。正等得无聊,柳燕娘跑来说,万妙仙姑唤他回去。他便叫柳燕娘对师父去说,司徒平藏在文笔峰洞中,自己等他一同回去。柳燕娘才走,忽听破空声音,司徒平驾剑飞回。薛蟒猜他是故意从别处闹玄虚,才用言语讥刺,也未对他说明师父回来。
  万妙仙姑本已多疑,听了柳燕娘回报,若非暂时还有一些顾忌,几乎气得去寻餐霞大师讲理。正在气恼,恰好司徒平回来,又从卦象上看出有阴人为害,才决定将司徒平打死。司徒平借弥尘幡逃走时,万妙仙姑看见他手中摇着一个小幡,立刻便有光华彩云将他拥走,觉得这法宝来路虽不是峨眉派中人所用,似乎听人说过,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知道司徒平走不打紧,他勾结两个阴人却是非同小可,关系前途甚大。忿恨了一阵,想暂时不赴西藏,先查访出司徒平和两个阴人的来历再说。连用卦象查看了好几次,这两个阴人俱是近在咫尺,连方向都算出来,只寻不见踪迹。转瞬便隔端阳不远,不能再耽延。好在卦象上算出暂时还没有妨害,并且自己就寻着了,也不过是多一层防备,奈何别人不得。想起将来,叹了一口气,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得先赴西藏之约,到时再说。走时,薛蟒要司徒平那口飞剑。
  万妙仙姑道:“此剑原名聚奎,本是司徒平祖父、大名总镇司徒定传家之宝。自从他祖父在任上殉难,全家遇害。当时有他家一个丫头,带了这业障襁褓之中的父亲逃走。逃到晋南荣河县,遇见追云叟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鸿,将他二人收下,带回嵩山,给那小孩取名司徒兴明。那老丫头便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呆姑娘尤於冰,被我们五台派混元祖师门下弟子女枭神蒋三姑杀死。司徒兴明迷恋蒋三姑美色,不给尤於冰报仇,反娶了蒋三姑为妻。凌雪鸿一怒之下,将司徒兴明逐出门墙。他二人就成了夫妇。司徒兴明自知所行不对,又不愿回五台,更怕遭峨眉派同二老、三仙的痛恨,双双逃到新疆天山博克大坂顶上寒谷之内,隐居修炼。蒋三姑明知背了混元祖师便会孤立,无奈同司徒兴明恩爱,只得委曲相从。过了数十年,才生下司徒平,不满三岁,便被尤於冰的好友、衡山白鹿洞金姥姥罗紫烟寻来报仇,将蒋三姑杀死。司徒兴明拼命救护,也中了一剑,他的飞剑又被罗紫烟收去。气忿不过,带了这口聚奎剑同司徒平,从新疆到五台,才知你祖师业已圆寂多年。冤家路窄,又遇见你师伯金身罗汉法元。法元未出家时原名何章,当初因想娶蒋三姑,费尽千辛万苦不曾到手。好容易得到祖师垂怜,替他做主,不久便命蒋三姑嫁他。不想蒋三姑却嫁了司徒兴明,背师隐避。你师伯气忿出家,从此不近女人,却把司徒兴明恨入骨髓。怎奈蒋三姑本领厉害,又查访不出住址。怀恨多年,一旦遇见,如何能放他过去?司徒兴明虽然失了飞剑,别的道法还在。他本想见了祖师哭诉经过,自认以前错失,求祖师给蒋三姑报仇,再寻一安身之处,炼那口聚奎剑。蒋三姑生前曾对他说过,祖师驾前有一何章,因为求婚结了深仇,异日见面须要留神。没料到师伯出家改名,不但没有防备,反对他诉说真情,求他念在亡妻同门之谊,助他报仇。你师伯听他说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时用剑光将他圈住,先不杀他,慢慢将经过说明。正要下手,司徒兴明猝不及防,情知必死,因想给司徒门中留一点香烟,急中生智,竟装出不能抵御,一任你师伯嘲笑。他本从凌雪鸿学会先天五遁,拼着一条臂膀不要,趁你师伯说得高兴,以为仇人并无本领,可以随意摆布,一个疏神,被司徒兴明就借他飞剑的金遁,带了小儿逃走。你师伯见只断下他一条臂膀,急忙跟踪追赶,并未追上。那司徒兴明虽然带幼子得逃活命,因为你师伯飞剑不比凡金,伤势太重,自知性命活不了几天,望着怀中幼子,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偏遇见一位王善人,将他父子接到家中调养。他将事情经过对王善人说了,又用绢写下一封血书,留给幼子司徒平。托王善人等司徒平成人后,带了那封血书同聚奎剑,到嵩山去求追云叟,收留学剑。不久他就身死。
  “王善人颇爱司徒平,抚养了不到一年,无端祸从天降,他的侧室与人通奸,设计将他毒死。奸夫淫妇正商量要害王善人的儿子同司徒平的性命,被你师叔岳琴滨路见不平,擒了奸夫淫妇,拷问口供。无心中问出司徒平的来历,并搜出那封血书同一口聚奎剑。当时将奸夫淫妇杀死,放火把王家烧了。因为司徒平是你法元师伯将来仇人,本来想当时杀死。仔细一看,他这两个小孩的资质都不差,便带回华山,想炼神婴剑。炼剑时原打算头一坛先拿王善人的小孩祭剑,第二天再用司徒平。刚刚上坛请好了神,忽然一道剑光飞来,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去年纪甚小,剑术却非常厉害,一下来先震穿了岳师叔的摄魂瓶,把镇坛神都赶退。岳师叔看看不敌,恰好我从西藏回来,顺路前去看望,无心中却解了他的危急。就我们二人合力迎敌,还损坏我两件法宝,才将那女孩子赶走。王善人之子被那小姑娘救去。岳师叔忽然意懒心灰,说他炼这神婴剑,功败垂成已经三次,从此不再去炼了。因我彼时无有门徒,便将司徒平这业障托付了我,再三嘱咐我不要对法元说,以免坏了司徒平的性命。我因有事在身,时常出游,怕无人照管,不肯要。岳师叔只得把他寄养在一个乡农家内,他本人要离了华山到衡山去隐居,等司徒平长大再来接他。过了八年,去看司徒平时,竟连那家农民都已死绝,探问不出下落,只得罢休。好在救他时他正年幼,人事不知,血书业已烧毁,决不知以前这些因果,也就未放在心上。
  “又过了三年,我已将各种仙药以及祭炼法宝、飞剑之物俱都采办齐全,几位要紧的前辈好友也联络好了。有时不得已出外,无人照应门户,渐渐觉得不便,想物色一两个质地好的门徒,老遇不见。有一天到后山去,看见这业障睡在前坡树荫之下,神气非常狼狈,看他根骨却不甚坏。我将他唤醒,一问名字,才知是十二年前岳琴滨从王善人家救出的司徒平。我为有你法元师伯这一段因果,仔细盘问。他并不知前事,只知他幼遭孤零,被一位姓岳的道人将他寄养在一个农民家内,过了四五年,那农家遭了瘟疫,全家死绝,他便带了那口剑到处飘流,去到安徽为一个富家放牛。他到底是修道之后,从小就爱读书学道。不知怎的,被他打听出黄山、九华时有仙人来往,积蓄了点款,受尽千辛万苦,备好干粮,到九华访师不遇。又由九华到黄山,满山走遍,并未遇见一个异人。他见我形迹不似常人,便跪请收录,我将他带回五云步一试,竟是聪明异常。我当时很喜欢,不惜尽心传授。过了三年,又收了你为徒。无心中卜你两人将来的造就,他果然不似平常。不知怎的,卦象显出他同我非常犯克,连卜几次俱是如此。我是相信人定胜天的,从此虽不大喜欢他,但是他无甚过错,也不能无故伤他。也是我一时大意,将他带到餐霞老尼那里,因她夸奖这业障,随便说了几句请她指点的话。这业障竟信以为真,背着我去请教几次,得了峨眉炼剑秘诀。后几年我虽不肯再传授他道法,他自己苦心用功,居然将这一口聚奎剑炼得非常神妙。虽然他逃走之时被我将此剑收来,我带在身边还不要紧,你如要去,须要特别加意,用我传你的剑法再炼四十九天,使它能与你合一。今后再遇这业障时,千万不可显露,以免被他将剑收去,还遭不测。再者我此去西藏,至少须有一月多耽搁。我算出同业障勾结的这两个阴人非常厉害,你决非他们敌手。为师走后,你夫妇二人务要紧闭洞门,趁这数十天光阴炼那口剑,不能出去一步,防他前来夺剑报仇。只要你二人不出去,洞口有我法术封锁,外人休想进来。”
  当下又传了柳燕娘一些道法。薛、柳二人跪谢之后,万妙仙姑吩咐二人无须送出洞外,长袖展处,满洞光华,破空而去。薛蟒便照万妙仙姑传的口诀,去炼那口聚奎剑,早晚下工夫。不提。话说司徒平在疼痛迷惘中,触动一线生机,急中生智,也不暇计及弥尘幡是否神效,取将出来,心念紫玲谷,才一招展,便觉眼前金光彩云,眼花缭乱,身子如腾云驾雾般悬起空中。瞬息之间落下地来,耳旁似闻人语,未及听清,身上鞭伤被天风一吹,遍体如裂了口一般,痛晕过去。等到醒来一看,忽觉卧处温软舒适,一阵阵甜香袭人。他自出娘胎便遭孤零,从小到投师,也不知经了多少三灾八难,颠连辛苦,几曾享受过这种舒服境地?知道是在梦中,打算把在人世上吃的苦,去拿睡梦中的安慰来补偿,多挨一刻是一刻,兀自舍不得睁开眼睛,静静领略那甜适安柔滋味。忽听身旁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一个道:“他服了咱娘留下的灵丹,早该醒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又有一个道:“他脸上气色已转红润,你先别惊动他,由他多睡一会儿,自会醒的。幸而他见机得早,根基也厚,再迟一刻,纵有灵丹,也成残废了。”底下的话,好似两个女子在窃窃私语,听不很清,声音非常婉妙耳熟。司徒平正在闭目静听那两个女子说话,猛想起适才所受的冤苦毒打,立觉浑身疼痛,气堵咽喉,透不转来,不由大叫一声,睁开两眼一看,已换了一个境界。自己睡在一个软墩上,身上盖着一幅锦衾。石室如玉,到处通明,一阵阵芬芳袭人欲醉,室中陈设又华贵,又清幽。秦紫玲、秦寒萼姊妹双双含笑,站离身前不远。再摸身上创伤,竟不知到哪里去了。回忆前情,宛如做了一场噩梦。这才想起是弥尘幡的作用,便要下床叩谢秦氏二女救命之德。刚一欠身,才觉出自己赤身睡在裳内,未穿衣服。只得在墩沿伏叩道:“弟子司徒平蒙二位仙姑赐弥尘幡,出死入生,恩同再造。望乞将衣服赐还,容弟子下床叩谢大恩吧。”
  寒萼笑对紫玲道:“你看他还舍不得穿的那一身花子衣服呢。”紫玲妙目含瞋,瞪了她一眼,正容对司徒平道:“你昨夜从紫玲谷回去后,优昙大师同霞姑驾到,说你正在危急。我同妹子还怪你既在危难之中,为何忘了行时之言,用弥尘幡脱身?想去救了你来,大师说你灾难应完,不消多时,自会前来,暂时最好不要许飞娘知道我姊妹二人详情为妙。又怕你回谷后,许飞娘跟踪前来,我们使的那两样障眼法儿瞒不了她,命霞姑将她炼的紫云障借给我们,又吩咐了一番话,才同霞姑回山去了。我到底不放心,正要命神鹫去救你,你已用弥尘幡脱身到此。打你的鞭子非常厉害,你受伤太重,经天风一吹,立刻晕死过去。你穿的衣服已经打得成了糟粉碎丝,你又周身血流紫肿,怕没有几百处伤痕,非内用先母灵丹,外敷玉螭膏,不能即时生效。你彼时已人事不知,我姊妹二人因为优昙大师与三仙、二老再三嘱咐,急于救人,只得从权,将你抱进后洞池中,用灵泉冲洗之后,服了灵丹,敷了玉膏,抬到房中,守候你伤愈醒转。你头上中了好几鞭,震伤头脑,最为厉害。若非你道行根基尚厚,即使救转,也难复原。现在虽然伤势平服,但真气已散,仍须静养数日,才能运气转动。我姊妹二人与你渊源甚深,此后已成一家,感恩戴德的话休再提起。如蒙错爱,即以姊妹相称便了。墩侧有先父遗留的全套衣冠,留你暂时穿用。这里有优昙大师留下的手示,你拿去一观,便知前因后果。我姊妹尚须到前面谷口,去将紫云障放起,以防许飞娘进来。你先静养,少时我们再来陪你谈话。”说罢,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司徒平,也不俟司徒平答言,双双往外走去。
  司徒平平时人极端正,向来不曾爱过女色。自从见了秦氏姊妹,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也并不是想到什么燕婉之私,总觉有些恋恋的。不过自忖道行浅薄,自视太低,不敢造次想同人家高攀,结一忘形之友。昨晚走时,便想异日不知还容他再见不能,不料回洞挨了一顿毒打,倒作成他到这种洞天福地来,与素心人常共晨夕。听紫玲前后所说的语气,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屏气凝神,慢慢将优昙大师的手示拆开看了一遍,不由心旌摇摇,眼花缭乱起来,是真是梦,自己竟不敢断定。急忙定了一定神,从头一字一字仔细观看,自己头一遍竟未看错,喜欢得心花怒放。出世以来,也从未做过这样一个好梦,漫说是真。
  原来秦氏姊妹的母亲宝相夫人,本是一个天狐,岁久通灵,神通广大,平日专以采补修炼,也不知迷了多少厚根子弟。她同桂花山福仙潭的红花姥姥最为友好,听说红花姥姥得了一部天书,改邪归正,机缘一到,即可脱劫飞升。自知所行虽然暂时安乐,终久难逃天谴,立意也学她改邪归正。彼时正迷着一个姓秦的少年,因为爱那少年不过,乐极情浓,连失两次真阴,生了紫玲姊妹。那姓秦的少年单名一个渔字,是前文所说斩绿袍老祖的云南雄狮岭长春岩无忧洞当年青城派曾祖极乐真人、现在称为极乐童子、已成真仙的李静虚门下末代弟子,因来黄山采药,被天狐看中,引进洞去。极乐真人李静虚教律极严,只怪门下弟子道行不坚,自找苦吃,不来援救。秦渔本领也煞是了得,在紫玲谷竟然一住多年。那时他次女寒萼也有了两岁。天狐自从得了秦渔,一向陪她享温柔之福,从未离开一步。她只知秦渔是个有根行的修道之士,还没料到是极乐真人的弟子。这日因想起到红花姥姥那里求借天书,侥幸借来,便可同秦渔一同修炼正果。她才走不多两天,秦渔原是被她法术所迷,竟忘了采药之事,天狐走后,觉得无聊,想起自己好久未曾入定,便去打坐。起初心神很难收摄,及至收好入定,神志一清,猛想起自己奉命采药,如何会在此地住了多年?知道失了真阳,不能脱劫飞升,又急又悔,不由痛哭起来。恰好天狐自红花姥姥处赶回,一见他哭,便知事已泄露;并且来时红花姥姥已告诉她秦渔的来历,知道闯了大祸,极乐真人知道一定不容。二人仔细商量了一阵,决定自行投到,向极乐真人面前去负荆领罪,请真人从轻发落。
  才把主意打定,真人已在紫玲谷内现身,对秦渔道:“我轻易不收弟子,凡我门下人,大都根行深厚,与别的剑仙不同,内外功行圆满,不能上升仙阙,也都成为散仙。自从错收了两个弟子,清理门户之后,因为人才难得,决意不再收徒。满想你根基异于常人,虽不能传我道统,也可得成正果。不想你遇见天狐,迷了本性,固然你二人前世孽缘,也是你道心不能坚定,咎由自取,没有克欲功夫。你们一动念间,我已尽知。一则念你虽然有罪,平昔尚有功无过;你妻天狐虽然一向采补阴阳,但是从未伤生,又能炼就灵药,补还人家亏损,使被采补的人仍能终其天年。如今她的大劫将临,居然因同你一段孽缘,同时迷途知返,又未始非她为恶不彰所致,因此特来指点你二人生路。你妻天狐去借红花姥姥天书,漫说各有仙缘,岂能妄借?即使借来,为期已促,也来不及修炼。所幸她尚有十年光阴。她昔日迷恋诸葛警我,因问出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未敢妄动,并且还助他脱了三灾,采到千年紫河草,与玄真子师徒结了一点香火因缘,成为方外之交。到十年期满,可拿我书信去求玄真子助她兵解,避去第二次雷劫。你犯了条规,万不能再容你回去,可仍在紫玲谷修炼。你夫妻各本所学,尽心传授两个幼女,异日我好友长眉真人门下大有用她之处。到十年期满,你再回到云南,在我岩前自行兵解,那时为师再度你出世。但是你妻子虽借兵解脱二次雷劫,等到婴儿炼成,第三次雷劫又到,只有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的一个根行深厚的人,才能救她脱难,我与玄真子书上业已说明,到时玄真子自会设法物色这人前来解劫。为师所言,务要紧记,稍一怠情疏忽,万劫不复,各把以前功行付于流水。”说罢,满洞金光,留下一封书信,极乐真人飞了回去。秦渔同了天狐连忙朝天跪叩,谢了真人点化之恩。
  从此夫妻各洗凡心,尽心教育紫玲姊妹。天狐昔日因救诸葛警我,收了一个千年灵鹫,厉害非凡。等到十年期满,夫妻二人就要各奔前程,去应劫数。此时紫玲姊妹已尽得秦渔、天狐之能。天狐还不放心,把所有法宝尽数留下,一样也不带走;又将谷口用云雾封锁。叮咛二女不许出外。又请那千年灵鹫紧随二女,异日自己道成,便来度它一同飞升。那千年灵鹫自知将来非天狐完劫回来相助,不能脱胎换骨,自是点头惜别。谷内有神鹫保护,谷口又有法术云雾封锁,除非真知根底前辈中数一数二的剑仙,休想擅入一步。天狐将后事分派已定,虽然近年精进,淡了儿女之情,终究有些惜别。秦渔更不消说。夫妻二人各洒了许多离别之泪,一同分手,往前途进发。天狐兵解以后,玄真子将她形体火葬,给她元神寻了一座小石洞,由她在里面修炼,外用风雷封锁,以防邪魔侵害。
  过了多年,玄真子已知惟一能够救她的是司徒平,与二女有缘,现在许飞娘门下,正可先做准备。知道追云叟因避怪叫花穷神凌浑,移居九华,便用飞剑传书,托他相机接引。又趁二女来谒,将前因后果告知。寒萼虽然道术通神,到底年幼,有些憨态,还不怎么。紫玲因父母俱是失了真元,难成正果,自己生下来就是人,不似母亲还要转劫;又加父母俱是仙人,生具仙根仙骨,还学了许多道法。一听要命她嫁人,一阵伤心,便向玄真子跪下哭求,想一个两全之法。玄真子笑道:“你痴了。学道飞升,全仗自己努力修为。漫说刘樊、葛鲍,以及许多仙人,都是双修合籍,同驻长生。就是你知道的,如峨眉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夫妇,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夫妇,以及已成散仙的怪叫花穷神凌浑夫妇,都是夫妇一同修炼。凡事在人,并未听说于学道有什么妨碍。那司徒平虽是异派门下,因他心行端正,根基甚厚,又经有名剑仙指点,朝夕用功,不久就要弃邪归正。他正是四寅正命,与你母亲相生相克,解这三次雷劫非他不可。再加上你姊妹二人同他姻缘缔结,何止三生。只要尔等向正勤修,异日同参正果,便知前因注定。你母亲两千年修炼苦功颇非容易,成败全系在你夫妇三人身上,千万不要大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急速回去,依言行事吧。”
  紫玲姊妹最信服玄真子,闻言知道前缘注定,无可挽回,又加救母事大,只得跪谢起来,说道:“弟子除真人同白真人几位先母的至交前辈外,一向隐居紫玲谷内参修,从未见过生人。那司徒平从未见过,又不便前去相会,遭人轻贱,还以为弟子等不知羞耻。还望真人做主。”玄真子道:“这却不难。司徒平近遭许飞娘嫉视猜疑,日在忧惊苦闷之中。上年你们要去我那一对白兔,虽是畜类,业已通灵。你们只须回去对它们说了,自会去引他前来就你们。追云叟近在九华,与你们相隔甚近,我已用飞剑传书,托他从旁指引。至于你们不便向生人提起婚姻之事,我托优昙大师到紫玲谷走一遭便了。我同你们母亲多年忘形之交,一向以朋友相待。你姊妹不久便归入峨眉门下,我视你们如侄辈,只须称我世伯足矣,无须再称真人了。”紫玲姊妹闻言,重又口称“世伯”跪谢,拜辞回去。
  二人回到谷内,过了两日,老是迟疑,未对白兔说明,命它前去接引,心神兀自总觉不大宁贴,便去崖上闲眺。那一对白兔本是玄真子所赠,灵巧善知人意,二女在家总是跟前跟后,也随了上去。忽然追云叟走到,他已早知前因后果同二女将来的用处,等紫玲姊妹参见后,便问玄真子怎么说法。二女含羞将前言说了一遍。追云叟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总怕害羞。你们既不好意思寻上门去,我想法叫他来寻你们如何?”说罢,便在那两个白兔身上脚上画了一道符,又嘱咐二女一番言语,作别回去。等到白兔去将司徒平初次引来,二女还是难于启齿。因玄真子说优昙大师不久便到,便商量等她驾到做主。司徒平才走不多时,优昙大师果然降临,二女连忙参拜。优昙大师道:“我接了玄真子的飞剑传书,因为我弟子齐霞儿在雁荡与三条恶蛟恶斗,相持不下,本打算助她斩了恶蛟,再来与你姊妹主持婚事。后来一算,司徒平现遭大难,顷刻之间,便要用你所赠的弥尘幡回到此地。他已身受重伤,全仗你姊妹二人用灵丹仙药调治敷用,难免不赤身露体,恐你们不便,特意先赶来嘱咐几句。此后既为夫妇,又在患难之中,无须再顾忌行迹了。”
  那齐霞儿在雁荡因斩毒蛟不能得手,想到黄山向餐霞大师借炼魔神针。见面之后,餐霞大师说道:“我那炼魔针虽然刺杀得毒蛟,却伤不得雁湖底下红壑中潜伏的恶鲸。你持针刺杀毒蛟之后,惊动恶鲸,必然出来和你为难。它虽不能伤你,势必发动洪水将附近数百里冲没,岂不造孽?方才我见令师落在紫玲谷内,想是度化天狐宝相夫人二女秦紫玲姊妹。何不就便前去,请她同你将恶鲸除掉,免却迟早生灵遭受沉湮之灾?”齐霞儿一听,急忙拜别餐霞大师出洞,赶到紫玲谷内,见了优昙大师与紫玲姊妹。大师便命齐霞儿将紫云障借与紫玲姊妹应用。问起雁荡斗蛟时,听说地底有殷殷雷响,恐恶鲸已经发动,走迟了非同小可,不及等司徒平到来,留下一封书信,同齐霞儿飞往雁荡而去。
  紫玲姊妹跪送大师走后,展开紫云障一看,仿佛似一片极薄的彩纱,五色绚烂,随心变幻,轻烟淡雾一般,捏去空若无物,知是异宝。姊妹二人正在观赏,司徒平业已用弥尘幡逃了回来。说也奇怪,紫玲姊妹生具仙根仙骨,自幼就得父母真传,在谷中潜修,从未起过一丝丝尘念。自从玄真子说出前因,回谷巧遇司徒平,看出他额前暗晦气色,主于日内即有灾难,不知不觉间竟会关心起来。及至赠与弥尘幡送他走后,老放心不下,仿佛掉了什么东西似的。这时一见他遍体创伤,浑身紫肿,面色灰白,双眸紧闭,宛不似初见面时那一种仪容挺秀,丰采照人的样儿,不禁又起了怜惜之念,无暇再有顾忌。两人将他搀进后洞,将他身上破烂衣服轻轻揭下,先用灵泉冲洗,抬进紫玲卧室,内服仙丹,外敷灵药。直等司徒平救醒回生,才想起有些害羞,姊妹二人双双托故避出,把紫云障放起。只见一缕五色彩烟脱手上升,知有妙用,也不去管它,重入后洞。走到司徒平卧室外面,姊妹二人不约而同踌躇起来,谁也不愿意先进去。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20-5-15 19: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九回 结同心 缘证三生石 急报仇 情深比翼鹅
  此时正值司徒平二次看完优昙大师手示,喜极忘形,急忙先取过锦墩侧紫玲姊妹留下的冠袍带履试一穿着,竟非常合身。正要出去寻见紫玲姊妹道谢救命之恩,恰好寒萼在外面,因见紫玲停步不前,反叫自己先进去,暗使促狭,装着往前迈步,猛一转身,从紫玲背后用力一推。紫玲一个冷不防,被寒萼推进室来,一着急回手一拉,将寒萼也同时拉了进来。紫玲正要回首呵责,一眼看见司徒平业已衣冠楚楚,朝她二人躬身下拜,急忙敛容还礼。寒萼见他二人有些装模作样,再也忍不住,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司徒平见这一双姊妹,一个是仪容淑静,容光照人;一个是体态娇丽,宜喜宜嗔,不禁心神为之一荡。再一想到虽然前缘注定,又有三仙、二老做主作伐,自己究是修道之人,二女又有活命之恩,对方没有表示,不敢心存遐想。忙把心神摄住,庄容恭对道:“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救命之恩,生死人而肉白骨,德同二天。此后无家可归,如蒙怜念,情愿托依仙字,常做没齿不二之臣了。”紫玲便请司徒平就座,答道:“愚姊妹幼居此谷,自从父母相继兵解后,除了每年拜墓,顺便展谒诸位老前辈外,从未轻与外人来往。适才优昙大师留示,想已阅过。因优昙大师急于斩蛟,不能挽留。平哥到此虽是前缘注定,此谷只愚姊妹二人,终嫌草率。再加先父虽已蒙极乐真人度化,先母劫难未完,可怜她千年苦修,危机系于一旦,千斤重担,他年全在平哥身上。每一念及,心伤如割。倘蒙怜爱,谷中不少静室,我们三人虽然朝夕聚首,情如夫妻骨肉,却不同室同裳,免去燕婉之私,以期将来同参正果。不知平哥以为如何?”司徒平闻言,肃然起敬道:“我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怜爱垂救,又承三仙、二老、优昙大师指示前因,但能在此长居,永为臣仆,已觉非分。何况姊姊以夫妻骨肉之情相待,愈令人万分感激,肝脑涂地,无以报恩,怎敢再存妄念,坏了师姊道行,自甘沉沦?望乞姊姊放心,母亲的事,到时力若不济,愿以身殉。此后倘司徒平口不应心,甘遭天谴!”
  司徒平自进谷后,总是将紫玲姊妹一起称呼。忽然一时口急,最后起誓时竟没有提到寒萼,当时司徒平倒是出于无心。紫玲道行比寒萼精进,遇事已能感触心灵,预测前因,闻言心中一动。一面向司徒平代宝相夫人答谢。回首见寒萼笑容未敛,仍是憨憨的和没事人一般,坐在锦墩上面,不禁暗暗对她叹了口气。
  寒萼见他二人说完,便跑过来,向司徒平问长问短,絮聒不休。司徒平把自己幼年遭难,以及寻师学道受苦经过,直到现在连父母的踪迹、自己的根源都不知道等情由,细细说了一遍。紫玲听到伤心处,竟流下泪来,寒萼又问起餐霞大师门下还有几个女弟子,听说都非常美丽,剑术高强,便要司徒平过些日子,同她前去拜望结交。又听司徒平说,他的剑术虽是万妙仙姑传授,剑却是司徒平从小祖遗之物,被万妙仙姑收去,越觉气忿不平,定要紫玲同她前去盗来。紫玲道:“你是痴了?你没听优昙大师说,我们三人暂时不能露面么?那飞剑既被许飞娘收去,定然藏在身旁,她又不似常人,可以随便去盗。久闻她本领高强,我们敌得过敌不过很难说,不如缓些时再说。”寒萼见紫玲不允她去盗回飞剑,气得鼓着腮帮,一言不发。司徒平见她轻颦浅笑,薄怒微嗔,天真烂漫,非常有趣,不禁又怜又笑。便转个话头,把在戴家场和成都比剑的事,就知道的说了一些出来。连紫玲都听出了神。寒萼也转怒为喜。当下又说,昨日司徒平没有见到神鹫,要领司徒平去看。紫玲道:“你先歇歇,让平哥养养神吧,他心脑都受了重伤,且待养息几天呢。”当下取出两粒丹药,嘱咐司徒平:“服药之后,只可闭目宁神静养,不可打坐练气,反而误事。过了七日,便不妨事。我姊妹去做完功课就来陪你。”说罢,同了寒萼走去。
  司徒平等她二人走后,想起自己这次居然因祸得福,难得她两人俱是道行高深,天真纯洁,漫说异日还可借她们的力,得成正果;即使不然,能守着这两个如花仙眷,长住这种洞天福地,也不知是几生修到,心中得意已极。只是自己道行有限,宝相夫人那么大本领,又有三仙、二老相助,竟不能为力,反将这脱劫的事,着落在自己身上,未免觉得负重胆怯。但是自己受了二女这般救命之恩,又缔婚姻之谊,女婿当服半子之劳,纵使为救她们母亲而死,也是应该,何况还未必呢,便也放下心来。又想:“二女如此孝心,不惜坏却道根,以身许人,去救她母亲,免去雷劫。自己漫说父母之恩无从去报,连死生下落,都不知道,岂能算人?”想到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又想:“记得当初投师以前,万妙仙姑曾问自己来踪去迹,听她语气,好像知道那留养自己的道人神气。彼时还未失宠,曾问过万妙仙姑几次,总是一味用言语支吾,好似她已知自己根底,内中藏有什么机密,不愿泄露似的。后来问得勤了,有一次居然言语恫吓,不准再向人打听,不然就要逐出门墙,追去飞剑。虽然被她吓住,不敢再问,可是越加起了疑心。世上无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师父岂有教人忘本的道理?也曾借奉命出门之便,到原生处去打听,终无下落。知道只有师父知道详情,满想道成以后,仍向她遇机哭求,指示前因。不想渐渐被她疑忌,积威之下,愈发不敢动问,隐忍至今。现在师徒之谊已绝,再去问她,决不肯说。紫玲姊妹神通广大,又认得三仙、二老,莫如和她们商量,托她们转求,示出前因,好去寻访生身父母踪迹。再不,仍用弥尘幡,到那出生处附近各庙宇中打听,只要寻着那个留养自己的道人,便不愁不知下落。”主意一定,见两粒丹药仍在手中,忘记了服,便起身将桌上玉壶贮的灵泉喝了两口,把丹药服下,躺在锦墩上静养。
  过了好几个时辰,忽然觉着一股温香扑鼻,两眼被人蒙住。用手摸上去,竟是温软纤柔,入握如棉,耳旁笑声哧哧不已,微觉心旌一荡。连忙分开一看,原来是寒萼,一个人悄悄走进来,和自己闹着玩呢。司徒平见她憨憨地一味娇笑,百媚横生,情不自禁,顺着握的手一拉,将她拉坐在一起。便问道:“大姊姊呢?”寒萼笑道:“你总忘不了她。我从小就爱顽皮,在她手里长大,又有父母遗命,不能不听她的话。可是她把我管得严极了,从不许我一个人出门,她又一天到晚打坐用功,不常出去,真把我闷坏了。难得你来了,又是长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走,又比她有趣,正好陪我谈谈外面的景致同各派的剑仙,再给我们引进几个道友,也省了许多寂寞。偏我们正谈得高兴,她又叫我和她去做功课。我姊妹俱是一般传授,不过她年纪大些,又比我肯用功,道行深些罢了。往常我用功时,尚能练气化神,归元入窍。今儿不知怎的,一坐定,就想往你这房里跑,再也归纳不住。若不是姊姊说你吃药后要静养些时,早就来了。坐了这半天,也不能入定,估量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再也坐不住,一赌气,就跑来了。我见你正睡着呢,轻脚轻手进来,本不想叫醒。后来看出你并未睡着,我才跟你闹着玩。你不是想看神鹫么?趁姊姊不在,我去把它唤来。”说罢,挣脱了司徒平双手,跑了出去。
  司徒平第一次同寒萼对面,天仙绝艳,温香入握,两眼觑定寒萼一张宜喜宜嗔的娇面,看出了神,心头不住怦怦跳动,只把双手紧握,未听清她说什么。及至见她挣脱了手出去,才得惊醒转来,暗喊一声:“不好!自己以后镇日都守着这两个天仙姊妹,要照今日这样不定,一旦失足,不但毁了道基,而且背了刚才盟誓,怎对得起紫玲一番恩义?”他却不知寒萼从来除姊姊外,未同外人交结,虽然道术高深,天真未脱,童心犹在,只是任性,一味娇憨,不知避嫌。人非太上,孰能忘情?终久司徒平把握不住,与她成了永好,直到后来紫玲道成飞升,两人后悔,已是不及。这也是前缘注定,后文自见分晓。
  且说司徒平正在悬想善自持心之道,寒萼也一路说笑进来,人未入室,先喊道:“嘉客到了,室主人快出来接呀。”司徒平知那神鹫得道多年,曾经抓去自己的飞剑,本领不小,不敢怠慢,急忙立起身来,寒萼已领了神鹫进室。司徒平连忙躬身施了一礼,说了几句钦仰,同道谢昨日无知冒犯,承它不加伤害的话。那神鹫也长鸣示意,其声清越,又与昨日在崖上所听的声音不同。司徒平细看神鹫站在当地,与雕大略相似,从头到脚,有丈许高下,头连颈长约四尺。嘴如鹰喙而圆。头顶上有一丛细长箭毛,刚劲如针。两翼紧束,看上去,平展开来怕有三四丈宽。尾有五色彩羽似孔雀,却没有孔雀尾长,尾当中两根红紫色形如绣带的长尾,长有两三丈。腿长只五尺,粗细不到一尺。钢爪四跂,三前一后,爪大如盆,爪尖长约一尺。周身毛羽,俱是五色斑斓,绚丽夺目。惟独嘴盖上,同腿胫到脚爪,其黑如漆,亮晶晶发出乌光,看上去比钢铁还要坚硬。真是顾盼威猛,神骏非凡,不由暗暗惊异。寒萼道:“平哥,你看好么?你还不知它本领更大得紧哩。从这里到东海,怕没有好几千里,我同姊姊去母亲墓前看望,还到玄真子世伯那里坐上一会儿,连去带回,都是当天,从来没有失过事。有一次走到半途,下去游玩,遇见一个鬼道人,想将它收去做坐骑。我当时本想不答应他。我姊姊倒有点耐性,对那鬼道士说道:‘你要我们将坐骑送你不难,你只要制服得了它。’那鬼道人真不自量,一面口中念诵咒语,从身上取出一个网来,想将它的头网住。没想到我们这神鹫,除了我母亲和姊姊,谁也制服不了它。那鬼道人的一点小妖法,如何能行?被它飞入道人五色烟雾之中只一抓,便将网抓碎。那道人羞恼成怒,连用飞剑和几样妖术法宝,都被它收去。我们还只站在旁边,没有动手。那道人见不是路,正想逃走。这神鹫它没有我们的话,从不伤人。我恨那道人无理取闹,想倚强凌弱,失口说了一句:‘这鬼道人太可恶,将他抓死。’它巴不得有这句话,果然将他抓了过来。幸亏我姊姊连声唤住,才只抓伤了他的左肩,没有丧命。那鬼道人知道我们厉害,逃走不了,便朝我姊妹跪下,苦苦求饶。我姊妹心软,便放了他,还将收来的法宝归还,又给了一粒丹药,叫他下次不可如此为恶欺人。我姊姊说那鬼道人本领并不算坏,天下能人甚多,最好还是不招事的好。从此我们便不在半途下来玩了。”
  司徒平闻言,忽然心中一动,便问可曾知那道人姓名?寒萼道:“大概是姓岳。我姊姊许记得清楚,你等她做完功课,来了问吧。”司徒平想起留养自己的道人也姓岳,急于要知详细,便要去请问紫玲。寒萼道:“问她么?她今天好似比往常特别,竟用起一年难得一次的九五玄功起来,这一入定,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去扰闹了她,防她不痛快。可惜姊姊说你暂时不能出门,不然我们从崖上去采野果子吃多好。”司徒平便将自己心事说了出来。寒萼闻言,低头想了一想道:“这种大事,当然得去办,我姊妹也一定肯帮你。留养你的道人既然与鬼道人同姓,许飞娘又知情不吐,我姊姊早说那鬼道人的飞剑,不是峨眉同正派中人所用,两下一印证,已有蛛丝马迹可寻。那道人又不是我们对手,正好前去寻他。不过你人未复元,姊姊打坐还得些日,你也不必忙在一时。等姊姊做完功课,你也复了元,我先同你背着姊姊去取回飞剑,再商量去寻那道人追问。你意如何?”司徒平闻言,连忙起身道谢。寒萼道:“平哥,你哪样都好,我只见不得你这些个做作。我们三人,以后情同骨肉,将来你还得去救我母亲,那该我们谢你才对。要说现在,我们救了你的命,你谢得完么?”司徒平见她语言率直,憨态中却有至理,一时红了脸,无言可答。寒萼见他不好意思,便凑上来,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姊姊向来说我说话没遮拦,你还好意思怪我么?”司徒平忙说:“没有。我不过觉得你这人一片天真,太可爱了。”说到这里,猛觉话又有些不妥,连忙缩住。寒萼倒没有怎么在意。
  那神鹫好似看出他二人亲昵情形,朝二人点了点头,长鸣一声,回身便走。司徒平连忙起身去送时,不知怎的,竟会没了影儿。二人仍旧携手回来坐定。司徒平蒹葭倚玉,绝代仙娃如小鸟依人,香温在抱,虽然谈不到燕婉私情,却也其乐融融,甚于画眉。寒萼又取来几样异果佳酿,与司徒平猜枚击掌,赌胜言欢。洞天无昼夜,两人只顾情言娓娓,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还是寒萼想起该做夜课,方才依依别去。寒萼走后,司徒平便遵紫玲之言静养。寒萼做完功课回来,重又握手言笑,至夜方散。似这样过了六七天,司徒平服了仙丹,又经静养,日觉身子轻快,头脑清灵。姑试练气打坐,竟与往日无异。寒萼也看他业已复元,非常高兴,便引了他满谷中去游玩,把这灵谷仙府,洞天福地,都游玩了个够。不时也引逗那一对白兔为乐。紫玲还是入定未醒。司徒平知道追云叟住的地方相隔不远,问寒萼可曾去过。寒萼道:“我只听姊姊说,他从衡山移居九华,借了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的别府居住。自从那日在崖上相遇,说过几句话,此后并不曾去过。姊姊曾说,日内还要前去拜望,谢他接引之德。你要想见,等我姊姊醒来,再一同去就是。”
  两人谈了一阵,因谷中仙境连日观赏已尽,寒萼便要同司徒平去崖上闲眺。司徒平怕紫玲知道见怪,劝寒萼等紫玲醒来同去。寒萼道:“知她还有多少日工夫才得做完,谁耐烦去等她?好在我们又不到旁处去。那紫云障说是至宝,那日放上去时,我们在下面只看见一抹轻烟,不知它神妙到什么地步。又听说谷中的人可以出去,外人却无法进来。我们何不上去看个究竟?”司徒平一来爱她,不肯拂她的高兴,二来自己也想开开眼界,便同了寒萼,去到日前进来的谷口。往上一看,只见上面如同五色冰纨做的彩幕一般,非常好看。那一对白兔,也紧傍二人脚旁,不肯离开。寒萼笑道:“你们也要上去么?”说完,一手拉着司徒平。那一对白兔便跑上来,衔着主人的衣带。寒萼手掐剑诀,喊一声“起”,连人带兔,冲过五色云层,到了崖上落下。司徒平见寒萼小小年纪,本领竟如此神妙,不住口地称赞。寒萼娇笑道:“不借烟云,拔地飞升,是驭气排云的初步。都是师祖传给先父,先父传给我姊姊的。她今已练得随意出入青冥,比我强得多了。”二人随谈随笑,走上了崖顶。那一对白兔忽往东方跑去,司徒平猛想起那是来路,惊对寒萼道:“那边绕过去便是五云步,白兔们跑去,招呼遇见薛蟒遭了毒手,快叫它们回来吧。”
  言还未了,忽听寒萼失色惊呼了一声:“不好了!”司徒平本是惊弓之鸟,大吃一惊,忙问何故。寒萼道:“你看我们只顾想上来,竟难回去了。”司徒平忙往下面看去,烟云变态,哪还似本来面目。只见上来处已变成一泓清溪,浅水激流,溪中碎石白沙,游鱼往来,清可见底。便安慰寒萼道:“这定是紫云障幻景作用,外人不知,以为是溪水,下去也没什么景致。我们知道内情,只消算准上来走的步数,硬往溪中一跳,不就回去了么?”寒萼道:“你倒说得容易。”说罢,随手拔起了一株小树,默忆来时步数,看准一个地方,朝溪中扔去,眼看那株小树还没落到溪底,下面冒起一缕紫烟,那株小树忽然起火,瞬息之间不见踪迹。紫烟散尽,再往下面一看,哪里有什么清溪游鱼,又变成了一条不毛的干沟。寒萼知道厉害,急得顿足道:“你看如何?想不到紫云障这般厉害!姊姊不知何时才醒,她偏在这时入什么瘟定,害我们都不得回去。”司徒平也是因为万妙仙姑所居近在咫尺,怕遇见没有活命,虽然着急,仍只得安慰寒萼道:“姊姊入定想必不久就醒。她醒来不见我们,自会收了法术,出谷寻找,有什么要紧?”寒萼原是有些小孩子心性,闻言果然安慰了许多,便同司徒平仍上高崖坐下闲眺。
  这时正值端阳节近,草木丛茂,野花怒开。二人坐在崖顶一株大树下面说说笑笑,不觉日色偏西。遥望紫石、紫云、天都、莲花、文笔、信始诸峰,指点烟岚,倏忽变化,天风冷冷,心神清爽,较诸灵谷洞天另是一番况味。寒萼忽然笑道:“看这神气,我们是要在这里过夜的了。幸而我们都学过几天道法,不怕这儿强烈的天风,不然才糟呢。我记得日前上来时,崖旁有一种果子,姊姊说它是杜松实,味很清香,常人食得多了可以轻身益气。还有许多种果子都很好吃。早知如此,带坛酒上来,就着山果,迎那新月儿上来,多有趣。”说罢,便要拉了司徒平去崖旁摘采。
  忽见那两只白兔如飞一般纵跳回来。寒萼道:“我们只顾说话,倒把它们忘了。你看它们跑得那般急,定是受了别人欺侮哩。”话音未了,两只白兔业已跑近二人身前,叫唤了两声,衔着二人的衣角往来路上拉。寒萼便指问司徒平:“那是什么所在?”司徒平道:“那里便是五云步,刚才我不是说过么?”寒萼道:“看它们意思,定是在那里遇见什么。闲着无事,我们同去看看如何?”司徒平闻言变色道:“万妙仙姑非常厉害,她又正在寻我为仇,姊姊曾说我们暂时最好不要露面,如何还寻上门去?”寒萼道:“你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我虽年纪小,自问还不怕她。我不早对你说,要替你取回飞剑么?乐得趁姊姊不在,要来了再说。你不敢去,在此等我,由我一人去如何?”司徒平知道寒萼性情,拦她不住。又见那白兔还是尽自往前拉,猛想起今日已离端阳不远,也许万妙仙姑已经到西藏赴约去了。知那白兔通灵,便将一个抱在膝上问道:“你到五云步,如果那时只有一男一女,并没有一个戴七星冠的道姑,你就连叫两声;如果不是,你就叫三声。”那白兔闻言,果然连叫两声。寒萼道:“我没见你这人也太胆小。别的我不敢说,保你去,保你回来,我还做得到。你就这样怕法?”说罢,娇嗔满面。司徒平强她不过,只得答应同去。寒萼这才转怒为喜。那一对白兔闻得主人肯去,双双欢蹦,如弩箭脱弦一般,直往五云步那方飞走。寒萼拉着司徒平,喊一声“起”,跟在白兔后面御风而行。
  快到五云步不远,那白兔忽然改了方向,折往正东,转到一个崖口,停步不前。二人也一同降落下来,随着白兔往崖侧一探头,见有两男一女,各用飞剑正在苦苦支持,当中有一口飞剑正是司徒平被万妙仙姑收去之物。寒萼悄问这三人是谁。司徒平轻轻说道:“我们来得真巧。那瞎了一只左眼的,正是我师弟薛蟒。那女的便是柳燕娘。还有一个大汉,看去非常面熟,好似我在戴家场遇见的那个王森。他同薛、柳二人本是朋友,我认得他,还是薛、柳二人引见,怎么会在此处争杀?看这神气,万妙仙姑一定不在,想必走时将收去我的飞剑给了薛蟒。只要万妙仙姑不在,趁这时候将剑收回,易如反掌。”言还未了,薛蟒又将自己的飞剑放起,三剑夹攻。王森寡不敌众,眼看难以支持。寒萼对司徒平道:“你还不运气收回你的飞剑,招呼我法宝出去,连你的剑一起受伤。”司徒平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按照平日的口诀运动元气,用手将剑招回时,觉着非常费力。知道万妙仙姑必定传了薛蟒什么口诀,故而薛蟒能运用真元将剑吸住。正打算用什么法子向薛蟒要回剑囊时,寒萼已等不及了,手扬处,一团红光发出爆音,直向那剑光丛中打去。王森见势不佳,正要收剑改用法宝取胜,忽见敌人的一道剑光飞向斜刺里去。往前一看,原来那边崖口站定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苦孩儿司徒平,女的虽不认得,估量也非平常之辈。他只知司徒平是薛蟒师兄,比薛蟒来得厉害,如今必帮薛蟒,更觉众寡不敌;又见那女子一扬手打出一团红光,不知是什么来历。所以不敢再行恋战,未等红光打到,急忙收回飞剑破空逃走。那里薛蟒见王森不支,正在高兴,忽然觉着元气一散,自己承师父所赐,得自司徒平手中的那口飞剑,忽然飞向斜刺里。一眼看见司徒平同着一个幼女站在那里,大吃一惊。一面招呼柳燕娘,一面忙把飞剑收回,想逃回洞去。那女的已放出一团红光打来,他的剑收得快,还差点没有受伤。柳燕娘的飞剑来不及收,挨着一团红光,一声雷响,震得光焰四散,跌到地下,变成顽铁。薛、柳二人见势不佳,正要逃走。寒萼哪里肯容,收回红光,脱手又飞起彩虹一般的五色匹练,将薛、柳二人双双束住,动转不得。
  寒萼笑对司徒平道:“想不到你师父门下有这等脓包!你平日吃了他们许多苦头,还不快去报仇?”说罢,拉了司徒平走向前去。那团红光,原是宝相夫人九转真元所炼的金丹。那匹练般的彩虹,也是紫玲谷镇洞之宝,名彩霓练,能发烈火燃烧,非常厉害。薛、柳二人如何禁受得住。薛蟒被火烧得非常疼痛,不住喊师兄饶命。司徒平到底是个厚道的人,见薛、柳二人宛转哀号,动了恻隐之心,先向薛蟒要回了剑囊,请寒萼将宝收起,放他们逃生。寒萼道:“依我性子,恨不能催动真火,将这两个畜生烧死呢!你现在一时怜悯,放了他们,少不得他们又去向许飞娘搬弄是非。万一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才不能饶你呢。”司徒平道:“他虽不好,总算是多年同门之谊。至于他将来再害我时,那也是命该如此。不然的话,我如该死,岂不早死在他们手中了,又何至于遇见两位姊姊之后,有了救星,他们才想打死我呢?”又再三苦劝。寒萼对薛、柳二人道:“若不是平哥再三讲情,定要将你二人活活烧死!下次你们再欺负他,犯在我的手内,不将你们烧成飞灰,我不算人。”说罢,收回彩霓练。薛、柳二人周身疼痛,爬伏在地,还想探问司徒平近日踪迹。寒萼不俟司徒平答言,抢先说道:“你想打听出我们住的地方,好蛊惑你的师父前去寻我们么?告诉你说,漫说我们暂时不告诉你,告诉你,许飞娘她也奈何我们不得。但等你们末日一到,我们自会寻上门来,用不着你找。你休要做梦吧。再不滚了回去,我又要动手了。”薛、柳二人怎敢答言,含羞带恨,相互扶着,转过崖角回洞去了。
  原来王森自从柳燕娘偷偷随了薛蟒丢下他逃走,久已怀恨在心。偏巧这日随着师父独角灵官乐三官到川西访友,驾剑飞行,路遇万妙仙姑,本是熟人,便约乐三官到青螺山去。乐三官本与峨眉派有仇,当下应允。王森从二人谈话中知道柳燕娘已嫁薛蟒,在五云步居住,不由怒火中烧,偷偷背了乐三官,想赶到黄山五云步寻薛、柳二人算账。到了黄山,遍寻五云步不着,好生纳闷,在山麓一个庙内住了几日,每日上山寻找。这日走过文笔峰,忽听山石后面有两个女子说话,连忙将身隐住偷听。一个道:“师父叫我们见了秦家姊妹,就顺西路走回成都,中途路上还有多少事要办。我们等了几天也不见来,真叫人等得心焦。”那一个道:“你着急什么?这黄山多好,乐得在此享几天清福,还可以向师父面前领些教益呢!”先说话的女子又道:“姊姊,我倒不是急于要离开这里,我总想回四川,寻到峨眉去见见那个李英琼罢了。”后说话的女子答道:“都是同行,早晚还愁见不着么?我昨日听师父说,苦孩儿今日要到五云步寻薛蟒要还飞剑,少时便有热闹好看呢。”先说话的女子又道:“那天我们若不看苦孩儿面上,薛蟒和姓柳的贱人怕不死在我们两人剑下。苦孩儿寻他要剑,恐怕破不了万妙仙姑的法术,进不了洞府吧?”后说的女子又道:“师父说应在申末酉初。现在午时还早,我们且先回洞下局棋再说。”说罢声音渐远,想是进入文笔峰洞内去了。王森知道餐霞大师也在黄山,听口气,这两个女子来历不小,自己既寻薛、柳二人的晦气,犯不着多树敌。又听出五云步被万妙仙姑用法术封锁,难怪自己连日寻访不着。“苦孩儿”这三个字听去耳熟,那两个女人既说此人要寻薛蟒要还飞剑,想必也是薛、柳二人对头。何不寻一个便于瞭望之处等候,只要薛、柳二人出现,那苦孩儿如果能将薛、柳二人杀死,岂不是替自己出了怨气?还省得得罪万妙仙姑。如果那人不行,自己再行出面寻薛、柳二人算账,也还不晚。主意打定,信步走上一座高峰,见对面孤崖峭拔,中隔无底深壑,形势十分险峻。便驾剑光飞了过去,寻了一块山石坐下,随意眺望山景。他却没料到坐的地方就是万妙仙姑的洞府旁边。
  王森坐了一会儿,眼看已是申正,还不见动静。正在闷气,忽见崖底蹿上两只肥大白兔,长得十分雄壮可爱,在离王森坐处不远的浅草上打跌翻滚,一丝也不怕,看去非常有趣。猛听一个媚气的女子声音说道:“多少天不让人出洞一步,闷死我了。这可活该,那不是送上门来的野味,快去捉呀。”又一粗暴的男子声音说道:“不是我胆小,实在师父走时再三嘱咐,所以不敢大意,好在我们坐在洞门前看得见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见我们。像这样送上门来的野味,倒是乐得享受的。”那女子道:“我还轻易不曾看见过这么肥大雪白的兔儿呢。我们掩出去,先把它们活捉进来玩几天,玩腻了再杀来下酒吃。”王森已听出是薛、柳二人声音,不想在无意中竟走到仇敌的所在。知道如被他二人看见,一逃回去,有万妙仙姑法术,再寻就不易了。忙将身子躲过一旁,打算等薛、柳二人出来,自己先抢上前拦住他们去路,再行动手。偏那一对白兔非常凑趣,没等薛、柳二人说完,忽然拨转头往崖下就跑。王森心中巴不得那兔子越跑得远,自己越省事。果然听见柳燕娘着急的声音道:“跑了!跑了!还不快追!”
  言还未了,薛、柳二人双双在洞内现身穿了出来,只顾追那兔子,并没留神旁边有人。那兔子还好似有了觉察似的,撒开四条腿比箭还疾,直跑出二三里地。王森紧跟薛、柳二人身后,薛、柳二人一丝也没有觉察。王森估计薛、柳二人离洞已远,先相看了来去的路径,大喝一声道:“好一对无耻的狗男女!日前戴家场敢戏弄我,私奔逃走,今天还你的公道!”薛、柳二人见白兔行走甚疾,追赶不上,正要飞出剑去,忽听身后有人叫骂。回头一看,见是王森业已将剑放起,朝柳燕娘当头落下。柳燕娘知道王森脾气翻脸不认人,自己本来理亏,无从分辩,连忙飞剑迎敌。薛蟒也将飞剑放起,双战王森。战了个把时辰,不分胜负。
  薛蟒自恃有了司徒平那口飞剑,连日用师父所传口诀加紧用功,已能指挥如意。这时见不能取胜,便将司徒平的剑放出。万想不到冤家路窄,司徒平会在斜刺里出现,所得的宝剑失去,白费了多日的苦功,临了闹个空欢喜,还带了一身的火伤,又失了柳燕娘的飞剑。明知那女子便是师父卦象上所说的阴人,原想乘机打听口风,又被那女子威喝道破了他的心思。再耽延下去,更得要讨苦吃,只得暗暗咬牙痛恨而去。
  司徒平得回了飞剑,又见寒萼如此本领高强,越加得意,不住口地夸奖赞美。寒萼只抿了嘴笑。二人见夕阳已薄崎峪,轻柔的阳光从千红万紫的树隙中穿出,射在褐色的山石上,都变了绯色。天空依然还是青的,不过颜色深点。归巢的晚鸦,有时结成一个圆阵,有时三五为群,在天空中自在遨翔,从头上飞过去,一会儿没入暝色之中,依稀只听得几声鸣叫。二人爱这名山暮景,都舍不得驾剑光回去,并肩并头,缓缓往归路行走。刚转过一个高峰,忽听一声娇叱道:“大胆司徒平!竟敢乘为师不在洞府,暗害你师弟薛蟒,今日叫你来得去不得!”言还未了,山崖上飞下一条黑影。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